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了,莲子还有些涩,我让她们去了味再做的,就你爱吃那个。」北堂曜日唤来丫鬟,让她们把东西上了,放在榻边的小桌上。
六月盛暑,午後的园子里阵阵蝉鸣。北堂曜日在书房前静静阅览奏章,偶而想起什麽,回头望去,北堂耀辉已经歪在榻上睡得一塌糊涂。手里的玉扇还挂在手腕上,嘴角沾着莲花糕粉,红艳艳的双唇微微嘟着,似乎梦里还在不悦的抱怨什麽。
北堂曜日不由微微一笑,再次专注於手上的奏章。
若有人问遥京里最热闹的街是哪条街,自然是寻芳胡同。顾名思义,就是京城里最大的花街。寻芳阁是那条街上最有名的花楼,日日高朋满座。
「哎唷我的王爷,今儿什麽风把您吹来了?」杨妈妈满脸笑容,虽然有些发了福,不过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北堂耀辉轻轻一笑,登时芳华绽放,耀花了众人的眼:「好久不来,着实想念妈妈的醉花酿啊。」
杨妈妈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抱怨。这个比女人还美的祸水王爷往她这寻芳阁一坐,所有的姑娘都要靠边站,连她这里最美的花魁给他提鞋还不够,谁还想点姑娘啊!
不过杨妈妈虽然心底抱怨,但眼珠子往北堂耀辉身上一转,又忍不住想,他若是肯做这里的头牌,遥京城里肯定万街空巷了,她的银子岂不是赚不完?
当然,凭北堂耀辉的身分,杨妈妈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做梦而已。
北堂耀辉信步蹬上二楼,在自己惯常的雅间一坐,掏出白玉扇轻轻摇摆,美目向下一瞟,整个花阁的大堂尽在眼底。
与此同时,原本下面那些抱着花姑娘寻醉的男人们,眼睛都跟定住了似的,直直的往上瞧。而那些花姑娘的眼珠子也更是绕着他团团转。
这是又让杨妈妈心痛的一大恨事!
这位美艳的端王爷不知为何,就是喜欢她这阁里位置最好,也最显眼的雅间。
人在那里一坐,向里,大堂内的一切一览无遗,向外,花街上的形形色色尽收眼底,其实是个最风雅的场所。可恨就恨在这个端王爷长得太美,他在这最显眼的位置一坐,不是成心拆其它姑娘们的台麽?
杨妈妈虽然心里抱怨,脸上却笑开了花一般,殷勤地张罗着。
第二章
「王爷。」一个美人白衣素裹,一身淡妆,轻轻嫋嫋地来了,看着北堂耀辉的眼神快要滴出水来。
「诗儿,快给端王爷敬酒。」杨妈妈笑咪咪地将这里交给她後就退下了。
这寻芳阁能入端王爷眼的姑娘没有一个,只有诗儿是这里的头牌,勉强上得了他的台面。没办法,谁叫他自己长得那麽美,眼里还能容得下谁呢。
「王爷,我们把珠帘放下来可好?」诗儿的声音清润悦耳,娇滴滴的声线让男人听了酥软了骨头。
北堂耀辉知道她的心思,轻轻一笑,用玉扇点点她的手背:「你说放,那就放好了。」
诗儿柔柔一笑,雅间的珠帘轻轻放了下来。霎时间满目荧光,白玉如珠的垂帘将楼上楼下的目光隔了开来。
杨妈妈在门外松了口气。若不赶紧把这雅间的帘子放下,楼下那麽多老爷们花姑娘,哪个愿意进房去?这一晚上还不得赖在大堂里不走了?
诗儿上前给北堂耀辉斟上一杯醉花酿,娇嗔道:「王爷好久没来,诗儿想念得紧,王爷是不是已把诗儿忘记了。」
「怎麽会呢。」北堂耀辉以扇抬起她的下巴,轻笑道:「你这样的美人,本王到哪里都忘不了的。」
诗儿微微失神,愣愣盯了他片刻,忽然回过神来,眼中波光盈盈:「王爷今儿想听什麽曲?」
「不忙,且喝上两杯。」
二人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北堂耀辉透过珠帘向下望去,只见几个年轻人神采飞扬,结伴成群地高声进来。
这珠帘便有这个好处,从雅间的里面能看得清外面,外面却看不清里面。
北堂耀辉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轻轻「咦」了一声。
「诗儿,那些是什麽人?」
「是今年新科举的几位大人,走在前面的是王大人,後面是李大人、陈大人、万大人,还有探花郎崔大人。最後面那位不识得,以前没来过。」诗儿见他似乎很有兴趣,便挑起珠帘一角,一一指给他看。
北堂耀辉低低一笑,在诗儿耳边轻道:「最後面那位,本王告诉你,正是今年科举的榜首,咱们的新科状元──君如竹君大人。」
诗儿眼睛一亮,目光登时被君如竹吸引了过去,「没想到君大人这麽年轻,还长得很俊呢。君如竹,君如竹,当真是君子如竹呢。」
「呵呵。」北堂耀辉低低地笑:「君子如竹,美人如玉,你们倒是天生的一对。」
诗儿微微脸红,嘴上不依地道:「王爷取笑奴家。」心里却在怦然心动。
北堂耀辉见那几位新上任的年轻士子们上了楼,在对面选了雅间,几人分别熟练的点了姑娘,叫了花酒,高声阔论的谈笑起来。只有君如竹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在座席间窘迫地推拒姑娘们的亲近,被其它人调笑。
万大人道:「君兄为何如此局促?莫非以前从未来过青楼?」
君如竹坦言道:「确是没有来过。」
其它几位闻言,哄然而笑。
「君兄早已过弱冠之年,尚未婚娶不说,竟没来过这风花雪月之地,难道还是在室之身不成?」
君如竹窘迫不言。
「李兄,不如今日我们作东,给君兄开开荤如何?」
「好!好!」
众人起哄。君如竹已红了脸,连连讨饶:「各位大人饶了小弟吧。」
「哈哈哈,涵之,今日既然来了就好好开心开心。你一门心思读圣贤书,如今终於一举中的,金榜题名,何不痛痛快快的畅饮一番,为何苛待自己。」
万寿年与君如竹同在翰林院做事,交情比其它士子深厚一些,知道他性子内敛,不好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今日是自己硬拉着他来的,便在旁劝解怂恿。
君如竹尴尬万分。他本不会应付这些应酬之事,今日实是众多同门相邀,推拒不过,才硬着头皮来的,如今陷在这等境地,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北堂耀辉在对面将他们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内力又不错,众人的高声谈笑都一一入耳,忍不住暗笑,这君如竹当真是个书呆子。
北堂耀辉看着他此刻窘迫尴尬的模样,想起上次王府里他对自己不卑不亢、从容淡定的模样,心里不由觉得解气。忽然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主意,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将里面的液体缓缓倒入醉花酿中,摇晃均匀,冲诗儿招招手。
「你把这个给他们呈上去,然後亲自去给君大人斟一杯。」
「王爷,您在里面倒了什麽?」诗儿把他刚才的举动看在眼里,不安地问道。
北堂耀辉玉扇轻摇,笑道:「本王最擅长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面加了本王的好料,保证待会儿让你们的姑娘们醉生梦死。放心,你们这寻芳阁的酒里茶里甚至檀香里,本就不少这玩意,不差本王这点。」
「这……」
「呵呵,你尽管去给状元郎敬酒好了。君大人年轻有为,才高八斗,至今尚未婚娶。你若是运气好,把他弄入你的香闺,说不定哪天被他赎了身去,从此从良为妇了。」
诗儿眼睛一亮,却还是有些迟疑:「王爷,您为何……」
「君大人与本王有点小交情,既然他如此放不开,本王便帮帮他。」
诗儿被他怂恿得怦然心动,却仍故作犹豫道:「若是妈妈知道了……」
北堂耀辉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放心,自有本王给你担待着。她若是对你不依,你们寻芳阁今後就别想再从本王这里得了东西。本王的新药,今後便只拿到其它楼里去。」
诗儿闻言,终於踏实下心来,柔柔一笑:「王爷放心,奴家定将您交代的事办好了。」
北堂耀辉看着诗儿轻摆腰臀,风姿轻烟地去了,望向对面,心里暗道:君如竹啊君如竹,敢动本王的凤凰琴,今日本王便将这笔帐讨回来!
他有些得意,放下珠帘自去饮酒。他对女人没有丝毫兴趣,因为小时候的梦魇太过深刻,那个他称为母妃的女人狂颠之中将他扔向火场的一幕刻骨铭心,深深根植在他脑海里,如影随形,让他对女人产生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厌恶。
但是他这个人偏偏有股执拗的脾性,越是惧怕,越要克服。
他的师父也曾教他一句话:「越厌之,越亲之」。他谨记在心,所以自十四岁那年被师父带去青楼「亲近」女人之後,便成了青楼的常客。
不过外人看他风流,其实每次来这里不过是喝个酒,听个曲,与她们调调情罢了,便是偶尔留宿,也是做做样子。
北堂耀辉喝了几杯酒,又想起北堂曜日最近政务繁忙,一个月来有意无意地与自己生疏许多,反与那个君如竹经常见面,似乎十分投机,平白地比与自己还亲近起来,不由心中气闷。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北堂耀辉见对面的酒席散了,几个士子各自踉踉跄跄迫不及待地抱着美人回房,不由轻轻一笑。
看好戏的时间到了。
他撩开珠帘,迫不及待地向诗儿的房间走去。
君如竹只觉身上好热,热得让他受不了。
不知怎麽回事,他的酒量不应该这麽差啊?为何只喝了两杯便受不住了?
一双柔滑嫩白的小手搀他进了一间卧房,服侍他在床上躺下。
君如竹虽然身上难受,但心里还清楚,不由有些慌乱。她、她在干麽?
「大人,身上很热麽?奴家帮您宽衣。」诗儿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快手快脚地解开君如竹的衣衫。
这位状元郎大人果然越看越俊美,越看越让人心动呢。诗儿望着君如竹慌乱窘迫的样子,芳心暗动。她久经风月,识人无数,早已看出君如竹是在室之身。
如此洁身自好的男人甚为难得,而且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初次与人有鱼水之欢,定是难以忘情的。看来自己的出路近在眼前了。
「放、放手……」君如竹喘息着推开她的手,身上一阵阵燥热,他只怕自己再不离那女人远点,会做出什麽无法预料的事。
「大人,奴家会好好伺候您的。」
「不、不用……」君如竹此时已知道自己必是中了什麽药,不然绝不会如此。他忽然用力咬破下唇,殷红的血渍染上薄唇,神志略微清明。
「在下喝多了,在姑娘房里多有不便,这就告辞。」君如竹毅力惊人,趁着这些微的清醒,一把推开诗儿,胡乱裹好衣服向门外踉跄奔去。
诗儿猝不及防,轻呼一声,被他推倒在地,待起身追出去,只见左右长廊已不见君如竹的身影。她心中大急,正准备去找,突然杨妈妈的叫声从身後传来:「诗儿,王大人来了,快来接待。」
「妈妈,我这里有客人……」
「有什麽客人。」杨妈妈快手快脚的拉住她向外走,「端王爷早走了,再没什麽客人比王大人更重要。人家可是兵部尚书,点名找你。」
「可是……」
「没什麽可是的,快跟妈妈走!」杨妈妈不由分说,将诗儿扯走了。
君如竹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在青楼里乱走。眼前的长廊越来越扭曲,两旁的大红灯笼映得他睁不开眼。他只觉身上快要烧起来了,急切地渴望一丝清凉。
「哎唷!」
君如竹在拐角处不知撞到了什麽,眼前一黑,听见有人轻呼:「什麽人?竟敢撞本王……咦?」
君如竹忽觉得身上一紧,被人提了起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但觉触手之处柔腻轻滑,冰冰凉凉……冰凉?君如竹想也未想,立刻捧住那人头颅,将自己滚烫的面颊蹭了上去,胡乱贴紧那比自己低得多的体温。
北堂耀辉看清眼前人,气得发昏!他竟然被这个家夥轻薄了?他不是应该在诗儿房里软玉温香麽?怎麽会在青楼里乱跑?
北堂耀辉见君如竹还使劲往自己身上蹭,下身硬挺之处都顶住自己了,更是气急。
要知道他的身子除了北堂曜日能抱,别人碰都碰不得,可是这家夥竟然……可恶!
这会儿他倒是忘记是自己给人家下了药的缘故了。
北堂耀辉随便找了间空屋,将君如竹丢到床上,恼道:「本来还想给你找个红牌,可你竟敢如此轻薄本王,不知好歹!本王干脆给你找个最老最丑的,让你好好开开荤!」转身要走,却忽然被人从後紧紧抱住。
「别走!别走!好热……我好热……」
北堂耀辉的春药非同一般,越是压制,後劲越大。君如竹强忍了半天,此时早已神志胡涂,连最後一丝清明也没有了,满脑子只渴望抓牢这一丝清凉,不然他真的要死了。
北堂耀辉自然清楚自己的药效有多大,此刻见君如竹脸颊通红,双目迷乱,身上的衣襟已经解开,凌乱四散,露出白皙的胸膛和精美的锁骨。
北堂耀辉忽然口中一干,望着那赤裸的肌肤,久久无法挪开目光。
「北堂大人,三巡已过,我们该回去换班了。」
北堂曜月看看时辰也差不多,道:「好。」
几个禁卫军互看一眼,笑嘻嘻地上前:「大人,前面便是寻芳胡同,我们哥几个想……」
北堂曜月看了看他们,轻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们这几日巡班,不得快活,要去就去吧。不过先回去交了名牌,换了衣服再来。」
「是。」
北堂曜月调转马头,正要回皇城交班,忽然胡同一角,一人快步拐了出来。北堂曜月看清那人的脸,「咦」了一声,停下马唤道:「二哥,这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啊?」
北堂耀辉不防遇到他,不由一愣,尴尬地咳嗽一声,支吾道:「我正要回府呢。」
北堂曜月望了望他身後歌声靡靡的花街,笑道:「原来二哥去寻欢了。何不过了夜再走,这个时候往回赶做什麽。」
北堂耀辉不悦道:「什麽寻欢,那些人我看得上的麽。不过是给她们送点东西罢了。」
北堂曜月无奈地撇撇嘴。二哥的喜好他也是知道的,好端端的王爷不琢磨些别的,偏喜欢研究春药。人都说北堂耀辉的制药之名名闻天下,但北堂曜月看来有大部分都是靠那些乱七八糟的春药得来的。
瞟了二哥一眼,见他衣衫有些凌乱不整,行色匆匆,神情闪烁,就好像……好像刚刚偷情完毕的样子。北堂曜月轻轻一笑:「二哥若要回去,不如和我一路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太晚了,马上就要宵禁,二哥一个人回去不太好,还是和我一路吧。」
北堂耀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
跃上马背,坐到北堂曜月身後。北堂曜月闻得他身上淡淡的胭脂粉味,愈加肯定他在寻芳阁里采了花,不过却没说什麽。
只是北堂耀辉心下惴惴,觉得做了亏心事被人当众逮住了一般,偏偏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北堂曜月虽然为人沈静,不喜多嘴,可他与北堂曜日兄弟亲厚……
北堂耀辉想起他刚才似有所悟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安,道:「咳,其实我平日来这里玩,都不过是作作戏而已。你也知道,我做的药,总得找些人试试不是?」
「嗯。」北堂曜月在前面淡淡应了一声。
「你嗯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知道了呀。」北堂曜月奇怪的回头瞟他一眼,不知道二哥今日怎麽有些反常。
「哦。」北堂耀辉尴尬闭嘴,却愈加觉得心虚,没话找话道:「你怎麽来这边了?」说完才想起北堂曜月上个月刚刚升了京畿校尉,应该是这几日轮到他当值。
北堂曜月心下明了,微笑道:「二哥放心,我不和大哥说就是了。」
北堂耀辉大窘,没想到几句话就被他识破了心事,不由恼羞成怒道:「你什麽意思?我做什麽难道还要他管麽?你告不告诉他有什麽关系。让他知道了又怎麽样……嗯,当然,你不告诉他最好……」最後一句简直轻若游丝,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