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該為這突來的轉變高興嗎﹖可是如此一來﹐又會忍不住期待起來……
「我在起居室等你。」
「謝謝。」
面對這麼坦率的雨果﹐湯瑪斯心情跟著好了起來。
無所謂了﹐一切順其自然吧﹗
當天的早茶氣氛意外地好。
多明尼克端來他親手泡地伯爵紅茶﹐和廚師剛烤好的蛋糕無疑是完美組合。
兩人花多數的時間沉默地喝茶﹑看雪景﹐偶爾才聊個幾句﹐可是絲毫沒有尷尬或難耐的感覺。
雨果安然地享受著湯瑪斯溫柔地談吐﹐在細微的地方給予他的體貼動作﹐還會對他報以從未有過的親切笑容。
湯瑪斯亦發現雨果明顯的改變﹐心中不禁大喜。
——神啊﹗希望時間能在這時候停止不動﹐讓這一刻成為永遠﹗
這﹐是湯瑪斯的祈求﹐同時也是雨果的願望。
§§§
清晨時分﹐正要開始一天的工作的多明尼克看見身穿外套的雨果﹐不免心存懷疑。
「雨果先生﹐這個時候要外出嗎﹖」他上前問到。
很明顯地﹐自己的忽然出現讓雨果嚇了一跳。
「是的……」
「如果是要買東西的話﹐請讓我幫你……」
「沒什麼重要的事﹗」雨果慣性地托了托鼻粱上的眼鏡。這是他緊張的表現呢﹗「我只是有點私事要處理一下﹐很快就回來了。」
「我知道了﹐請慢走。」多明尼克彎腰﹐目送他出門﹐腦袋已不停地在運\轉。
§§§
已經好久沒出來走動了﹗雨果走在意大利的街上﹐不禁想道。
好像自從遇到瑪莎和羅伊那天開始﹐他就在馬克森邸裡足不出戶﹐除了上次的法國之行以外。
——因為他們而把自己關起來﹐現在出來也是因為他們……
雨果思索著﹐沒發現自己的手已開始微微顫抖。
現在是早晨七時左右﹐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顯得有點冷清。不過也因為這樣﹐空氣顯得清新多了。
在一家深綠色的小旅店前停下﹐雨果再確認一次紙條上寫的地址和名字﹐肯定沒錯了才進去。
入口的旁邊便是櫃檯﹐後面站著一位親切的年輕小姐﹐讓雨果稍微鬆一口氣。
——看來不像是一家太可怕的旅店。
和她點頭微笑以後﹐雨果直接往電梯走去﹐按了「5」。
狹小的電梯緩緩上昇﹐發出微弱的機器聲﹐猶如給他的安魂曲。
雨果大大地呼一口氣﹐暗暗鼓勵著自己。
已經走到這裡﹐沒有辦法再回頭了﹗他望著自己的皮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靠這兩雙腳﹐一路走來地獄。
「叮﹗」的一聲﹐門往左右兩邊打開﹐映入眼眸的是一條長長走廊和靠右的一排房間。
心臟狂跳著﹐腦子意外地清晰。不﹐還是說空白一片比較妥當吧﹖雨果一步步地踏出﹐眼睛盯著門牌瞧。
501﹑502﹑503﹑504﹑505﹑506……
停在507號房前﹐他再次深呼吸﹐鼓起勇氣伸手按門鈴。
連手指都僵硬了﹗
再按第二次﹐裡面才傳出些許聲音﹐然後門被打開——
「……你真早。」露出強壯的上半身的羅伊睡眼惺忪地倚在門旁﹐還打了個呵欠。
「我只有這時候不被人追問。你不是要我別告訴別人嗎﹖」雨果瞪著他回答。
「嗯……先進來再說。」
那是一間很小的單人房﹐而且零亂無比﹐表現出住宿者的隨便的個性。
雨果瞄一眼放滿髒衣服的椅子﹐決定繼續站著。
「你要喝什麼嗎﹖」羅伊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順便問道。
「不用了﹐我希望能夠直接進入正題。」這種地方一分鐘也待不下去﹗
「正題﹖哦……那孩子的事。」他拉開拉環﹐大口地喝一口﹐然後在零亂不勘的床上坐下。
聽到「孩子」﹐雨果心頭一震。
他不可能有孩子﹗不是他不喜歡孩子才這麼想﹐而是瑪莎從沒停止告訴自己她不想要生﹐而且有吃避孕藥的習慣﹐雖然雨果曾經勸過她。
現在回想﹐也許是幸運\也說不定。有一個沒用的父親和墮落的母親﹐生長在如此環境﹐雨果甚至懷疑孩子是否能夠安然無恙地長大。
想歸想﹐他還是來了﹐只因為那一點點的懷疑。
萬一﹐只是萬一﹐瑪莎真的懷了自己的孩子﹐他不可能坐示不管的﹗
「嗯……也許說﹐你曾經有過孩子比較恰當吧﹖」羅伊騷著頭髮說。
「曾經﹖」他皺起雙眉﹐不了解這其中的含義。
「沒錯。」對方抬頭﹐有精神的雙眼如今又充滿玩味﹐仿彿在嘲笑著雨果。「是瑪莎親口告訴我的。哦﹐那女人還在美國還沒回來呢﹗搞不好在那兒又有新男人也說不定……」
「請說重點﹗」再也無法忍受地雨果吼道。
「何必這麼凶嘛……」羅伊騷騷沒梳過的零亂黑髮﹐嘴裡嘀咕著﹐但是立刻又猙獰地笑起。「瑪莎她呀……」
§§§
「你說雨果出去了﹖這個時候﹖」湯瑪斯放下報紙﹐詫異地問。
「是的。」多明尼克點頭道。「因為看神色有些不妥﹐所以連忙來向少爺報告……」
「謝謝你﹐多明尼克。」湯瑪斯認真思索片刻﹐想到前天在雨果的房間看到的異狀﹐決定到那兒去找線索。
在整理得乾淨的書桌上有一台電話和便條紙﹐其它什麼也沒有。
雖然知道有點失禮﹐可是湯瑪斯還是拿起鉛筆﹐輕輕掃著便條紙。
找到可能是答案的資料﹐俊美的臉不笑反憂。
「多明尼克﹐備車﹗」
§§§
聽到消息﹐雨果往後退兩步﹐撞到桌沿。
「你……你說瑪莎﹐把孩子拿掉……﹖」
「對啊﹐你真的沒發現異狀嗎﹖在第二年的九月左右吧﹗啊﹐話說回來﹐那時候她好像是回鄉去了﹐也難怪你不知道。很殘忍的女人吧﹗而且是當機立斷呢﹗說什麼那時候跟你的感情已經很不好了﹐如果離婚以後還要帶著一個拖油瓶﹐根本沒辦法出去玩﹐也不能再找到條件好的男人。女人啊﹐就是這麼可怕﹗為了自身利益﹐親生骨肉都可以不要﹐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哦﹗」
「不要再說了﹗」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竟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
瑪莎那女人﹐說什麼回娘家﹐回來的當天晚上就跑出去鬼混﹗﹗
眼淚在不自覺地情形下奪眶而出﹐心裡有一股想咆哮的衝動。
他甚至連是男是女都不曉得啊﹗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這時﹐肩膀傳來壓力。在雨果還沒了解到發生什麼事之時﹐已經被對方壓倒在桌上﹗
「你﹑你要幹什麼﹖﹗」
「報酬啊﹗你該不會以為我這麼好心﹐就只為了告訴你這種事而把你找來吧﹖」說著﹐還興奮地舔舔嘴唇。
「放手﹗我要大叫了﹗」
「你要把所有人都叫來﹐看看你被男人侵犯的模樣嗎﹖我是無所謂。」
聽了﹐雨果咬緊下唇﹐在心裡咒罵三千次。
看到計劃得逞的羅伊笑容更明顯﹐手開始不規矩地扯開雨果的襯衫。
「不要﹗住手﹗」
「我早想和男人做一次看看了﹐聽說很舒服呢﹗看你長得蠻好看的﹐就決定拿你來試試了。」最重要的是你軟弱的個性﹗
羅伊是看準雨果事後也不敢報警才看上他的﹗
感覺到羅伊的手在自己的身體上爬行﹐雨果一陣反胃。他死命要將對方推開﹐無奈力不如人﹐而且意識力越來越薄弱﹐眼看就要昏厥過去……
——不能昏倒﹗在這裡昏倒就死定了﹗
「好漂亮的皮膚﹐比女人還漂亮呢﹗」
正當要俯身親吻之時﹐敲門聲忽然大響。
「救——」剛想出聲﹐立即被羅伊掩住嘴﹐可見他想無視這激烈的敲門聲﹐直到——
「羅伊﹐我知道你在裡面﹗給我出來﹗」
「瑪莎﹖不會吧……﹖」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羅伊﹗﹗我要撞門了﹗」
「等﹑等一下﹗嘖﹗」
拉好自己的褲子﹐羅伊趕緊跑去打開門鎖﹐看到氣衝沖的瑪莎站在門外﹐美麗的臉扭曲得緊。
「你裡面有女人吧﹗我聽到聲音﹗」
「怎……怎麼可能﹗」他吞吞吐吐的陪笑﹐但是站在入口死都不肯走開。
「哼﹗我老早就懷疑你了﹗叫那女人出來﹗」
「妳先冷靜下來……」
得到自由的雨果從桌下滾下來﹐費盡好大的力氣才站得起身。
——要快點離開﹗
帶著不穩的腳步往門口走﹐察覺嚴重的騷動聲在自己出現的那一刻消失的無蹤無影。
「……瑪莎﹖」對啊﹐她是羅伊的女朋友……
看到在裡面的人是自己的前夫﹐雨果﹐已經夠驚訝的了﹐之後再注意到他零亂的衣服﹐染著腓紅的臉蛋﹐瑪莎的怒火瞬間爆發﹗
「羅伊﹐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竟然向男人動手﹗而且是我的前夫﹗你這變態﹗同性戀﹗」她舉起手往羅伊身上打去﹐完全忘記雨果的存在。
不只從哪兒來的力量和勇氣﹐雨果上前拉住瑪莎的雙臂﹐先前的恐懼感被憤怒替代。
「妳居然殺了那孩子﹗你這沒人性的女人﹗殺人兇手……」
雙手往女人纖細的脖子移動﹐忽地使力﹗
「啊……啊……」瑪莎使勁拍打他﹐但一個女人的力量哪比得過男人﹖
雨果的眼中映著瘋狂﹐用力的手指早已變得蒼白﹐可以看到綠色的筋……
她從沒看過這麼可怕的雨果﹗從來都沒有﹗
她會被殺﹗
正這麼想的同時﹐身後的走廊起第二個騷動﹐而且這次不只一個人。
「雨果﹗」衝進來的人叫道﹐上前把雨果和瑪莎強行分開。
「雨果﹐你清醒一點﹗是我啊﹗湯瑪斯﹗」他搖晃手裡的人﹐一邊喊著。
雨果的眼神漸漸變得正常﹐焦點集中在眼前的湯瑪斯身上後﹐嘴角勾出一絲笑容。
「湯瑪斯……」
隨後﹐他安心地墜入昏迷當中。
§§§
宿命論者相信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而安排一切的神則立在高山上﹐俯視你的人生全程。
非宿命論者爭論人應該要自己去創造屬於自己的人生﹐所有都是靠個人意識決定﹐而非神應該干涉的事。
如果我是宿命論者﹐我會感謝神讓我愛上他。
如果我是非宿名論者﹐我會感謝自己愛上他。
神啊﹐我是多麼喜歡這個人﹗
我想和他一齊度過短暫的人生﹐陪他欣賞四季的變化﹐享受愛情的溫暖。
他是我溫柔的朝陽。
他是我安寧的流水。
他是我的身﹑我的心。
他是我一輩子的愛——
§§§
春天到來﹐大自然生氣勃勃﹐連冰冷的摩天大樓在此時都充滿活力。
雨果因為「夢境裡的婦人」而名聲大噪﹐不再是沒沒無聞的美術鑒定家﹐同時為自己的美術商的職業招來不少工作。
4月12日開始的兩星期﹐在雨果自父親那兒繼承的曼哈頓的美術館舉行印象派展覽﹐而且全由雨果一手包辦。
名畫是接觸不少﹐可是一次負責超過二百副的世界名畫倒是第一次啊﹗而且裡面有不少是從世界各國的美術館借來的﹐萬一有絲毫損失﹐可不是雨果的人頭擔擔得起的。
「雨果﹗」
「伊安﹐麥克﹗」
見到最好的朋友﹐雨果高興地走上前。
「你看來精神不錯﹗」麥克觀察他的臉色一會﹐做個簡單的評語。
現在的雨果走路步伐快而乾脆﹐面對他人亦抬頭挺胸﹐而且不再吝嗇給予微笑。
多麼令人欣慰的變化呀﹗
「伊安是來曼哈頓辦事的吧﹖麥克是……」
「聽到雨果要主辦展覽會﹐怎麼可以不來看呢﹖」
「說謊﹗明明前天開始就跟著我不放了﹗」伊安掃他一眼地道。
「因為我不放心你呀﹗要是一不小心被壞人騙走的話……」
「誰會被壞人騙走了﹗﹖」
「以你這小孩子的身高來看﹐肯定會有居心不良的人上來搭訕。我是要保護你呢﹗」
「才不要你保護﹗而且我一點也不矮﹗」一生氣﹐他伸腳去踹麥克身上的昂貴西裝。
就是因為伊安如此誇張且有趣的反應﹐麥克才會樂此不彼地繼續欺負他吧﹗
「話說回來﹐怎麼不見那個人呢﹖」麥克問。
「放開我﹗我快喘不過氣了﹗」被抱在他懷裡的伊安掙扎著﹐可惜沒人理會他。
「他今天晚上才會到。」雨果立刻知道麥克指的是誰﹐回答時﹐笑容更加溫柔。
「原來如此……那今晚不能一齊吃飯了吧﹖」
「咦﹖我們可以一齊……」
「沒關係﹐沒關係﹗雖然很可惜﹐不過今晚就我們兩個一齊吃飯了﹐小伊安。」
「誰要和你一齊吃飯了﹗」
「就吃燭光晚餐吧﹗我打電話訂位子。」說著﹐從懷裡拿出手提電話。
「你要聽人講話啊﹗」
看著兩人不只是好是壞的關係﹐雨果只有苦笑的份。
§§§
晚上7:00﹐湯瑪斯一下飛機便趕往約定的餐廳。
餐廳的經理一看到湯瑪斯的到來便對他行禮。
「馬克森先生﹐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查爾斯。對方來了嗎﹖」湯瑪斯脫下外套﹐交給他。
「是的﹐已經在位子上等您了。」
「謝謝﹐你們可以上菜了。對了﹐順便開一瓶酒吧﹗叫班杰明挑一瓶適合的。」
兩人邊走邊對話﹐不消一刻便看到坐在窗邊﹐正被夜景吸引的人兒。
「久等了。」
聽到聲音的雨果回過頭來﹐對湯瑪斯露出高興的笑容。
「我也是剛來而已。」
坐好椅子﹐湯瑪斯注視了雨果好久﹐令雨果覺得不自在起來。
「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想好好看看你。」因為工作而到荷蘭去﹐已經有兩星期沒見面了﹗
聽到湯瑪斯的話﹐雨果的臉很快紅了起來。
其實雨果是個容易難為情的人。只要稍微露骨點說話﹐他立刻會紅到脖子﹐而這正是湯瑪斯最喜歡看到的。
無疑地﹐和之前的雨果比起來﹐這是他敞開真實的自己的其中一個表現。
接下來的晚餐中﹐他們偶爾談談湯瑪斯這趟行程中發生的瑣事﹐也會聊到雨果在這兩個星期裡做的工作﹐似乎有永遠也說不完的話題。
心情出奇地好的雨果連喝了三杯甜甜的紅酒﹐視線開始迷漫﹐原本輕鬆的笑容如今也變成醉人的微笑。
「我好像喝多了……」
「叫杯茶來醒醒酒吧﹗」湯瑪斯體貼地為兩人叫了茶﹐心裡對雨果今夜的行為感到奇怪。
沒錯﹐他們是以戀人的身份在交往中﹐不過雨果曾經對自己表白過他對戀愛的不安﹐以及對性的恐懼。對於這點﹐湯瑪斯不但表示了解﹐而且再三聲明自己會等他的﹐不管會花費多少時間。他已經等待了28年﹐也不在乎繼續等下去了﹐只要雨果在自己身邊。
雨果難道忘了兩人的第一次就是在「喝多了」的情況下發生的嗎﹖他想告訴自己什麼﹖
發現自己心裡居然產生某種期待的湯瑪斯搖搖頭。
都已經這把年紀了﹐還像十多二十歲的年輕人般在胡思亂想﹗
將近十點﹐兩人才離開餐廳由湯瑪斯開車送雨果回家。
一切猶如兩年前一樣。
湯瑪斯扶持雨果入房﹐倒一杯水給他。
雨果在湯瑪斯的幫助下喝完整杯水﹐然後吻了湯瑪斯﹗
那是一個溫柔無比的吻﹐只是簡單地把四片唇貼在一齊﹐卻足以勾去被吻的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