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四+番外————红蕖

作者:红蕖  录入:09-12

白山一役,延朝征北大军大获全胜。许尚安领人埋伏于蓟门关内,前后夹击,出敌不意,立大功一件。殷昊率部埋伏于白山脚下,趁北胡人倾巢而出,夺白山城,亦立大功。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为帅者的运筹帷幄。因此,军中上下对卢恒的尊重信服又上层楼。然而这并不是卢恒真正高兴的地方。甚至夺得大胜、再度拿下白山城也不是他最值得高兴的。他最高兴的是,大胜之下,又有补给,尽管来回长途奔波、激战、几无歇息,但全军将士几乎没有一点倦意,反而士气比原先更加高昂。

这才是继续前进的基础。

决战才刚刚开始。但所谓决战,一旦开始就必须要有个结果。

一场胜利说明不了什么,他们曾经也一度拿下过白山城,然而最后还是又丢了。现在也是一样,困难依然会遍布道路,但他相信自己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任何困难也别想阻挡。

延承光九年三月初六,征北军出白山城,二日之后,与北胡军队遭遇于赤柳峡外北风原,激战昼夜,北胡军败走,延军一路追击,至丰登城下,攻防几度,北胡守军弃城而逃。

三月十二,延军进驻丰登,大捷。

第四十九章 初捷(下)

卢恒作为主帅,是十二日白天才进的城。

丰登城原本是光州的交通枢纽,虽然不大,却以丰饶富足闻名。而此刻的丰登城,已是处处布满了战争的残酷痕迹。颓墙,焦木,瓦砾遍地,余烟袅袅,有夜里进城的士兵还在忙着从瓦砾堆中抬出一具具尸首。有北胡人的,有延朝自己的兵士,更多的,则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显然,放弃丰登城前,北胡人没有忘记大肆搜刮一番。

可他们毕竟逃的匆忙,逃的狼狈,还有许多百姓想方设法的躲了起来,逃过一劫,此刻都纷纷从藏身之处出来了,男女老幼,相互扶持的涌在街边,有的领了军队发放的赈济粮在吃,有的受了伤在用布包裹,有的则蹲在断壁残垣边还希图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卢恒驱马从街道上慢慢走过,只偶尔有几道漠不关心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片刻,又移开了。

不禁苦笑。从小都以为百姓对于击退敌人的官军都应该是夹道欢迎、热情洋溢的姿态,却从未想过也可以是这样的平淡,乃至于麻木。

不过或许这倒更接近于真实。一场战火烧过,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多少家庭生离死别,人的生死都如此湮没在遍地的瓦砾尘埃里了,况乎其他?

战争总是会带来创伤,而创伤总是需要时间去修复。

前方的道路中央,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躺在门板上,手臂和前胸都缠着白布条,周围围着几个人,应该是家里的子女晚辈,亲兵看见了要走上去让他们挪开,却被卢恒一手按住了。他自己下来牵着马绕了过去,周围的百姓似乎终于留意到他地位尊贵,非同一般,有人就要起来跪拜,也被卢恒摇手制止了。

翻身又上了马,头顶的天空很蓝,很清,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简直是挑不出一丝毛病来的好天气,仿佛给它笼着的大地上也不该有怎样的烦恼忧愁。卢恒刚得大捷,这天气简直像上天应景给他的,然而他的心里却像塞着一团又一团铅色的雾,吹也吹不散,照也照不透。

事情顺利的令人不敢相信。

在北风原的一场大战,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丰登城扼守交通要道,前有赤柳峡天险,而过赤柳峡后,是一片平坦的北风原,只能是实打实的交战,玩不得一点花招。那一仗也确实打得惨烈,可依然要比他预计的更快见分晓,而究其原因,似乎是北胡人的兵力难以再继续支撑。那么他本预料接下来北胡人要据丰登而坚守,丰登是兵家必争之地,是打开南光州之门的咽喉要塞,哪知也不过是在他们的一番攻城后,北胡人就仓皇弃城而逃了。

他们会这么做,能说明的大概有两点:一、丰登的兵力物力都不足以他们做稍长的坚持;二、原本驻扎在丰登的北胡主帅贺若素岚肯定早早的就离开了,否则,军心决不至如此快的涣散。

可问题就是,贺若素岚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地,对他们如此轻易的拱手相让了呢?难道因为光州北部原本贫瘠,所以放弃也无所谓?只要把丰饶的南部抓在手中就好?可拿下了丰登就好比打开了通往光州南部的大门,等于让敌人就在自己的门前时刻可以出手,这样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做?

难道贺若素岚兵力不够?决不至于如此,起码他们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碰上血牙铁骑。那难道也是粮草上出了问题?可依据陆剑秋帮他探来的情报,北胡人的粮草十分丰足。那他为何要一直避免与他的正面交战?难道他还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在更好地点?

满脑袋的问题,只想的他太阳穴都隐隐作痛。他毕竟不是贺若素岚,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招。他本也决定要按自己的方法来做,可又总还是会怕自己算不到别人,却被别人算计去。因此尽管取得大捷,他的心里反而越发的觉得没底了。

卢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勒住了缰绳。

走在前边的亲兵不解的回过头,卢恒望向远处一些尚未倾颓的房舍,微微叹息了一声,拨转马头吩咐道:“还是先去营里吧。”

他本是被劝着先去休息的,可是心里有这样多的惦念让他怎能好好休息?他是猜不透贺若素岚到底要干什么,但他至少可以先盘算一下贺若素岚究竟能干些什么。

这一去,就是大半日。等卢恒真的回到临时的行辕预备休息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丰登城里贺若素岚原来住的宅院尚且完好,可卢恒并不愿意住到那里去,倒宁愿选小而普通些的地方。院子也就不深,几步踏进房内,就有亲兵立刻迎上来,接过他的披风,又端茶递水的伺候他。

卢恒坐下来接了热茶喝了一口,才真正感到一股疲惫从身体里往外一股脑的涌。眼皮不由自主的垂下,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的睁开眼环视了一圈屋内,终于开口道:“陆剑秋呢?”

旁边的亲兵答道:“陆公子下午说去寻个故人,一直没回来呢。”

卢恒“哦”了一声,恍惚想起他似乎也跟他这么说过一下,可是当时他正眼里只有地图心里只有贺若,压根没留神。

现在想起来不由笑了一声,随口叹道:“他故人还真是多的很。”说着就抬手解身上的软甲。旁边的亲兵忙接过去了,又要替他按摩肩膀,卢恒却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

亲兵愣了一下才道:“大人,晚饭就要准备好了……”

“我先歇一会儿,待会再来叫我。”卢恒说着,向摆在墙边的床走去。

亲兵答应了掩上门出去,卢恒也就和衣倒在了床上。

从离开白山城后,就再没完完整整睡过一觉,都是困了随便打个盹歇息片刻,实在困的紧了,就拿手巾蘸了冰水擦一擦脸,战局瞬息万变,脑袋里的弦时时刻刻都是紧绷着的,根本一点都不敢松懈。不过目前确实需要暂停休整一下了。全军将士也都很疲惫,疲惫是打不好仗的。

只是,还是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倘若有一丝缝隙,都有可能给敌人钻了空子。

脑袋里依然翻腾着这些念头,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在即将沉入梦乡的瞬间,心里却模模糊糊的冒出个人影来。

这个人真是混帐。找到故人就亲热的忘乎所以了吧?倒把正经本职工作丢在脑后去了。害得他堂堂大元帅抱着被子还是觉得好冷好冷……

所以当陆剑秋带着请元帅用饭的使命,轻轻推开门,悄悄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位“堂堂大元帅”紧紧抱着棉被、在床边蜷成一团的模样。

墨黑的长发落在新换的雪白被褥上,白玉似的脸庞上透着浓浓的倦色,连长而密的睫羽也盖不去眼眶下的青黑。那红润的唇色都似乎黯淡了些,躲在被褥下微微分开吐着气息。

陆剑秋不由自主的就伸出手爱怜的抚上那正在熟睡的脸庞。

手掌下的人却蓦地睁开了眼睛,及至看清是他后,才又放松了似的吐了一口气倒了回去。

“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陆剑秋笑道,放开了他,起身走到一旁,“除了我,这里还有谁敢这样摸你的脸?”

卢恒正刚刚从床上坐起来,听他这么说,脸上不禁热了一下,细想想他说得却又没错,口中却故意道:“也未必就没有啊。”

陆剑秋立刻道:“哦?什么人?我这就去跟他切磋切磋武艺去。”

卢恒狠狠瞪了他一眼,找到外衣裹住自己,又坐到床边慢吞吞的找靴子。

陆剑秋看不过眼,走过来蹲下身拿起靴子替他穿。

卢恒低头看着那正随着动作而微微摇摆的长长黑发,终于问道:“你要找的故人,是那个叫千柳的女人么?”

陆剑秋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找着了?”

“没有。”靴子终于穿好了,陆剑秋又直起了身,替卢恒整理他胸前的衣襟。

卢恒却愣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的有些犹豫了:“没找着么……现在城里还很混乱,一下子找不到也不足为奇……”

陆剑秋却蓦地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那双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卢恒给他笑得有些恼了,他可是在很认真的宽慰他啊!他去找过去的什么老情人他可都一点没计较了!他却还笑!

“想什么哪!”陆剑秋轻轻刮了那挺直的鼻梁一下,“我没找到千柳,但找到她原来身边的女孩子,她跟我说,我走后不久,秦柯的师兄师姐他们的计划没能成功,被围捕,要逃出丰登,因为担心千柳已经牵扯进这件事被找上,就带着她一起走了。所以,她老早就离开这里了。”

卢恒“哦”了一声,却蓦地把脸转开了:“怪不得你回来这么高兴,原来知道人家早就安全了……不过没能再见上一面,心里又挺遗憾的吧?”

说着又忍不住拿眼角去瞟他。

陆剑秋却仿佛根本没在意到这话里另外的话,把卢恒从床上拎起来,绕到他身后给他把外衣好好的穿上,口中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她能平安脱险我当然高兴,要不然岂不是我害了她?只是,她那个时候说过想要见见你的,倒是不成了。”

卢恒心中蓦地一动,扭回头道:“她想见我?见我做什么?”

陆剑秋笑道:“当然是想看看让我神魂颠倒的人是什么样的啊!”

卢恒的脸登时又一热,忙又把头转回来,嘀咕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陆剑秋手上动作却忽然停了,隔了一刻才笑道:“不过她也留了话,托那女孩子转告我说,‘有缘自会再相见’。”

卢恒一撇嘴,小声道:“你跟她有缘去好了。”

“对了,还留了东西给我。”

卢恒只觉得心里越发的不高兴。半天了,提起他的“故人”,就这么兴冲冲的,他闹了半天别扭,委屈了半天求全,竟然都没能得到一点重视!开口闭口全是千柳长千柳短的!还神魂颠倒,千柳让他神魂颠倒还差不多!

正在心底里忙着暗自咬牙,刚被整理好的衣领处,却突然滑进一块凉而润的东西,让他吓了一跳,连忙问:“什么东西?”

抬手去摸,却好像是一块玉石。

有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后颈上扫过,脖子上仿佛有轻轻软软的丝线略略一紧,即刻又松了。然后就是肩膀整个的被人从后面环住。

暖暖的气息涂在耳根:“是跟我笛子上系的一样的一块玉。千柳说,这两块玉本就是一对,现在一起送给我了。哪,笛子上系了玉就成了我的笛子;你系了这块玉,自然也就是我的人了。”

落在肩头的重量,扫在脸侧的发丝,整个包裹他进去的胸膛,压低了的在耳边的私语,卢恒登时感觉到连耳根连脖子都烫起来了。落在锁骨间的玉,也不是凉,而像火了。

“我……我是你的人……我是你的什么人啊!”心里一慌,就容易口不择言,卢恒忙着想挣脱这样让他乱七八糟溃不成军的桎梏,却越发的力不从心,徒劳无功。

身后的人却一点没觉着似的,很快的答:“夫人。”

卢恒一下子被定身了。

等他终于又找回自己的魂的时候,终于也找回了自己的力气,蓦地跳了出去,整个人都要从头皮红到脚脖子了,说话也变成了结巴:“什什什什么、夫、夫、夫人啊!”

陆剑秋却好整以暇的笑道:“不满意么?爱人、情人、恋人随你选好了。对了,还有你自己说的家人,夫人可是算在家人之中的,你总不能否认吧?”

“你!”想不到居然会给他这么灵活运用,卢恒一时也是说不出话来,想要扯下那块玉吧,又觉得舍不得,可是想到那什么“夫人”吧,简直脸上要往外喷血,最终只好一跺脚:“我、我还要去巡查一下,没工夫跟你胡说八道!”

然而他似乎又忘记了他的这位“家人”素以轻功卓绝闻名于世,在他还没往外跑出两步的时候,就被人轻轻松松的从后面抓住了。

“这可不成!我可是来叫你去吃饭的,吃完了饭,我陪你去。”

被陆剑秋抓住的时候,只要他不想放,卢恒断断是别想逃的。于是只能用恨恨的目光谴责他,而还是只能任由他拖着往外走。

胸口的玉石随着步伐一跳一跳的不安分,仿佛在提醒他它的存在以及意义。

真是该死,他明明根本就不打算记得那种胡言乱语的!

他刻意的想转移注意力,却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方才陆剑秋转述的千柳的一句话,“有缘定会再相见”,到了他脑袋里,不知道怎么,忽然变成了“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更是大大的糟糕。他居然被传染了胡思乱想的臭毛病!

不过。

偷偷瞥了一眼身畔那高俊挺拔的身影,心里忽然就是一阵暖。

不管要面对多少困难,不管有多少谜团,不管有多少负担,至少,这里,就在身边,还有一方只为他撑起的永远风和日丽的晴空。

那么,勉强做一下“他的人”,似乎也不是多么不划算的事情啦!

第五十章 异变(上)

光州的地形整体而言是长条状的,不过要具体的形容起来,或许比喻做茄子会比较恰当。北半部地势狭长,崇山峻岭,地势险恶,而南半部则相对平缓开阔的多,水源充沛,所以也就丰饶许多。而丰登城在地理上就是划分南北光州的分界点。从丰登城再往南去,就是南风原,南风原的尽头横亘着蜿蜒的玉山,玉山是通往光州南部的最后一道屏障,可以说,通往光州南部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

然而卢恒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北胡人会让他们如此容易的继续前进。前几天北胡人匆匆退兵离开丰登,出于种种考虑,他未下令继续追击,虽然周围也一直安宁,再没见到北胡军队的踪影,但总有一种直觉告诉他,北胡人一定还在附近徘徊,一旦等到机会就会反扑。所以卢恒一方面下令全军原地休整,一方面也时刻强调必须提高警惕,尤其是夜里,巡逻决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果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就在他们进驻丰登的第二天夜里,有一支北胡骑兵趁着夜色的掩护,妄图偷袭,被迅速反应的执勤队伍在第一时间击退。自此之后,北胡人似乎终于发现了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守备的异常严密,无法找到突破口,虽时有零星的骚扰,却再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

对于这种骚扰,卢恒只交代下面将敌人驱开就好,并不要他们深入追击。而他自己则趁此难得的机会,对全军进行重新的编队。

推书 20234-09-12 :他的男人 上+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