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知道。就是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渗了些湿气,我已经吃了感冒药了,就是有点喘,你不用担心。”
“妈,你的身体一向很弱,我怎麽能不担心?这样吧,叫大伯来给你看看好不好?我现在就给大伯打电话。”
大伯是母亲在南部唯一仅剩的亲人,但两家关系并不关厚,反而十分淡漠,跟路人没什麽区别。
凌飞虽然不放心,却也实在无人可托付,只能硬著头皮去找这个所谓的亲戚。
“真的不用,小飞,妈已经好多了。再说诊所小区里就有,如果我真的不舒服,会自己走去看的。”
“那你一定要当心,多喝点热水,吃了药,就早点睡觉吧。”凌飞捏紧话筒,低声道:“妈,你一个人再熬一会儿。我最近期货做得不错,也赚了不少佣金,马上就够钱付首期了。我打算买个一百坪米左右的房子,然後就把你接来照顾,这样,我也可以少担点心。”
“小飞,妈知道你在外面打拼很辛苦。你有这份心,妈很感动,不过妈身体不好,过来也是个拖累。”
母亲虚弱的声音,令凌飞心如刀割。
“什麽拖累!你是我老妈啊,我不孝顺你孝顺谁去?就这麽说定了,妈,用不著半年,我一定接你过来住!”
这不仅仅是对母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收起电话,仰著望著天空,凌飞长长吐出一口气。
半年,再熬半年,一家团聚的日子就到了。虽然这一家,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但这是他答应了母亲的、也是母亲一心期盼的微小的幸福。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朝著公寓的方向,凌飞加快了脚步。
* * *
雨後,必是晴天。
现在的凌飞,正好应了这句话。
天胶上的噩梦,仿佛已是历史,现在的凌飞,眼光精确,出手快捷,气势如虹。
许是经历太多挫折,蛰伏休养後,再度堀起的他,已非昔日莽撞性急的热血菜鸟。
他的出手仍是快,却都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一旦下决定,必雷厉风行。对市场行情的把握也大胜以前,扎实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带给他终生受益无穷的资本,这一切,都建立在以前的失败和煎熬之上。
事实证明,不经彻骨寒,哪来香扑鼻。
到了年初,凌飞已连续半年蝉联交易部成量交的首席。
这一年,丰泰期货的总交易金额,在全国各经纪公司中排名第一。其中,凌飞的个人三百多万手交易量,占了40%的份额。而在他的资金收益表下,也留下了非常成功的记录。
作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凌飞以黑马之姿,一跃而起,成为丰泰交易部声名显赫的一把手。
凌飞的傲气,是交易部众人熟知的,本以为在如此成功的光环下,他会变本加厉,但事实上,凌飞却收敛了许多,无论说话口吻,还是为人处事,都不像以前那样锐气逼人,反而变得态度诚恳,温缓有礼,颇具大将之风,令人大跌眼镜地。
许是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他的性格也日趋走向成熟。
欧阳冉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欣慰。
他自己也是这麽一步步走过来的,这种成长轨迹,再亲切不过。他不日就要接管丰泰和PALLET,无暇分身顾及交易部的事务,而凌飞的成长,亦令他能安心放手。如无意外,欧阳冉打算一步步培养凌飞,让他成为足以支撑交易部乃至整个丰泰的栋梁。
欧阳冉对自己的眼光,一向很自信,他把一切都计算得很好,一切都纳於自己掌控中,只是,他忘了计算自己的感情,或者,他明明知道,却一直在逃避触及心中的这块毒瘤。
他想,事至如今,他还有什麽想不开,还有什麽爱或不爱的烦恼吗?往事俱已如烟,再深爱,不过镜花水月,快乐只一瞬,痛却要很久。
地球和冥王星,相隔太远,银河迢递,千万里遥,无力跨越的距离,无心绵长的思念,再怎样也不可能有的结果。
聪明如他,即使明知有一种东西,以爱之名,将心分分侵蚀、寸寸缠绕,也要掩耳盗铃,佯若无事。
於是,他也就真的以为自己没事了。
* * *
午夜十二时,凌飞打开公寓房门。
空无一人,池凯想必还在上夜班。
他扯开领带,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茶几上,散落著成堆的住宅楼盘情报,最近他的银行帐户呈直线增长,目前他已有足够的能力,支付一幢百坪米的房子。
凌飞打算这个休息日就去看楼,如无意外,他想尽快定下一幢。也许不一定在市中心,但一定要邻近中心医院,万一有事,可以及时将母亲送诊,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老妈接来一起住了。
然後再买辆小型房车,三十万左右,母亲有关节炎,腿脚不方便,他不忍心她再去挤公车巴士,可以以车代步。
在脑中构画著未来美好的蓝图,凌飞因疲倦而在沙发上睡熟了。
突然,午夜刺耳的铃声,惊醒凌飞的美梦,心里涌上强烈的不祥感,他接起电话,“哪位?”
“是小飞吗?我是你妈隔壁的邻居,我姓赵。”电话那端传来一名陌生的中年妇女的口音。
“赵阿姨,你好。这麽晚打电话给我,是我母亲出事了?”凌飞的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老天保偌,千万不要让他预感成真!
“你母亲住院了,情况很不妙!小飞,你还是快来一趟吧,我怕你来晚了会连最後一面也……”
话筒重重自手上跌落,凌飞吊滞了一秒,立即跳起来,一把揪起外套,便冲向门外……
* * *
整整四天。
欧阳冉沈默地坐在办公椅上,蹙眉凝视著桌上摆的日历,距今为止,凌飞已经请假四天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只在四天前,接到一通电话,凌飞只说了一句,“经理,请允许我请假一段时间。”不等他说话,就迅速挂断。
凌飞没说是什麽事,也没说到底会多久,就这麽消失了,仿佛自世上蒸发,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在做些什麽,连打他手机,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内。
才刚觉得这个男人成熟了一点,打算委以重任,没想到,他又做出这麽任性放纵的事,把工作和客户丢在一边不管,欧阳冉还从未见过,有如此不负责任的手下。
难道,真是他看错了?是他对他估计太高?还是有其它隐情?
转过椅子,眺望著夕阳下层楼尽染的美景,欧阳冉陷入长久的沈思……
第十五章 阿飞,你来
OFF,你尝过後悔的滋味吗?
告诉你,这是一种痛蚀入骨、恨不得当场死去的、剜心刮肉的痛感。
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我一直那麽专注於工作,忽略了母亲,所以上天惩罚我永远失去她,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
当我连夜赶回家乡时,看到的,就只是一具静默安详的尸体,连最後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母亲就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温婉娴静的眼眸。
我跪倒在她床前,泪流满面。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的话,我愿意马上献出自己的生命,换来母亲的重生。
可是,我知道,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一心想要爬上事业的顶峰,现在我一步步接近这个城市的最高点,一步步往上升,可是,能和我分享成功喜悦的人,已经不在了。
如果,得到了全世界,代价却是失去母亲。那我要全世界做什麽?
我可以连自己都不要,只要母亲能活过来!
可是,我已经铸成了人生最大的错误,追悔莫及,只能一生背负著十字架,品尝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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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夜暮降临。
将车泊在破旧的公寓楼外,欧阳冉穿著一件黑色大衣,缓缓跨出车门。一群孩子嬉笑著奔过,无不对著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投注以好奇的目光。
上次送凌飞来过一次,记忆力超群的欧阳冉便记住了地址。
走入楼道,拾阶而上,停留在“501”室……
应该是这里。
欧阳冉暗忖,抬手敲了敲门。
铁门发出艰涩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人开门,左边就是窗户,欧阳冉把头凑到窗前,透出窗帘的缝隙往里看……
黑乎乎的一片,家具的形状模糊难辩,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出,沙发上似乎有一团黑影……
欧阳冉再次敲门,并试图转动把手,“咯”地一声,门被打开了,一阵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地面上七零八落,散著无数酒瓶,才挪动脚步,就踢到了一只酒瓶,咕噜噜翻滚到餐桌下……
“凌飞?”欧阳冉蹙著眉,用手在墙上摸索著,终於触到开关,顿时,室内一片明亮……
“凌飞!”
他没有看错,沙发上的一团黑影,就是凌飞本人。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色蜡黄,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几乎看不出有呼吸的痕迹。
欧阳冉这一惊非同小可,第一件事,就是冲过去伸到他的鼻子下,指尖传来微弱的吐息,他才放下心来,用力摇了摇他,“凌飞……”
满脸胡碴、憔悴颓败得不似凌飞的男子动了动,双眼睁开一丝缝,瞥了一眼欧阳冉,复又闭上。
不管怎样,他还活著!
欧阳冉长长吁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复又狂喜著跌回胸膛,担心一个人担心到从死到生转一圈的滋味并不好受,一秒後,他满腔的怒火便爆发了。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麽?!
“凌飞,你给我起来,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你还想不想继续在丰泰做下去?”欧阳冉沈声喝道。
“好吵……”凌飞一开口,便喷出阵阵酒气,翻了个身,像只鸵鸟,把头深深埋入沙发里。
他什麽都不想听,什麽都不想管,只想呆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可偏偏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叫嚣,吵得他烦不甚扰。
“你他妈给我起来!”欧阳冉火大了,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揪起来,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响亮的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沈寂的室内听来格外心惊,欧阳冉死死瞪著沙发上的男人,胸膛上下起伏……
“一声不吭就消失,我还没见过像你这麽不负责任的家夥!”欧阳冉的右掌在不断颤抖,像得了热病,又像著了火一样,整片火烧火燎的心悸,从掌心窜流至他心脏……
二十八年来,他一直成功地在别人面前扮演著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强者,没想到,他今天竟会失控至此!
不过,这两巴掌,倒真的把凌飞给打醒了。
二天前,处理完後事,从乡下抱回骨灰後,他昏昏沈沈,以酒当饭,喝了又醒,醒了又喝,一直昏睡到现在。
第一次,凌飞清晰地看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经理……”虚弱的声音才刚出唇,泪水便缓缓自脸颊滑落……
“你怎麽了?”欧阳冉内心一悸,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曾经见过他眼角的薄雾,是在顶楼那一次,他激动时闪现的泪花,一闪即逝,而这一次,他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是那麽倨傲自信的人呵,居然,也会哭得像个孩子。
欧阳冉忍不住跪在他面前,抚上被自己打出掌痕的脸颊,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担心你,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凌飞双眼酸痛,再也没有余力去管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也无法再逞强装作若无其事。
巨大的悲痛,已将他整个人压垮了……
他的双手死死揪住欧阳冉的衣领,将额头抵在对方肩窝,滚烫的热泪,一滴滴自眼角流下,渗入欧阳冉的脖子……
那麽热、那麽烫,每一滴泪,都是与血相同的温度。
“我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
“别说傻话!”欧阳冉大声喝斥他,伸手抚拍他的背部,凌飞却猛地向前一倾,将欧阳冉整个抱住……
紧紧的、死死的,就像抓住这世上仅存的一根救命稻草,欧阳冉面无表情地僵了一秒,然後,也回抱住他……
贴上自己胸膛的温度,热得不像是真的。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他匀称修长的身躯,在他怀里微颤,像极一只乖巧可爱的红眼兔。
一刹那,欧阳冉以为,他会吻他。
然,他没有。
“我妈她……三天前去世了……是冠心病引发的急性心肌梗塞……送到医院後不到五个小时,就抢救无效……我连夜赶回去,谁知连她最後一面都没有见上……”
原来如此!
欧阳冉无语,只能抱紧他,再紧一点……除了使尽全身的力气抱著他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安慰。
怀里这个人,已经脆弱得像一张浸在水里的薄纸,如果他失手放开,他会立即在水中崩析,四分五裂吧。
欧阳冉强烈而真实地恐惧著。
“我这几天正打算看楼……想买幢房子,立即接妈过来住……没想到……就在我快成功的时候,她却……”
凌飞哽咽著,几乎语不成调。
“早知如此,我根本不该来丰泰,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分一秒也不离开她。妈为什麽什麽都不告诉我啊,她明明可以早点叫我回来陪她啊!难怪她上次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其实那时……那时就已经……我真恨自己!我好恨!欧阳冉,你说,我是不该死?”
凌飞抬头看他,眼神中绝望的光芒,令欧阳冉的胸口隐隐作痛。
“不,你已经尽力了。”
“我没有!”凌飞失控地吼道:“我根本没有尽力,我什麽都没做!整天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想著怎麽赚钱,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她,才害妈她……我好後悔……我真的好後悔啊!”
大量热泪再次涌上,哽住了凌飞的自责,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哭得像一匹受了重伤的孤狼。
欧阳冉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他的泪,一滴接连一滴,源源不断地渗入他脖颈……身上每一寸沾到他泪水的肌肤,都像烧灼般痛楚。
水滴石穿。
欧阳冉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快被他的泪水击穿……偏偏他又那麽紧地抱著他,完全不带任何情欲、任何意图,不给他一丝逃逸的空间,仿佛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最後的一丝温暖。
是啊,这头小豹子是受伤了,他伤得这麽重,这麽肆无忌掸地把伤口就这样敞给他看,他就不怕……不怕……
欧阳冉悚然一惊,他猛地推开他。
太近了!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凌飞没想到,自己会被这麽推开,一愣之後,更深重的悲伤笼罩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眸。
“对不起,我……”欧阳冉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
是转身逃走,还是继续留下来?
这两种矛盾,在他内心作著激烈的拉锯战。
还没等他做决定,凌飞突然捂住嘴,脸色大变,“我想吐……”
“我带你去洗手间。”
来不及逃了,欧阳冉只能先扶他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