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云大惊失色,这个岔洞仅有十来丈深,如此湍急的水流,瞬间便到,水若风又被自己点了穴道,无法自救,若是撞上巨岩,非粉身碎骨不可。眼看巨岩已近,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右臂急搂住水若风,左手五指成钩,运起大力神鹰爪,用力扎入洞壁。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木筏一头栽在岩石上,摔成了碎片,四散飞开。
水的冲力实在太过强大,天苍云但觉手指剧痛,手臂几欲断裂,咬牙苦撑。
忽然「啪」的一下,岩石竟被扳断了,两人立刻顺着水流疾撞向巨岩!
水若风无法动弹,心中一悸,纵有千般不甘,也只有闭目待死。
危急时刻,天苍云一声大吼,左手猛然再一次狠狠抓入洞壁,顿时全身大震,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似翻转过来……
水若风只觉一瞬间停住了,睁开眼,黑乎乎的岩石距自己仅有数寸之遥。
急流哗哗地从身边冲刷而过,漆黑的洞里几乎目不能视物,森森寒气浸透了奇经八脉,水若风打了个寒噤,直到此时,方感到惊险后怕,「格格」两声,竟是自己牙关相击。
天苍云喘了两口气,慢慢收紧右臂,将水若风带入怀中,用身体挡住他。此时两人紧帖在一起,透过湿衣,互相感觉到对方火热的肌肤,在冰冷的水中,是唯一温暖的来源……
「你……你别乱动,我替你解开穴道……」天苍云凝视着水若风的眼睛,唯恐他恼怒,若是动起手来,两人可都死定了。
水若风困难地别过头,「嗯」了一声,相距如此之近,口鼻中又充满了天苍云身上强烈的气息,再也摆脱不了。
天苍云松开右手,运指如风,疾解开水若风的穴道。水若风被水流冲得一滑,天苍云急探手再度搂住了他。
「你不可运力,免得加重伤势,抱……抱紧我……」
水若风怎肯在他面前示弱,怒道:「我运不运力与你有什么相干?各人凭本事游出洞……」
一语未终,天苍云忽然头一垂,靠在了他的肩上。
如此危急时刻,竟然还敢来轻薄?水若风勃然大怒,正欲一掌击下,突觉肩上有一股湿热的液汁蠕蠕流动,鼻中又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心中一怔,忙抬起天苍云的脸,黑暗中依稀可见大股的鲜血正从他口中涌出。
定是刚才为了救自己,受了疾流反击之力,震伤了内脏,才导致吐血。
天苍云的誓言倏地在耳边响起:「神明在上,天苍云在此立誓,终我一生,照顾水若风,生老病死,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轻轻一句,却重如泰山。生死关头,天苍云却毫不犹豫做到了。
一诺千金,这就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
磊落不羁,肆纵豪侠,潇洒开朗,人丛中如阳光一样耀眼的天苍云……
水若风心头倏地悸动了一下,一种说不清的异样在心中漫延开来,软软的,酸酸的,似青梅滋味……
紧密贴合的身体清楚地感觉到那宽厚的胸膛中强劲有力的心跳,似蕴含着无穷的精力与斗志……
慢慢收回手,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口中道:「天苍云,就算你今天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日后照样不会手软,非杀你不可。」
话说得凶狠,语气却和缓,听不出什么怒意。
昏眩之中,天苍云并未辨识出水若风态度的细微变化,喘息片刻,运功强压下翻腾的血气,低声道:「要杀我也是以后的事,先游出洞再说吧。」提起最后一点真力,搂紧了水若风纤瘦修长的腰。
水若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着恼,用力一挣,「你完全没必要冒险陪我游水出洞,只要回头,就可以跟着楚汉汶他们安全脱险……」
天苍云只觉气力渐消,偏水若风还这般不合作,急得大吼:「这个时候还废话,你找死啊?抱紧我!」
水若风被吼得耳鼓嗡嗡直响,身不由己左臂一紧,抱住了天苍云结实的腰。天苍云双足一蹬洞壁,左手猛脱出岩石,奋力划水,逆流急游。
逆水而上本已十分不易,天苍云又要带一个人,更是万分艰难,进三尺退两尺。水若风听得那异常沉重呼吸声,知道他已竭尽全力,再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紧抱住他。
冰冷的水不时淹没两人,水若风好几次都觉得似乎沉到了水底,口鼻中灌满了水,呛得无法呼吸,在快要窒息的时候又被天苍云及时拽出水面。
水若风冻得手足麻木,浑身疼痛,毫无知觉的手根本抱不住天苍云,要不是天苍云死命拉住,早被水冲走了,洞中依旧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光线,不禁绝望地悲鸣一声,「我……我不行了……」
天苍云也已体力不支,被激流冲得摇摆不定,每前进一尺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只能咬紧牙关坚持。自己放弃不要紧,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水若风被水吞噬。
感觉水若风的身子渐渐虚软地下沉,又惊又急,大吼:「混蛋,你不是要杀我报仇吗?一死什么都没了!」
水若风一怔,喃喃道:「是啊,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杀你……我不能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右臂也圈了上来,紧紧勒住了天苍云。
天苍云心知这只是水若风一时提起的虚力,不能持久,拼命绕过一块突出的岩石,顺势背靠在石上小憩。两人大半个身子没在水中,只有头肩部分露在水上。天苍云将水若风冰冷颤抖的身子贴在怀里,提起仅有一点真力输了过去。
水若风喘息着,感觉到热腾腾的气流灌入体内,忍不住道:「你明知我要杀你,又为什么死活救我?」
天苍云胸口疼痛,精疲力竭,偏偏水若风还追问不休,忍无可忍,怒道:「死到临头你还问这没要紧的事,是不是想死得快?我高兴救你,怎样?」
吼完了才想起来,水若风脾气高傲,又恨他入骨,哪受得了这种气?非暴怒不可。要是立刻发作,砍砍杀杀的,那可大糟特糟了。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水若风有反应,好生纳闷。忽然心中一惊,难道他禁不得寒冷,冻昏了不成?慌忙抬起他尖巧的下颏,却见一双朗若明月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澄澈净辉,莫可名状,令人不自觉陶醉……
一瞬间,天苍云心神恍惚了,仿佛千丈软红,前世今生,便已熟悉这双眼睛,一直追寻到如今……
是缘,是梦,是恨,是劫?
只想好好呵护怀中这伤痕累累的人,再不愿看到他受任何伤害……
然而,正邪不两立,一个是南方盟的盟主,一个是风云教的月圣使,将来势必对敌,纵有维护之心,怕的是到时身不由己……
天苍云心中突然生起一个念头,如果水若风能脱离风云教,改邪归正,等于去了凌白甫一臂,既可削弱风云教的实力,又可消弥水若风的杀孽,从此可以堂堂正正在武林立足,扬名立万,再不会有两人对决的一天!
越想越是兴奋,不自禁猛抓住水若风光滑的肩,「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水若风猝不及防,身子一晃,酸软的手臂一个没抓住,立时被水流冲走。
天苍云大惊,劈手捞住他的衣领,猛向怀中一带,水若风又一下子跌过来。冲劲太大,收势不住,撞了个满怀,天苍云的唇正好贴在水若风脸上。
顿时,两人都僵住了。
水若风想都没想,左手本能地挥过去,「啪」的一记耳光狠狠打中了天苍云。
打完才回过神来,天苍云只是无心之失,这一掌挨的有点冤。可是自己又绝无理由道歉,气急之下,反而恼羞成怒,恶狠狠瞪着天苍云,「你该死!」
天苍云脸上火辣滚烫,想必五条指印是少不得了。想自己一身武功,纵横江湖,又是南方盟的盟主,从来都是威风八面,谁料想现在居然会落到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的地步。
苦笑道:「要打要杀随你,不过等出洞再说,死在这里太不值了。」想揽紧水若风,可是丹田空荡荡的,提不起真气来,强行运功,突然喉头一热,血又急涌出来,来不及转头,全喷在水若风身上。
水若风以为是自己刚才那掌打重了,心中一惊,脱口道:「你……你不要紧吧?」
天苍云一怔,听惯了水若风狠声恶语,这样关切的口吻竟有些不习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这人命大,死不了的。倒是你,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没什么吧?」
「我……我没事……」
自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如朋友般对答,彼此都有些惊讶,又有些慌乱,不知怎样开口才好,尴尬之极,连眼光也不敢接触,各自想避开,偏偏同时转了一个方向,正好碰在一起。
一个璀璨似日,一个澄净如月,似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凝视胶缠,一时竟无法分开。
水浪拍打,涛涛声急,水洞中阴寒冰酷,两人却感到淡淡的温暖,如春风化雨,滋润了枯寂的心……
忽然一道浪扑来,推得水若风向前一栽,天苍云如梦初醒,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抱住水若风,豪气干云,「抱紧,我要一口气冲出洞!」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天苍云挥臂力击水面,水若风双足拼命踩水,两人同心协力,艰难地向前游。
临到岔洞出口处,水势更为湍急,疾如奔马,无论怎么拼命游,竟不能前行,只在原处打转。
眼看就要被水倒冲回去,天苍云大急,不顾一切,猛然一足狠踹在洞壁上,借力抱着水若风腾空而起,飞跃丈余,扑进主河道中,立时顺流冲入主洞。
天苍云使尽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直向水中沉去。
水若风忽觉手上一沉,跟着天苍云便不见了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也没想,和身急追,左手一捞,捉住了手臂,拼尽全力将天苍云拉出了水面、
「天苍云,天苍云……」连唤数声,听不到回答,水若风心几乎跳出了喉咙,似飘荡荡悬在半空没个着落,慌乱之下,抱紧了天苍云,「你怎么了,醒醒啊……」
正在此时,前方陡然现出了一个亮点,射来模糊的光线。
那是出口!
水若风喜极而呼,「你看到没有,我们有救了……」
洞中由明变暗,周围情景依稀可辨。水若风渐渐看清了天苍云的面容,惨白如纸,双眸紧闭,一缕血线沿着刚毅的菱唇蜿蜒流下,不住地滴落水中。
都是为了救自己,天苍云才身受重伤,其实他大可以留在原处跟楚汉汶等人会合,安全出谷,根本不必陪着自己。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好?
那一夜的狂暴与残酷蓦然又兜上心头,疼痛的伤口渗入丝丝温柔,在胸口翻绞,撕心裂肺……
天苍云勉强张开眼睛,视线模糊,恍惚地看见水若风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水滴,如珠似泪,喃喃道:「别哭,别哭……」昏沉之中,不自觉地举手抚拭,指尖触到那光滑如玉的皮肤,竟然无法放开。
突然,四周大放光明,强烈的光线耀得睁不开眼,原来已经顺水冲出了山洞。
好一会儿,两人才适应过来,看清了周围景物,这一下死里逃生,心中说不出的欢畅。
天苍云猛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轻抚着水若风的面颊,惊得闪电般疾收回手,生怕他发怒,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我……对不起……」
水若风苍白的面容倏地飞起一片淡红,眸中蕴了河流倒映的水光,粼粼闪动,光华似星,「姓天的,你给我记着,这笔帐,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
发狠的话说得这般柔和,不听言词还以为是朋友之间的亲昵招呼。
天苍云抬头望着那清丽绝美的面容,如果能解开他的心结,就算自己拿命去换都愿意!
狂喜的心情无法言述,豪情纵天,兴奋得不知怎样才好,猛然一拍水面,激得水花四起,「要是有镇江的竹叶青喝一碗多好,不然潞州的珍珠烧也成。」在水里泡得又寒又湿,禁不住大发酒瘾,恨不得立刻冲到酒店喝个痛快。
水若风向来不爱喝酒,实在弄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那辛辣的玩意儿,见天苍云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哼了一声,「酒鬼!」
「不喝酒,人活得还有什么趣味?」天苍云哈哈大笑,震动了胸口的伤,笑了一半便断了,咳嗽了几声,又道:「你受了水湿气,更该喝点酒才是。」
此时水流已拐出山谷,前方现出一大片冲积的河滩,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青翠连天。
天苍云大喜,「我们从这里上去,穿过这片芦苇,就可到雁荡山下的村镇了。」抱紧水若风,游到岸边,相互扶持,拖泥带水走上岸。两人都已精疲力竭,腿重似千斤。水若风忽然脚下一绊,踉跄欲倒,天苍云想挽住他,谁知手足酸软,非但没能拉住,连带自己也倾跌下去。
河滩满地都是旧年留下的芦苇梗,十分坚硬,天苍云唯恐水若风再受伤,硬生生身子一挪,仰天摔倒,水若风正好跌在他身上。
无数尖锐的芦梗刺入天苍云的后背,痛入骨髓。艳红的血在清浅的水里一丝丝游弋开来,染红了身周。
水若风跌得头晕目眩,一时爬不起身,就这么趴在天苍云赤裸的胸口,只觉太过难堪,连忙转开眼光。忽见水中不断扩大的晕红,再看天苍云强忍痛楚的神情,心头竟是不自觉地一抽。
不再去想满怀的酸涩从何而来,此刻放下所有的恨意,就让疲惫的自己安静一回,在这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苍云慢慢恢复了一些精力,感觉水若风柔韧的身子蜷在怀中,不自觉长长透出一口气。虽然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心里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河水依旧哗哗地流,越衬得四周安静之极,一种不安的气氛慢慢弥漫开来。
猛然轰的一声大响,河中水浪直喷上天,水花飞旋中,一道青影乍然而现,剑光矫如飞龙,急刺向水若风!
内力逼处,厉风劲啸,剑未到,已激荡起无数芦叶,纷飞若舞。
水若风猝不及防,等惊觉时,寒气已逼到后背,危急之下,猛一提气,凌空急起,侧身扑出。谁知那劲风如影随行,呼啸追来。水若风只觉背心一痛,剑尖已刺破肌肤!
第四章
便在此时,一只手横空而至,猛擒住持剑的手腕,「且慢!」
但见来人一袭青衣,清雅高致,眉目朗彻,丰采俊逸,眉宇间透出决毅敏隽,正是南方盟的副盟主雪影神剑杨雪逸。
天苍云不及招呼,飞掠上前,及时接住了水若风跌落的身子。
漫天飘飞的芦叶簌簌而落,冷森森的杀气骤然扩散,笼住了四周。
杨雪逸见两人衣不蔽体,动作亲昵,心中疑云大起。他机敏过人,追到山谷时,发现天苍云避而不见,从水洞遁走,便觉有异。他熟知天苍云为人豪侠爽直,从无藏头露尾之举,必是有大事发生,才迫不得已躲开。于是巧言瞒过楚汉汶等人,让他们顺原路退回,自己独自沿水洞追来,谁知天苍云竟然会维护水若风,当真始料不及。
他回来看着两人相互扶持,关怀之意溢于言表,脸色渐沉,眸中精光如电,「苍云,这魔教妖人胆敢威胁你,死有余辜,你我合力,必能擒杀之。」
天苍云暗叫不妙,在楚汉汶寻来之时,他已猜到杨雪逸必然会跟着。楚汉汶天真纯善,又对自己敬爱,还有说服的可能。杨雪逸极为聪明绝顶,又精明强干,因与魔教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对魔教中人向来杀无赦,想瞒他实在不易,所以才不得已冒险从水洞脱身,想不到杨雪逸还是瞧出了破绽。
他最为清楚杨雪逸疾恶如仇的个性,此刻又无法解释他和水若风的事,微一迟疑,「雪逸,此事说来话长,水若风现在重伤在身,胜之不武……」
水若风傲气顿起,不等天苍云说完便用力甩开他,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凭你杨雪逸这点微末本事,还不配跟我水若风叫阵!」
杨雪逸剑眉倒竖,森然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今日我要为武林除此大害!」剑尖一挑,寒气如潮,雪影神剑骤起,无声无息,片片透明的淡淡雪光已射向水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