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耀辉望着他,重重地又说一遍:「你一定要注意安危,保重身体!」说着视线不由自主地瞄向他的腹部。
北堂曜日心中一跳,忽然感觉他似乎已经发现自己有孕之事,不动声色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司耀辉眉宇深锁,过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他:「大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那锁情……」
「锁情怎麽了?」北堂曜日心中一警,双眸瞬间锐利起来。
司耀辉见他神色微变,心中惴惴,本想坦白的话下意识地改了口:「那锁情的解药制作得匆促,恐怕有些遗症。这药你两个半月後再服一次,千万不可忘记。」
北堂曜日将那药瓶打开闻了闻,竟有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司耀辉因自小服食各种药物,且在药浴中长大,体内血液与常人不同,含有极大的毒素,味道却反比一般人的腥淡含香。北堂曜日与他亲密无间,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隐隐闻出那药丸里含着他的血味。
「这是什麽药?那锁情的遗症是什麽?」
司耀辉见他面露疑色,知道瞒不过他,道:「这药里混着我的鲜血。大哥,你是知道的,我的血若是平常时碰了,便如剧毒,但辅佐於药物,却有奇效。
「那锁情……因为解得匆忙,我担心三个月後药效渐失,可能会影响你的内息运行,所以给你备了这份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北堂曜日见他说得条理分明,也不知是真是假,便将药收了起来,道:「我知道了。」说着又看他一眼:「你又忘了自己的身分。」
「是,在大哥面前,﹃朕﹄还是有些不习惯。」司耀辉苦笑。
也许是分别在即,北堂曜日也没有像往日那般教训他,只是略带怜惜地道:「慢慢就好了。以後不可再忘。」
司耀辉心中一动,十分想和他亲近亲近,伸手握住他的手。
北堂曜日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挣了开:「你出来有些时候了,还是早点回宫吧。」
司耀辉心中一黯,但也知自己现在身分不一般,宫里又有许多事,不便久留,便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北堂曜日要送他,司耀辉摆摆手,低声道:「不用送了,弄得真跟君臣似的。你就当我……当朕像以前一样回来转转,想走就走了。」
北堂曜日闻言,含笑道:「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也不跟你弄那些虚礼。」
司耀辉这才展颜一笑。
昏红温暖的夕阳淡淡洒落在他身後,映衬得他的笑容分外绝美凄艳,美得彷佛不似凡间之人。
北堂曜日忽然呼吸一窒,望着他的笑颜失神,甚至没有发觉他是何时离开的。
「王爷。」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唤回他的神智。
北堂曜日回头一看,正是神医秋叶原。
「秋叔叔。」
北堂家与秋叶原是世交,甚至北堂曜日当年还是他亲手接生的,因此这声「叔叔」并不为过。
秋叶原已年过五旬,不过可能因为自己便是大夫的缘故,保养甚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几许。他对北堂曜日微微一笑,道:「我刚去看过月儿,现在他的胎息甚稳,明日上路应该不成问题,所以特来和你说一声。」
「有劳世叔了。」
秋叶原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到桌旁坐下,指着对面司耀辉刚才坐过的椅子道:「坐下。」
北堂曜日依言而坐。
「伸手。」
北堂曜日心中一动,伸出了手。
秋叶原直接把到他脉上,细细帮他看诊完毕,看着他道:「胎息强健有力,比月儿的强上许多。」
北堂曜日视线低垂,没有说话。他知这次去灵州需要数月,早晚是瞒不住的。既然秋世叔看出来了,索性便让他诊脉,以後恐怕还需他帮自己保护腹中的胎儿呢。
秋叶原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低低一叹:「你和你爹爹一样固执。唉……罢罢!我也给你准备了保胎安身的药,和月儿一起用吧。」
北堂曜日低声道:「多谢世叔。」
秋叶原正色道:「你不要把自己的身子当成儿戏。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做事要多考虑考虑,不要事後再追悔莫及。」
「侄儿知道了。请世叔放心。」
秋叶原并未问他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骨肉。
他从小看着北堂曜日长大,对他十分了解。
当年因为他行医济世,不方便照顾幼女,便将秋紫菱留在北堂王府,与北堂曜日一起长大。秋紫菱自幼情系於他,秋叶原也一直将他当儿子般看待,便是在北堂傲与言非离眼中,这二人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佳偶。
谁知却终究有缘无分,北堂曜日始终将秋紫菱当妹妹看待。
後来秋紫菱嫁给出使明国时对她一见锺情的文国三皇子东方骅,随後东方骅登基为帝,秋紫菱也贵为一国之母。如今北堂曜日竟也与他爹爹言非离一样,以男子之身怀有子嗣,当真是世事变迁,岁月如梦。
秋叶原心下长叹一声。有些事他不便插手,却不掩关心之意,道:「你身上那封锁功力的药效虽然已解,不过似乎还有另外一种药性隐隐相克。目前我还没有看出对你的身体有何伤害,还需再仔细研究研究。」
北堂曜日听他这麽说,想起刚才司耀辉给他的解药,便掏出来递给他:「请世叔看看,这个是否是那种药性的解药呢?」又将司耀辉告诉他的服用方法转述了一遍。
秋叶原倒出一枚药丸放在鼻下闻了闻,皱眉道:「应该不错。」
「那我服用它,对腹中胎儿是否有害?」
秋叶原斟酌道:「这药里似乎含有一味失传已久的血炼药,对平常人来说应是大补,不过这血炼药里本身含有毒素,对胎儿……」
後面的话他沈吟未语,但北堂曜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司耀辉的血液含毒,他是从小就知道的。虽然也可以入药,但毕竟毒素未除。胎儿生於腹中,稚嫩而毫无抵抗力,只怕会受影响。
秋叶原说了那话,突然想起北堂曜日的性格,担心他因此不肯服解药,又连忙解释道:「不过此药影响甚小,而且届时胎儿已经成熟,不会有大碍。你按时服用即可。」
「好,我知道了。」北堂曜日微笑着接过药瓶,放回怀里,心下却打定主意,为了孩子,他绝不会服用此药。
秋叶原与司耀辉都不曾想到,他竟会为了孩子这麽做。因为他们毕竟没有亲身孕育过子嗣,无法了解一位如同生母般的父亲,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多大的牺牲。
第二日北堂曜日与北堂曜月一同启程,向灵州出发。
此时北堂曜月已大腹便便,又怀的双胎,因此与秋叶原一起坐在马车中缓慢行驶。而北堂曜日却骑着爱马墨雷,带领人马先行一步。
灵州在明国西南部,约有半个月的路程。北堂曜日带着人马日夜兼行,很快赶到灵州城的长堑天险之外,郁飞卿所率的镇压大军正驻扎在这里。
经过半个月的赶路,北堂曜日神色不变,其实身体上已经疲惫不堪。好在他的明月神功乃是世间少有可以自行疗伤养护的神功,因此护着腹中胎儿一路平安。
他到军营後并未立即休息,而是召见了郁飞卿与众将领,先将灵州的情形了解了一下。目前双方对峙在长堑天险之外,胶着不下,进攻不易,唯一的办法就是引灵州主动出兵,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北堂曜日与众人商量完毕,回到军帐,便再也忍不住,一头倒到榻上,长长吁了口气。此时他的腰腹已经粗壮起来,但有衣服掩饰,兼之他身姿挺拔,宽肩腿长,从外表看几乎和常人一样,并不会让人起疑。
北堂曜日躺在榻上,双手在腰腹按了按。连续半个月在马背上颠簸,常人也会感到腰酸背疼,何况现在的他。
他稍微歇了一会儿,便唤人备好浴桶,准备沐浴。
热气腾腾的浴桶准备好,北堂曜日让人都下去,自去屏风後面脱了衣物,泡了进去。
呼──好舒服。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擦身的时候抹到腹部,低头透过雾气腾腾的水面往下看,见肚子在水中很明显地鼓了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笑。这孩子很坚强,随他坚持到现在。而且特别奇怪的是,这孩子好像也挺喜欢在马背上颠簸的感觉。
北堂曜日本来以为这番赶路会伤了胎儿,可後来发现,每当墨雷奔驰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好似也非常兴奋,总是随着墨雷的脚步在腹中一动一动,好像应和着马蹄声一般,到了休息的时候反而安静了下来,一点不给自己找麻烦。
真是个怪孩子。北堂曜日心想。他拿着浴巾在肚子上温柔地打转,低声道:「好孩子,再忍忍,爹爹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就带你回去。」
腹中的孩子好像听到他的话一般,懒懒地动了动,然後又静了下来。
「小家夥,睡着了?」北堂曜日笑了,拍着肚子低声唤道:「哎,小家夥,累了麽?不理爹爹了麽?」
腹中的孩子还是没有动静。北堂曜日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出浴後换好衣服,让人撤下浴桶,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灵州城里他已经安排了内应,言子星也早一个月混了进去。北堂曜日打算先救出东方昊晔,再引北豫王和李参开战。
北堂曜月和秋神医五天後才到。虽然马车行驶缓慢,又铺了厚厚的羊毯和床褥,但北堂曜月七个月的身孕,还是非常吃力,秋神医也年纪大了,有些吃不消。
北堂曜日早已为他们安排好军帐,见他们到了,便赶紧让他们去休息。
东方昊晔从文国带来的贴身小厮小冬,扶着北堂曜月从马车里慢慢下来。北堂曜日看见曜月的肚子,不由吃了一惊。
才半个多月,好似又大了好几圈。
「大哥。」北堂曜月脸色有些憔悴,但幽黑的双眸却如往日一般清亮。
「快进去歇歇吧。」
北堂曜日眉宇微蹙,看着自己弟弟这个样子还要千里迢迢赶来,心里疼惜不已。
小冬小心地扶着北堂曜月进了内帐,北堂曜日没有跟进去,而是先引着秋叶原去旁边的军帐休息。
「秋叔叔,曜月的身子不要紧吧?」
「胎儿目前十分稳定,也很健康,只是月儿的负担太重,後面的日子大概不好过。」
北堂曜日担心道:「那会怎麽样?会不会有什麽危险?」
秋叶原见他紧张,安抚道:「你不用这麽紧张。大人和孩子都不会有事,我的意思是月儿是初产,又是双胎,而且他本是男儿身,只怕要比寻常妇人辛苦些。」
北堂曜日松了口气,道:「我这几日就准备去救东方昊晔,待人救出後便让他们夫夫二人赶紧离开战场,回遥京好好休养。曜月的身子在这里拖不起。」
秋叶原望了望他,皱眉道:「你只担心曜月麽?你自己的身子又怎麽样?」
「我身子好得很,孩子也很乖。」
「伸出手来,我看看再说。」
北堂曜日听话地伸出手,让他诊了脉。
秋叶原给他细细看过之後,点点头道:「不错,孩子很好,你的状态也不错。」
北堂曜日面露笑容。
谁知秋叶原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要高兴得太早,再过两个月,胎儿比现在还大,负担加重,你便没有现在这般轻松了。」
「我知道。所以我希望能赶在两个月内解决灵州之事。」
秋叶原皱眉:「能这麽顺利麽?」
「应该没问题。」北堂曜日说着迟疑了一下。
他现在也快六个月的身孕了,两个月後便是八个月,便是顺利解决灵州问题,再加上後事安排和返京路程等等,回到遥京也至少是三个月後的事情。
而且这几日他了解到北豫王司简勾结了西厥人,且调来了西厥大军相助,只怕事情没有那麽容易解决,一旦发生什麽变化……
「秋叔叔,有件事侄儿想拜托您。」
「什麽事?」
「侄儿想拜托您帮我准备种药。」
「什麽药?」
北堂曜日迟疑片刻,道:「我想请您为我准备一种延迟胎儿出生的药物。」
「什麽?」秋叶原大吃一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追问道:「为什麽?你想做什麽?」
北堂曜日苦笑:「秋叔叔,您不了解灵州目前的形势,两个月内解决战况我只有五分把握,变数太多。万一拖得久了,我总不能……总不能把孩子生在战场上。」
他说着有些窘迫,咬了咬牙道:「未雨绸缪。我想将胎儿的出生时间尽量延长,待解决完灵州之事後再让他出世。」
「胡闹!」秋叶原大怒,拍案而起:「你以为孩子是想什麽时候生就什麽时候生的麽?」
北堂曜日无奈道:「我也不想。但您也不愿见我对敌的时候突然临产吧?若不能将孩子的出生时间延到战後,对我、对孩子都是极危险的。」
秋叶原呆住,细细琢磨,也知他说得有理。可行医之人,一向只有安胎药和催产药,何时做过延迟胎儿出生的延胎药呢?
其实这药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对大人孩子好处太少,弊处较多。但是目前的形势确实如北堂曜日所说,让孩子在灵州战事之後出生,才是对他父子二人最好的选择。
秋叶原考虑了好半晌,终於长叹口气,道:「我知道了。药我可以准备,但胎儿的出生时间最多只能延迟一个月左右,再久便对你和孩子都危险了。」
「好,世叔放心,我也不会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开玩笑。」北堂曜日正色道。
秋叶原看了看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比你爹爹还固执。唉……」
北堂曜日离开秋叶原那里,来到北堂曜月的营帐内。北堂曜月刚刚安顿好,正半卧在榻上休息,见他进来,立刻睁开双目。
「怎麽不休息会儿?」北堂曜日走过去,在榻边坐下。
「睡不着。」北堂曜月淡淡地道。
北堂曜日见他神情倦怠苍白,但脸庞却因怀孕的缘故丰润了一些,看上去不像往日那般俊朗冷漠,反有种淡淡的柔和之感。
「路上都还好麽?身子受得住麽?」北堂曜日关心地问,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弟弟那高隆的腹部。
「还好,有秋神医在,一路顺利,就是这两个小家夥皮得很。」北堂曜月笑了笑,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慢慢地摩挲着自己的腹部。
「双胞胎啊,与你和曜辰一样呢。」北堂曜日从未见过弟弟这般沈静温柔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也将手覆到他的腹上。
手掌下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隆起与形状,而且显然曜月肚子里的小家夥们更热闹,北堂曜日刚只把手放上去,便感觉里面微微震动起来。
北堂曜月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北堂曜日知道他正在忍受胎动,但那种明显到自己外在的手心都能清晰感受到的胎儿力量,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动得好厉害。」
北堂曜月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双胞胎嘛,可能在打架。也不知道我和曜辰在爹爹肚子里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北堂曜日见他好似忍得辛苦,忙转移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可不是嘛。那时候你们也顽皮得很,我趴在爹爹肚子上都能听到你们打架的声音。」
北堂曜月惊异地挑挑眉,轻轻一笑:「真的假的?」
「你不信?」
北堂曜月顿了顿,道:「若说从前,我必是不信的。可是你看现在……」说着指指自己的肚子,苦笑道:「我可是深有体会。」
北堂曜日忍不住皱眉,心里大骂东方昊晔竟敢搞大曜月的肚子,让他受这份罪!
他却忘了,自己也比曜月好不到哪去。
北堂曜月与他兄弟连心,一看他神情,便猜到他正在想什麽,道:「大哥,你也别怪昊晔,这事我们两个都有分。」
北堂曜日沈下脸:「那个臭小子在文国未能好好保护你,害你失陷大狱,差点流产,又逼你千里迢迢回了遥京。此刻还害得你为了他跑到这危险之地,说来都是他不好!」
北堂曜月知道大哥偏心着他,忍不住为东方昊晔辩解:「大哥,文国之事怪不得昊晔,是我自己要去应付福王的。回遥京也好,来灵州也好,也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