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祁生微微一怔,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为什么?”
“你们害死了我弟弟,我要报仇。”
“害死了你弟弟?”殷祁生重复了一句,然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不过笑到一半,他又突然停住了,“你要为你弟
弟报仇,为什么要陷害司乐?”
“我要让王伯渊与祁庄决裂。失了靠山,你们的末日就不远了。”
“你以为王伯渊为了司乐就会与祁庄翻脸?你也太天真了吧!”
“司乐只是第一步。好戏在后头。”看殷祁生的面色越来越沉,任虚怀感到一阵快意,“我不小心在殷离痕那里发
现了祁庄贿赂他的账册,然后抄了一份,送给王伯渊在朝廷最大的对头——丁尚书。听说他打算弹劾王伯渊,正缺
一点证据。”
殷离痕以为任虚怀不识字,所以查账核账从没有避讳过他。
此刻,殷祁生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目露凶光,朝任虚怀走近了一步。
任虚怀没有退缩,暗自运气,准备好备水一战。
“为了替你弟弟报仇,你不惜牺牲司乐?”突然间,殷祁生的怒气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残忍的微笑。
“是。如果丁尚书扳不倒王伯渊,我必须保证他与祁庄之间的嫌隙够大,不然我就白费功夫了不是?”
“很好,很好。哈哈哈哈……”殷祁生又是一阵大笑。那笑声就像夜枭的撕喊,听得人不寒而栗。
随从们迅速包围了任虚怀,受伤倒地的那一个也爬了起来。任虚怀挺直腰杆,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不过,殷祁生却好像并不急着教训他,“司乐落入王伯渊的手中,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任虚怀不答。
“他也许会死,也许生不如死。”殷祁生始终保持着那抹嗜血的笑容:“前几天被王伯渊弄残的那个孩子,肠子都
被拖出来几尺。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除了他的脸,身上的皮肉没有一块是好的。东院的大夫见惯了房事上的伤害
,还是被吓得吐了出来。你觉得,司乐会比他好多少?”
任虚怀还是不说话,只是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如果是那样,我会亲手杀了他,结束他的痛苦。我记得他说过,要是他死了,墓碑上一定要写他本来的名字。你
知道他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受不了殷祁生在这里闲话家常的姿态,任虚怀怒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司乐本来的名字叫桑、若、谷。”一字一顿,殷祁生把比尖刀更利的凶器刺入了任虚怀的
耳朵。
看不到伤口的疼痛瞬间袭击了任虚怀,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骗我!”
“我是不是骗你,就等黄泉路上遇到司乐,你再去问他吧!”
殷祁生使了个眼色,早已蓄势待发的随从们立刻群起而攻之。任虚怀没有余裕思考,为保性命,只能手忙脚乱地开
始应付。
任虚怀的功夫虽非顶尖,但也属上乘。这些随从的武功都在中等,若不是人多势众,也很难与他打成平手。最要命
的,就是任虚怀的心思此刻并不集中。他的脑子里都是殷祁生说的话,司乐是若谷,司乐是若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平安走出这里,他才能向司乐去求证。如果司乐真是若谷,他就必须去弥补自己的错误
、
屋内狭小,几个大男人打起来地方显然不够。不一会儿,他们就从屋内打到了屋外。任虚怀本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以
求脱身,但他不想害人性命。而且,他还没有搞清楚殷祁生说的是真是假。他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
好不容易打趴下两个比较弱的,任虚怀呼呼地喘着气。想解决剩下的一个还需要花一些时间,任虚怀只担心的是自
己的气力损耗太大,等到殷祁生会亲自动手时,他会招架不住。他从没见殷祁生动过手,不清楚他的底细。
一脚踢断了对方的腿骨,任虚怀将最后一名随从打倒在地。
早已挽好袖子的殷祁生立刻欺身上前,展开攻势。他不是君子,招招阴狠至极。过了十几招之后,任虚怀就感觉体
力不支了。他意识到,就算他一开始便与殷祁生对战,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硬生生地对上一掌,任虚怀被殷祁生掌上的内力撞出去好远。若不是有院墙阻挡,他早就跌翻在地。嘴里涌上一股
腥甜,任虚怀知道自己难逃厄运了。
“祁生!”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司乐的声音。
殷祁生大惊,立刻丢开任虚怀,跑去大门察看。刚拉开大门,一身灰白的司乐就扑进了他的怀中。
“祁生!”
“司乐……”殷祁生抱住司乐,就像癫痫病人一般,颤颤巍巍地将他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你怎么样?有没有受
伤?”
“没有,没有!”
仿佛听到天籁之音,殷祁生激动得立刻将他搂得死紧死紧,“你怎么回来?你怎么回来?”
“祁生……呜……”殷祁生溢于言表的关爱让司乐忍不住呜咽起来,“是离痕,是离痕救了我。”
“离痕?离痕呢?他怎么救的你?”殷祁生这时才想起同样被带走的殷离痕。
“他用自己把我从老色鬼那里换了回来!怎么办?怎么办?祁生,你想想办法,去救救他吧!”司乐哀求着。
殷祁生看着他,全身石化。
“离痕受不了的。要是让那个老色鬼占了便宜,他会活不下去的!祁生,你快想想办法呀!”
“我救不了。没人救得了。”
殷祁生一句话,就断了司乐的希望。王伯渊是用官兵将殷离痕劫了去,就算殷祁生在黑道有通天的能耐,也没办法
和官府硬碰硬。
“不……不……”司乐绝望了,哭得肝肠寸断。
任虚怀抚着院墙,缓缓地走到他们面前。他想看清司乐的眼睛,他想确认那是不是若谷的眼睛。
他什么也看不见。司乐把脸埋在殷祁生的怀里,只看耳廓和头发。可是,任虚怀的脑子里却涌出了许多的画面。现
在的司乐与以前的小谷,相似的眉眼,乐天的性格,撒娇时的小神态,全都一一浮现出来。
“小谷……”任虚怀想过千百个的重逢场面,却独独没有料到这一种。
听到他的呼唤,司乐慢慢抬头,眼神中布满了惊恐与意外。很快,他便留意到任虚怀身上的伤,还有宅院里的一片
狼藉。
“怎么了?”司乐看着殷祁生。
“你问他。”
殷祁生冲任虚怀抬了抬下巴。
吐出一口鲜血,任虚怀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时,任虚怀发现自己又到了祁庄小院的囚室,被粗重的铁链锁住了脚踝,走不出三尺之外。不过,他身上
的伤倒是上了药。药草独特的气味混合着囚室的潮湿阴冷,令人无法安适。
一连数日,除了送饭的,任虚怀再没见过其他人。他想知道司乐的消息,他想知道殷离痕的消息。可是,无论他怎
么打听,送饭的人都一字不提。
没多久,任虚怀就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他开始在原地绕圈,以头撞墙,一次又一次想扯断脚上的链子。可惜,一
切都是徒劳无功。
就在任虚怀感到绝望的时候,殷离痕来了。
他瘦了很多,身体都薄得像纸片了,面色也是不健康地白着,右脸从下巴到眼角,多了一条长长的刀疤。新鲜的疤
痕狰狞地撕裂了他的美貌,令人扼腕。
任虚怀无法想象他的衣服下面会是怎样的伤痕累累。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
“祁生把你做的事全都告诉我了,他让我来决定怎么处置你。”清清冷冷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殷离痕看着门口摆放的一堆刑具,从里面挑了一把短刀出来。
“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看着他的举动,任虚怀突然感到了一丝解脱。
谁知,殷离痕的计划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我不恨你。”
拿着短刀走到任虚怀的面前,他平静地说:“我不恨你,我只是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任虚怀感觉又被套上了绳索,吊在了半空。
“不过,我必须给你一刀。不然,祁生不会放你出去。”说话间,殷离痕突然一刀刺穿了任虚怀的肩膀。
任虚怀没有出声,刀刺进去时,剧痛似乎并不明显。直到看见殷离痕的眼睛,发现那里就像是一潭死水,痛感才真
真正正涌了出来。
任虚怀跪倒在地上,右手抓住了殷离痕的袖口。记得不久前,他也这么做过,那时他说不能丢下殷离痕一个人。
殷离痕不相信他。他的选择是对的。
任虚怀不知道眼睛里涌出来的是什么。按理说应该是眼泪,他却觉得更像是鲜血。因为他的眼睛,在看到殷离痕双
眼之后,疼痛得流血不止。
“小谷在哪里?”
“他想为我报仇,所以决定再也不见你。”
是了,小谷不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哥哥,所以他决定永不相见。他一定知道,这样才是对任虚怀最大的惩罚。
殷离痕想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任虚怀却紧紧抓住,不愿松手。衣服很快被扯破了,殷离痕的整只袖子落在了任虚怀
的手上。不再停留,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囚室。
没多久,任虚怀就被人抬着,扔出了祁庄。
三年后,任氏镖局。
大红的绸缎结成硕大的花朵,装饰在镖局的门头上。门上鲜艳的红双喜字,正在无声地知会所有人,今天是主人家
的大日子。
任氏镖局前任总镖头任江的小孙女任小柔,今天终于出嫁了。新郎倌正是任江的徒孙,任氏镖局的第二代总镖头张
虎。
此刻,任江和张虎就站在镖局门口。前来道贺的人们是一拨接一拨,几乎踩破了镖局的门槛。他们应接不暇,笑得
嘴都合不拢了。
太阳爬到头顶时,张虎对任江说:“爷爷,人来得差不多了。我进去准备开席啦!”
“好,好!”任江连连点头。右眼余光瞥到不远处一个人影,原本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立刻睁得溜圆。
察觉到任江的视线,那人转身就走。任江立刻追了上去。
“阿阔?”
听到任江的呼唤,那人走得更疾了。任江不愿放弃,一直努力追着。
“阿阔!”
转到一条暗巷,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看到那张吃略显沧桑的黝黑脸庞,任江忍不住老泪纵横。
“义父,”说话间,任虚怀跪到了地上,“孩儿不孝,没能好好侍奉你老人家。我真是没脸回来。”
“傻孩子,不说这个,我们不说这个。”连忙将任虚怀拉起来,任江欣慰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义父……”任虚怀也哽咽了。
“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我一直打听不到你的消息。你到底找到你弟弟没有?”
“找到了。”
“找到就好。听说祁庄勾结朝廷命官,被人揭发出来,已经被官府严办了。祁庄的人不是被充军,就是卖身为奴,
”
“是。”
“那你弟弟有没有受到牵连?”
“没有。”
“那就好。你带他过来了没有?快,跟我一起回家去。”任江擦掉眼泪,喜滋滋地拉着任虚怀往家走。
“不了,我得走了。”任虚怀摇头拒绝了他。他原本就只是回来偷偷看一看。
“你在生气吗?”任江急了,“都是我不好,我当初已经把小柔许配给你了,现在就不该再配给小虎。哎,我也是
没办法。你音讯全无,小柔一天天大了,又和小虎两情相悦……”
“义父,没关系。”任虚怀打断了任江的话,笑着说:“我很高兴小柔可以嫁给小虎。他们才是般配的一对。我也
希望他们幸福。”
“那你为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人要照顾,现在不能回来。这次,只是路过而已。”
“是你弟弟吗?”
“不是。”任虚怀摇头,脸上露出与他刚毅外表完全不符的柔情。
“那是你媳妇?你娶媳妇了?”
“不是,不是!”
“那是谁?”
“义父!”任虚怀被追问得招架不住,只得搪塞道:“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阿阔……”
“我得走了!”
任虚怀急匆匆地跑走了,经过巷口时又转过身,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任江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以后没机会再见到这个儿子了。已经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离开任江后,任虚怀买了些东西,便去了官府的大牢。
“任捕头,你这么快就回来啦!”牢头一见到任虚怀,就十分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任虚怀立刻拿出特意准备的女儿红与卤牛肉塞到他手里,“该吃饭了,这点东西给老哥打打牙祭。”
“嘿嘿,你小子还是这么客气。”收下任虚怀的东西,牢头从挂在腰上的钥匙里挑出一把交给任虚怀,然后便带着
轮值的同僚一起去大吃大喝了。
任虚怀拿着钥匙下到牢里,轻车熟路地找到最里面一间,开门进去。
青砖垒成的小床上,坐着牢房里唯一的犯人。他很安静,不似一般的犯人那样邋遢,相反还十分整洁。
黑如浓墨的长发整齐地盘在他的头顶,身上麻质粗纺的素色囚衣干净如新,脸庞和双手更是洗得白白的,在阳光下
几近透明。看得出,一直有人在悉心照料他。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完全没有理会进来的任虚怀。他的身上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令他看上去就像穿着绫罗绸缎
,坐在茶楼酒肆里的贵公子。
“嘴巴还疼不疼?”任虚怀也不介意,自顾自地与他说起话来:“我怕你还疼,不好咽东西,就买了白粥。放了一
点点糖,味道不错。”
见他没有反应,任虚怀便将粥碗放进他手里,说:“我还买了杨桃,喝完粥你再吃一个。嘴巴里上火吃这个最好。
”
犯人捧着粥碗,半天没有动静。任虚怀干脆端起粥碗,然后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嘴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瓷的勺子碰到他的嘴唇,他退了退,终于忍不住看了任虚怀一眼。
他的脸本是天嫉人羡的相貌,却被右脸颊上一条长长的白色疤痕硬生生地破坏了。
他的神情太冷,眼神太淡,扫过任虚怀的时候,就像看到一只可恶的苍蝇。
“烫吗?”任虚怀却完全不介意他的排斥,继续自说自话。
“你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突然其来的问题,让任虚怀先是一愣,而后喜上眉梢:“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太好了,离痕……”
“你是疯子吗?还是白痴?”完全不能领会喜从何来,殷离痕皱起了眉头,“已经三年了,你还要缠着我到什么时
候?”
“才三年而已,我们还有一辈子时间。”殷离痕的厌恶完全不能击退任虚怀,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守财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