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冉凝视著他,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吗?
他那麽年轻,什麽都不懂,热血莽撞,凡事只知一条直线,一个答案,只看得到想像中的完美。
成为互相厌恶的好朋友,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凝视著他,欧阳冉缓缓开口,“做我的朋友,要付出代价。”
“什麽样的代价?”
欧阳冉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那代价,他曾经付出过,是令人心痛一生的记忆。
朋友,他说的容易,对他而言,却是太过沈重的两个字。
可是……V3P;@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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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手那麽温暖,从那双手上传来的温度,又是那麽热烈阳光,充满明朗的生机。
是因为孤独太久,还是因为刚才的酒太烈,才会让他萌生不应有的软弱感?
欧阳冉才想甩开他的手,身边突然有一个喝得醉熏熏的男子,脚步不稳,猛地撞到他身上……
一脸胡碴的流气男子,喷著酒气站直,没有道歉,反而对欧阳冉轻蔑地呸了一声,“妈的,死玻璃!”他显然看到刚才凌飞拉著欧阳冉的手的情景。
没等欧阳冉发话,凌飞先发飙了,“你说什麽?”
“我说……两个死玻璃……”胡碴男人直著脖子吼。
“你给我把这句话吞下去!然後,向他道歉!”凌飞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种侮辱,当下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
“道歉?你他妈算老几?”男子把阵阵酒气喷到凌飞面前。
“你自己找死,可别管我不客气。”凌飞也喝得不少,热血上涌,一拳重重捶上了男子的腹部,男子闷喝一声,软软倒下。
“没用的甭种。”凌飞朝他呸了一声,才抬起头,才向欧阳冉露出炫耀的笑容,就听到孟克明脸色苍白地叫:“飞哥……大、大事不妙……”同时,他的手颤微微地指向前方。
什麽事不妙?
凌飞转过头,只见黑暗的酒吧中正,缓缓站出一群满脸横肉的男人,足有五、六名之多,个个嘴里叼烟、耳上穿环,流氓气十足。
啊啊……果然是大事不妙,没想到那甭种居然有这麽多帮手,看样子还都是在混道上的。
见那群人朝自己和欧阳冉越走越近,凌飞不再迟疑,猛地拉起欧阳冉的手,吼道:“快跑!”便扯著他,一溜烟朝後门跑去。
“给我站住!再跑就砍死你们……”
身後纷纷传来男人们的叫嚣声,凌飞充耳不闻,拉著欧阳冉,拼命狂奔……
半小时後。
酒吧後,无人徒经的黑暗街巷,微风拂过几片纸屑,擦地发出细细的碎响。
街光投射下,两团阴影,倚著灯柱,背靠背坐著,胸膛上下起伏,不时响起的咳嗽声,带著困难的吐息。
“经理……你还好吧?呸……”凌飞和著血水吐出一口碎牙。
SHIT,刚才那帮家夥真不是东西,六个人对两个。不过他打破了其中一个人的头,把另一个人揍得爬不起来,外加扯破了第三个人的裤子,也算够本了。没想到,欧阳冉平时闷声不想,打起架来却很厉害,不在他之下,光用一个酒瓶就抡倒二个。
他们俩个齐心合力、配合默契,十几分锺就决出胜负。
不过,胜利归胜利,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他的牙齿碎了一颗,嘴角破了,肋骨隐隐作痛,看看欧阳冉,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睛肿起老大一块,鼻子上还诡异地拖著一道血痕,实在大大有违於他平时沈静英俊的形象。
不过,欧阳冉狼狈的模样,在凌飞看来,却是前所未有的帅气可亲。
“经理,这就是你说的代价吗?”凌飞闷笑了几声,肋骨又是一阵疼痛,“这代价还真不小,搞不好我都要住院了。”
“是你自己没用,这麽不经打。”欧阳冉仰起头,扯下餐巾纸,堵住鼻孔。
“还说我,要不是我护著你,刚才那一拳,肋骨断的就是你。”凌飞不甘心地叫道。
“是,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欧阳冉淡淡说,向他伸出手,“你能站起来吗?”
“废话。我从小打架长大,哪里会这麽没用。”凌飞嘴上逞强,最终还是接过欧阳冉的手。
毕竟凌飞的伤势更重一些,欧阳冉把他的一只手环上自己脖子,伸出右手搂住他的腰,小心挪动脚步,低声道:“忍一忍,我送你去医院。”
凌飞呵呵笑道:“经理,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闭嘴。”
“经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吧。”
凌飞转过脸看欧阳冉,他低头专心扶著他走路,从侧面看上去,即使鼻子塞著餐巾纸,也丝毫不妨碍他那犹如雕刻般的五官,深削立体,身上弥漫的高贵和洁净气息,混杂著香水的淡雅香味,萦绕於鼻间……
凌飞心里一荡,马上切断绮思,忍不住暗暗唾骂自己,对一个男人也能随便发情。
“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啊……”
“啊是什麽意思?”凌飞打破沙锅问到底。
“就是这个意思。”
“经理,你不要像个女人一样扭扭捏捏,好不好?”凌飞苦著脸说。
“烦死了,你不要像个小毛丫头一样叽叽喳喳。”欧阳冉冷冷瞥他一眼。
“小毛丫头?我……我……”凌飞被他哽得又是一阵狂咳,肋骨处痛得他!牙咧嘴。
“不想早死,就闭嘴吧。”欧阳冉面无表情地斥责他。
“经理,你还真懂得怎麽去刺激一个重伤患。”
“是啊,我更应该把你的嘴缝上。”
“哇,经理你好毒啊!”
针锋相对、却又在无形透出一丝亲密的对话,断断续续,飘散在夜幕深处。
第十四章 以爱之名
“OFF,今天我心情很好。”
“发生了什麽值得高兴的事?”
“我和一个原以为永远不可能做朋友的人,成为了好朋友。”
“是谁?”
“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
“是啊。可是我现在觉得,他其实也并不是那麽惹人厌。”
“也许你只是对他缺乏了解。”
“嗯,我觉得是这样。其实,有些人表面上拒人千里,但内心并不是真的冷漠。”
“嗯。能多交一个朋友,也是好事。”
“你身边也有不少朋友吧,OFF?”
“我?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
“你会不会也是那种表面和内心截然不同的人?”
“目前为止,好象还没有人来向我抱怨过这一点。”
我觉得自己还是下意识地把OFF当成安儿来看。安儿一向平易可亲,可从电脑中,却流露出那麽沈静的寂寥感。也许,我平时看到的安儿,只是一部分的她,而真正的她,是不是就是眼前的OFF?
我不敢猜测,却又忍不住猜测起来。我已经不想再给自己希望,然後,一再承受希望被人狠狠捻灭的滋味了。
* * *
今天一进办公大厅,就发现气氛十分诡异。
“怎麽了?”凌飞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偷偷打量他。
“你是不是和经理大打出手?”乔原海凑过来问。
“没有啊。”他昨天才好不容易“钓”到欧阳冉,和他彻底和解,怎会又和大打出手?
“今天上班看到经理,吓死人了,他的右眼一团淤青,一看就是被人打的。”乔原海压低声音道:“现在看到你,你的嘴角也青了一块,这不是摆明了你们大打出手吗?”
“老乔,你这个八卦实在太不专业了。我和经理昨晚一起去喝酒,碰到一群流氓,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和他们打了一架,不小心受伤了。”
“你和经理一起喝酒?”乔原海差点叫出来,被凌飞一把捂住嘴巴。
“小声点!”
“你什麽时候和欧阳冉感情这麽好了?”乔原海吃惊地连眼珠子都快弹出眼眶。
“刚刚才发生的事。”凌飞抓了抓头发。
昨晚一役,冤家不打不相识,倒打出了感情。
欧阳冉送他去医院,所幸肋骨没断,只做一下简单的外伤包扎,医生开给了一些药,便回家了。
一夜好眠无梦,只是醒来後,嘴角挂著的一块大大红肿,煞是醒目。他现在还没见过欧阳冉,但听乔原海所述,他的眼睛想必也是“景像壮观”,真想看看欧阳冉现在的脸啊……
“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欧阳冉。”
“人都是会改变的。”凌飞笑道。
他很喜欢这样的改变。
* * *
四月十号,一个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凌飞把手头所有五月大豆合约的空头头寸,平仓出手。
五百万的投入资金,耗时二个多月,中间经历数次斩手、反仓,再建空仓,来来回回,总浮盈达到了三百七十万,相当惊人的回报率。
这一役,立即打响了凌飞在交易部的名声,同时,他在做的香港恒生指数期货也是连连获利。不少交易员甚至纷纷跟著他做单,而指点道姓要他当经纪人的客户也日渐增多,其中不少是傅宣年介绍来的客户。
凌飞另外开了一个户,打入了这次所得的佣金十万元作保证金,专炒天胶,二个星期後,他的帐面翻了七倍,他把所有的赢利,都交给李长江──第一个托付他信任但最终失望的客户。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这是凌飞信奉的人生准则。
他不想亏欠任何人,尤其是亏欠自己。
在工作上,凌飞和欧阳冉的相处也没什麽改变。他们在公司里照样鼻子不对眼,投资理念照样不同,一个急进,一个谨慎,各自都坚持自己的操作原则,即使争得脸红脖子粗,也分毫不让。
於是仿佛火星撞地球,争执不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到激动处,双方都一再撕破脸,面对面互吼,声音大得连整个办公大厅都能听见。
至此,除眼光准确出手奇快外,凌飞也以“敢摸老虎屁股”而在丰泰大大出名,连安儿也不久就知道了,交易部有一个敢对她大哥对著干的麻烦人物,那人就是凌飞。她却只是轻轻一笑,不但不见怪,反而开心得很。
凌飞自己心里很清楚,这种争执只对事,不对人。
公司里,公事公办,但私底下,他经常一有空就粘著欧阳冉,拉他外出吃饭喝酒。
或许是从未交过像欧阳冉这样的朋友,两人的性格处事,处处充满了尖锐的对立。
这种矛盾的差异,反而有一股奇特的魅力,将凌飞紧紧往欧阳冉身边拉,他对他充满了好奇和敬畏,亦格外珍视对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友谊。
虽然凌飞自己是个很喜欢交友的人,但欧阳冉却是他交过最独特的朋友,同时,凭过人的直觉,他能感到,欧阳冉也在小心翼翼维持著两人刚建立的新关系,虽然他在口头上还死不承认。
想起以前对欧阳冉的莫名厌恶,凌飞就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幼稚。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安儿一样,亲口叫欧阳冉为“大哥”,到时他就是自己的家人。
家人,一想到这个词,他就感到很温暖。
“凌飞,在想什麽?”安儿在他面前晃著五指山。
“没什麽。”凌飞暗笑自己想得太远,和欧阳安儿的事,根本八字都没一撇。
他是喜欢安儿,也有并不逊於他人的自信,可感情的事很难说,安儿未必对他有同样的感觉,看她待自己,和待别人并无太大差别。
“哥,是不是你给人家的工作太多了,我看凌飞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安儿转过头,对欧阳冉笑道。
这正是丰泰午休时分,凌飞现在经常和欧阳冉和安儿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共进午餐。
“是他自己注意力不集中,不能怪我。”
“没有啦,安儿,我最近在做天胶。因为以前在这上面栽了一个很大的跟头,所以这几天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生怕出错。”凌飞解释道。
“天胶吗?我记得那一次。”安儿微微一笑,“做期货的高风险的行业,怎麽可能保证只赚不赔?就算是金牌炒手,都不可能万无一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尽心就好。”
果然是温柔可爱的安儿,安慰起人来,就是这麽体贴,如果欧阳冉有安儿一半的温柔……
凌飞感动地看著安儿,再把视线转向欧阳冉,果不其然,对上他冷淡无情的目光。
不,如果欧阳冉有安儿千分之一的温柔就好了……
“安儿,不要找借口。失败就是失败,要好好检讨,才能下次改进。如果一味给自己找理由,只能成就庸者。一个成熟优秀的职业操盘手,完全可以做到接近一百的胜率。”欧阳冉淡淡地说。
“哥,你真的好严厉哦。”安儿吐了吐舌头,小声说。
“不严厉,就不会进步。”欧阳冉锐利地看了凌飞一眼,意即让他好好记住他的话。
“是,大王,谨遵御旨。”凌飞做了个拜倒的手势,换来的欧阳冉更凌厉的视线和安儿的掩嘴轻笑……
最近,凌飞发现,他对欧阳冉毒言辣语的抵抗能力大大增强。以前他根本禁不起撩拨,一被讽刺就会火冒三丈,不过,自从发现这只是男人一种很自然的表达方式後,他就完全释怀了,即使被他当面吐槽,也能毫不介意,一笑置之。
凌飞想起以前他对他的苦心劝诫,他一再给予他机会,他顶著压力,在他失败时仍继续鼓励他,向客户保荐他……他之所有有今天,和欧阳冉对他的鼎力支持分不开。
这男人明明是为他好,却总要摆出一张惹人厌的晚娘脸孔,但是现在,这张晚娘脸早已吓不倒他了。
相处越多,他也愈能看清,其实欧阳冉和他一样傲气、一样生硬、一样不懂变通,明知碰壁,也定要任性地照自己的方式活著,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妥协和约定俗成这两个词。
他们之间的差异固然巨大,但共同点却也有不少。
每天都有新的发现,对凌飞来说,就像小孩子步入迷宫,每个曲廊拐角,都充满了探索的乐趣。
也许,他自己还未察觉,他已对这个叫欧阳冉的男人,渐渐入了迷。
* * *
回家,坐在公车上,凌飞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哪位?”
“小飞吗?”
“妈,你怎麽会打电话过来?”凌飞吃了一惊。
通常都是凌飞打过去,母亲从南部打电话到这里,长途话费很贵,凌飞舍不得她花钱。
“我马上到家了,你先挂断吧,我一到家,就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花不了几个钱,妈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话筒那端,传来母亲轻微的咳嗽声。
“妈?”凌飞皱起眉头,“你声音听起来很哑,是不是感冒了?如果身体有什麽不舒服,要马上看医生,不能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