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北堂耀辉在北堂王府里又赖了几天。这日北堂曜日下朝,北堂耀辉陪他在园子里喝酒。满园的花团锦簇,都比不上北堂耀辉的芙蓉玉面,浅笑含香。
他忽然兴致大发,道:「大哥,如此良辰美景,不如我给你奏一曲。」
「好啊。」
「来人,去取我的凤凰琴来。」
北堂曜日听他提起凤凰琴,倒想起一事:「君如竹似乎很久没来了。」
北堂耀辉的手一僵,几滴酒水洒了出来。「提他做什麽。」
北堂曜日看看他的神色,道:「你还为了那件事生气麽?其实怪他不得,是我一时兴起,让人把你的凤凰琴拿到水榭里试试音律。正好君如竹来了,我见他对音律十分精通,又对凤凰琴赞不绝口,才让他抚奏一曲。是我擅作主张,可你也不要太小气。」
北堂耀辉扯扯嘴角:「我才没那麽小气,早不记得那事了。」
「那你为何提到君如竹就那种表情?」
北堂耀辉一惊:「什麽表情?」
北堂曜日淡笑道:「我也形容不出来,总之不是好模样。难道你们八字不合?」
「说不定。」北堂耀辉小声嘀咕一句,低头喝酒。
「我听说他前些日子病了,连翰林院都没去,这几日不见他来,倒有些惦记,不如哪天去看看。」
北堂耀辉心虚,闻言「唔」了一声。
北堂曜日有些奇怪的望着他。若是平日他对谁稍示好感,北堂耀辉必定不悦,怎麽今日如此乖顺?
下人取了凤凰琴来,北堂耀辉已失了弹奏的心情,可又不想扫了北堂曜日的兴致,勉强弹奏了两曲,曲音有些凌乱浮躁。
北堂曜日看出他心不在焉,心下更加奇怪,却也未太当回事。
君如竹住在皇城东边一座四合小院里,离北堂王府不远。北堂曜日这日下了朝,便寻了过来。
北堂曜日性情有些淡泊,并不是很爱交际应酬之人,却比他老子好上许多。
与前任北堂王相比,北堂曜日简直称得上温和,只是骨子里那抹冷傲掩也掩不住,因此平日朝堂上与他交好的人少之又少,真正有胆敢与他结交攀故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不过君如竹却是个例外。
北堂曜日很早以前见过君如竹一面,觉得他身上确实有君子如竹的温润质量,对他印象很好。後来君如竹进京参考,博得状元之冠,上门参见,落落大方,坦然谦和,丝毫未有攀亲借故之意,只是单纯的谈得来,因而更得他的赏识。
北堂曜日虽然朋友不多,但每一个都十分珍视。
君如竹今日正在家小休,听闻北堂王来访,匆匆迎了出来。
「王爷,您怎麽来了?咳咳……」
北堂曜日道:「今儿下朝早,听说你病了好几日没去翰林院了,特来看看你。怎麽,病得厉害麽?」
「一点小病,不碍事。秦儿,咳咳……快去备茶。」
北堂曜日见他消瘦不少,双颊苍白,一双眼睛更显亮得出奇。说话时候夹杂着轻轻的咳嗽,可见身上还没好。
「请过大夫了麽?」
「请过。」
「大夫怎麽说?」
「偶感风寒而已。迟迟未好,大概是我不太适应遥京天气,有些水土不服。」
「原来如此。」北堂曜日微微一笑,道:「回去我让端亲王给你配些药送来,看能不能解你的不服之症。」
君如竹浑身一僵,原本苍白的面颊更是惨白如纸。适逢叫秦儿的那个小厮端着茶盏上前,君如竹忙接过一盏轻轻送上:「王爷,请用茶。」
北堂曜日见他神色恍惚,手指轻颤,心下微微奇怪,道:「涵之,你我朋友相称,不必这麽客气。」
君如竹垂下眼帘,苦涩道:「如竹身分低贱,不配与王爷论交。」
北堂曜日有些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涵之,这些日子可有什麽变故?」
君如竹闻言一惊,忙道:「王爷为何这麽说?如竹这几日卧榻在家,怎会有什麽变故。」
「这样啊……」北堂曜日轻道,最後一个尾音拉得悠长轻柔。
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当他这样不紧不慢的说话时,便是心中有了疑虑与警觉,才会显得悠然清淡。
当然,这世上真正了解北堂曜日的人不多,君如竹也不在其列。
「秋祭就快到了,届时朝中六品以上官员都要随皇上去遂康草原狩猎。君大人是今年的状元之首,必会钦点随驾,你可要好好调养身体,赶紧康复才是。」
「是。如竹知道了。咳咳……」
北堂曜日见君如竹刻意与自己生疏,便不再多说什麽,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君如竹恭敬地送他出门,身上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淡淡传来。
刚才他递茶的时候,北堂曜日便已发觉,此刻愈加觉得似曾相识,不由望他一眼,目光微闪:「君大人身体不好,不用送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君如竹低头道:「是。」恭敬的一揖,仍是送他到了门口。
北堂曜日上马,行出街角,对身边的侍卫道:「去查查他身上那个香味哪里来的。」
「是。」
回到王府,北堂耀辉笑面盈盈地迎了出来,人艳如梅,带来一团暖香。北堂曜日携了他的手向日阳居走去,道:「皇上点了你去秋祭,过两天你便回府打点打点吧。」
北堂耀辉一听,笑弯眉眼。「好久没和你一起打围猎了。」
北堂曜日顿了顿,想起当年的荒唐事,转了话题道:「刚才我去看了君如竹,他因为有些水土不服,近日一直身子不好。你可有什麽良药?配一副给他送去。」
北堂耀辉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北堂曜日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道:「我知道让你这王爷为他配药,抬举了他。不过君如竹与我爹爹有些故交,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平日照应他,你也多担待些。」
「他与言爹爹有故交?」北堂耀辉吃了一惊。
北堂曜日淡淡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确是从那边过来的。」
这个「那边」二人都心知肚明。北堂耀辉着实吃了一惊,万料不到他们竟有如此渊源,只好默不吭声。过了两日,果然配了副好药,让人给君如竹送了去。
这日暗卫将查清的事物绘制成图,给北堂曜日呈了上去。北堂曜日看了,认得那是北堂耀辉贴身佩戴的香囊之一,也是那日君如竹身上秘香传来的原因。
北堂耀辉素喜红梅,每一个囊上都让人绣了四瓣梅花,偏不是朵朵绽放,而是一瓣馨香,别致一格。
北堂曜日心下奇怪。北堂耀辉的香囊平日只放在怀中,并不佩在身上,若不是更衣梳洗,从何而来?囊里有他配的秘香,素来不送人的,君如竹又如何能贴身收藏?
北堂曜日想不明白,便将此事略在一边,专心准备着秋祭大典。
第三章
明国的秋祭五年一大典,今年正好是五年大典,五品以上的京畿官员都要参加,包括君如竹等几名新进士子。
京郊的遂康草原早已被围猎起来,到处都是明国大旗,五万禁卫军护卫得滴水不漏。明廉帝带着众多人马浩浩荡荡的进山举行祭天仪式之後,便在草原上驻扎下来,进行五天五夜的射猎比赛。
北堂曜日穿着一身仅次於龙袍的大紫色明国礼服,将他矫健完美的身材衬托得一览无余。
头上的玉冠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至黑至纯的双瞳折射出清澈睿智的光芒,淡淡的笃定,沈稳的气质,端坐在千里名驹墨雷的马背上,如青山峻岭般巍峨俊美,让人心折。
北堂耀辉一反平日喜穿红衣的习惯,只穿了件深青色的礼服,袖口和衣边处绣有花卉图纹,腰间系着一条宽而长的锦带,上面绣着吉祥图案。脚上套着水红色的软底长靴,靴边华丽地点缀着雪白毛皮。
他虽刻意地想打扮朴素,但素喜奢美的性子却掩也掩不住。衣服虽庄重沈稳,但配上他美艳的容颜和独有的气质,仍然是整片草原上最耀眼醒目的一颗晨星。
二人并肩骑在一起,一凝一动,一俊一艳,当真耀花了众人的眼。
北堂曜日的俊美风度让人遐想翩翩,北堂耀辉的美艳风流却是让人心肝乱颤。
「大哥,你今年比赛的奖品要像往年一样送给我。」
得胜的男子若把奖品送给哪位姑娘,便是求爱的意思。北堂耀辉当然不会给他那个机会。
「好。你今年仍不参加麽?」北堂曜日爽快地应了。反正他也没有心仪之人,耀辉喜欢便都给他好了。
北堂耀辉道:「我才不参加。第一,我没有那个好本事,就不去丢那个脸了;第二,我讨厌和一群人去争那个无聊的名头,倒不如在这里看你比赛有意思。」
其实北堂耀辉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只不过他从小与别的男孩子不同,不喜欢那些流血流汗舞刀弄枪的事情,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配药寻欢什麽的,完全是个花前月下的纨裤子弟。
北堂曜日望望远处几名虎视眈眈跃跃欲试的骑手们,笑道:「也许我也不应该参加。该给他们一些机会。」
「不行!我喜欢看你在草原上英姿飒爽的样子。你一定要参加!」北堂耀辉弯着眉眼,一脸崇拜的望着他,「前两年你出军去了边疆,曜月得了冠军。我今年还等着看他能不能青出於蓝打败你。」
北堂曜日轻轻一笑:「我希望他可以。不过身为京畿校尉,他要负责整个秋祭的安全,恐怕不能参加今年的比赛了。」
「有大哥在,第一名我怎麽也抢不去的,不如不参加的好。」随着笑语的临近,北堂曜月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名驹迎面而来,乌黑的长发在晴天碧洗中悠然飞扬。
「不试试怎麽知道不能?不要妄自菲薄。」北堂曜日笑道,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去年赢得大赛的那个奖品送给哪位姑娘了?」
北堂曜月撇撇嘴:「谁也没送,不翼而飞了。」
北堂曜日诧异:「不翼而飞?」
北堂耀辉在旁噗哧一笑:「你可不知道,曜月的那把金刀还没在手里握热,就被个偷儿偷走了。」
「哦?」北堂曜日挑眉:「谁那麽大胆,敢偷骑赛英雄京畿校尉的奖品?」
北堂耀辉打趣:「说不定是哪家姑娘心中仰慕他,把东西暗中偷了去。」
「谁知道,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东西。」北堂曜月无所谓地道:「大哥,皇上刚才找我,我先过去了。」说着一挥马鞭,向皇上的大帐奔去。
北堂耀辉随着他的身影望去,远处的正座高台上,那个一身黄袍的人正目光阴沈地望着这边。北堂耀辉心中一凛,收回目光,驱马向北堂曜日靠近了些。
明国秋祭的骑赛大会不光比试骑马,射、骑、猎、武样样都有。虽说是明国的传统节目,但前代北堂王北堂傲只在十四岁刚刚继承王位的时候参加过一次,轻松获冠後便以无聊为借口不再参加。
北堂曜日虽然也是难以亲近,但和其父比起来,性子算好得多,加上北堂耀辉年年怂恿他参加,北堂曜日又对他宠溺非常,基本上不曾拒绝过。而且就算没有北堂曜日,还有个北堂曜月,因此这几年来北堂王府在秋祭大赛中着实出尽了风头。
比赛是从骑射开始。为了显示公平,所有的骑手们都不得驾驭自己的座骑,必须在专门为大赛准备的马匹中挑选一匹。马匹的水平都差不多,挑好挑坏看自己的运气和实力。北堂曜日待众人都选完了,牵走了最後剩下的一匹性子有些暴烈的马。
随着锣鼓声敲响,芦笙奏起,骑手们端坐於威武雄壮的马背上整装待发。起跑线的两旁看台高筑,许多官员的亲眷,尤其是尚未出阁的女眷们,都身着盛装,手持彩带,激动地望着起跑线。
北堂耀辉的座位离皇上不远,在主看台的正下方,也是视野最佳的地方。
随着发号令的猛然放下,骑手们如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一时间赛场上烟尘滚滚,泥草飞溅。英姿飒爽的骑手们迎风奔驰於青青碧草与蓝天白云之间,豪放自由的惬意浮上每个人的心头。
北堂曜日并未急着加速,初时只是跑在第二位。待转过一个山弯进入射程范围,不紧不慢的解下背後长弓,将箭慢慢上弦,左手执弓,右手抽出一枝箭,神情自若,平稳的拉起弓,潇洒而稳健。
随着第一个人正中靶心,呼声还未彻底响起,北堂曜日的离弦之箭已应声而至,只听「砰」地一声,该箭竟将靶的整个红心全部穿透,靶上只露余箭尾的羽毛微微颤动。
全场静寂瞬间,然後喝彩之声赫然而起,如雷贯耳。
北堂耀辉激动地站起身子,随着那些热烈的人群一起挥舞手中的彩带。君如竹坐在他的下方,看见北堂曜日神乎其神的箭法也激动的站起身来,一抬头却正看见北堂耀辉因兴奋而红艳如霞的面容,不由一瞬失神。
北堂耀辉犹自未觉,双目仍痴痴地注视着骑手们已经奔远的方向。
君如竹收回自己的视线,默默坐回座位上,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忽然微微一震。
北堂耀辉身後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炙热地凝望着他。那种贪婪与阴沈,让君如竹心中骇然一悚。
北堂曜日果然是第一个自谷中跑回的人。深入第二个射程之後,从主台这边便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能待他们转回最後一个射程,才能知道谁抢在了先。
北堂曜日一马当先,紫衣黑马,英姿俊美,气势如虹,如箭一般奔了回来。
三个射程的第一名自然都是他,众人欢呼而起,迎接他们的英雄。北堂耀辉第一个跑下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抢先把手中的彩带给刚刚下马的北堂曜日挂脖子上。
彩带赠英雄,原本是美丽女子做的事,不过明国倒不拘於这些。惺惺相惜的兄弟或亲密无间的手足,也一样可以把自己的彩带赠送,因而并无人异议。
北堂耀辉喜孜孜地道:「大哥,我就知道这第一勇士还是你的。」
北堂曜日笑笑,回首看着紧随其後跳下马来的人。
那人排在他後面,没有拿到第一,面色有些不善,不过还是强笑着过来打招呼:「北堂王果然身手了得,李跃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李校尉将门虎子,後生可畏。」
北堂曜日看看这个李跃,觉得他的身手确实不错,可是刚才在那转弯的第二射程,这个人却有些手段不够光明,有失磊落和正道。
那些小手段北堂曜日自然不屑一顾,李跃也不敢用来对付他,只打发了後面几人。北堂曜日心知肚明,虽冷眼旁观,却不免感叹他老父李参三朝元老的大将军,竟教得儿子这般。
其实北堂曜日也知道,李参守护边疆,常年在外,对儿子自然疏於教养。京城的禁卫军又多是贵族子弟,整日厮混在一起,难免仗势欺人,有些不入流的行为,因而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多做计较。
只要别惹了大事,坏了军威,皇帝都不管,北堂曜日更犯不着给自己找这麻烦。只是想到北堂曜月现在是京畿禁卫上卿,正是这帮人的顶头上司,不免多留意了些。
李跃和北堂曜日打过招呼,便转身离开。有几位明丽少女追上去,将自己的彩带挂在他身上。
北堂耀辉道:「明明你是第一名,为什麽彩带都送给他?」
北堂曜日瞟他一眼,微微一笑,知道他这心思矛盾得很。
每年他都第一个跑过来把彩带送给自己,又虎视眈眈地在旁守着,不喜别人靠近。可真看到那些少女把彩带送给别人,又心有不甘,在那里怒目而视。
真不知道他是希望别人送他,还是希望别人别送他。
北堂曜日正想着,忽然有一人慢慢走近,抬眼一看,正是一身素衣的君如竹。
君如竹似乎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举起手中的彩带,微笑道:「北堂王好身手,如竹佩服。这彩带送您,愿您永远身手矫健,做我大明国的常胜英雄。」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低下头,让他把彩带挂在自己胸前。「多谢君大人。」
君如竹只是轻轻一笑,侧头看了看北堂耀辉,见他长睫低垂,没有看向自己,不由心中幽幽一叹。
又有几位美丽的贵族少女推推搡搡地走过来,羞涩地望着北堂曜日。然後一个个鼓足勇气,满含春情与敬佩地为他挂上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