惘然记 上————花七7

曾经在男女主角歇斯底里的争斗里，叶栾华曾经紧紧地揽着他，然后告诉他，喜欢他！喜欢！喜欢！

他不禁冷笑起来。

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自己一点也不觉得有意思，明天就打个电话告诉他，别来这一套了，我要过自己的生活，工作还有女人这种问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远志就这样赌气似地想着，疲惫地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百合大清早就来告诉他，长安今天回来了。

远志扒了扒扁塌塌的头发，百合跳到他的床上，惊天动地地大叫着，像喝醉了酒一样，她兴奋过头了。

他揉着眼睛，一点也不知道住在城市另一边的男人此刻坐在花园里，一脸愁云惨淡的样子。

林俊手边的黑咖啡连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事情真棘手啊！”叶栾华连看早报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大早把我喊我过来是要诉苦吗？”

“最近麻烦的事情太多了，连恋爱的心情都没有了啊！”叶栾华大发感慨，将自己杯中的冷咖啡一饮而尽。

“你的未婚妻据说也要来这边了？”

栾华拿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冷冷地瞥了眼林俊。

“你的那位怎么办啊？如果被他知道有未婚妻的事情就不太妙了。”

栾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他的脾气是很糟糕，最近他怎么样，我不是派人偶尔去侦察一下他的嘛，那些没用的家伙怎么什么情况都不来向我汇报！”

回复他的是一声轻叹。

“无论怎么样，你想想办法，不然拿我这么多的薪水不是太省力了吧！”栾华终于露出他一贯的邪笑来。

“尽量吧，不要对我期望太高。”

“你必须要把事情办妥。”栾华扬起了他一边的眉毛，蛮不讲理的熟悉神态又爬到了脸上。

“栾华，要不是我家庭有变故，我还真没必要在这里忍受你呢！”赵俊摘下眼镜。

栾华呵呵笑起来，“别说这种见外的话啦，我们是好兄弟啊。”

“但愿如此。”林俊干巴巴的回应着，显然没受到什么感动，“你对那个人是认真的吗？”

似乎是难以回答的问题，栾华思索了良久，才道：“他是我的……怪癖吧？”

“怪癖？”

“可远志那个家伙整天一本正经的，冷冰冰的像刚从北极回来，我记得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吧！”栾华对着深红的遮阳伞自言自语来，连日来各种不尽人意的琐事令人的大脑思维也迟钝了一些，真是不太妙的迹象啊。

与此同时，远志的耳朵突然发红起来，百合露出诡异的笑容道：“一定是什么人正在使劲地想着你吧！是长安吧？”

恍恍惚惚里，长安回来了。

机场里时不时上演着离离合合的煽情场面，偶尔也有面无表情的过客，国际到达的航班有十五分钟的误差。

百合将手臂挽在远志的臂弯了，不停地变换着站立的姿势。

远志的双脚也有些发麻，他的手里举着一张硬纸板，上面写着三个字。

徐长安。

一个分神，长安从安检通道出来，三三两两的人群里，一眼就辩认出了她。

黑白灰，她只有三个颜色。

头发留到及肩，披着，清冽的表情，见到那三个字，隔着巨大的行李推车，笑了。

原本以为会很激动，心脏“呯呯”地直跳，远志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平静地让人可怕。

长安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好吗？”

“很好，你呢？”

“很好。”

相视一笑，多年的分离重聚，只得这三句话。

百合揉着眼睛，最最动容的是她。

长安美丽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最后她把拥抱给了林百合。

远志推着行李车，看两个人欢欢喜喜地手挽着手，一下子觉得必须好好聚一聚，也许得喊上叶栾华，就这么决定吧。

“姚远呢？”他的问话脱口而出。

长安怔了怔，停了下脚步。

“姚远不知道在哪里，失去了联系。”

“哦。”

“他当年说过喜欢我，说我到哪里都会永远陪着我，后来我知道，他喜欢上了别人，那时候的话，”长安扭过头望了远志一眼，又道：“很多都不作数了。”

远志沉默着，微笑不语。

八

聚餐订在了远志公寓附近的一间私房菜馆，新开张不久，口碑不错。

下午茶的时候，公司里有献殷勤的女孩吱吱喳喳替他泡咖啡，令一些单身男子心生妒嫉。

聚餐那天一早他拨通叶栾华的手机，抢在他开口之前把话讲完，电话那端的男人听口气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他来接他下班。

在公司前台那边的休息厅里，和才认识不足十分钟的女人相谈甚欢，远志出来的时候，只见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笑到花枝乱颤。

他唉叹了一声，叶栾华却潇洒地朝他招手。

车里随意地泊在路边，却很好运地没有交警过来开罚单，拉开车门，有一阵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后座上是一大束包装惊人豪华的红玫瑰，栾华笑着靠到车门上。

“这是什么？”远志这才细细打量起他。

穿着似乎也平时不太一样，灰色的开衫，连裤子也换成宽松的式样，甚至穿了球鞋，与之相比，自己头发晶亮、西装笔挺的样子倒显得拘谨和古板起来。

“玫瑰！”栾华把他推到车子里面，“为了显示我的诚意，我去花店挑了一束最贵的玫瑰送给我的情敌。”

远志的脸歪曲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

因为是叶栾华，所以无论他说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都不太会令人吃惊，他这样自我安慰着，挤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来。

路上车子行人很多，正值高峰，开开停停，远志靠在椅背上，感觉栾华的目光时时落在他的侧面上，发烫的、甚至是灼人的视线，就那样固执地停在了他的脸上。

沉默了半天，栾华终于问：“上班累吗？”

“还好。”

“为什么不过来帮我？”

又问到了这里，远志转过身用背脊对牢他，不愿回答他。

回想过往，他和他之间，许多的问题都像一个解不开的结，问了半天，答了半天，最终却依旧绕回到了原点，找不到答案。

他不知道症结在哪里，他也不愿意去找，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未来，就像在秋夜的迷雾里失去了轮廓的渡口。

便利店的灯火昼夜通明，汽车却不得不泊在那片空旷的停车场上，去那间饭店，还需要走百多级的台阶。

叶栾华抓着那束花，示意远志在前头带路。

刚刚走过便利店，路灯下的一个人影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枯草一样失去了光泽的头发，比自己身体至少大了两个号的红色卫衣，背上印着一只龇牙裂嘴的猴子，家居服一样黑白格的裤子，弓着背坐在一只明黄色的塑胶行李箱上。

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上次店里那个没礼貌的男孩子，在昏黄的路灯下孤单地坐着，那个有些滑稽的背影所透露出的情绪竟带着淡淡的悲伤。

远志打算若无其事的走过去。

那个家伙却把脸转了过来，爬满了泪珠的男人的脸在平常的生活里非常罕见，以至于两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你们啊？”男孩是熟人一样的口气。

远志纳闷地侧了侧头，栾华也走前了一步。

“你们……还在一起啊？”男孩用衣袖抹了抹脸，很奇怪的问话。

顿了大约有十多秒的时间，远志先把他认了出来。

“啊！是你！”

医院里在石膏上签了同学名字的男孩，远志仔细辩认了一番，发现其实模样与数年前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

“好像和以前差不多嘛。”远志道。

“在这里哭哭啼啼发生什么事了？”一直沉默着的栾华讪笑着问。

“被解雇了。”男孩用力地吸着鼻子。

“被便利店解雇了？”

男孩点了点头，一脸的悲愤。

“你这种年纪不是该在念书嘛？小子！”栾华的脸上还是堆满了笑意。

“我二十一了！”为了证明，男孩利索地从衣袋里掏出身份证来。

远志并没有把证件接过来的打算，原本垂着的双手在胸前抱了起来，完全是置身事外的神情。

“叫夏天啊。”栾华俯身瞥了他一眼。

“是啊，就是天气炎热的那种，很怪的名字吧？”夏天扁着嘴解释。

“那坐在这里打算怎么样啊，等着回老家的班车吗？”远志的话语里带着那么一丁点的关切被夏天捕捉到了，这令他腾地从行李箱了站立了起来。

“我被学校劝退了，家里人知道的话一定会把我揍扁，这样回老家的话太没脸面啦……”声音随着底气的不足越来越轻，最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回到了行李箱上。

那些絮絮叨叨繁琐而零碎的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令人难以抓住重点，远志忍不住哼了一声。

“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男孩终于单刀直入。

“有这么悲惨？”远志几乎要失声笑出来。

明明是不幸的事情，却因为发生在这个男孩的身上而变得像戏剧一样充满了令人发笑的效果。

“走吧，迟到了。”栾华过来揽了揽他的肩。

孤单的年轻男子和不堪重负咯咯作响的行李箱被留在了身后。

走了大概有十级台阶的时候，远志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喊了一声，“好了，一起吃顿晚饭吧。”

夏天用力地点了下头，然后拖着行李箱，像摇着尾巴的大型宠物犬一样跟了上去。

九

远志不解风情，疑惑那间餐馆为何令人趋之若鹜，落地窗外是人造的江南景致，小桥下的流水淙淙，两株垂柳却是假的，翠绿的枝叶随风款摆。

栾华是驾轻就熟的样子，有意无意地挨着远志，夏天则气喘息未定地拉着他的行李箱，在九曲桥上发上刺耳的咕噜咕噜声。

三个人的奇怪组合令人注目，走在前面的远志西装革履面容俊美却神态冷漠，而身旁却是捧着大束玫瑰花的英俊男人，再加上身后衣着估且算是前卫却拖着明黄色箱子的表情局促的怪异男孩，连服务生都忍不住把视线多停留数秒。

“不守时的男人！”百合不悦地侧头，眼尖看到躲在后面的夏天，皱艳情眉问道：“那是什么？”

远志道：“正好遇到一个小同乡。”

长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夏天伸出一只手来摆了摆，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栾华已替远志拉开椅子，一面将大束玫瑰递了过去。

“真是隆重啊，哈哈！”百合笑着站起来，隔着餐桌接了过去。

“给徐小姐的！”栾华挤了挤眼睛。

“徐小姐，真见外，栾华哥哥比从前更虚伪了！”百合捅了捅长安的手臂。

“谢谢，好久不见了。”长安客套地点了点头。

刚刚才坐定下来充当旁观者的小青年乐呵呵的笑，正好对上百合，给狠狠白了一眼，赶紧垂下头去。

“我最讨厌修眉的男人啦！”百合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之情。

远志苦笑，夏天刚对着咄咄逼人的百合慌忙解释起来：“这是以前在美发店的时候老师一定要给弄的，自从出来以后我就让它自由生长了啊！”

栾华靠在椅背上，唇角边挂着一向意味不明的微笑，他侧过头的时候，发觉一袭黑衣的长安正注视着他，然而眼底里却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餐点上得很快，与众人的不紧不慢相比，夏天呼噜呼噜喝着玉米浓汤的姿态令人侧目。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百合放下汤匙。

“一整天了！”在那么专心的沉浸于美食中的夏天来讲，能听清那个刻薄的问话倒挺意外，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小狗一样湿润的眼睛再度被说来就来的泪水充盈起来。

百合夸张地扁起嘴。

“失业了，”夏天耸了耸肩，“很惨！”

“看得出。”百合干笑。

远志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安怎么突然回来了？”一直沉默的叶栾华像是漫不经心地问起。

“我被安排到了驻守东南亚，可能是人际关系不太好吧，本来就可以留在总部的，我不是不喜欢那个地方，只是日照太强烈，不习惯，就回来了。”长安微笑。

“其实回来也不错，我就有伴了啊！”百合靠到长安的肩头，一脸幸福地感慨。

“阿九太肉麻了，谁都受不了你。”远志哼一声。

“关你什么事！”百合压低着嗓门吼道。

“随你便。”远志耸了耸肩。

坐在他身边的叶栾华则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另一只手轻轻抚着葡萄酒杯的边沿，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窗外某个地方。

兴奋和乐在其中的只有百合和夏天，一个是因为久别的重逢，一个则是摆得满满的丰盛美味的晚餐。

到餐后甜点上来的时候，夏天终于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原先持鄙视态度的百合此刻正用惊叹和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宽大卫衣下看似瘦弱的男孩。

“饱了？”她问。

夏天用力地点了下头，马上露出讨好的表情。

“你失业了？”

“嗯，马上要被房东赶出来了，没地方住了。”

“那为什么胃口还这么好？”

夏天向上弯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于是，自己的窘境被添油加醋地像说书似地描述了出来，连另外三个闷声不响的人也被吸引了。

“那就跟着我去推销健身俱乐部金卡吧，公司最近正好招人。”百合的母性开始泛滥，显然已经忘了餐前对修眉男孩所表现出的厌恶。

夏天捣蒜似地点头。

“这个家伙不会好好工作，刚刚才被解雇。”远志支着下巴泼起冷水。

“唉，混混的话那乘早滚蛋，如果想好好干的话就明天跟我去公司，还有员工宿舍哦。”百合一副大姐头的派头。

长安掩嘴笑道：“无论怎么样，试试看吧。”

“谢谢姐姐！”夏天谄媚地贴到百合的身边。

“开什么玩笑，不准叫我姐姐！”百合怪叫。

“你的身边全是活宝。”突然贴到远志耳边的栾华压低着声音笑道，带着些许辛辣烟草的气息热热地喷在耳际，旋即传来一阵令人心慌的酥麻。

“你们的关系还是那么好嘛！”夏天呵呵笑着，连脸都红了，“怪不好意思的。”

栾华紧紧抿着嘴唇，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夏天干巴巴的笑声咽了回去，战战兢兢地垂下了眼睫。

长安美丽的脸上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她整了整衣摆，流露出要走的打算。

“讨厌，不是说好还要去KTV狂欢的嘛！对不对啊？”百合撒娇地扭起肩膀来，一面用下巴示意着刚刚才结识的超龄男孩投赞成票。

夏天晃着脑袋，此刻所表现出的内讷深得叶栾华的赞赏。

“喂，小天，你不是说过要去同学家里吗？”叶栾华一脸严肃地问道。

被唤作小天的夏天茫然地盯着男人的面孔，隔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并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