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抱著抽水马桶,狂吐了半天,吐完又痛骂自己,骂完再吐,折腾了好一会儿,实在没了力气,任由欧阳冉将他半拖半抱回床上,替他清理秽物……
“来,喝点水。”
幸亏冰箱里还有矿泉水,欧阳冉拿了一瓶,扶著凌飞的头,小心灌了几口下去……
这家夥,到底喝了多少酒?欧阳冉皱眉看著他满脸潮红、难受无比的模样……
“我的头好痛……”凌飞皱眉呻吟著。
“这里?”欧阳冉摸了摸他的额头。
“嗯。”凌飞点头,欧阳冉的手心温度很低,像泌凉的冰块,缓减了他的痛楚,“再多摸几下,不要停……”
欧阳冉坐在床头,耐心一遍遍摸著他的额头……
没关系,他告诉自己,不要怕,躺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受伤的孩子而已。
“欧阳冉……”发泄完後,凌飞似乎平静了一点,微睁开双眼,叫著他。
“什麽事?”
“你有想过得到全世界吗?”
“没有。”
“现在我才知道,即使得到了全世界,又能如何?没有母亲,即使我得到一切又有什麽意思?我好想要她活过来啊,为什麽会不行呢?为什麽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凌飞的眼眶,又渐渐开始泛红。
“我母亲也死得很早,大概在我十岁那年,就因心脏病去世了。那时还小,不懂事,所以也没有特别悲伤的感觉,现在,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淡得不能再淡,除非看照片,否则我都记不起她的轮廓。”
欧阳冉微俯下身,凝视著他,“你和你母亲感情这麽好,说真的,我非常羡慕。我相信你母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如果有一天,你功成名就,她一定会非常骄傲,因为你值得她为你骄傲。凌飞,我发誓,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凌飞一眨不眨,看著身侧的男人,笼罩在眼眸的层层薄雾,缓缓散尽,眼前一片清朗。
他起先是厌恶,然後是好奇,现在则是崇拜敬畏著他,所以他相信他的话,母亲会为他骄傲,他值得母亲为他骄傲……
这句话,如果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并不会相信,但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却变成了他一生的救赎。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什麽了。”
“你不会再失去什麽的,相信我!”
一道暧流涌入凌飞心底,带来重获呼吸的自由和动力。
“欧阳冉,原先我很讨厌你,可是现在,我却发现,你很像我的大哥。知道吗,我从小就想要有个兄弟。”
“做兄弟的话,你就要叫我大哥,你肯吗?”欧阳冉微微一笑。
“你比我大啊,我有什麽不肯的。”凌飞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凝视著他,“大哥。”
欧阳冉微微一震,随即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嗯。”
“失去了母亲,却得到了一个大哥。也许,我还不算太吃亏。”凌飞挤出一丝微弱笑意,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欧阳冉坐了一会儿,看看他似乎睡著了,便想起身,谁知一动,凌飞立即警觉,猛地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去厨房给你倒点水。”
“我不渴,你不要离开,就在这里陪我。”凌飞死死揪住他。
“好……”欧阳冉叹气,坐回他身边,轻抚著他的发丝。
凌飞露出一丝高兴的表情,意义不明地嘟囔了几声,挪近他几寸,再次闭上眼睛……
他终於睡著了。
欧阳冉静静坐著,有一下没一下,摸著他硬硬的发丝……
身边是浑身酒气、呼吸虚弱的男人,外面是一片如练的月色,银白似雪,寂寞得似乎要将人溶化……
他的理智,频频向他发射越来越急促的警铃,但他的身体却彻底违抗了大脑的指令,根本无法动弹。
在真正意识到以前,他原本游走於他发间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唇上。
冰凉的指尖触到微热的唇瓣,像一簇火苗,浸入冰层中,他想起他为他调的酒──火焰。
这团火焰,从指尖一直狂燃到他心脏,烤炙著他的内心,他知道这是心痛汹涌袭来的前兆,可是他躲不开,也无法躲开。
痛是爱的另一面,痛到极致,也正是爱到了极致。而什麽才是极致?极致就是明知不对,也要做不该做的事吗?
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爱上了这个男人?
是丰泰相遇後互看不顺的第一眼?是知道他就是阿飞的那一刻?还是在顶楼上,他揪著他的衣领按在墙上一顿怒吼,末了却反而逼出自己眼泪的那一幕?
他一直在逃避、在拒绝这种禁忌的感情,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陷入太深,然而还是太晚!
否则,沈静如他,不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举动。
他之前答应两人做朋友就是一个错误,以致於让他这麽轻易就一步步潜入自己的生命。
欧阳冉深深凝视著他,眼神幽深到几欲令人发狂的地步,海洋般的深不可测,却又黑得如同暴风雨来袭的前夜。
他俯下身,以唇代指,想吻上那片干裂的嘴唇,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相触之际,凌飞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秒凝固!
欧阳冉已经作好准备,迎接他的,许是一顿劈头盖脑的痛骂,谁知下一秒,凌飞却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然後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力气大得惊人,没有一丝迟疑,猛地堵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无法以“轻描淡写”四个字形容的吻。
凌飞近乎饥渴地吻著他,撬开他的唇,深深探入他口腔深处,横扫一气,没有任何技巧,有的,只是醉酒後的晕迷和轻狂。
他不太清楚他紧紧抱著吻著的人到底是谁,却很清楚,这个吻,绝对是他渴望一生的吻!
对方的唇舌坚韧柔软,炽热的气息,流转在彼此鼻腔间,唾液交溶的甜蜜熏人欲醉,绵长深郁……
那舌尖,有著仿佛能填补他内心所有悲伤的温柔,既致命又温暖,既柔软又强韧,从对方口中,传来明朗沈静的气味,像阵阵清风,抚慰著他极度沈痛的内心,他如饥似渴地捧住那人的脑袋,吻得更投入更热烈了……
万里冰川的唯一一团火,燃烧在冰原上的,世界最後一道火种……
凌飞觉得自己的脑子整个晕晕的,像是燃烧的火把,劈啪作响,烧出无穷无尽的热情,灵魂悸动,颤栗著愉悦的歌声,深深溺毙在这种难以形容的甜美中,不想在眼前足以忘却一切避风湾醒来。
於是他放纵自己的热情和任性,无止尽地向对方贪婪索求,唇舌间的交缠不眠不休……直到……
直到黑暗的睡意,完全攫取了他的意识……
然後,凌飞头一偏,彻底睡死了。
十分锺後。
欧阳冉打开公寓大门,想转身离开,双腿却虚软无力,他倚在破旧的墙面上好一会儿,点燃了一根烟。
没有抽,他只是静静看著它,在夜风中燃烧殆尽……
夜幕的深沈,染上那张英俊清疏的脸庞,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衣服略显凌乱,神情仍是沈静,但眼眸深处,却流露出一触即碎的脆弱。
欧阳冉知道,今晚,他犯了此生最大一个错误!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苦笑著,收拢掌心,感觉著烟头烧灼皮肤的剧痛……他不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握紧,他需要这痛楚来帮他清醒!
突然,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欧阳冉掏出一看,屏幕上来电显示,是安儿。
“安儿,有什麽事?”
“哥,你找到凌飞了吗?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真是急死人了。”话筒里传来安儿焦急的声音。
“找到了,他就在自己的公寓。”欧阳冉简短回答。
“真的?太好了!哥,你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吗?”
“凌飞的母亲突然病故了,对他打击很大,所以才会连续好几天没有来上班。”欧阳冉向安儿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凌飞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他刚才闹了一阵子,现在总算安静下来。安儿,你不放心的话,要不要过来陪他?”欧阳冉缓缓地说。
“我……可以吗?”安儿的声音有些迟疑,但从语气中,不难听得出来,安儿非常担心他。
欧阳冉握紧话筒,低声说:“你不是很担心凌飞?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身体也很虚弱,这几天,我想他除了酒大概都没吃过什麽东西。我会马上叫家庭医生来看一下,但如果醒来後,身边有你陪著,想必他的心情会好一点。”
“好吧,哥,我马上过来!”
欧阳冉缓缓收起电话,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凌飞需要安儿,安儿也明显对凌飞有意。
他们是两情相悦。
一个是自己非常器重的手下,一个是自己此生最宝贝的妹妹,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他应该给予祝福。可为什麽,他此刻的心跳却如此微弱?
阿飞,你来。
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可是,他不会真的说出这样的字眼。无论在网络上,还是在现实里。
再次点燃一支烟,欧阳冉默默站著,抽了好一会儿,直到全身力气一点点凝聚,才举步离开。
回到别墅,已是凌晨三时。
他登陆到MACD论坛,打开自己存储的短信,长长一串列表,都是他和“阿飞”的短信,一条条察看,再一条条删去。他又搜出所有自己发的贴,当然大部分都是回应“阿飞”的贴子,将它们悉数删除。
然後,他登陆MSN,指向那个熟悉的“阿飞”的红色头像,点击两下,给阿飞发一封EMAIL。
在一片空白的信页中,他把手搁在键盘上,长久的沈默著,然後,动了动,打出二行字──
I am Off, my heart is calling,
You are too far away from me.
然後,他点击了“发送键”。
这是OFF留给阿飞的,最後一声再见。
做完这一切後,他选择了“删除联系人”,系统随即问他,“在删除的同时是否阻止”,他选了“是”,最後,按下确定键。
“阿飞”的头像,毫无声息地消失在联系人名单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需短短一个小时,他就消除了一切“阿飞”的痕迹,同时,也消除了所有“OFF”的记忆。
欧阳冉退出MSN,关上电脑,在嗡响几秒後,电脑自动切断电源关机,整个房间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仍是寂寞得似乎要将人融化的月色,孤傲地挂在天际一隅。
将滚烫的额头抵上玻璃窗,一半冷,一半暖,冷暖交替,一如此刻正狠狠折磨他的灼烧的胃部。
闭上双眸,欧阳冉长长叹了一口气……
OFF和阿飞,这场不知是游戏还是梦幻的相遇,终於还是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第十六章 You are too far away from me
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买了一套有著海景的公寓,近百坪米,现代装饰,家具一应俱全,然後,我蒙上母亲的眼,将她扶入我精心替她设计的卧室。
把手拿下後,母亲发出惊喜的声音,卧室的一切,都照著她的喜好设定,每一件摆设,都是我细心挑选的,我知道母亲肯定会满意。
母亲含笑看我我,眼角涌动著泪花。
我搂著母亲的肩膀,细细向他描绘今後的美好人生,我会娶一个像安儿那麽贤惠的妻子,生一群孩子,让她享尽天伦之乐。
母亲拼命点头,但突然,她的脸色阴沈下来。
小飞,你的心情妈领了。但是妈腿脚不方便,身体又不好,我不想拖累你们小俩口,我还是不要和你们住在一起比较好。
然後,母亲就朝门外跑,我在她身後拼命追赶,但不知怎的,平时根本走不动的母亲此刻却健步如飞,我怎麽追也追不上。
就在接近街角的时候,红绿灯一闪,我看到母亲视若无睹地朝人行道走去,突然,一辆货车,呼啸著冲母亲直直撞过来……
* * *
“妈!”凌飞大叫一声,猛地自噩梦中醒来。
“凌飞?”
被自己紧紧握在掌心的小手,不安地动了一下,凌飞回头,看到一张清丽姣好的脸庞。
“OFF?”他忍不住叫出这个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名字。
“你说什麽?”欧阳冉安儿愕然地看著凌飞,不知他叫的到底是谁。
“安儿……”凌飞定定神,终於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他一动,手却似乎被什麽东西束缚住了,低头一看,手臂上扎著一根长长的输液管……
“我家的家庭医生来过了,他说你是严重缺乏营养,就给你吊了一瓶营养剂,大概再过十分锺就吊完了,你等一等哦,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等一下,安儿,你怎麽会在我家?”
“是哥先找到你的,他说你情况不稳定,我有点担心,所以干脆留下来陪你了。凌飞,你家里出了这麽大的事,为什麽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都很担心你。”
欧阳冉?
凌飞内心一跳,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他喝得实在太醉,记忆出现一整块断层,他只记得自己在沙发上,拿著酒当水喝,醉生梦死,都不记得怎麽到了床上,更不记得欧阳冉曾经来过……
只除了……
只除了那个致命的吻!
还有那两道深遂似海,却又痛到几欲令人发狂的目光!
凌飞差点跳起来,“安儿,我晚上喝醉了,有没有对你做很过份的事?”
安儿看著他,脸颊突然染上一抹绯红,“还好啦……”她难为情地垂下头,其实凌飞也没做什麽,只是一个劲地抱著她的手,“妈、妈”地叫个不停,害她既好笑又充满了同情,当然,这些她不好意思告诉他。
凌飞却误会了,果然是安儿!
他发酒疯的时候竟然吻了她,自己实在是个混蛋,趁人之危,根本不是君子所为!C
J1j r4^ h(e9F w
“对不起,安儿,我……我实在是喝得太多了!”凌飞自责地敲著自己的脑袋。
“算了啦,我又没怪你。”安儿看看输液瓶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快吊完了,我叫医生过来吧……”
没来得及走,她的手就被凌飞拉住,安儿微微一怔,“凌飞?”
“安儿,我喜欢你。”
凌飞知道,这也许是他所有计划中最糟糕的一次告白。
时间地点都不对。
他居然躺在自家简陋的公寓里,浑身酒臭味,有好几天没刮胡子,想必是一片邋遢、惨不忍睹,没有音乐、没有鲜花、没有海风和浪漫的晚宴……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安儿时,他就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我知道啊。”安儿微笑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