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 第一卷————麻雀船长

堤密尔有些走神，看着摩耶好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卢修斯说同意建立契约，他才反应过来。“摩耶叔叔，我……”

“你有些累了，什么都不用说，交给我吧！”卢修斯转身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但堤密尔却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反而显得更加压抑。

契约成立之后，阿巴公的行动效率立刻就体现了出来。他先把暗月马戏团的成员引入二楼的客房休息，又不知从哪里招来了仆役，将暗月马戏团的灵兽们也藏了起来。

很快，本是挤得满满当当的空间，一下就变得宽敞，只剩下堤密尔、卢修斯大眼瞪小眼。

“堤密尔，把梦露交给阿巴公处理吧。”独角兽梦露没有等到堤密尔回来就已死去，卢修斯摸了摸梦露早已僵硬的身体，转头对堤密尔说道。

堤密尔无言的点头。

“莫拉估计也活不成了。”卢修斯看着与平常迥异的堤密尔，语气越发沉重。

堤密尔低下头，轻声问道：“那她的父亲呢？”

“虽然是用秘术拘禁了灵魂，但我可以从外部以蛮力破开，只不过可能对他的身体有些损害。”卢修斯沉吟了一下，看向堤密尔的眼神有些闪烁，可惜堤密尔始终低着头，什么也不曾发现。

“……”堤密尔突然长长叹出一口气：“让他们见一面吧，如果莫拉或是她的父亲因此而责备我……那也无所谓……”

“你怎么这样想？”卢修斯脸上有惊讶一闪而过。“你是为了他们好，虽然可能有些损伤，但相比之下，对他们有利的部份反倒更多。”

“卢修斯，我想让大家都好，可是总也做不到。”堤密尔突然抬头，总是清澈的眼睛显得灰暗疲倦。“我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决定好或者不好？”

“堤密尔，你做的只是你认为对的事情，不是吗？”卢修斯心中一动，伸手把堤密尔搂在怀中。

“……我甚至因为坚持自己的决定，害你受伤……”堤密尔用力回抱卢修斯，闭着眼睛低喃：“我有些迷惑了，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卢修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堤密尔，无论我为你做什么，请不要责怪自己，那是我自愿的。”

“就是这样……为什么你要牺牲到这种程度，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办？”堤密尔忍不住责备道。

“其实我更想把你关起来，只能见到我的面孔，这张脸因为我而出现美丽的表情……”卢修斯轻佻的捏了捏堤密尔的下巴。

“卢修斯！”堤密尔的脸顿时通红。他有些恼怒的推开卢修斯，瞪了半天眼睛，却突然扑的一下笑出声来。“你的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他扮了个鬼脸，语气轻快的说道：“我先去看莫拉，你一会儿过来！”

直到堤密尔的背影消失，卢修斯才轻笑着垂下眼：“我说的全是真的，怎么可能好笑？”

堤密尔一直跑到莫拉房间外，这才微微喘息着停下脚步。他刚刚除了有一点心跳超速，还有一丝突然袭来的恐惧。卢修斯开玩笑的表情过于认真，这让他感到不安。

莫拉静静躺在床上，一脸痛苦的表情，但眼睛却紧闭着。看着她头上不停冒出的汗珠，堤密尔忍不住替她擦了擦。

“……卢修斯”莫拉在堤密尔即将收手的时候，突然握紧了他的手腕，口中喃喃叫着，眼睛也一下张开。

“是你……”莫拉眼中闪过失望，她立刻松开手。“我想见卢修斯。”

堤密尔再次确定，自己果然不喜欢莫拉，非常不喜欢。“他在帮你父亲治疗，一会儿过来。”

“父亲？”莫拉满脸惊诧，当即挣扎着要起床。

“莫拉！”一个饱含沧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堤密尔立刻站起让到一边。

父女重逢的一幕固然让人感动，可惜他们都很短命。但这已不是堤密尔能改变的事情。

莫拉的父亲是因特卡纳岛的神使，他的妻子女儿，甚至连过世的父母，都虔诚的信奉着斯普莱斯唯一的神。

守望神殿在名义是斯普莱斯唯一的引导者，但事实上，岛屿之间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约定。结盟的岛屿组成岛国，每个岛国都有自己的国王，国王有权掌握管辖范围内的所有武装力量。这种情况守望神殿并不乐于见到。但由于守望神殿必须专注于压制黑暗君王德雷克的封印，只能通过神使分化各个岛屿的权力，使封印所需的信仰之力得以维持。

莫拉的父亲坚定的执行着神殿下达的每一条指令，无论玛姬使用什么办法加以收买都严辞拒绝。为了破坏神使在民众心中的威信，玛姬设计将莫拉的父亲灌醉，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的是自己的女儿。

守望神殿在因特卡纳岛的神使居然犯下奸淫与乱伦的罪名，所有岛民都愤怒的要求杀死他们。

莫拉的父亲在名义上因神使的身份只受到软禁，而莫拉，则成为所有人都可以随意欺凌的妓女。

ⅡⅩⅧ

“大叔，你知道怎样才能去守望神殿吗？”堤密尔满怀希望的问道。他曾经等待了十年，却没有等到父亲来找他，那么现在就换他去找父亲好了。

然而莫拉的父亲却是摇头：“每一任神使只有接受守望神殿召唤的时刻才能前往中央岛。就好比某个通道突然打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

堤密尔虽然知道不可能轻易完成心愿，但心中仍然感到失望：“那要怎样才能成为神恩战士？”

年长的神使看着堤密尔微笑：“一般说来，每一任神恩战士和奉神者都是由子女接任，但不排除神偶尔会选中在斯普莱斯有名的贤者和勇士。”

堤密尔张了张嘴，他想说他的父亲也是神恩战士，可紧接着，他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猜测。仅凭一枚徽章，似乎并不足以说明什么。而且，如果按神使所说，中央岛上的人不能随意离开，父亲又是因为什么而遇见母亲？

“怎么样才算是成为有名的贤者和勇士？”堤密尔有些绝望，可仍然不愿意放弃那一丝可能。

“你走过每一处地方，留下让人称颂的美德，那些见过你的没见过你的人们，都仰慕你，及信任你，希望能得到你的垂怜……你不是神，却能得到连神都不曾获得的尊敬！”神使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略向上望，似乎正有一位贤者或勇士正站在他面前。

堤密尔苦笑起来：“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永远坚强，无论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心，他勇敢善良却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他同情所有弱者，宽容的对待自己的朋友，对敌人却是铁血无情……他也许会犯错，但勇于改正，大家都愿意原谅他。只要和他在一起，所有人都感到安心，大家真心的爱着他，为他祈福……”神使将视线转回堤密尔的脸庞：“堤密尔，没有人是天生的贤者和勇士！”

“那什么是信仰？”堤密尔心中一动，他想起那个只做了一半的梦。

“信仰是真理！斯普莱斯唯一的神将指引我们寻找真理。”神使手中握着权杖高举过顶，如同祈祷一般闭上眼睛。“神赐予幸福，神赐予欢乐，一切都将奉献给至高无上的神与神的传承者……”

“可是你们遇到的伤害的时候，神真的有帮你们吗？”堤密尔对神使的笃定感到不解。

“每个人的出生都伴随着希望与罪孽，所以带着血迹……我所遭受的苦难都是考验，只要忍耐，坚定自己的信仰，神会派来拯救的使者……”神使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堤密尔。“你不就来拯救我和莫拉了吗？”

堤密尔承认此刻的神使浑身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坚定的眼神，感恩的表情……他在一瞬间似乎真的产生了错觉，说不定他真的就是在冥冥中所到了所谓的神的指引，才会来到这里！

“神使大人，不要乱扣高帽子。”卢修斯冷冷的打断了堤密尔与神使的谈话。

“很抱歉，对于我来说，堤密尔就是拯救的使者。”神使并不因为卢修斯的无理而生气，他是个真正有涵养的人，无论如何，都能保持脸上的微笑。

这短暂的谈话发生在舍都一楼的大厅里。暗月马戏团的所有成员在头一天夜里已全部登上飞行船，离开了因特卡纳岛。

临行之前，摩耶拿出了黑衣人交给他的金币，但堤密尔想了想却拒绝了。除去为了营救玛莲娜而贡奉给神使的那袋金币，马戏团几乎没有更多盈余，一袋金币可以抵得上暗月马戏团几年的收益。

对于堤密尔执意离开暗月马戏团，摩耶和卓尔都觉得遗憾。好在，地下佣兵组织有极为强大的消息流通渠道，若将来想见面，彼此联络也很简单。

虽说大家平时呆在一起的时候没多少感觉，可真正一旦分别，堤密尔仍然感到一丝惆怅，就像身体的某部份剥落脱离。

不再需要早起练习骑术，不再需要匆忙的旅行，时间突然变得很漫长。睡醒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堤密尔和卢修斯之所以还留在舍都完全是因为莫拉的请求——原本他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到达玛姬权利所不能干涉的其余岛屿。

莫拉中了毒，而且是慢性剧毒，她的头发变得枯萎，失去了光泽，充满弹性的肌肤也因为缺少水份而显得苍老。哪怕她身体里有着微弱的光明力量，依然不能阻生老病死的正常规律。

对此，莫拉的父亲却并不激动。他花很长的时间静静的坐在莫拉身边，无能为力的看着女儿一点一点变得比自己还要苍老。

“堤密尔……”莫拉的声音已经不复清亮，甚至有些难听。她希望卢修斯陪伴身旁直到结束生命，那一句略显迟疑的“可以吗？”让堤密尔有些难过。面对神使与莫拉祈求的眼神，堤密尔说不出拒绝的话，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先应了声好。

卢修斯仅仅是微笑着垂下眼说了声“这样啊！”，堤密尔就知道他同意了莫拉的请求。

在这一刻，堤密尔突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他曾因为莫拉与卢修斯之间过于亲密的关系而感到焦躁，但此刻，在他面前，只有一个生命即消失的可怜女子。

莫拉的生命在入夜后到了尽头，在请求卢修斯替她开窗再看一眼美丽的星空之后，她突然说道：“卢修斯，对不起……当初如果不是我使用了迷兰香，你不会跟我走吧？……”

“……发情期的野兽就算没有迷兰香也很难控制欲望……”卢修斯沉默了一下答道。

“谢谢你……”莫拉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卢修斯在莫拉死去那一刻，心脏突然一阵悸动，回身看向莫拉的同时发现她的身体上冒出许多细微的银色光点。那些光点渐渐弥漫着，似乎想重归于天地。卢修斯伸出手，那些光点就如同受到了吸引渐渐汇集到他掌心，结成一团光球。

“这是正的力量？”卢修斯觉得疑惑，他感觉到那些光点里有着模糊的爱意，依恋，不舍，但这不是莫拉的灵魂。莫拉的灵魂在她死去那一刻就已完全消散。

“卢修斯……”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堤密尔的声音由远及近。

光球在卢修斯掌心一闪而逝。

“阿巴公说让我们看一看有没有任务感兴趣！”堤密尔推开门的同时，恰好看到卢修斯将手盖在莫拉的眼睛上。“莫拉怎么了……”

“嘘！”卢修斯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她累了，让她睡吧！”

卢修斯关上窗，走出房间，并细心的带上了门：“阿巴公的出现总是恰到好处……”

“卢修斯，大叔怎么也不在？”堤密尔回头看了看，随口说道。

“不必担心，他很快就会去陪莫拉了。”卢修斯含糊其词。

堤密尔哦了一声，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下楼梯的时候，卢修斯走在前面，堤密尔能看到他的头顶。他心中积压许久的不快突然涌上心来，他猛的伸手勾在卢修斯的脖子上，往后勒的同时压低了声音道：“不准反抗，打劫……”

卢修斯翻了个白眼，用力拖了拖堤密尔的手臂，身体微倾，一下就把堤密尔背了起来：“我也没有钱。”

堤密尔虽然有些不满卢修斯的不配合，不过看在下楼梯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老实趴着。卢修斯的背宽阔，舒适，堤密尔觉得很安全。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依靠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起初他只是把卢修斯当成被抛弃的灵兽，对卢修斯的感情有纵容，喜爱，甚至是同病相怜。后来，他慢慢开始坚信卢修斯是能够永远同行的伙伴。

事实上，堤密尔清楚卢修斯足够强大，就算他离开了自己，也一样能过得很好。相反，是堤密尔一直在依赖卢修斯。他可以冲动，可以犯错，也许这是因为知道卢修斯总能替自己善后。

当他知道卢修斯与莫拉有着远超于自己的密切关系时，尽管不断的掩饰，可是心里确确实实的产生了厌恶的情绪。觉得卢修斯肮脏，觉得莫拉不洁，同时也厌恶自己居然坏心的不愿意他们相爱。

可卢修斯问自己如果有欲望，难道只能对他发泄时，他却逃跑了。

卢修斯确实不爱莫拉，如今这种认知愈发清晰，但堤密尔反而更加困惑不安。为什么如此随便的和另一个甚至说不上认识的人那样亲密？明明说过，眼中看着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如果他认真的要求卢修斯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卢修斯可能会同意吧？可是他怎么能自私的提出这种要求！……

“既然我们是替阿巴公做事，向他要点道具不过份吧？”堤密尔甩了甩头，把纷乱的思绪抛出脑外。

卢修斯脑海里顿时出现阿巴公一脸肉疼掏金币的样子：“嗯，就要一袋金币好了……”

“……我觉得他会杀了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