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董卓结论偏颇,有臣子看不过眼,便小心说道:「丞相,弘农王只是一时怨怼,此乃人之常情……」
「久怨成心魔。依下官之见,这种事还是要防患于未然。」李儒不动声色地附和了董卓。
「说得好!刘辩既然这么痛快地给了我一个杀他的理由,我岂有不杀之理!」
董卓将刘辩的诗作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出言帮衬刘辩的官员身上。那官员吓得浑身发抖,再也不敢多说。
「李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明天之前,就送刘辩母子二人去见先帝吧!」
「是。」李儒领命。
见两人一唱一和,这么草率就决定了废帝的生死,还是有大臣觉得不妥,于是说:「处死弘农王这么大的事,丞相还是去请一道皇帝的手谕为好,这样比较名正言顺……」
「丞相乃万人之上,做什么事不是名正言顺的?陈大人就不要在这里瞎操心了。」李儒随口一句,便将多事的臣子给打发了。
识趣的众臣开始转移话题,不再讨论刘辩的事情。
李儒静立在董卓身旁,微弯的嘴角透出一丝笑意。
第四章
完全没有征兆,气温在一夜之间骤降。
昨日还在庭院中嬉戏的飞燕,一只死在了永安宫里的青石台阶旁。刘辩拾起来看了看,发现是只雌燕,而陪伴在牠身边的雄燕已经不知所踪。
「我们找个地方把牠埋了吧!」唐姬含着泪,央求丈夫。
刘辩摇头,把那小小的尸体放回了原处,「让牠在这儿。如果埋了,雄燕回来就找不到牠了。」
「可是,会不会是雄燕知道雌燕已死,所以飞走了。」
「不会的!」握住唐姬的双手,刘辩肯定地说:「雄燕一定是去觅食了。牠不知道雌燕已经饿死,等牠……」
刘辩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唐姬以为他有所感触,不禁伤心地说:「那雄燕回来发现雌燕已死,岂不是伤心欲绝?我们还是把牠埋了吧!至少让牠有个希望,觉得雌燕还活在世上。」
发现刘辩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唐姬不禁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不远处,一队武士正带着浓重的煞气,迅速向他们靠近。为首的,正是昨天才答应不再轻易涉足永安宫的李儒。
「走!走!」不祥的感觉包围了刘辩,他有些惊慌,抓着唐姬的手就往室内疾走。
唐姬被他的反应吓到,边走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刘辩不答,踏入房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身将大门关上,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缝隙合上的瞬间,李儒手中的钢刀已经插了进来,刚好卡住门页,让它无法合拢。
房门被大力推开,刘辩退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皇上!」唐姬惊叫着冲向自己的丈夫。
「我没事。」刘辩稳住身形,小声安抚妻子。
李儒冷冷地看着他俩,就像在看一堆无用的废物。
「李大人……」
从李儒身后闪出来的宦官,正低头哈腰地向他请示着什么。刘辩看到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李儒抬手,示意宦官不要废话,然后命令身旁的武士说:「去把何太后带到这里来。」
一听李儒要拉上自己的母亲,刘辩立刻紧张地质问道:「李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董丞相让下官送来寿酒,提前为弘农王庆祝寿诞。」李儒如是回答。
「我的寿诞在明年春天,董丞相未免也庆祝得太早了吧?」刘辩语带嘲讽。
「这都是丞相的意思,弘农王何必深究?」
「既是寿酒,就请李大人先饮一杯如何?」说话的是被人拖进来的何太后。
刘辩和唐姬立刻上前推开那些武士,一左一右地扶住母亲。
「哼!李大人不敢先喝,是因为那酒里掺了鸩毒吧?」何太后一下拆穿了真相。
李儒冷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指了指身边武士手中的短刀与铁链,说:「你们可以选择不喝,不过,这两样东西就得收下了。」
看着武士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器,还有那一张张凶恶的脸孔,刘辩三人下意识地抱成了团。
突然,唐姬跃跪到了李儒面前,拉住他的衣襬,哀求道:「妾身愿代夫君、母亲饮下这壶毒酒。请李大人网开一面,放过他们母子吧!」
李儒一脚踢开唐姬,不屑地说:「妳是什么身分,有资格代替弘农王去死?今天还轮不到妳。」
「爱妃!」刘辩扶住妻子,强忍着心头的恐惧,说:「李大人,唐姬与此事无关,就请放她离开吧!」
「我没有拦她。」
闻言,刘辩大喜,赶紧劝说唐姬离去。可唐姬死活不愿意,非要留在丈夫和婆婆身边。
「妳别这么任性行不行?」见说不动她,刘辩急得直掉眼泪。
唐姬也跟着哭,可就是不肯离开半步。
李儒不耐烦了,再次开口说:「弘农王,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且饮下这杯酒,好生上路吧!」
李儒将两个杯子斟满酒,让宦官送到刘辩面前。刘辩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酒杯,没有动作。
何太后在他身后悲凄地哭喊道:「都是何进无谋,引董贼入京,害我们母子遭遇今日横祸啊!」
「母后!呜呜呜……」唐姬抱住何太后,痛哭不止。
李儒面无表情地催促道:「弘农王,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干脆一点的好!」
「请大人容我与家人话别。」刘辩强忍着眼泪,向李儒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李儒犹豫了片刻,背过身去,默许了他的请求。
耳边传来他们的哭泣,李儒下意识地挺直腰脊。片刻之后,他听见刘辩在吟唱——
天道易兮我何艰,
弃万乘兮退守蕃。
为臣逼兮命不久,
大势去兮空泪潸。
随后传来的,是唐姬的歌声——
皇天将崩兮后土颓,
身为帝姬兮恨不随。
生死异路兮从此毕,
奈何茕速兮心中悲。
唐姬以歌舞闻名,想刘辩与其感情笃深,才会用歌声来作别。只是这歌声再美,也挡不住死亡的降临。
「到此为止!」李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二人,斥道:「丞相在等我回报消息,你们再三拖延,难道还指望谁来救你们不成?」
见他如此不通人情,何太后踉跄着,怒骂道:「董贼逼死我们母子,皇天不佑!你们助纣为虐,必当灭族!」
李儒皱起眉头,命令武士:「捉住她,把酒灌下去!」
「不要碰我母后!放开她!」
刘辩见武士要对母亲动粗,立刻扑上去拦阻,却被李儒牢牢抓住。
「弘农王还是不要担心别人了,你自己那杯也该喝了。」
李儒拿起酒杯,想把酒强灌进刘辩口中。刘辩奋力挣扎,打翻了酒杯,却挣不开他的钳制。李儒立刻改变了方式,从后面抱住刘辩,一手箍住他的上半身,一手抬起他的下巴,让随行的武士抓起酒壶,把酒直接倒进他的嘴里。
酒液涌入喉头,呛得刘辩大咳不止。见目的已经达到,李儒便松开了他。失去支撑的刘辩一下子滑跪到地上,双手抓着脖子,表情痛苦万分。眨眼的工夫,就见他倒了下去,癫痫似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唐姬当场傻住,不知反应。
见儿子遇害,何太后几欲疯狂,撕心裂肺地哭喊道:「辩儿,辩儿!」
刘辩没有回应。他的双眼还睁着,直直地看着母亲的方向。
何太后绝望了,对着李儒大喊:「你这杀千刀的恶贼,你一定不得好死!」
「还等什么?快些把酒灌下去!」李儒不悦地指挥着手忙脚乱的武士们。
何太后被他们团团围住,抵死不从。失去儿子的她虽然已经万念俱灰,但还是不想就这么无为而死。眼睛无意中瞅到武士腰间的短刀,何太后将心一横,趁武士不察,迅速抢夺了过来。
何太后手握短刀狂挥一阵,原来围住她的武士一时间竟无从下手。何太后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下令杀害她儿子的李儒。
「我要杀了你!」何太后高喊着,冲向自己的仇人。
可是,没等她靠近李儒半步,一个武士就从后面一剑刺穿了她的身体。李儒想要阻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武士收回长剑,何太后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啊——」唐姬被这血腥的一幕逼到崩溃了,开始抱头尖叫。
李儒刚想让武士把她带走,她却突然冲到墙边,一头撞向放在那里的紫檀木桌。桌子突出的锐角正正磕中了她的太阳穴。
等她软倒在地上,武士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已然气绝。
李儒忍不住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找东西把这三具尸体裹一裹,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吩咐完下属,李儒离开了这个房间。
经过门口时,他为刘辩合上了双眼。
李儒出宫之后,直奔董府复命。
自董卓被封为丞相,便日日设宴,与朋党一起寻欢作乐。见李儒进来,他推开靠在身上的妖娆女子,勾勾手指,示意李儒走近一些。
「事情办好了?」
「刘辩已经喝下毒酒,何太后被武士剿杀,唐姬自尽身亡。」
「那尸体……」
「送去乱葬岗丢了。」
「嗯,你办事就是让人省心呀!」董卓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李儒的肩头。
一旁的女子见董卓如此开心,立刻撒娇说:「丞相,有高兴的事情也不说来听听。奴家也要听嘛!」
「哈哈哈哈……」董卓一把搂住女人纤腰,转头问李儒:「那倾国倾城的唐姬可有她一半风骚?」
李儒淡淡一笑,语焉不详地说:「二人不可相提并论。」
董卓抠着下巴,又将怀中的女人细看了一遍,而后点头说:「这样的庸脂俗粉的确不能与唐姬相论并论。好好一个美人儿,居然想不开去自尽,真是可惜了!」
听董卓这么说,他怀中的女子假装不悦:「丞相此言差矣。这清高的女人呀,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那个什么唐姬,能像奴家这样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吗?」
说话间,女子已经开始在董卓身上左摸右蹭,极尽挑逗之能事。
董卓再次笑得张狂,李儒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不堪入目的一幕。
「丞相若无其它事情,下官就告退了。」李儒说。
「等等,」董卓并未应允:「今晚你跟我入宫去!刘辩这一死,后宫里的寡妇可就多了。我们都是慈悲心肠,一同去安慰安慰她们吧!」
听到此等猥亵之事,在座的朝廷重臣竟无一人唾弃,反而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董卓带上的是自己。
「丞相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已经答应娘子,今晚要回去陪她。」李儒委婉地拒绝了董卓。
「真没出息!」董卓皱起眉头,似有怒意,但很快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若你不是我的女婿,我定要好好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只会围着自己的娘子打转,怎么成得了气候!」
「丞相教训得是。」李儒垂首,十分谦卑。
一旁的官员听到董卓这番明贬暗褒,立刻奉承道:「丞相好福气呀!郎中令的才干可是众人皆知,他不但能帮衬您这位岳父,对妻子还忠心不二,如此才是难得呢!」
「是啊!」
「是啊!」
这通马屁拍得董卓大为舒服,于是嘴上更加不依不挠起来:「是个屁!迂腐!到现在都怕落人口实,不敢在人前叫我一声『岳父』。明明是一家人,却在那里丞相长、丞相短的,听了就来气!」
「丞相大人!郎中令这样做正是出于对您的维护呀!他是不想让您被不了解内情的人误认为是用人唯亲,才刻意避嫌,不
叫您『岳父』。您可不能冤枉了他哦!」
「就是!说得太对了!」
「郎中令可真是一位会替人着想的贤婿呀!」
……
李儒一言未发,替他解释的人已是唾沫横飞,说得天花乱坠。没兴趣看这群大臣在这里惺惺作态,李儒再度告辞。
这次,董卓终于放行了。
出了丞相府,李儒便往家中赶去。
他的郎中令府离丞相府有一段距离。当初,他特意挑选的一处最远的宅子。至于为什么要挑最远的,他自有用意。
李儒的妻子董氏,闺名纤娘,是董卓最小的一个女儿。她虽是妾室所生,却因为乖巧伶俐,所以深得董卓喜爱。李儒在董卓身边多年,也是娶了董纤娘之后,才开始平步青云。
「夫君,你回来啦!」
李儒刚刚踏进自家庭院,董纤娘就已经莲步轻移,迎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董纤娘为丈夫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
「没什么可忙的,就回来了。」
就在李儒走进屋内,准备换下朝服时,董纤娘突然捂住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了?」李儒不解。
董纤娘指了指他的衣袖。李儒定睛一看,原来那里有一片血迹,凝在了藏蓝色的衣料上。李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大约是在何太后被杀的时候。
「让下人拿去洗洗。」没有多做解释,李儒换上了在家穿的常服。
灰白的衫子,衬得他脸色阴白阴白的。董纤娘不敢直视丈夫,只是柔声说:「妾身已经把晚膳备好了,夫君去用膳吧!」
李儒点点头,走去用膳的偏厅。
四菜一汤的家常分量,菜色却是色香味俱全,足见烹调者的用心。可是李儒吃进嘴里,却连半个「好」字都没有。
「妾身在汤里多加了一味佐料,夫君还吃得惯吧?」董纤娘小心翼翼地询问丈夫。
李儒回答道:「可以。」
见他没有交谈的意思,董纤娘也不再说话。夫妻俩就在沉默中,共同用完了晚膳。
与往常一样,李儒在膳后直接去了书房。走之前他对妻子说:「晚上妳不用等我,困了就先睡吧!」
董纤娘点点头。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略显惆怅。
李儒的书房在宅子的东北角。虽然被称为书房,但是独立成院,由三间并排的厢房组成。厢房内部是联通的,里面放满了书卷,除了桌椅,还有一张小床。李儒平日苦读钻研,累了便会在里面歇息。
从买下宅子到搬进来,董纤娘总共只去过书房一回。因为李儒明确表示不喜欢被打扰,她便再也不敢在那里出现。
李儒总是留宿书房,让董纤娘一个月里面有一半以上的时间独守空闺。但她从不埋怨。她知道李儒和自己的父亲董卓不同,他极有抱负,从不沉迷酒色,一心只想建功立业。
董纤娘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丈夫的绊脚石,她为能有这样的丈夫而倍感自豪。只是,自豪的同时,也难免有些寂寞。
「夫人,做包子的馅料都准备好了,您现在要去厨房做吗?」丫鬟的询问打断了董纤娘的思绪。
她点点头,与丫鬟一起去了厨房。
李儒打开书简,看了两眼又放下了。
房中用来取暖的炭盆里,总是传来木炭燃烧的劈啪声。虽然微小,却让人感觉烦躁。
李儒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子,时不时开窗看看。直到尖钩一般的新月完全爬上了树梢,他才重新走回书桌旁。
那书桌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色泽深紫偏黑,木质坚硬。不过李儒像是不喜欢让人窥见那名贵木色似的,特地命人做了块盖布,将桌子从头围到脚。除了对着座椅的那一面,其它三面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盖布的颜色与地上好看的织锦地毯相搭配,十分协调。
没人知道,那盖布、书桌、地毯之下,其实另有玄机。
李儒端着油灯钻到桌子底下,揭开地毯,用手轻轻地摸索着地面,一直摸到两块青石砖之间的缝隙。他顺着那缝隙用力一拉,一块砖面便往一旁滑开了,露出一个漆黑的地洞。
油灯的微光照进洞里,能看见一级级台阶往下直通黑暗。李儒拿着灯走了下去,然后回身拉好地毯,并将那块可以活动的地砖拉回原位。
他扶着墙面一步步往下,遇到墙上有灯盏的,就用油灯点亮它。
下到台阶的最后一级就能发现,这个地洞并不是普通人家储菜的地窖,而是一个有着许多通路的类似地下迷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