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来得晚就只能站着了!”姚远叹。
“站就站着啦。”远志说。
“啊!叶栾华!”姚远惊呼,十里开外都能听到。
原本背对着他们站在摊前的叶栾华猛地回头,还来不及放开正倚在他肩上的苏丽。
“真是巧呢!”长安跑过去。
栾华呃呵呵地赔笑,苏丽大大方方地将手勾在栾华的臂弯里,笑得眉眼弯弯。
“真是巧啊!”苏丽笑道,“栾华讲这地方的东西好吃啊,看来不是说谎呢!你们鼻子也尖着呢,今天一并让他请了!”
“喂,快过去啦!”姚远扯了扯远志。
远志站在原地没有动,面无表情的脸转向东张西望的栾华,顿了顿,唇边却带出一丝冰冷的笑,他偏过头去。
“喂,远志你怎么要走?”长安在身后问。
“不舒服。”远志头也不回地答。
“又来了,怪模怪样!”姚远皱起眉头。
栾华扔下苏丽跟了上去。
“远志!”
转过街角便是一条小巷,栾华一路小跑终于追上远志。
“滚开!”
“远志你别生气啦!”栾华过来拖他的手,却被狠狠地甩开。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理你了!”
“唉,远志你怎么像女孩子一样。”
“我警告过你别把我和你的那些女人相提并论,给我滚开!”
“远志!”肩膀被按住,不得已停了下来,面对着他。
“拿开你的脏手!”远志吼道。
“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啊,你不也是照常和长安在一起,还有那个姚远不也是一天到晚和你搂搂抱抱,”栾华面红耳炽,口不择言,又道:“我和苏丽一起,也不过是想试试看和女人还行不行嘛!”
还来不及看对方的反应,肚子上已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栾华捂着腹部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
远志跑开了。
惊魂未定,他原本就不愿过多地剖析自己和栾华的关系,不是不想,是不敢,只能将头埋进沙子里做驼鸟,得过且过。
可此时境遇可怕,他一路狂奔,一路怨恨自己陷得太深。
刚才本应该大大方方,这下无端落了个被他耻笑的把柄。
趴在桌上做题目,躺下了也将脑子里塞满英语单词,好过许多。
终于有了睡意,只听到窗户一阵撬动的声音。
猛地从床上直起身来,祸不单行,难不成今夜还要遭窃,他环顾四周,只有写字台上一个釉玉的笔筒可以防身,他正要起身去抓。
栾华从被他撬开的窗户里猫着腰钻进来,蹲在自己的写字台上,一只手指放在自己唇上,轻轻地喊了一声“嘘”。
“叶栾华你他妈半夜做贼啊!想吓死我!”远志禁不住破口骂起来,顺手操起枕头边的英汉字典砸过去。
桌上那个家伙把字典稳稳接住,跳了下来。
“你吼什么啊,想谋杀亲夫啊!”
“放屁!”
“再吼咱们院子里人可都爬起来看戏了。”栾华在床头坐下来
远志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腿朝栾华的后背狠狠地踹了一脚。
“远志,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了!”他回过身来。
轻易就说出口的承诺还是让人顷刻间动了容。
栾华俯身,眼里流光闪动。
视线交错,然后再分开,栾华低头,擒住他的柔软的双唇及在缠绵里闪躲着的舌。
天一亮,再世为人。
远志向来十分珍惜清晨时光,思维清晰,仿佛什么都是簇簇新的,什么都有无数有可能。
院里的老人已神情泰然的打起太极,他轻快地打过召呼,父亲说过,他缺少朝气。
可他老人家不知道,朝气这东西,那么飘渺,有什么稀罕,只要想,便会有的。
他几乎认定自己可以称得上朝气蓬勃了。
和同学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只要姿态略微低一些,所谓的友情就可以手到擒来。
原本平常的一天因为已经离职的体育老师跳楼的消息而变得沸腾,流言很快就在校园里传开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揣度了无数种跳楼的原因,远志坐在位置上,需要努力才能推持表情的平静。
从三楼跳下来,不过是就是摔断了一条腿,据说已经接上了。
那个人果然是变态。
可能是有什么伤心的事吧?
……
刻薄的女孩子们在课间议论纷纷,偶尔夹杂着一两句同情的话语,很快就被像朵浪花似地淹没了。
回到家远志装作不经意的问起了栾华。
那个原本喝着可乐的男人脸色果然一变。
“你没什么吧?”
“没有。”栾华笃定地点了下头。
“我不信!”
“好吧,那天在街上碰巧遇见了,那个衰鬼居然在找工作,一见到我就逃,”栾华显然还有余怒未消,将空了的可乐罐在手里捏成一团,又道:“逃什么逃,他一逃我就一肚子的光火,他逃我就追,我跟到他家里在他儿子面前揍了他一顿!那个初中生吓得簌簌发抖!”
远志好像生气了一样没有说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栾华用充满愤怒的嗓音低吼,“他那样对你,我用拳头招呼他一下有什么不对……”
“我不想再提起那件事!”远志大声打断栾华的话。
“不提可以当作没发生?”栾华用阴鸷的目光注视着远志。
“得饶人处且饶人啦。”远志低语,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栾华像是嘲讽似地哼了一声。
“下次看到我照样揍他!”
“他已经摔断腿了!”远志不禁提高声音。
“又不是我打断的,”栾华嘀咕着,随即又以轻蔑的口吻补充道:“摔断一条腿还真便宜他了,以后听你话不理他就是了。”
远志虽然板着脸,心中却多少有些感激栾华最后的妥协,不论怎么样,自己都不愿再和那个侵犯过自己的男人有丝毫的瓜葛。
十七
就这样纠缠不清地继续着,旁人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冬至近在眼前了。
年轻人在意的是圣诞节,街头巷尾全是红衣帽白胡子老爷爷的摆设,百货店最显眼的位置留给了硕大的圣诞树,五彩灯炮闪烁动人,一派温馨景像,泊来的西洋节日更受追捧。
正值世纪交替,街心花园的倒计时牌前多的是拍照留影的人,远志和栾华并肩走着。
记忆里这样安静散步的时间并不多,栾华固执地握着远志的手。
“听说过世纪末预言吗?”栾华突然侧过头来问。
“整个世界一起毁灭,如果那样有什么好怕的。”远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这个傻瓜!”栾华瞪他一眼,换了个话题,“其实刚刚突然想起我过来有一年多了吧?”
“去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
“时间真快。”
“我希望越快越好。”
“为什么?”栾华停住脚步。
“只是想快点考上大学罢了!想离开家到外面住。”远志微微仰起脸,将视线从比他略高的栾华的脸上往上移,最后停留在灰朦朦的天空上。
“我却希望越慢越好,我刚过来的半年你都不曾用正眼看过我。”
远志吸了口气,被寒风吹得脸微微有些发红,尤其是鼻尖,栾华用手捧住他的头,充满怜爱地抵了抵他的额头。
忽然觉察到两人在大街上的行为太过亲密,远志猛地朝后退了一步。
栾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还隐约带着些许青涩的面容在瞬间凝成冰冷的肃然。
远志顿了顿,还是笑了。
还是有快乐的。
不仅是冬至,圣诞,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栾华的新家也装修完工,过了年就要风风光光地搬进去。
栾华抢在前面开口了,没料到想到一处了。
“喂,我家里给你留了间房。”
“什么?”
“我爸说给你们留了房间,以后可以过去住啊。”
“我们过去住算什么?”远志泼他冷水。
“对了,我房间里有一张大床,我亲自挑的!”栾华凑到他耳边,压低着嗓门道:“可比你那张嘎吱作响的床要好!什么时候去试试?”
远志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他,隔了很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你脑子里还有没有装其它东西?”
栾华无奈地摊了摊手,对远志的的不解风情颇为惋惜地长叹了一声。
回到家中,才觉气氛异常。
远志推门,栾华母亲侧身出来,双目哭得通红。
栾华追了过去。
远志走进去,才发觉母亲神色异常,无奈问了数遍,母亲像吞食了哑药,目光呆滞,怔怔坐在那里,不肯开口说半句话。
气氛诡异,令人呼吸困难。
“远志!”母亲突然开口。
远志垂头站着。
“远志你过来,你先讲无论将来有什么事都不会离开妈妈对不对?”母亲脸色苍白,用力握住他的手。
“嗯!”远志疑惑地点了点头。
母亲吁了口气,连鼻子都红了。
“你们……怎么了?”远志忍不住又问。
“那当年我们去农村的事你也知道的,”母亲用眼神确认了一下,又道:“栾华的妈妈是出了名的漂亮,追求者众多,可她却钟情于你爸爸,但到最后你爸爸却把她让给叶伯伯。”
短短数句,诉尽当年的惊心动魄。
“啊?”远志晃了晃,有些失神。
“你爸爸无论什么都可以让给他!”林母望着别处,答非所问。
远志还在努力消化母亲话语的含义,电话铃声大作,林亲执着话筒放到耳边,只听了数秒,一句话也没讲,“啪”地将电话切断了。
“妈妈?那爸爸呢?”远志试探问。
“别和我提起他,我的头都要裂开了,你快进去做功课吧。”林母伸手替自己抹去一额冷汗,抬眼望了望他,眼神陌生而疏离,让人心生惊恐。
那一夜,院子对面的房里传来大吵。
栾华的母亲颠狂发作,狠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砸碎了才安心。
包着铁皮的门紧闭着,将前来相劝的邻居们隔在外面,隔了一会,无能为力的众人又渐渐散去了。
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讲是栾华母亲一个人的嘶吼。
终于,她累了,伏在地上呜咽。
远志倚在门框上,远远看着栾华父亲摔门离去。
隔开了一会,栾华终于还是过来了。
“妈妈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把爸爸骂走了!”
远志牵强地笑了笑,“她们是怎么了?我妈妈她像在入定。”
栾华将下巴搁到他的肩上,神气黯然,道:“我从小到大爸妈他们从来都没有吵过架呢!”
“嗯。”远志不知为何,有些吃力。
“我妈只是一直反复对我爸吼,真是像发了疯一样,我费了大力才把她拉到沙发上安顿好,她瞧不都瞧我!”
“吼什么啊?”远志脱口问。
“让他……去死!”栾华咬了咬牙,“说爸爸毁了她一生!”
远志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无言。
“那我过去陪妈妈,你复习功课。”
远志仍然没有开口。
直到栾华离开很久以后,他才回过神来,方才词穷,不知如此表达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像是听到了类似于断裂的声音,生命里某些被细细丝线维持的东西,开始摇摇欲坠。
他的父亲,一夜未归。
母亲一早已替他准备好了早餐,看着那坐在窗边的身影,他居然有些恨意,恨她坚强得不落半滴眼泪。
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对未知的恐慌深深地困扰着他,与其这样令人窒息地沉默着,还不如栾华母亲那样淋漓尽致的顿脚大哭来得爽快。
离开家的时候,禁不住在栾华的门口徘徊了一会,然后消然离去。
家中悲喜更迭,生活却仍要继续。
隔了几天,母亲恢复了正常,父亲也回了家,相敬如冰。
栾华母亲已辞了工,专职在家里长吁短叹。
他的父亲已失去消息数日。
栾华是个孝子,回了家陪着母亲,已经许久不曾在远志那边留宿。
远志连烦心的时间都没有,学校里的事情自然可以将脑子塞得满满当当。
趴在桌上,再过几天就是元旦,又是一个新世纪。
班级里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迎新会,教室里挂了五彩的纸,喜气洋洋,黑板报也焕然一新,全是展望新世纪的令人振奋的内容。
没有喝酒,同学们一个个却面色陀红,醉熏熏的姿态。
“我小学的班主任讲,两千年的时候,家里都有机器人当佣人呢!”姚远哈哈大笑。
远志跟着嘿嘿笑。
还有一档小节目,远志觉得颇没意思。
交换新年礼物,感到兴奋的人却大有人在,有人前几日就开始搜肠刮肚,花尽了心思,不料最后班主任一声令下,将礼物堆在一起随机抽取。
顿时惹来一片抱怨和不满。
“那岂不是要抽到自己的礼物!”有人大叫。
“抽到自己的就重新抽过啦!”班主任枉长得好看,居然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轮到远志,抽到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光拆开就花了许多力气,这个礼盒肯定是男人包扎,花血本用了这么多的双面胶,远志暗暗想。
不料是一枚精美异常的书签,不锈钢的材质,镂空的一片雪花。
礼物派发完毕,教室里一片混乱。
远志也四顾寻找书签的主人,身后一个女同学害羞地垂下头。
远志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天过得尚算充实,不过放学时在便利店买饮料是突然感觉一路有人跟踪,赶紧七拐八弯地加快了步子。
经过小巷的时候被一声暴喝吓了一跳。
跟踪者露出真面目,是个毛头小子,不过十四五岁,目光却咄咄逼人,像剑。
“喂,干什么跟着我!”远志抱起双臂,不觉有什么危险。
“我爸爸是被你害得才跳楼的!”男孩怒吼。
远志恍然大悟地嘘了一口气。
“我不会放过你的!”男孩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拳头,眼看自己在身高体能上不占什么便宜,便在相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僵持着。
“随便你怎么想,和我没有关系!”远志深知辩解也无用,为了寻到他男孩一定花了一番力气。
他想转身离开。
一个身影从暗处冲过来将男孩往边一推,毫无防备的男孩被推得打了个踉跄,撞到墙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又迅速地爬起来。
“栾华!”远志惊呼。
重新站稳的男孩扭过头看清了偷袭自己的人,对自己境况生出恐惧来,气喘如牛。
栾华站在男孩身后,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吃了豹子胆了,以为我不会揍你吗?”
“算了,让他走!”远志说。
“开什么玩笑!”栾华吼
“让他走!”
找到空隙拔腿就跑的男孩很快消失在街头的人流里。
栾华的目线终于又落到远志的脸上,嘴角突然显露他特有的嘲讽般的笑容,然后握住他的手道:“太善良的话就会遭罪哦!”
远志用尽力气将自己的手揪了出来。
“又生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