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他滚出祁庄,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真这么讨厌他?”殷离痕没有停下动作,一边忙碌一边说:“他看起来心气正,我还想把他调到杏园来。如果你
真的讨厌,那就算了。改天让春环打发他出祁庄好了。”
听殷离痕这么说,司乐又犹豫了,好半天才说:“也不是那么讨厌……就留他几天吧!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也挺有
意思的。”
似乎早就适应了司乐善变的习性,殷离痕没再说话。
第四章
当任虚怀见到刘东时,天色已经大亮。与他同组的崔华等人正站在刘东面前,接受他的训斥。任虚怀凑近一听,才
知道刘东是为了他不见踪影的事情在责备其他人。
祁庄护院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报告,像任虚怀这样突然消失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按规矩,他应该被逐出庄去,好在有
了春环给的翠玉腰牌。
“你居然跑到二少爷院里去了?”刘东拿着腰牌看了又看,神色十分不悦。
因为春环嘱咐他不要多嘴,任虚怀连编理由都省了,直接保持沉默。刘东想来想去,总觉得怄气,干脆把人推到了
总管元魁那里。
元魁前前后后地将任虚怀打量了一遍,就叫负责杏园的黑衣护院裘冉过来领人。临了,得知任虚怀目不识丁,他又
犹豫了。
他问裘冉:“二少爷不是喜欢身边人识得几字吗?”
裘冉也不清楚这任虚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好说:“那就再调个识点字的过来,正好园子里缺人。”
就这样,一群新人中识字最多的崔华便与任虚怀一起到了杏园。这园子虽不大,护院却是两人一间,条件比起南院
要强上许多。崔华欢天喜地地住进去,直嚷着沾了任虚怀的光。
杏园的护院只有四个。除去裘冉和张涛,另外两人好像在前些日子离了庄,位置也就空了下来。任虚怀和崔华正好
补了空缺。但听裘冉的口气,殷离痕对入园的护卫不太在意,这次直接要了任虚怀,倒是很不寻常。崔华也想探听
个中原由,无奈任虚怀的嘴比蚌壳还紧,就是撬不开。
杏园分为内园和外园,殷离痕住内园,像崔华和任虚怀这样的蓝衣护院只能在外园守着。园子里最大的管事正是婢
女春环,连裘冉的地位都不如她高。
“二少爷没有贴身护卫吗?”崔华问裘冉。
任虚怀也有此疑问。祁庄的男主均有贴身的青衣护卫,殷离痕不可能没有。
“当然有!”裘冉的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二少爷的贴身护卫就是春环。”
“女的?!”崔华不信。
“听说春环当年是庄主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功夫好得很。她跟在二少爷身边已经很多年了,没出过什么漏子。”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总是一身绿衣。任虚怀记起十二年前,春环在那时就已跟在殷离痕身边了。那司乐又是何人?
任虚怀本想打听,不过顾及到崔华,他没有追问。
杏园的工作非常轻松。因为园子不大,半刻钟就能转上一圈,白天夜里都用不着不停地来回巡察。而二少爷殷离痕
几乎是足不出户,顶多在紧挨杏园的梅苑走动一下,护院自然也不用跟着东奔西跑。差事清闲的让人直打瞌睡。
再次见到司乐已经是五天以后了,他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了,好心情地命人搬了张躺椅,坐在院子中央晒太阳。任虚
怀被他叫到跟前,伺候茶水。这本是婢女的工作,任虚怀感觉司乐是在有意践踏他,但一想到可以逾矩进入内园,
他便甘心了。
“你是哪里人?”司乐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任虚怀。
任虚怀站在一旁,不得不微微弯腰以方便与司乐搭话:“小地方人,公子未必听过。”
“家里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弟弟。”
司乐停顿了片刻,又问:“还没娶亲?你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属下二十有四,尚未娶亲。”
“为什么不娶?” 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司乐睁大眼睛看着任虚怀。
那是一双精灵的眼睛,里面闪动着一束狡猾的光芒,任虚怀感觉他的问题是个陷阱,于是谨慎地说:“属下的生活
一直很动荡,不想连累其他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司乐笑容灿烂地问:“你觉得春环如何?”
春环是殷离痕的贴身护卫,司乐居然想把她送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意图,任虚怀只能沉默。
这时,祁庄的大少爷殷祁生大摇大摆地走进园子里,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怎么蓝衣护院现在也能进杏园了?离痕还真是喜欢破坏庄里的规矩啊!”看似简单的玩笑,其实暗藏棍棒。
司乐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笑意盈盈,身体却绷得笔直。“少庄主,这人可是我跟二少爷要来的贴身护卫,还没来
得及换下蓝衣。”
完全没有的事,任虚怀猜司乐这么说的原因只是想维护殷离痕而已。
已经走近的殷祁生轻佻地抬起司乐的下巴,讪笑道:“司公子终于要护卫了,看来这次伤得不轻啊!害怕了?”
“少庄主忘了,护卫可是您要我挑的。不是您说我太会惹麻烦了,有个人跟着会比较省心吗?”司乐也不躲闪,假
装疑惑。
殷祁生的脸色阴了阴,突然五指一收,掐住了司乐的脖子,狠狠地说:“我的确是忘了你有多会惹麻烦!护卫也不
一定看得住你,不如换个更好的方法如何?”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任虚怀反射性地扼住殷祁生的手腕,不让他有机会捏断司乐的脖子。
“你敢拦我?!”没想到小小的蓝衣护院敢对自己出手,殷祁生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
任虚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中其实早已后悔万分。他还有重要的事没做,真不该多管闲事。可是不该管也管了,
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这时,殷离痕从屋里匆匆走出来,用眼神示意任虚怀放手,然后不悦地质问殷祁生:“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目光冷冽地在司乐脸上转了一圈,殷祁生转头给了殷离痕一个虚伪的笑容,松开手说:“开个玩笑而已。”
被掐得满脸通红的司乐剧烈地喘着气,竟然还能呵呵一笑,说:“少庄主,你的玩笑真是越来越好笑了!”
“司乐!”轻声喝斥住司乐,殷离痕吩咐任虚怀将他扶进屋里,然后问殷祁生:“大哥找我有事吗?”
扫了一眼司乐的背影,殷祁生说:“洛阳的钱庄开张了,爹让你过去看看。顺便带上司乐,王丞相这次去五省六郡
巡察会经过那里。”
听到这儿,殷离痕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问:“是你的意思对吗?”
殷祁生不说话。
“每一次都让我把司乐送给别人,你希望他因此恨我。”殷离痕盯着殷祁生的眼睛,表情是洞悉世事的透彻。
殷祁生仍是沉默,眼神逐渐染上一层煞气。
“别白费功夫了。”丢下这句,殷离痕转身往屋内走去。
司乐躲在门边,偷偷注视着殷家兄弟的一举一动。等殷离痕走进屋内,他立刻冲上前抱住他。
“你说什么了?他看起来气得不轻。”将头架在殷离痕的肩膀上,司乐看着殷祁生离去的背影。
“没什么。”轻轻推开他,殷离痕抬手招来婢女春环,吩咐道:“收拾一下,我们明天起程去洛阳。”
“洛阳?”司乐反问。
殷离痕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转身发现任虚怀还在房中,不由拧起眉头,正要开口却被司乐抢了先。
“我刚才已经跟少庄主说了,要这个人当我的贴身护卫。”司乐一脸期艾地看着殷离痕。
殷离痕怔了怔,问:“你确定?”
“他刚才就救了我不是?”
“祁生不会真的杀你。”
“那可说不好。”司乐嘴上说着担心,眼里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殷离痕又看了看任虚怀,考虑片刻之后,还是应允了司乐的要求。
就这样,原本只是蓝衣护院的任虚怀一步登天的成了青衣护卫。拿着祁庄统一发的青色衣裳,他的眉头锁成了川字
。他根本没空理司乐,他的目标是东院。
“你小子运气真好!这么短时间就成了青衣护卫,还能跟二少爷一起去洛阳,真是太好命了!”同屋的崔华得知消
息,立刻唏嘘不已。
裘冉不置可否,另一名蓝衣张涛则是十分不屑,“你以为当青衣就好啦?那也要看是跟在什么人身边。那位司公子
,哼,免了。”
任虚怀本就不想接这差事,听张涛这么一说,连忙问:“我正觉得奇怪。那位司公子应该不是祁庄主人,为何会给
他安排青衣护卫?”
“他当然不是主人,他不过是庄里的……”
“好了,越说越没谱!没事在这里瞎议论什么?去去去,到院子里去看看,别懒在屋里。”裘冉打断了张涛的怨言
,把人赶开之后悄悄地提醒任虚怀说:“司公子的身份不同寻常,你是他的护卫,就要拿他当主子看,其他的别管
那么多。”
“是。”
任虚怀恭敬地应了声,不再多问,只是肚子里的疑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让他有些难受。
第二天,殷离痕、司乐、春环、任虚怀、裘冉一行五人出发前往洛阳。因为殷离痕要求行装精简,所以只要了一辆
马车。裘冉赶车,任虚怀骑马跟在一旁,其他人坐在车里。
看着祁庄的牌匾消失在眼前,任虚怀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一去必定耗费不少时日,寻找弟弟的事又要耽搁了。与他
正相反的是司乐,从踏上马车开始,他就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不时的东瞅瞅西看看,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因为司乐身上的伤刚刚痊愈,殷离痕吩咐要慢慢前进,所以马车都没有跑起来。任虚怀骑马跟着,偶尔能听到车里
的人说话。
“离痕,听说洛阳的牡丹最美,回头瞧着还行,我们就弄几株回来养养好不好?”
“牡丹娇贵,不是随便的地方就能养活的。”
“我们可以试试啊!我会很细心的,一定能养活。”
……
“离痕,洛阳是不是比芮城大很多?到时候进了城你可要看着我,不然走丢了你会着急的。”
“任虚怀现在是你的护卫,他会跟着你。”
“不行!他又不是你。只要你一直看着我,我才不会走丢。”
……
类似这样的对话不断钻进任虚怀的耳朵里,让他忍不住第一次抱怨起自己的好听力。难为殷离痕还能气定神闲地回
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不过,好在有司乐的聒噪,让他没空去注意时间,一整天的颠簸不知
不觉就结束了。
下车的时候,殷离痕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被马车颠的,还是被司乐的“天真”给折磨的。没想到像他那样冷漠
的人也会有人如此关心,任虚怀心中小有不平。
这晚,五人落脚的地方是个小镇,镇上最好的客栈也不过两间上房。因为只有春环是女儿身,按道理应该让她单独
一间。起初任虚怀以为养尊处优的殷离痕会反对,没想到他完全没有异议。于是,当晚四个大男人挤到了一间屋里
。
屋里只有一张床,自然是给了殷离痕与司乐,店家为裘冉和任虚怀在地上打好了铺盖。以祁庄奢华的名声,这晚的
简朴还真是出乎任虚怀的意料。
殷离痕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吃完晚饭后早早就上床歇息了。活蹦乱跳的司乐见他这样,也跟着往床上爬。一晚上趴
在殷离痕的耳边嘀嘀咕咕,完全不怕吵到他。而殷离痕的由始至终都脾气极好,偶尔还会回应他一两句。任虚怀看
着这一幕,简直无语。
“司公子对少爷有恩,所以少爷特别宠他。”跟着任虚怀出来透气的裘冉好心为他解惑。
任虚怀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吧?”
“你指什么关系?”裘冉反问。
“他们很亲密。”任虚怀选了个暧昧的词。
“你错了。虽然司公子是从东院出来的,但离痕少爷从来没对他怎样。外人不知道,见他们走得近就瞎编派,根本
信不得的。”
司乐是东院出来的。这个信息让任虚怀生多了一个心眼。看他年纪与若谷相仿,说不定能打探出什么来。想到这儿
,任虚怀觉得心头的积郁稍稍消退了一些。
“你这么肯定?”他想起那晚司乐从轿子上下来时亲吻殷离痕的情景。
“当然肯定!少爷对他好,只怕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心中有愧。我听说,当初王丞相看中的其实是少爷,但是司公子
替他去了……”说到这儿,裘冉突然住了嘴,像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推搪道:“夜深了,睡吧!明天还要
赶路。”
听了这么多,任虚怀对司乐的身份也明白了七八分,便不再继续追问。没进祁庄之前,他就听闻当今丞相王伯渊正
是祁庄最大的靠山,司乐受他喜爱,只怕是祁庄求之不得的事情。利益当前,祁庄人对司乐自然是礼让三分,安排
个贴身护卫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殷离痕……光看那张脸,的确很容易成为有心者的目标。身为男子却有这样的困扰,只怕是他所不愿的。看司乐
聪明伶俐,居然肯为他挡灾,真是愚蠢至极。也不知道殷离痕宠他是不是出自真心?如果不是,那他未免也太可悲
了。
等任虚怀回到房间,裘冉已经先行睡下,床上的司乐与殷离痕也没有了动静。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了床边。
司乐侧着身,手放在殷离痕的胸前,身体紧紧挨着他,睡得像个孩子。而殷离痕则是仰面平躺,双手交叉放在小腹
上,睡姿中规中矩。单看面相,殷离痕要强过司乐很多,只是他为人冰冷,不如司乐容易亲近。再加上要年长一些
,眼眉间多了几分严肃,更加不如司乐招人喜欢。
可美人终究是美人,任谁见了,都会挪不开眼睛。任虚怀至今都记得殷离痕十二年前的笑容,记得那句“若谷的哥
哥不是虚怀吗?”。这人轻易就改变了他的命运,却依然每夜安枕,看得任虚怀心上像火烧过一样难受。
倏忽,原本睡着的殷离痕突然张开了眼睛。黝黑的视线直射进任虚怀的眼中,如同开封的利刃。任虚怀稳住心神,
镇定地拉起被子为他们盖好。
“天凉了,要小心。”他说。
殷离痕看了他半晌,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有惊无险,任虚怀大气都不敢出,飞快地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第二天清晨,春环过来敲门,伺候殷离痕洗漱。司乐在一旁看着,学着春环的手法为自己打理头发,可惜他的双手
实在不怎么灵巧,弄来弄去都弄不好。看他狼狈的样子,众人纷纷忍俊不禁,连殷离痕都不能例外。殷离痕很少笑
,平日里面无表情时只让人觉得他美,可一但笑起来就多了一股子夺魂慑魄的味道。
除了春环,所有人都看呆了。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殷离痕突兀地收住了笑容,重新摆出一副冷脸。裘冉十分尴尬,
借口准备马车,拉着任虚怀出了屋子。司乐则是满脸失望,嘴上还不断叨叨着殷离痕应该多笑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