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喊出来:"拜耶尔蓝?"
他听到回声,却没有听到回答,他开始朝上疾走--这时他听到细微的声音,他像指针那样僵直的转身,凝神静听,没有错,是剑器撞击的声响,还有靴子在地板上踩的格格的响。
他还活着啊......纬达松了一口气,和蒙特罗两人快步朝声响传来的暗处跑去了。
钟楼深处,长明的火把把石灰壁烤的青黑,隔着古老的齿轮,纬达甚至难于辨明谁是拜耶尔蓝。他再度上前,视野稍微清晰,他看到正在楼梯对面决斗的两人各自取下了火把,或举剑相击,又或用火把进攻对方的面颊。不分胜负?......不。他转头看向蒙特罗,希望得到他的判断。
但蒙特罗凝重的神色并没有明确地给出答案。
一条软鞭卷上天花版上那些摇摇欲坠的古老齿轮,纬达在半空中托力,冲力把他带到了对面的楼梯上。
齿轮从高处轰然坠落,摔得粉碎--拜耶尔蓝和布伦特司令官同时住了手,转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纬达?!你怎么......" 拜耶尔蓝愤怒地将眼睛转向了对面楼梯的蒙特罗。
纬达把手放在拜耶尔蓝的肩头:"接下来就我来代替你吧,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他这样说着,并转身朝上迈步。
拜耶尔蓝伸手按住了纬达的手,纬达扭回头去看他,他看到拜耶尔蓝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温和的,轻轻的摇头。
仿佛什么也没有注意到,纬达平静的站在楼梯上,缓慢的举起剑,剑尖闪过光的影子。
楼顶的小门并不远,钟楼仍旧是黑沉沉的,配窗的五色玻璃解析着外界金子般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它悄无声息的落在纬达的鼻尖上,那上面还挂着一粒热乎乎的汗。
汗滴从他的鼻尖滴落,谁也没有听到那汗水落在尘埃中的声音,但那落地的瞬间却仿佛宣告着一个人做好了生死搏斗的准备。
突然眼前一黑,拜耶尔蓝的剑柄重重地撞向纬达的后颈,他昏了过去,拜耶尔蓝接住了他软下的身体,然后慢慢放倒在地上。
"傻瓜......" 他的眼睛火焰般地有神,他弯下眉眼,像是在微笑,柔和地看着怀里的人,"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信任我?还特地跑来。"
时钟敲响了午后一点的颤音,这时的天台清净又肃穆,洒满了黄金灿烂的阳光。拜耶尔蓝站起身,平静的注视着他的对手。
"蒙特罗,麻烦你带纬达到外面去等着。" 拜耶尔蓝的嘴角露出不经意的微笑--就像那个本来的他,冷静,锐利,又充满知性。
--我有我不得不守护的人,而你是为了荣誉。单纯的赌命,跟为了什么而拼命,两者的区别,布伦特司令官,曾经是我的老师的你,就用生命来学懂吧!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干燥,拜耶尔蓝静静地坐在马车厢里,马车正往王都的方向赶,车子驾驶得谨慎、平稳。阳光落在纬达雪白的脸庞上,映得那苍白几乎透明起来。
纬达昏昏沉沉地睡着,半梦半醒。痛,头很痛。不,不止是头痛,有一种痛,勒入他的头骨,渗入他的灵魂。害怕失去某样重要的东西,紧紧地抓住仍然害怕失去,那样东西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荣誉?自尊?都不是,那是什么?是某个人的存在,是他的微笑......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信任我?还特地跑来。"他隐隐听到拜耶尔蓝轻声的责备,但那是脑中回荡的记忆。
拜耶尔蓝呢?他在哪里?!他记得他不断地扯动铁链,挣扎,咆哮,放开我!我要去找他!那一刻的感觉,盈满心口的唯一的感觉就是恐惧,害怕失去他的恐惧。拜耶尔蓝,见到你,我想说......我想说......我想......
然后是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之后他像傻子一样安份与沉默。他微微睁开眼睛。
"我这是......到了地狱吗?"
"我看起来很像魔鬼吗?"拜耶尔蓝的微笑地看着他。
纬达没好气:"你很喜欢笑吗?"
"微笑体现一个人良好的修养,有几个人能做到像我这样一直保持微笑的?"
"没有人会一直保持微笑的,除了石像和傻子。"纬达白了他一眼,坐起身来。
"我觉得你还是昏迷更可爱点,真的。" 清醒时候的纬达,会抓住一切机会和他抬杠,直到互相气至半死。
"所以你动不动就对我下药或者干脆把我打成脑震荡?"
"你还真会举一反三,而且很记仇。" 拜耶尔蓝气定神闲把手伸向一旁的咖啡壶,"还有一点我必须修正,你并没有脑震荡。" 忽然拿起咖啡壶的手忽然停在半空,拜耶尔蓝吸了口气,僵直在那里,"纬达,你......"
纬达紧紧地抱住了他,固执地像个怕被人夺去玩具的孩子,死死地地抓住那件独属于自己的珍宝。
"谢谢你,谢谢!谢谢你活着......谢谢......谢谢......"
他像个复读机一样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不知不觉泪水已经盈满眼眶。谁说男儿不流泪,那是因为,拨动心弦的风沙还未吹入眼啊。
"真是......"拜耶尔蓝叹息道:"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也许每个人出生时都以为这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了,并开始重视他人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了。
"我可以......"纬达说不下去,他蝶翼般的睫毛轻轻垂下,鼓起勇气,微微一侧脸,一横心,终于嘴唇迎了上去......
"总督大人,纬达怎么样了?"蒙特罗把头探进来询问,但很快就愣住。拜耶尔蓝条件反射地推开纬达。
"如你所见,他醒了。" 拜耶尔蓝回答道。"我们还有多久到王都?"
"如果今晚扎营,那么明天傍晚才能到,如果连夜赶路,明天早晨就能到。"
"连夜赶吧。" 拜耶尔蓝这么回答,因为此时,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十一章归来
拜耶尔蓝万万没想到,从俅得加回来后,等待他的竟然是王都地面上一望无际的吊丧旗海!
"执政官逝世了,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这惊天遽变使他一反常态。
"您在俅得加的行踪不定......"老管家有点哆嗦。
"执政官还没指定继承人就死了啊。"纬达的话一针见血,这句毫无敬语的话令他身旁的蒙特罗轻轻皱眉,所幸声音较小拜耶尔蓝没听见。
"不过话说回来,将来皇帝的那些傻儿子们以及众多的亲戚总会有几个不怕死的为争夺王位而斗争,就算现在决定了由谁继承,都只是暂时的,迟早会以流血收场......"纬达继续小声嘀咕,他长叹气,"人心不古啊......"说完就转身走了。
"你说什么?" 拜耶尔蓝叫住他。
"只是发了两句牢骚,死者已已,节哀顺便吧。"纬达尽量放慢语速,以免刺激到拜耶尔蓝。
"你去哪里?"
"颠簸了一个晚上,想先补个觉,皇宫那边的事情,我想我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的吧。"
拜耶尔蓝已经没有心思和力气和纬达耍嘴皮子,由得纬达去,然后风风火火地往皇宫赶去。
当太阳掉落到西天尽头的时候,海岩也从浅薄的血红逐渐变成了阴沉的黯蓝。从云层偶尔的间隙中能望见月亮苍白的脸。
庞大的皇宫一偶,一栋白色的馆邸死气沉沉地被暮色静静地笼罩着。它曾经是执政官的府邸,但现在端坐在大殿中央的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拜耶尔蓝一声不吭地双手抱臂,深蓝的双眸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伺者们,此时,没有人敢迎视他那逼人的视线,更没有人敢打扰安静地可怕的拜耶尔蓝,所有人全都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各自忙碌。
那天晚上,本已经颠簸了一天一夜的拜耶尔蓝,独自在执政官的府邸守灵,整整一夜未合眼。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因为养父的死亡鉴定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单词:中风!
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他的敌人,比他想象中更毒、更狠,这使他已无法继续保持矜持和沉默。
执政官的暴卒使得拜耶尔蓝的愤怒如同夏季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皇宫,扩散至整个王都。三天后在皇宫举行的正式会议上,拜耶尔蓝毫不迟疑地否决了马蔺公爵要求拥立大皇子为下任皇帝的提案。皇室的尊严被狠狠地踩在了脚下,马蔺公爵的脸顿时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会议上的一番唇枪舌剑,拜耶尔蓝拍案离开,马蔺公爵望着拜耶尔蓝的背影放肆地哈哈大笑:"一个24岁的黄毛小子,凭着养父的威望狐假虎威,现在后台倒了,底气都不足了吧,哈哈--"
是在说我吗?凭着养父的威望才有今日?拜耶尔蓝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隐忍着愤怒没有发作,身影消失在门外阳光下的灰尘粒中。
大殿寂静如坟墓,所有大臣尤其是支持拜耶尔蓝的一派全都面色发青,惟独马蔺公爵尖锐的笑声在大殿里回响。
"一个印弟安女人的杂种,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尊贵的大殿里说话?说我不配掌权?你配?呸!都笑啊,都给我大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
大殿里回应起机械的笑声。但笑声中隐含着颤抖的恐惧。
笑声忽然停止了,就像是一只尖叫得正欢的鸭子被人掐住脖子。
"笑啊!怎么不笑了?!"拜耶尔蓝手里拎着一个人又出现在大殿里,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走得很慢,但马蔺公爵感到整个宫殿都动摇起来,也许是他自己的身子在摇,他看着拜耶尔蓝手里的那个人,脸色变得死一般的白。
拜耶尔蓝的眼中跃起了两簇烈炎,步步紧逼地盯着脸色发青的马蔺公爵。众人屏住了呼吸,几分钟后,终于有人发出了惨叫--拜耶尔蓝把那个人丢在地上,他还活着,但显然不如死了更痛快,他的样子已经没了人样。
"把你那天晚上干的事说出来!"拜耶尔蓝的声音犹如一条皮鞭抽打在那个人身上,他条件反射似地颤栗起来,杀猪般地拼命叫:"不是我杀死执政管的,不是我!不是我!是马蔺公爵!是他把药给我要我这么做的,不是我!放过我吧!我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
"这个人是疯子,他在胡说八道!这是诬陷!"马蔺公爵尖叫起来,"拜耶尔蓝,你随便找个人屈打成招,你陷害我!你居心叵测!"
"是吗?"拜耶尔蓝箭步冲上前,突然伸手捏住了马蔺公爵的下颚。众人哗然。
"二位大人,以和为贵啊,凡事坐下来好商量......"有人想上前阻止,却被拜耶尔蓝杀人般的目光逼回。他另一只举起一只小小的玻璃瓶,看着马蔺公爵冷笑:"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你‘送'给两任总督以及我父亲的礼物。"
马蔺公爵顿时脸色发青。
拜耶尔蓝用牙咬掉瓶盖,声音冷如刀锋,"我并不想让事情走到这一步,但阁下却偏偏喜欢自掘坟墓。吃下去!让大家再目睹一次现场中风死吧!"
马蔺公爵紧闭着嘴,死命挣扎着逼开拜耶尔蓝硬倒进他嘴里的液体。
"总督阁下,这样不好吧,有事好商量啊......"急德满头大汗的大臣们纷纷上前劝说。
拜耶尔蓝从激动中收回理智,放开了马蔺公爵,冷冷地望着脸色发白的马蔺公爵,看着他用手去猛抠喉咙,弯着腰咳嗽、呕吐,然后在一片慌乱中倒在地上抽搐,最后死了。
症状是--中风。
静谧的夏日黄昏,喷薄的落日如一个火球滚落天际。风铃草在斜阳的余辉下轻轻摇摆,伶虫低鸣。
纬达推开了门。拜耶尔蓝正默默地立在那儿,斜阳的余辉从窗口泻入,他看上去像一尊黄金雕像。
"在看日落吗?"纬达有些心痛他那失去血色的憔悴脸庞,为了给这段时间的突发事件善后,他可是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了。
"很久没看日落了,小时侯,父亲告诉我流星是死去的灵魂飞升......养父死时正是黄昏,那时陨落的是太阳。"悲伤的神色,完全是纬达不认识的拜耶尔蓝--他熟悉的应该是冷静的、乐观的、幽默的、温和的、优雅的他。而执政官死后,他的才智他的坦率他的微笑他的傲慢,仿佛突然间都被时间冻结了,一个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打击,才会在一夜之间遽变?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执政官会收养我,养父对我而言就和太阳一样,我完全被他的光芒所笼罩,我一直在追随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试图变成他但事实上我成不了他,面对敌人我天真而心软,也放不开私情,而天真和私情是王者最大的禁忌。" 拜耶尔蓝背对着纬达,絮絮地诉说着心事,像个脆弱的孩子。
纬达拿起红酒,却被拜耶尔蓝换成了伏特加。纬达默然,注视着对着夕阳默默喝酒的男子--端酒的姿势,上下浮动的喉结,微垂的睫毛,还有眼底忧郁的流彩。视线从一开始就无法移开,也不愿移开。酝酿了许久的安慰话语忘得一干二净,空白的脑袋里只余下紧张的心跳。
耳边拂过温热的气息--纬达从后面紧紧拥抱着他,像渴求他体温般紧拥着他。拜耶尔蓝先是微微一惊,随后用力向后靠着,男子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过来。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纬达轻柔地将他的长发拨到耳后,将他的身体板了过来,细细地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处,突然狠狠吻了他。
这是纬达第一次主动吻他。再次对上那双写满惊诧的双眼时,纬达突然发现他早已爱上了这个人,在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开始的......想不起来了......
不用想了,现在,他只想看着他,想听他的声音,想温柔地抚摩他,想粗暴地占有他,不,无所谓,或被他占有......
已经不知道是谁诱惑了谁,或是谁掠夺了谁。暮色渐朦胧,急促厚重的呼吸夹杂着从微启的唇中流泻的低声呻吟,空气中沉淀着肉体摩擦撞击的轻响,漏进房间的夕阳余辉颤抖了一下,扭曲了墙上疯狂纠缠的影。
纬达从喉头溢出一阵低低的仿佛痛苦至极的呻吟,身体却更放纵地迎合男人的贯穿。从指尖,到发梢,身体无一不展露出最媚惑的姿态。
当一切悄无声息,紊乱的呼吸渐渐调整为平缓。纬达听到拜耶尔蓝带着苦涩的热情闷声说:"你会走吗?"
"干嘛这么说?"纬达握住了男人游走于肌肤上的手,"你怕我会离开你去找我的家人?"
"我很自私是吗?"拜耶尔蓝用手肘支着头,"我巴不得你再也见不到任何人,除了我的身边无处可去,别转过脸去,看着我!我甚至嫉妒你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我会一直纠缠着你,你最好有赔上一生的准备。"
一年后......
帝国历四十九年八月初日,拜耶尔蓝正式登基,空置了二十一年的皇位,终于迎来了帝国的第二任皇帝。马蔺公爵被废去爵位,暴尸荒野,因谋杀执政官的重罪,拜耶尔蓝对马蔺家族实行连坐惩罚,所有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处死,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以及女性,全部流放,连本应是准王子妃的阿玛小姐也未能幸免。由于无法接受事实,阿玛小姐在皇帝下诏当夜上吊自尽,拜耶尔蓝听到消失后,虽然内心痛苦,却只以追封阿玛小姐为大公妃的身份草草结束了这件事情。
为此,纬达和拜耶尔蓝大吵一架。两人的感情,也因为这件事第一次产生了裂痕--
"纬达,来杯香滨吧?"拜耶尔蓝兴高采烈地拉起纬达的手,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亲自为他倒酒。
"还是来杯马沙拉吧,香滨是用来庆祝的。"纬达的话严重地扫了拜耶尔蓝的兴致,纬达甚至感到拜耶尔蓝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了?说话干吗这么酸?"
"关于马蔺家族二百口人命遭屠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