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还了一礼道:“叨扰贵地,不胜惶恐。日前丁愿闹翻了整个江湖的事想必三公子有所耳闻。现在此人已不知踪影。”柏青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看着南宫望。
南宫望“哦”了一声,道:“这个我确实听说过来着。不过英文与我们家并无甚牵连,故而也不是很清楚。不知此事与柏先生此来有何关系?”
柏青一笑道:“我等一直在追查丁愿的下落。到了贵地,大家都有些累了,故而想进来叨扰一杯茶水。”
南宫望温然笑道:“柏先生太客气了。那个世家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朋友有事却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果有需要请直言,望会尽力而为。”
柏青喜道:“三公子能如此想自是好事。呃,我等素闻贵府的房屋、花园、游廊建得是巧夺天工,一直无缘得见。不知三公子可否带我等观赏一番?”
南宫望自是不能拒绝,当下领着他们四处走赏。柏青嘴里不停地赞赏,但却好像并不在意于那些妙趣横生的神奇布局,反倒对一些偏僻幽静之所很是留心,更是不放过柴房、仆居之类的地方。南宫望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去理他,只带着他们一处一处地转。
当下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别院。南宫望介绍道:“此院名无尘小筑,很是僻静,一般是我们的修养之所……”
房门和窗子都关得很严,但从屋里的气息看来至少有四个人。如此僻静之地怎会有这么多人?柏青沉吟道:“贵府的疗养之所想必也是与众不同。内子近来顽疾复发,如果可以借鉴一下对内子的康复定会很有帮助。”
南宫望道:“请!”推门而入。
屋子里间有一大群人。见到南宫望,唯一的男子道:“三公子,夫人的病只是偶感风寒,加上心思有些郁结造成的,无甚大碍。平日里多让她出去走走,我再开几贴药熬了吃,就会好了。”
夫人?风寒?南宫望诧异地看着站在南宫洛身后侍女打扮的徐梓茉。徐梓茉倒是一直低着头,谨守一个侍女的本分。待南宫望将目光转向床榻,却更具震撼。
藕荷色薄被拥至肩齐,黑发散开如网,仅戴一水晶抹额,更衬得那肌肤润白如雪。一只手臂无力地垂在床侧,别有一番柔弱之美。被南宫望怔怔地看着,床上之人似是有些羞赧,脸上起了淡淡红晕。
南宫洛跑过来推了他一把,嗔道:“哥,缺心眼儿说嫂子没事就是没事了,你不要再担心了。虽然是嫂子,你也不能这样看着啊,我们可都在旁边呢。赶紧去招待你的客人吧,别怠慢了人家。咦?那些人呢?”
一时间,南宫望和床上之人都有些尴尬。南宫望轻咳一声道:“手放在外面不好。”走过去把床边的手放进被里,又仔细地掖了被边,这才出去。
柏青在踏进门时就发现床上之人是女子,但在退出之前还是迅速扫视了一遍屋内诸人。陈设简单,没有足以藏人的地方。只有一个男人,但比丁愿低了小半个头,绝不是他。待南宫望出来,柏青抱拳道:“不知是尊夫人的养病之所,冒昧闯入,还望恕罪则个。”
南宫望笑道:“无妨。其实内子今晨曾说身体微恙,会过来这边。但由于府内事多,我居然就忘了。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
“既然尊夫人身体不适,我等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南宫望道:“谢柏先生体谅,招待不周之处请海涵。如之,送客。”
看南宫如之将那些人送走,南宫望折回。南宫洛见了他首先跳过来,叫道:“哥,那些人都走了吗?”
南宫望答:“走了。”视线不自禁地移到床上。那人想起身,南宫望连忙过去把他扶起。那人道:“我自己可以的。”南宫望却不管,又拿了枕头垫在他背后,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南宫洛拉着那人的袖子,开心地道:“丁大哥穿上女装真好看,比我要好看多了。是不是啊,哥?”
丁愿垂了头不说话。南宫洛这话很无顾忌,但她一派天真烂漫,又令人不忍苛责,丁愿只能装作没听见。
徐梓茉走过来,轻声斥道:“洛洛怎么可以这样说?你丁大哥是堂堂男儿,这样的话是很不妥当的。咱们先出去,让你丁大哥换过衣服。”
南宫洛嘟起了嘴道:“可我说的是实话啊!丁大哥就是好看嘛!”
这下南宫雀心也看不下去了,拉着南宫洛的手就往外走。南宫洛狠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只能扯着嗓子叫道:“缺心眼儿,你干嘛?放开我!我还要跟丁大哥说话!你放开我!”南宫雀心也不听她叫,只拉了她走。
人都走了,丁愿立刻下了床,一声不吭地朝衣柜走去。
南宫望拉住他的手:“小丁,不要换。让我看看你。”
丁愿住步,也不转身,只轻声道:“有什么可看的?穿这样……很可笑的。”
南宫望不答,扶着他的肩,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目光从他赤着的如玉般的足上渐次向上,手、腰、锁骨、颈,最后定于脸。南宫望近乎专注地看着他的眉眼唇角,着魔似的低喃:“真好看……”话音消失在缓缓印下的一吻中。
两唇相接的触感温暖而又甜蜜,丁愿似紧张,又似激动,最后却只攀上南宫望的颈,悄悄地回应。
他的回应似乎唤回了南宫望的理智。南宫望微微移开脸:“小丁?”
丁愿轻声呢喃:“恩,南宫……”
受惊似的,南宫望推开丁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小丁,怎么会……我……”
丁愿一笑,那笑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道:“南宫,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些天太忙了,你很累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南宫望依旧迷惘,喃喃地重复道:“是啊,我太累了,这么多事情,真的很忙。我回去休息了。”说完也不顾丁愿的反应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丁愿只静静地看着南宫望离去,神色复杂难辨。
第二天南宫望再到无尘小筑时,,丁愿人已不知去处,屋内一切事物都整整齐齐,只有南宫望忘在桌上的几乎从不离身的碧玉扳指不见了,想是那人拿去做了念想罢。只在床头留了一张纸:“愿伤已愈,不便久留。故辞去。”
字迹挺秀,与那人真是像。南宫望捏着纸条,有些怔神。离开了么?或许,离开了,对所有的人来说,并不是坏事罢。只是江湖凶险,你可如何过?如果没有了段雄扬,你可会过得容易些?
三天后,北方大豪段雄扬死亡。死因其家属没有公开。不过有小道消息说其是死在名妓胭红的床上。不管真假,反正人死了是事实,生前的一切事情都在被人们淡忘。前些日子如火如荼的追杀丁愿的行动也停止了。毕竟大家与丁愿并没有仇恨,丁愿杀的也只是个小小的侍妾。更何况很多人都很欣赏他为友复仇的仗义之举。
第四章
日子继续平滑如水地流过。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令那些并不久远的事情也淡然模糊了。只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南宫望才会约略地想起那个俊逸无匹的男子,形容那么那么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自从那次小丁走后就没有再见过面,甚至连他的音讯也没有一点。失落之余也有些许的庆幸,这至少说明他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这一别之后再相见又是六年……抑或更多?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会出乎人的意料。南宫大公子死于从蜀中赶回的路上!
南宫世家掌着江南经济一脉,说一句跺跺脚江南的经济便会翻个个儿也不为过。虽不属于武林世家,但对道上的朋友也是以礼相待,照顾有加。大公子是南宫世家这一代的当家,行事刚柔并济,姓名绝少有人知道,所有的人都只尊称一声“大公子”。他死了,天下怕也要动荡了!
但离奇的是,再大公子身上找不出一丝伤痕,连中毒的迹象也没有!一时间,谣言四起。
“莫不是大公子中了什么巫蛊?蜀地可是有很多这种脏东西呢。”
“很可能啊!死得那么诡异!”
“那些东西,不是只报应坏人的吗?大公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
“也说不准啊!这年头的商人,非奸即诈,谁知道他南宫家表面上是大善人,背后有没有搞鬼?这种人多着呐。”
“是啊!那些脏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就找上他的!”
“据说只要被那些东西缠上,就连与他有一点关系的人也会不得好死呢。”
“真的呀?咋么厉害?”
“当然是真的了。所以呀,以后还是不要上他们那里买东西了。命只有一条,宝贵着那!”
“……”
因为谣言俨然有越传越厉害之势,且对南宫世家越来越不利,供货商、提货商以及合作商纷纷中止与南宫世家生意上的往来。甚至民众也不再登南宫红黑标志下商行的门。无以为继,南宫旗下绸缎庄、药房、钱庄相继倒闭,几乎一夜之间,南宫世家从炙手可热跌为一文不名。恐怕天堂与地狱的差别也不过就如此罢。
南宫跃游历昆仑未归,所有的担子俱都压到了南宫望的肩上。停灵四十九日,念经超度,做法事。出面辟谣,说大公子只是积劳成疾,不治而殒,但却是越描越黑。登门拜访那些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商行,每每吃了闭门羹。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世态炎凉,却原来是对待落势之人的。
诸事操劳,南宫望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四处奔走,不过几日人已消瘦不少。
丁愿到的时候,南宫望正趴在一沓账簿上睡觉。微锁的眉,乌黑的眼圈,瘦削的面颊,掩不住的疲态。丁愿拿薄被盖在南宫望肩头。看了看,还是不忍,打横抱起南宫望走向床榻。
南宫望惊醒道:“谁?”
丁愿柔声道:“是我。”
南宫望复又闭上眼,感觉舒适似的更往丁愿怀里缩了缩,呢喃道:“小丁,你来了,来了就好……”一个人孤军奋战了那么久,总算有个人可以依靠。
丁愿收紧了手臂。南宫,以后的路有我会陪着你走下去。
又几日,南宫跃快马加鞭赶回。悲痛之余,也着手料理一切事宜。因为事务太重,只拜托南宫雀心照顾家中女眷。
三夫人徐梓茉要求回苏州徐府见她父亲,恳请他帮南宫望渡过此次危机。无计可施之下,南宫望只得同意,派家人南宫宣护送徐梓茉回娘家。
不料三日之后,南宫宣只带着徐府家人徐进以及徐梓茉的一封信回来。展信而观:
望吾夫:
再称夫君,此后不能。夫妾嫁与,寄一生也。且望举案齐眉,唱和相随而已。然君之待妾,犹宾客者。路遇仅只点头,同室谨守礼仪。妾凡人,仅盼夫妻和乐,言笑晏晏耳。不可得,宁讨休书一封。相逢陌路,再无绊牵。
信刚看完,南宫洛已跳脚而起:“嫂嫂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家已经这么乱了,她居然说要走?!不行,我要去找她问个明白!”边说边往外冲。
南宫雀心拉住她的手:“你先别激动,听听二公子三公子的意思再说。”
南宫望默不作声。南宫跃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只是没有想到她也是这种人。”
南宫望轻咳一声,道:“我也有不是。梓茉有她选择的自由。她没必要陪着我们受罪。”
南宫洛急道:“可是……”
南宫望截口道:“没有可是。既然梓茉想要离开,我尊重她的选择。‘
排纸研磨,片刻间,休书既成。折好,封口,交与徐进,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希望她早日找到可以给她幸福的人。”
徐进将信仔细收入怀中,才深深施了一礼道:“徐进代我家小姐谢谢三公子。”说完转身离去。
南宫望看着众人道:“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大家还是去做各自的事罢。”
南宫洛一直看着南宫望的动作,突然间流下泪来:“怎么会这样?嫂嫂怎么可以这样……我一直都那么喜欢她……她怎么可以……”
南宫雀心揉揉她的发,然后单臂搭上他的肩摇了摇,道:“好了,好了,就当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对你很好的仙女。后来梦醒了,仙女没了。没什么的。不哭,跟我去熬点醒神补身的药给大家喝,乖哦……”南宫洛抽抽噎噎地被他哄到了后院。南宫跃、南宫望、丁愿自回到前厅招待来客。
来凭吊的人络绎不绝。看似繁荣的背后,却是不堪一击的脆弱。没有人愿意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这几日南宫望都快要绝望了。南宫世家现在只剩下一个华丽的空架子。再过几日,恐怕这个空架子也将不复存在。
由于南宫跃常年游历,对生意之事不通且不感兴趣。但有些事还是应该知道,也好有个准备。
南宫望拿着一本总账簿道:“现在我们共欠外债两百五十七万五千八百六十三两银子。葬礼过后债主就会来催债了。”
南宫跃道:“就这些数么?我们商行中的货怕就远超于此了罢。”
南宫望苦笑道:“南宫世家一百零八分号淡然不只这些数。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收购了足够多的蚕茧,却没有人为我们抽丝、纺织、染色、裁缝、绣花。我们有价值百万的药材,却只能积压。外界传言南宫世家被妖邪缠身,谁沾上谁就会倒霉,普通百姓畏于传言,根本就不敢购买我们的东西。而那些想收购的商人们则会将价钱压到极低。而且,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来这么做。但现在,我们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南宫跃道:“我们家一向交游广阔,受过我们恩惠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如果我们以稍低于市价的价格卖掉货物,那些商行没理由拒绝罢?”
丁愿摇头道:“你错了。那些交情在他们眼中不堪一击。唯利是图才是商人的本质。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吃了南宫世家才是他们唯一考虑的问题。”
南宫跃不由蹙眉道:“那我们就没有一条路可走了么?”
南宫望伸出食指晃了晃道:“除非大哥死而复生,谣言不攻自破。否则,我们还有一条路,而且是唯一的一条路——死路!”
丁愿突然缓缓一笑道:“有人要置我们于死地,并借此牟取暴利。我们就偏不遂他的愿。左右无活路,货物索性压着,不要出手,大不了鱼死网破。欠工人的钱要如数给,家里还是有这些钱的这个信誉不能失了。至于那些想发财的老板,介于面子问题,明里大概不会用强。要来阴的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南宫跃与南宫望愕然相望,最后两人同时点了头。拼就拼了罢。
南宫跃打了个呵欠道:“时候不早了,睡觉罢,明天的事还多着呢。”率先走出书房。
自从大公子死后南宫望便在书房的隔间支了张床,并在两间房之间开了扇门,基本上已是吃住都在书房了。
“今晚睡好。”丁愿道,拉开门,准备回他的房间。
南宫望叫住他:“小丁。”
丁愿收回跨出的脚,回过头道:“嗯?”长长的凤眼微挑而半眯,削薄的唇角似笑非笑,再加上那由鼻中发出的声音慵懒而优雅,刹那间竟是无比的魅惑。
南宫望自背后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背上,瓮瓮道:“别走,陪我。”
丁愿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不确定地问道:“南宫,你确定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