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和乐
连服了十几天的药,韩景斌面上病容渐消,只是前段时间体内水份和矿物质严重流失,所以人还是干瘪憔悴,方子安和宝儿住在一个院里照顾他,他自霍乱慢慢治愈以来,经常便是一副痴痴的神气,望着方子安,宝儿可怜他二人,平素总是躲在院子里临时搭出的灶间,由得他二人一述别来相思,日常的吃穿用度都由驿丞命人从墙外用竹竿挑了伸进来,司徒梓允、闵纪之和那位将领被隔离在另一间小院,闵纪之每天清晨都要站在院里扬声呼唤宝儿,待宝儿应了,就详细询问方子安的情况,司徒梓允抚着膝坐在屋里,听宝儿和闵纪之的应答,知道方子安一切都好,渐渐放下心来,又开始想着心事沉默一天。
这天驿丞使人送了些新鲜的塘鱼来,方子安十分欢喜的接过来,蹲在院里去了鳞,给鱼开膛破肚洗刷干净,烧热油锅微微把鱼炸了一下,再换个砂锅,放了葱姜和着鱼炖了一大锅乳白乳白的汤,宝儿馋的使劲儿吸溜着鼻子,方子安微笑着给他挑出两条大鱼,又留了汤,这才端着砂锅回了屋,韩景斌正歪在床头闭目养神,方子安柔声唤着:“景斌,我给你做了新鲜的鱼汤,这东西最适合大病初愈后进补,你起来吃一点吧!”韩景斌睁开眼睛,脸上溢满幸福,轻声说道:“子安,你歇歇吧,这些日子可把你累坏了!”方子安拿小碗舀出些汤来,又挑了些鱼头和鱼肚过来喂他,听了他的话,不禁摇头笑道:“我不累!只要你能好了,我便是折寿二十年也是心甘!”韩景斌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伸手握住他拿勺的小手,两个人又陷入深情的对望中,宝儿隔着房门瞧见了,慢慢踱到灶间坐在锅洞口,瞧着灶里烧的黑红的木柴,只不住发呆。
夜里方子安张罗着多烧些热水给韩景斌沐浴,宝儿拖出屋里屏风后的大浴桶,和方子安两个人紧着烧了几大锅热水,扶韩景斌浸到桶里,方子安待要再去烧些热水,让他多泡一会,韩景斌抓着他的手只是不丢,宝儿忙笑道:“大人,您在这儿给王爷擦身吧,我去烧水!”说完随手关了门,急步跑到院子里,方子安笑着拿了块毛巾缠到手上,替韩景斌擦身,他已瘦的脱了形,胸前肋骨根根站起,方子安搓到上面,好像搓在洗衣板上一样,竟有些硌手,韩景斌有些不好意思,悄声说道:“以前我一只手就能抱起你来,现在怕是使尽力气也是抱你不动了!”方子安一个指头忤到他额头上,嗔道:“你想什么呢?”
韩景斌见他面上微微泛红,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方子安脸红的更加厉害,慢慢绕到他身后撩水给他擦背,声音极轻的说着:“你便是那个意思,我也不会怪你,作什么吓成这样!”韩景斌浑身一震,想扭头却是浑身没有力气,欢喜的有些虚弱,忙伸手按住他搭在自已肩膀上的手,不停摩挲着,方子安这些天和他肌肤相接,倒是从没往别的地方想过,这时被他握住了手,不禁浑身麻软,下意识的反手握紧他,在他手心慢慢挠着,韩景斌想起那次带他出去吃夜市,他便这般挠过自已一下,不由轻笑着问他:“子安,你怎么总是挠我的手心?”
方子安用手指抚着他掌中的茧子,笑道:“景斌,我便是蒙上眼睛不看,只要你伸手让我一摸,我也知是你!”韩景斌含笑问他:“哦?你还会摸骨?麻衣神相呐!”方子安摇摇头,轻声说道:“你手心这些茧子我再熟悉不过,一摸便知是你!”韩景斌双手一紧,捏着他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着,方子安慢慢把脸贴到他后背上,两个人都是无限满足的叹着气,宝儿在外面咳了一声:“大人,给王爷加些热水吧!”
方子安抽回手,站起来给宝儿开了门,宝儿异常辛苦的提着个大木桶泼泼洒洒的进了屋,方子安忙上前搭手帮他,拿水舀添了热水到桶里,宝儿提着空桶走到门口,也不回头对方子安说道:“大人,宝儿把隔壁那间耳房收拾出来了,今夜就宿在那里,您有什么事,直管出声唤我便是!”说完又把门关严了,韩景斌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好奇的问方子安:“你从哪儿找来这么机灵的小厮?干活手脚麻利,对你又忠心,相貌嘛倒也不俗……”
方子安本还含笑听着,听到他说宝儿的相貌,不知为何心里泛上一阵酸,“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理他,韩景斌瞧他神色不对,赶紧陪着笑脸说道:“我就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方子安板着脸过来撩水给他洗净身体,拿布擦净了扶他站出来,换上干净里衫,恨恨的拿了个小桶舀满水,开了门呼呼啦啦泼的山响,韩景斌站在他身后也不敢吭声,听他一桶一桶的泼着,越泼声响越大,似乎带着满腹怨气,忍不住柔声说道:“子安,你别生气,我随口说说而已,你要是不高兴,我以后再不提他就是了!”
话音未落,方子安甩上门丢了小桶,扑到他怀里哽咽着:“这么久了,你都没赞过我好看,只知道说人家长的好……”韩景斌愕然望着他,见他情绪激烈,不由满心怜惜,抚着他的背笑道:“你长的好看那还用说吗?那次在公孙太傅府上赏菊,你迷倒了那么多人,我原想着你厌烦别人总提起你的相貌,所以……”方子安听了,也学子胜般在他怀里扭着,不住口的问他:“那你呢?我也把你迷倒了吗?”韩景斌长叹一气:“早就迷倒了,你那时一心想着筹银子赎身,我心里不知有多舍不得,生怕你离了建王府,就会被别人抢了去!”方子安伸手搂着他的脖颈,轻声笑道:“我那卖身契还在你手上呢,你只说要万两黄金才许我赎身,那我只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伺候了!”韩景斌笑着正要说话,方子安凑上去吻住他的嘴唇,把他满腹的话都堵了回去。
夜里两人又恢复了在建王府时的睡姿,前几日因宝儿也在这屋,方子安就和他打的地铺,宝儿一走,韩景斌紧着让他到床上来睡,方子安红着脸睡到里侧,韩景斌搂着他腰,喟叹一声:“征战这大半年,每晚睡在我那营帐里,最怀念的便是以往能搂着你入睡,说来也奇怪,我素喜独寝,若是有人睡在我身边,我就说不出的别扭,可你睡在我怀里,我却只觉心中满足,恨不得多长几只手,把你团团抱住才好!”
方子安呵呵一笑,说道:“那你不成蜈蚣了?这么大个的蜈蚣举世难找,我定要把你药制了泡酒喝,活到九百九!”说着把手搭到他腰侧,和他面对面不错眼的瞧着对方,韩景斌盯着他眉心,用手指着:“子安,你这些日子有些上火吧!你看这脸上长了那许多暗疮!”方子安急急拿手掩着脸,叫着:“你别看,你别看!我这几天忘了擦药膏,定是满脸红包丑怪的很!”韩景斌摇头苦笑着:“你只是脸上长些红点就怕我瞧见,那我病的如此狼狈,被你瞧见那还不得活不下去了!”方子安把脸窝在手掌中,闷声道:“那不一样,你就是丑怪的让人看不入眼,我瞧着也觉心里舒服。”韩景斌再不说话,拨开他手,在他眉心那些小点上轻轻印下一吻,方子安实在欢喜的很了,竟抑制不住颤了起来,慢慢把头埋到他怀里,韩景斌搂紧了他,悄声说道:“子安,忙活一天了,快睡吧!”
宝儿听了一夜壁角,也没见那屋的两个人有什么动静,不禁暗暗纳罕,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摸到那屋收拾两人的衣物,却见方子安八爪鱼似的把腿压在韩景斌身上,两人一脸甜密睡的正香,忙轻轻上前给他二人把被子盖好,方子安一下惊醒过来,见了宝儿,脸立时红透了,宝儿忍着笑,说道:“大人,您接着睡吧!宝儿把衣物拿去用滚水煮了,再煎药给您送来!”韩景斌迷迷糊糊的应道:“好,你去吧!”宝儿咭咭笑着取了衣物带门出去,方子安赶紧把头埋到韩景斌怀里,这才意怔过来,昨夜的睡姿着实有些不像话,忙要把腿收回来,韩景斌却一把抓住,笑道:“我身子已经好了,你压不坏的!”
方子安红着脸再不敢抬头,好容易等到宝儿出声唤门,说药已煎好了,他才从韩景斌手中挣脱出来,起床套了外袍,到外面端了药碗进来,和韩景斌一人一碗喝了,外面忽然“咕咚”一声,方子安唤着宝儿,总不见人应,急忙跑出去,院里却是空空如也,转到灶台后,只见宝儿双目紧闭躺在地上,方子安忙上前抚抚他额头,却没有发热,只是间或有些肢体上的痉挛,怎么叫也醒不过来,韩景斌在屋里听他叫了几声,带着些惶急的声气,紧着下了床扶着门问他:“子安,宝儿怎么了?”
第三十七章:心意
方子安回过头,很是恐慌的说道:“这孩子怎么叫都叫不醒,也没见他发烧,若是感染了时疫,这些日子总该有些症状才是,我瞧着他这几天活蹦乱跳的,怎会说晕就晕了呢?”说着说着,慢慢舒开眉头,唇边竟带了浅浅笑意,韩景斌莫名奇妙的问他:“你笑什么?难道你知道他是怎么了?”方子安拊掌笑道:“这孩子低血糖,想是这些日子操劳的很了,今天又没吃早饭,才忽然发作了!这病无妨的,我让驿丞备些蜂蜜红糖来,每天舀一勺和水冲服即可!”
韩景斌重复了一句:“低血糖?低血糖是什么病症?”方子安嘻嘻笑着推他到桌边坐好,说道:“我以后再告诉你,当务之急是赶紧救醒宝儿!”转身到院子里,扬声叫着驿丞,院外驿馆的兵丁听见了,忙问他有什么吩咐,方子安让他们速速备好红糖和蜂蜜送来,若是有鸡蛋也一并拿些来,那兵丁应了声去了,方子安扶起宝儿,用力掐在他人中上,宝儿“嗯”的一声醒了过来,双眼无神的看着方子安,方子安柔声道:“宝儿,这些天辛苦你了,你好好歇着,今天再有什么事只管让我做来便是!”
宝儿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是双腿无力,方子安笑道:“宝儿,你平日里是不是有很多菜肴都不喜欢吃?”宝儿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着:“宝儿不喜欢吃菜,只喜欢吃肉,便是煮的白白的肥肉块,也能吃一大碗!”方子安骇然失笑道:“你这孩子竟挑食成这样,难怪你低血糖外带营养不良,从今儿起,我给你安排膳食!先扶你回去休息吧,待驿丞送了食材来,我做了给你送过去。”
闵纪之一直站在他们那院听着这院的动静,自刚刚方子安唤不醒宝儿开始,便一直替他们揪着心,这时听方子安说的轻松,料知宝儿已是无妨,见方子安要红糖鸡蛋,不禁高声叫着打趣道:“子安,宝儿是要坐月子吗?不然为什么给他吃糖水荷包蛋?”方子安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坐月子的产妇也会吃糖水荷包蛋补元气,宝儿听了这话,想回两句嘴,又没力气,窝在方子安怀里气的直翻眼,方子安见了宝儿那副模样,也高声叫着:“纪之,你别再打趣宝儿了,他都气的翻白眼了,若是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闵纪之在那边哈哈大笑,笑声引了司徒梓允出来,问了闵纪之,才知道宝儿体虚,竟要吃月地里产妇吃的东西来补身,不由也是抿嘴轻笑,不一时连外面驿馆的兵丁都笑成一团,宝儿被燥的红了双颊,瞪着闵纪之那院,恨恨的说着:“闵纪之,你给我记着,哼!”
方子安看他还像小孩子似的记仇,更是乐不可支,朗声给闵纪之报信道:“纪之,宝儿让你记着呢,他以后定会报了一箭之仇的!”闵纪之“哦”了一声,随即笑道:“无妨的,你只管让他来找我报仇便是,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方子安含笑扶着宝儿回了那间耳房,宝儿一声不吭,闵纪之却是不放过他,不停的引逗他说话,半晌见他不应,冷不防问他:“宝儿,你姓什么?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宝儿冷哼一声,只是不理他,闵纪之无计可施,叹道:“我算服了,你比方囡囡还囡囡,竟这般小气记仇,不像个老爷们儿!”
司徒梓允在一旁,不住的重复着“方囡囡”,韩景斌听见了,踱到宝儿那屋,问方子安他们在说什么,方子安一直不明白闵纪之为何要叫他方囡囡,只能疑惑的看着韩景斌摇头,宝儿总算“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听闵纪之在那边笑着叫了句“宝囡囡”,宝儿登时涨红了脸,片刻之后,却是有些娇羞的垂下了头,方子安和韩景斌听了外面的话,正在相视摇头笑着,也没留神他的神气,宝儿捏紧袍角,闵纪之又在那边叫着:“宝囡囡,你若不告诉我姓什么,我便一直叫你宝囡囡了!”,那一声声“宝囡囡”听在宝儿耳朵里,却是出奇的顺耳,心头微微有些发甜,只盼他还能多叫几声才好。
驿丞亲自用竹竿挑子篮子,送了方子安要的食材过来,方子安给宝儿煮了糖水荷包蛋,见他拧着眉一脸嫌恶,忙叫来韩景斌,宝儿若是不吃,就打算硬灌下去,闵纪之在那院里呵呵笑着:“子安,他若不吃,我就隔空打了他的穴,你们拿勺撬开他嘴灌下去!”方子安听了这隔空打穴,竟是浑身不舒服,勉强笑着应了,宝儿直嚷着:“这东西这么甜,可怎么吃呀?”方子安轻声哄着他:“刚刚驿丞还送了五花肉来,我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给你做一份红烧肉吃,保证你吃的直流口水!”宝儿一听吃肉,登时睁大了两眼,似乎已经要流出涎水了,韩景斌见他越发像个小孩子,不禁微微一笑,方子安好容易哄他吃了那碗糖水荷包蛋,又转到灶台那儿忙活去了,韩景斌紧着跟出去,方子安在院子里东转转西转转,一会儿洗菜,一会儿蒸米,他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他转来转去,方子安忙了一会儿,见他总是吊在自已身后,不由想起子胜,抑制不住搂着肚子蹲到地上,哈哈笑个不停,韩景斌柔声问他:“子安,你笑什么呢?”
方子安笑的浑身乱颤,把子胜和盈儿的事说了,忽然间恍惚记起出发时,听司徒梓允叫过闵纪之师弟,难道闵纪之所说的他爹的老朋友,就是天行老人华文圣吗?那他送给自已的药就是华文圣配制的了,那药丸的清香自已倒好像在哪里闻过似的,不由蹙着眉细细回想,韩景斌见他一厢情愿把盈儿当在弟妹,禁不住笑了起来,方子安被他的笑声唤回了神,柔情无限的望着他,此时他沐浴在阳光下,慢慢恢复过来的身体,又有了几分往日的英武,实在令人心喜。
油锅被烧热了,发出滋滋轻响,方子安忙站起身,把那划了花刀两厘米见方的肉块用漏勺焯着先微炸一下,再放到蒸锅里蒸的烂熟,炒了糖给肉块上色后慢慢收了汤汁,浓郁的肉香飘浮在院子上空,韩景斌竟也忍不住抽着鼻子吸着那香气,宝儿在屋里闻到了,馋的不行,好容易熬到方子安端了托盘进来,给他布了菜,外面传来闵纪之的声音,不停的问着“看见了没有?”方子安好奇的出了宝儿的房间,赫然见司徒梓允趴在墙上正伸头向这边打量着,闵纪之急不可耐的问着:“你看见了没有?到底大米是怎么做的,怎的这么香?”
司徒梓允这许多天来第一次见着方子安,见他满面红光,想是陪在韩景斌身边过的极是舒畅,一时竟忘了抢着趴在墙上的目的,被闵纪之一催,歉意的说道:“我没看明白,好像是又炸又蒸,最后还要炒了煨汁,反正极之麻烦!”闵纪之听他说麻烦,不禁叹道:“这个大米,自小就贪吃,谁曾想竟让他琢磨出一身做菜的本事,宝儿真是有口福,这肉闻着倒是香的紧!”驿丞给的肉本就不少,方子安做了冒尖的一大海碗,他们这院里三个人都吃不完,正要拿盘子分他们些,却听宝儿紧着趿了鞋从屋里出来,捧着他那份红烧肉冲闵纪之叫着:“闵先生,我吃不完这许多,便分你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