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请不要忍住不哭泣,请不要用你的委屈来成全我的幸福,我真的怕你会撑不住就离我而去……”正邦胸口的气窒碍不前,化成了低沉的吟句。
正邦这低沉的嗓音,是前所未见的。
其实留住阿裕很简单,只要在阿裕要离开的时候,轻轻拉住他的手就行了,正邦很明白,可是他却不敢这样做,他怕自己背负更重的罪。
这一夜,他们知道对方都没有睡,但在黑暗之中却不发一语,什么都不说,深怕刺破些什么,就这样逃避着一直存在且明显的问题。
隔天一早,阿裕又是笑脸盈盈,还温柔的催着正邦去学校不要迟到,他自己则是直接前往店里帮忙,尽管今天他不会在店里看见正邦。
正邦跟子维从散场的电影院中走了出来。
当子维还在批评电影特效使用太多的同时,正邦心中却想着昨天那样的景象,还有那一句:“你好不公平!”
不用去店里帮忙、不用担心金钱、不用懂事委屈,还幸福的在此评论电影,这一切,让正邦更不得不承认阿裕那声泪俱下的温柔控诉。
正邦一路上都在想着,该如何向子维开口,他们缓缓地往正邦的炸鸡店方向前进,子维却没有察觉任何的异样。
“我们分手吧!”正邦咬着牙劈头一句。
来不及反应的子维顿时傻眼,怎么无端端的又说出这句话?子维呆然的望着正邦,不知道该先说话还是先哭泣。
“你真的认为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会是最后的结果吗?我是说……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子维还是不懂,他不懂的是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很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平衡,尽管这不是他真正要的,但至少他没有要求更多,他很心甘情愿的屈就着,很珍惜这属于他们一半的快乐啊!
“其实我们三个人,都只想要好好的爱一个人,而不是分享,既然是这样,那是不是一定要让一方自由才行呢?我真的不值得你把幸福押在我身上,你值得比我更好的,我知道这些话你会觉得是冠冕堂皇,是借口,但我还是要说。”正邦一面走着,还是冷静坚决的说着。
正邦强迫自己冷静理智,他催眠自己,这次至少比第一次提的时候要来得确实多了,准备跟酝酿的时间也缩短了,唯有这样不断催眠,才能让他继续提分手。他尽力的模仿当初甩掉他的初恋男子,在跟他决裂的时候,那眼神冷漠,口气稀松而坚定的样子。
“是的!我要分手,我只想要选一个,而那个人是阿裕!”正邦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他终于能体会那个甩了他的男子,当时为什么能把四年的感情一夜毁弃的理由,所以他更要用相同的方法,才能让同样是初恋的子维死心。
现在角色易位了,就要成功分手了,但是为什么胸口紧紧的,鼻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酸呢?
“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很乖啊!是不是嫌我太会花钱了?没有关系,以后我们不要出门花钱就可以了……”子维紧张地找他被判出局的原因,语气颤抖着。
正邦低下头,黯然的神色摇摇头。
“还是你嫌我不去店里帮忙?我可以去啊!我会好好学的!”
正邦维持原来的表情,子维越来越着急,眼泪都急出来了。
子维继续开口:“还是……”
“都不是!”正邦当下打断,然后接着道:“你不要再想了,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我不应该让阿裕介入,但却又无法抗拒他,我不得不承认他才是我的百分百男孩……”
“我也没有责怪你啊……”子维更不懂了。
他这样委曲求全也不怨叹,为什么还是落到被抛弃呢?任谁也想不透吧!
子维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原谅了正邦的出轨,以他的个性是不会勉强自己屈就的,他发誓不为任何世俗做改变的,但是现在却做得不想放弃,爱情这让人脆弱的原则,却坚定了人的意志……
“我可以享齐人之福的不是吗?为什么我不要呢?你是这样想的吧!”正邦望着子维。
子维点点头。
“因为我可以当坏人,却不想当烂人,我没办法做到牺牲别人的完整来成全我的完整,你值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你。”正邦说完眼眶泛泪,但却极力忍住不让它落下,深怕子维会看出他不是那样坚定。
两人无语良久后,正邦率先开口道:“好了,我们就到此为止,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的爱情存在了,对我来说,我比较觉得你是亲人而不是情人。”
听见这句话的子维跌坐在一处石墩上,他望着正邦开始流泪。
“你真的不要我了?”子维像个孩子般无助的眼神直直看着他。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不当你的情人而已……”正邦表面故作轻松,其实心如刀割。
他感到好痛,他也曾经被至爱的初恋情人说过相同的话,如今他却变成了残忍的那一方。
“你不爱我了?”子维还是追问着。
正邦开口却又无语,他心软一阵之后,又坚定的告诉自己——我必须跟他说我不爱你了!但是,冲到嘴边的话却又梗在喉头,化成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良久,正邦才改为用点头表示肯定。他真的说不出口,这是因为他还爱着子维,但却更爱阿裕,所以不得已要分离……还是自己真的不爱,却也不想伤透子维而保留住言语?他自己也不知道。
正邦说了句:“就这样吧!我不想再走下去了,再见。”
说完正邦转头便走,他怕多等一秒自己就要被软化决心,为了他要的幸福,他选择了自私。
子维低下了头,只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无力的举起了右手想要挥别,但举在半空中却不受控制,任其像招财猫一样的动作停滞着,脑中一片空白。
正邦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子维的动作,那是一种极大的冲击,他彷佛看见三年前分手的那个夜里,被独自搁在公园椅子上的自己,只是现在他成了狠心别离的那一方。
他的心中开始咒骂着自己、怨恨自己,甚至都不能接受自己会有这样的面貌,他已经分裂出一个恶魔般自私的灵魂!矛盾的是,他自转头那一刹那间……就已经流下眼泪,恶魔不都是没血没泪的吗?
阿裕在店门口早已看见他们的对谈,虽不知是怎么回事去也不愿干涉,趁着店里也在忙着,他就藉此机会有理由不去闻问,但待正邦走回店里时,他便发现那一双哀伤的眼瞳。
阿裕紧张的急忙出迎:“老公,你怎么了?子维为什么……”
“去牵车,我们今天回你家。”正邦不让阿裕问完,也不作答,只是强忍着泪用命令式的语气吩咐着。
阿裕没有多问,聪明的他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他感到这样的结局并不是完美,但是他却无法完全克制自己心中那一丝丝的欢喜。
阿裕赶紧去牵车,一方面这是正邦的吩咐,另一方面,他深怕正邦的决定会改变。他很了解正邦,正因如此,他也明白正邦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有这样的了断。
十二月的风本来就寒凛,子维一个人独坐在离店里不远的石墩上,没有任何思想跟感觉,任那寒冷的夜风吹开他的围巾跟衣襟,因为他刚刚经历了一种比寒冰更冷的时段……
正邦坐在机车后座,双手紧握住扶手,不再是甜蜜的环抱着阿裕,因为现在的他有点憎恶自己,他没办法马上接收牺牲别人而换来的幸福,若真的那样做,他肯定自己会惭愧到无地自容。
阿裕不敢放慢速度,在前座的他能清楚感觉到正邦在抽泣,他猜想正邦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不敢减速,他要让呼啸的风声掩盖住正邦的哭泣声,他要维持正邦的尊严,更因为若是听见了,他会为正邦心痛,也害怕自己会让心中一闪而过的那句话冲出口——我们回去找他……
平衡被破坏了,支撑着天秤的支柱不再公平了,倒了,完全倾向于阿裕。
“是不是因为我比较懂事,所以我就必须凡事都要委曲求全?你好不公平!”阿裕脑海中回想他说过的这句话。
现在这样,的确还是不公平,但是,受委屈的不是他……现在的阿裕觉得,他有什么资格去说这种话?
子维从小到大是从不受委屈的,也不为了什么而改变,如今却是将自尊放下哀求对方也得不到一丝怜悯,情何以堪?只因为爱上了,只因为他没来由的、那么样的爱正邦。
是不是伤害了别人,才能在有竞争的爱情之下获得幸福?是不是自私的一方,才能就此无挂碍的一起生活着?那么,爱情也未免太残忍血腥了吧……
【第九章】难舍
“老公,你饿不饿?”阿裕问着。正邦失了魂般的点点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响应什么。阿裕带着正邦到以前工作的便利商店内,大家见到阿裕有这样称头的男友,也都纷纷祝福,阿裕想用这热闹的气氛让正邦好过一些,虽然成效不大。两人买了一些微波食品就离开了。到了阿裕房内,正邦只是开着啤酒猛灌,喝完之后又询问阿裕有没有别的酒。阿裕知道,唯有让正邦醉了他今天才能入睡,但又担心正邦伤身体,于是拿出松子酒倒了一杯,又淘气地说这是他珍藏的,不能让正邦喝光。正邦苦笑一下,一口气饮尽。阿裕在正邦酒醉朦胧时在旁边细心照料着,正邦连连的呓语让阿裕知道,其实他是舍不得子维的……隔天在店内,正邦被油锅内爆起的热油烫了好几次,但他一点也没感觉疼痛。大姊诉说子维昨晚并没有离开,呆呆在那石礅上,只好将子维带进店内以免寒风冻着他。她还告知正邦,子维甚至连晚饭都还没吃,捷运都已经没了还在徘徊街头,她实在不忍,拿了钱让子维坐出租车回家。“要分手也不是这样丢一句话就走人的吧?”大姊斥责正邦不负责任。正邦冷冷笑着,带着凄凉,不做任何响应,现在的他只能说是行尸走肉。
“无所谓啦!反正我就是个混蛋。”正邦自嘲着说着。
过了好一阵子,正邦渐渐恢复正常,他开始享受他与阿裕之间的新生活,两人住在一起几乎天天做爱,他认识了阿裕的朋友,打进阿裕的生活圈,一切看来是那么样的融洽,阿裕的朋友们对正邦也是赞不绝口,非常看好两人。但细心的阿裕并没有被这表象蒙蔽。当他去店内帮忙前,他都会先在店外的角落观察一番,他发现正邦只要是独处,就有一份惆怅在身上围绕着。那一天,阿裕把正邦带到学校无人的音乐教室内,弹起那一首“彩虹”,两个人一起开口合唱着。
“去把子维找回来吧!”曲毕,阿裕笑着对正邦说。正邦愕然,张开口却如哑巴一样不能挤出声音。他该说什么?
若说好,那当初对子维那样绝情、对阿裕的承诺又算什么?说不好,那自己真的就能继续无伤的快乐吗?阿裕随意弹了几个和弦,淡淡的道:“我发现强迫你舍弃任何一个人,反而是最糟糕的,那样不要说一半了,就连三分之一都不是,何必一定要把无法分割的东西切开呢?”阿裕表现得很释然,尽管心里不愿意。“算了,何必呢?我跟你两个人在一起,很爽啊!”正邦苦笑摇摇头,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我的出现,是为了要让你快乐的……还记得吧?”正邦低下头来,没有任何表示,一切是那么样的沉闷。“电话已经拨通了。”阿裕拿起手机交给正邦,上面显示着子维的号码。正邦推开黯淡的摇摇头。阿裕又道:“不要让我最后的良心都被你抹灭……我不想成为自私的帮凶,更不想成为扼杀你灵魂的凶手。”正邦接过电话,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的心情极为复杂,他居然被受承诺的一方拜托毁约,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电话通了,电话头传来子维的声音,应该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如此无生气,是如此的陌生……正邦心冷了一阵却又刺痛着。“是我。”正邦冷冷的出声,那声音有点沙哑。但电话那一头的子维却犹如立刻复活般的,是那么样的兴高采烈,彷佛一切的磨难都在刹那间消失,伤口也被抚平了。顿时间,正邦不知如何陈述心中感受,好像没那么自责跟鄙视自己,但却又替子维感到不值得……为了他这样的一个人……电话那头的子维,好开心的叙述自己有多么想念正邦,像个孩子般的拼命道歉,并告诉正邦他改变很多,他比较会照顾自己了、不会让正邦那么累了,他滔滔不绝的诉说着好多生活中的事情,巨细靡遗的跟正邦报告。“老公过得怎样呢?”子维甜甜笑着问。“还不错……”正邦带点苦笑又有些安慰。苦笑的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面对阿裕跟子维;安慰的是,子维至少不再那样生活在阴暗、又水深火热的深渊中。慢慢的,正邦又跟子维谈开了,很快的就回到那样自然的语气,一切如释重负,开始能闲话家常甚至谈笑风生,然后说着体恤跟心疼的甜言蜜语。此时的正邦又将阿裕遗忘在一边了。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地点,正邦心满意足的挂上电话。正邦将手机递还给阿裕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靥,阿裕笑着流泪接过手机。“宝贝怎么哭了?”正邦皱眉,又是哄着。“因为很高兴啊!因为你又复活了……”阿裕吸着鼻水,窝进正邦怀里去,把脸埋葬在正邦的胸膛。
他埋葬了那能完全拥有不用分享正邦的梦想,埋葬了正邦当初言之凿凿的承诺,埋葬了他那可以要求兑现承诺的制约权……尽管他是那么样的痛心、不甘,却还是没办法继续让正邦假装对子维遗忘、无伤、了无遗憾,那种一半都得不到的感觉比分享更糟糕,就算分享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然而正邦却天真的以为“好日子”要开始了,他开心的抱着阿裕,心里也充满着再见子维的希望与期待,完全没有发觉,阿裕笑着流泪的背后那不为人知的心痛阴影。
正邦,跟一般异性恋男人一样,不经意的残忍、贪婪、无知、卑鄙、下流、滥情、健忘、粗心……这些都是不经意的。他有两个这么样离不开他的底迪,能为了他什么都说好的傻子,任由他不经意的傻子……但这对他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这样的爱情,是不是真的只能很乡愿的说是前世的相欠债?还是要很尖锐的说都是冤孽?或者很唯美的说缘未尽情难了?不管怎么诠释都不完整,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出分裂的爱情故事……怎么可能有什么是完整的?明明在这样的恋情中看见的是三个男人的软弱,却有无数个借口可以让他们说服自己,更是用尽各种方法也不能轻易割爱。爱,如火一般蔓延;伤,却也加速的恶化中……他们看不见吗?应该说他们选择不睁开眼,甚至当个睁眼瞎子视而不见,因为每个爱情都危险,每段爱情都盲目……
圣诞节将至,三人之间的气氛一如往常,在不平衡之中维持平衡,但正邦轻松多了,因为阿裕更加的懂事。阿裕用许多额外的约会让自己显得很忙碌,让子维有更多的时间跟正邦在一起,他另外找了一份工作,到店内帮忙的机会就少了。阿裕很得人缘,比起子维那天生带着少爷气息的人来说,他更受到正邦家人还有朋友的喜爱,连正邦那难以取悦的二姊,都能赞美阿裕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办法得到完整的爱情。
“你最近很少往你老公店里跑喔!吵架啦?”阿裕的朋友见阿裕近日反常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