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觉竟一直睡到正午,天色大亮。王府的暗卫和探子们早已回来,守在楼里候命。
他醒来後身上舒服许多,胎儿在安胎药的影响下也安稳了下来,终於略略放心。他唤言子星进来,也没责问他为何不唤醒自己,只是一起用了午膳,便让潜在灵州的探子们一一进来回报。
灵州形势刻不容缓,北堂曜日不想浪费时间。他与东方昊晔已经商议好,东方昊晔会假意答应拓跋真和司简的请求,与司简、西厥三分明国天下。
为了达成这项协定,东方昊晔会想办法将拓跋真引走。拓跋真狡猾敏锐,且战术卓越,只要他离开,灵州城里只剩下司简和李参,这二人行事,北堂曜日有完全的把握,便好对付了。
他与众人细细密谈了一个下午,将内应的事情交代好,入夜後便再度潜回了城外的明军大营。
之後过了大约半个月,东方昊晔终於取得拓跋真的信任,带着他和部分西厥部队,浩浩荡荡的从灵州後城出发,向明、文两国的边境德云关行去。言子星也乔装打扮,混入大队,与东方昊晔一起行动。
北堂曜日这半个月来并未闲着,将明军整合之後,让郁将军和朔州的刘将军分批骚扰灵州驻军,不时一场小战,耗费他们战力。
灵州毕竟是座孤城,除了西厥人的支持外再无外力相助,因此每失去一名战士,便少了一份军力。而明国大军後备充足,粮草也源源不断的运来,周边几个大城州郡也都协力相助,将灵州围成了一个铁桶。
若不是他们有长堑天险,早被踏成平地了。
西厥人狡猾,得了拓跋真的吩咐,这种小型战况绝不参与,因此牺牲的都是灵州军队。司简心中不悦,李参见自己的亲兵受损,也大为恼怒。
北堂曜日知道他们城中不协,嘴角微翘,让灵州城内的探子们加紧散布谣言,挑拨他们内讧。
这段日子他因担心身形日益明显,又怕上战场伤到孩子,便找来又长又厚的布条,每日层层地裹住腰间。
不过好在他身形确实不显,虽然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到胎儿日长,但从外面却很难发觉异样。与北堂曜月相比,二人月分也就差了一个月左右,但北堂曜日简直看不出身怀有孕的样子。
连秋叶原都奇怪,同是兄弟,但怀胎却如此不同。不过北堂曜月因为是双胎,自然肚子大点。
本来那日东方昊晔离开後,北堂曜月已决定返回遥京,不想留在这里给大哥增添什麽负担。但他因在遥京时便动了胎气,好不容易保下孩子,又一路从遥京赶来,身体短时间内再禁不起长途跋涉。
秋叶原建议他在大营多休息几天,等固好胎气再启程。北堂曜月无奈,只好应了下来。
谁知後面会发生那一系列事,害得曜月最後郊外产子,险些命丧黄泉。而北堂曜日更是身陷险境,马背产子,狼狈不堪。
「曜月,今日好点了麽?」
北堂曜日走进曜月的帐篷,见小冬刚服侍他喝过安胎药,正在准备晚膳。
「好多了,秋叔叔说这一两日就可以启程了。」北堂曜月抚着肚子道。
「如此就好,早点回到遥京,我和昊晔也都放心了。」北堂曜日松了口气。曜月现在这个样子,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北堂曜月神色有些黯然,低声道:「我这个样子,也帮不了什麽忙,反给大哥添麻烦了。」
「你不要想那麽多。」北堂曜日安慰道:「大哥和昊晔也是担心你。你现在有身子了,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想想。」
「我知道。」北堂曜月苦笑一下,道:「只是我身为男儿,国家有难却不能相助,还要处处被人照顾,实在……」
北堂曜日微笑着打断他:「不是还有我麽。你当你大哥如此不中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要再提什麽帮得上忙帮不上忙的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养好身子,回遥京安心生下孩子。」
北堂曜月勉强笑笑:「是。」
北堂曜日看了看他的肚子,蹙眉道:「好像比昨日又大了些。」
北堂曜月也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北堂曜日问道:「最近夜里抽筋厉害麽?还经常盗汗起夜麽?」
北堂曜月被他问到这些,有些不好意思,回道:「还好。有小冬照顾我。」
北堂曜日想到自己与他相比,实是轻松多了。见他似是不适地在榻上挪了个身,过去拿起一个软枕,道:「抬下身子,把这个放这个位置……对,就是这样。这样垫在腰上,会舒服许多。」
北堂曜月照他说的调了一下位置,再靠回去,确实觉得腰间舒服了些,随口笑道:「大哥你真厉害,怎麽连这个都知道?」
北堂曜日微微一顿。他之所以知道,自然是因为自己最近也夜不安寝,被腹中的胎儿累得腰背酸疼,才想到这麽一个主意。
北堂曜月并未多想,问道:「大哥,最近灵州形势如何?」
北堂曜日想到此事,眉宇微蹙:「东方昊晔已经引走了拓跋真,只是灵州安静得有点古怪。我想他们最近有可能会偷袭。」
北堂曜月微微一笑:「那不是正合你意?」他们现在不怕灵州动,就怕灵州不动。
「确是如此。」北堂曜日点点头,却略带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北堂曜月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沈吟片刻,道:「我这就让小冬收拾一下,明日就启程返京,大哥不用担心。」
北堂曜日想了想,点头道:「既然秋叔叔说你可以启程了,这样最好。我会派人护送你,尽早离开这里好。」
北堂曜月道:「大哥,我带了护卫来。现在灵州形势紧张,你不必派人了。」
北堂曜日正色道:「不可。灵州被困多时,司简和李参最近一定会有所行动。你现在身子不一般,万不可出什麽意外。
北堂曜月见他坚持,只好应了。
北堂曜日从他那里出来,便照例来到秋叶原的营帐。
秋叶原正在整理药材,见他进来,道:「你来得正好,上次说的药我已经制好了,正要给你送去呢,你收着吧。」说着指指桌上的东西。
北堂曜日心中一喜,连忙过去拿起。
秋叶原叮嘱道:「这延胎药你记住,不到八个月千万别服,否则对胎儿不好。」
「只有一粒?」
「一粒就够了,可以延迟胎儿一个月出生。你还想要几粒?」
秋叶原沈下脸:「这一粒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你要知道,十月怀胎,无论普通妇人还是摩耶男子,都是顺应天道而行。早产和晚产都会对胎儿与大人造成极大的危害,万万不可小觑。」
北堂曜日无法,只好应道:「是。我知道了。」
秋叶原眉宇微蹙:「上回你那锁情的余毒,现在可有什麽症状?」
北堂曜日摇了摇头:「没有。」
秋叶原道:「辉儿既然给了你那解药,必定不会害你。如果一个月後有什麽症状,你千万别忘了服药。」
「……嗯。」
北堂曜日相信耀辉不会害他,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的事情,所以也不能保证那解药对胎儿不会有害。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想服用。
他转移话题道:「我已经与曜月谈妥,明日便派人送他回遥京,路上还请秋叔叔多多照顾他。」
秋叶原担心道:「我走了,你怎麽办?」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您不用担心。待曜月离开後,我便会引灵州出兵,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便能解决这场叛乱。」
秋叶原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天夜里一场极为惊心动魄的夜袭,打乱了所有计划。
第十八章
「你说什麽?」司耀辉拍案而起,神情大变。
伏在地上连夜进京的信兵,浑身泥土,满面尘霜,再次重复道:「叛将李参於上月底发动突袭,率五千骑兵深夜闯入城外驻守的我军大营,又命三万人从後包抄,腹背夹击。
「我军措手不及,连夜拔营,向後退出三十里地。北堂三世子於战中失散,下落不明。秋神医也於乱中受伤,送往陵州休养。」
司耀辉厉声道:「那北堂王呢?朕问你北堂王呢?」
信兵道:「卑职上路时,北堂王大怒,正带着我军对灵州散军进行扫荡。目前……战况不明。」
司耀辉脸色铁青,立刻下令:「快!立刻派人将灵州的最新战况送来!」
乱了乱了!曜月竟然失踪了……
司耀辉可以想象北堂曜日气成了什麽模样。这无异於揭了他的逆鳞。
如果说从前他还会顾虑三分,现在必定会忘了自己身怀有孕之事,不亲自将司简和李参扫荡干净不会罢手。而且秋神医也受了伤……
「来人!立即传兵部尚书来!」
司耀辉大吼完,急得在大殿里团团转,喃喃自语道:「要立即增兵灵州,协助曜日镇压……还要派人去找曜月,赶紧找到曜月……不行,我得亲自去。已经快八个月了……八个月……锁情……」
兵部尚书张兴和军政处阁老裴素华匆匆赶来时,司耀辉已经冷静下来,正端坐在书案前等着他们。
「张大人,裴大人,如今灵州形势紧张,朕要御驾亲征。」
张兴与裴素华齐齐大惊,异口同声道:「陛下,不可!」
「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
裴素华和张大人多加阻拦,可司耀辉的个性岂是他们阻拦得住的?就是北堂曜日对他也多是顺从,别人更不放在眼里。
司耀辉主意已定,冷然道:「朕刚刚登基便遇到北豫王叛乱,正要御驾亲征,给他们一个警告。告诉天下人,谁才是明国之主!」
这话说得堂而皇之且霸气十足,立时将裴素华和张兴张大人震慑住。二人怔愣半晌,终於被司耀辉说得哑口无言,齐齐俯首,从了他的旨意。
只是皇帝御驾亲征,不是说走就走那麽简单,光只祭天出兵这一项就十分耗费时间。司耀辉强烈要求从速,最後还是拖了好几天才上路。
他不知道其实北堂曜日当初离京时,早猜到他可能会忍不住跟着自己跑到战场上,所以暗中嘱咐了裴素华和王大人等人,万一皇上任性要御驾亲征,一定能拖多久拖多久,千万别让他跑到战场上。
所以这帮朝廷的肱骨之臣,各个拖着老胳膊老腿,能延迟一天是一天,直把皇上气得上火。
不过皇上的亲兵一旦上路,便不好拖延速度了。再加上司耀辉不断催促急行,终於还是赶在月底到达了灵州战场。
他算算日子,正是北堂曜日的锁情牵三个月发作的时候,而宝宝,也该有八个月了……
司耀辉自北堂曜日走後,这两个多月来担惊受怕,牵肠挂肚,嘴角都肿出一个水泡。想到曜日和他腹中的孩子,更是没一夜安睡的。眼见大军就要抵达明军驻地,便再忍耐不住,偷偷换了衣服,带着几名禁军从御辇中溜出,先一日潜进了驻地。
上月的突袭本来北堂曜日早有准备,却没想到李参临时发作,提前了一日进攻,赶上曜月尚未离开,竟在那场突袭中失散。北堂曜日登时大怒,亲自带兵点将追击李参的骑兵,结果那夜突袭的灵州士兵被反击的明军冲散追剿,最後只逃回城去三百余人。
灵州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李参和司简闭城不出,不论郁将军带人如何挑衅,也都坚守不应。
北堂曜日知道他们在等西厥和文国的援军。文国其实不可能发兵,东方昊晔也将拓跋真诓去了德云关,灵州如今只是一座孤城。只是北堂曜日虽将他们围困多日,但灵州富庶,又有长堑天险,只怕没有一年半载拖不下来。
司耀辉赶到驻地时,郁将军已知道皇上御驾亲临的消息,只是猛然看见皇上先一步赶来,还是小吃一惊。
「北堂王呢?」司耀辉也不罗嗦,待郁将军施礼完毕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今早灵州出兵小战了一场,北堂王正在长堑天险外督军。」
「什麽?」司耀辉也顾不得别的,匆匆道:「快带朕去。」
郁将军迟疑道:「前线危险,还请陛下……」
司耀辉打断他:「只要郁将军不说,谁知道朕是皇帝。」
郁将军抬眼窥了他一眼,心道陛下这样出众的外貌,只要见过的谁会忘记?
但他不敢违背皇上的意思,只好让人找来一套干净的盔甲给司耀辉换上,带着他来到前线。
长堑的栈桥前显然刚刚经历一场战斗,北堂曜日正稳稳坐在马背上,指挥着手下收拾战场,同时让刘将军继续叫阵。
司耀辉远远地看见他修长笔直的背影,竟从後面一点看不出有孕的迹象。恰好此时北堂曜日纵马往回走,眉宇微锁,面无表情。
郁将军迎上去,还未说话,北堂曜日一道目光扫来,一眼便看见混在骑兵中的司耀辉,不由微微一怔。
郁飞卿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来了,王爷去接驾吧。这里卑职来指挥。」
北堂曜日点点头,纵马来到司耀辉身边。
司耀辉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周围的世界便都消失不见了。
那些士兵的声音,战鼓的声音,马蹄的声音……统统都不见了。
他的眼中只有这个人。一直就只有这个人。无论身在何处,心总是留在他的身上。
「曜日……你瘦了……」司耀辉似乎忘记了一切,只看着眼前人越来越近,近似喃喃自语地道。
北堂曜日眉宇一紧,压低声音:「陛下,战场危险,还请陛下与微臣回营。」
司耀辉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北堂曜日身穿玄色战甲,手持利剑,身上似乎还有零星血腥。
你受伤了?
他张口欲问,却被北堂曜日的视线冷冷冻住,连忙调转马头,随着他离开战场。
回到驻地,北堂曜日在一个大帐前下马,走了进去。皇帝就像个小兵,匆匆跟在他身後。
一进大帐,司耀辉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曜日你怎麽样?有没有受伤?身上怎麽会有血迹?」
北堂曜日移动身形,避开他的双手道:「我很好,那些血是溅上的。」
司耀辉看向他的腹部,只见在黑色战甲的掩饰下,他的腰腹并不明显,外人看来应察觉不出什麽异样。但司耀辉自少年时代起就与他有肌肤之亲,对他的身体比自己的还了如指掌。
他知道在北堂曜日挺拔宽厚的肩膀下,是何等纤细有力的蜂腰和紧实圆翘的臀部。如今这粗壮了不只一圈的腰腹,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健壮之人的尺寸,但在司耀辉看来,却已完全超出了北堂曜日从前应有的优美和有力。
北堂曜日并未注意司耀辉的视线。他似乎有些精力不济,脸色也不十分好看。他脱下头盔,摘下佩剑,坐到桌旁,沈声道:「陛下的御驾不是明天才到麽?」
司耀辉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想去探他的脉,却被他避开,知道他是怕自己诊出有孕之事,只好垂手作罢,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我担心你。」
短短四个字,道尽他所有的思念与担忧。
北堂曜日心中一紧。
他自然知道司耀辉有多在乎自己。在他心里,只怕整个明国都没有自己的一根头发重要。
这种过度被别人关心、被别人需要的感觉,不可否认,在北堂曜日至今的生命中都占有很大的分量。
也许这也是为什麽明明曜月曜辰才是他的亲弟妹,而他却最疼爱耀辉的原因。
「你也瘦了。」
北堂曜日望着司耀辉痴痴凝视着自己的面容。这张略带憔悴的动人面容,这几个月来几乎日日浮现在他心中。
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辉儿的感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难以克制。尤其在这种非常时刻,随着腹中胎儿的一点点成长,他对司耀辉的感情也愈加深刻和复杂。
有时夜深人静,被奔波了一天的疲累和腹中孩子的反抗弄得身心疲惫无法入睡的时候,北堂曜日就会忍不住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一边思念着那遥远京城里的人。想象着那人现在是在如何地思念自己,又如何的因为思而不得而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