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飞么?
喜欢。
想飞吗?
想。
有多想?我偏头想了很久,没有回答,反问,爸爸呢?
是了是了,那个人是爸爸,是爸爸问过我,也是在这样一栋很高的大厦上面。那时候我还很小。有多小呢?记不清了。
我也很想,爸爸的表情似乎是痛苦的,又有点向往,
想到即使是死了,也可以的这种程度。
飞吧,虽然你没有翅膀。
可是,──你还有命。
我在大楼的最边缘,被吓得不停的哭,不停的哭,他问我,
为什么我要结婚,为什么我会变心爱上了她,为什么还要生下你,现在,他生气了,他不要我了,他飞走了。你也得和他一起飞!代替我,我呢,必须要代替他。懂吗?他笑了,目光迷离,咱们各有各的任务。
透!──
你还我的透!你要代替,我来代替,是我让你结婚的,是我想要孙子的,我来替!凄厉的声音是奶奶的。
我抽噎著,我哭,除了哭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也只能是哭。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后来,爸爸娶了她,她带来了明明。
为什么,
我怎么会想起这些?
我早就忘记了这些,原来其实爸爸并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憎恨我。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憎恨我呢?妈妈在的时候,他很爱我啊,也很爱妈妈。我睁开眼睛,感觉好了很多,那样的事情……还是,──找明明吧。
为什么要去找明明,而不是报警呢,这个倒不是因为我笨,或是我善良,而是,──因为我聪明啊,我得亲手报仇才行。在这方面,我可是君子。有仇不报非君子啊。
喜欢飞么?
喜欢。
想飞吗?
想。
有多想?
我偏头想了很久,没有回答,反问,
爸爸呢?
我也很想,爸爸的表情似乎是痛苦的,又有点向往,
想到即使是死了,也可以的程度。
现在我想问你的是,
飞的感觉,好吗?
但是,你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了。
太平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死人呆的地方会叫上这样一个名字?只是感觉这里很冷,而且是那种从内到外,从骨子里透出的冷。很难让我相信,这个冷只是到了保存尸体的程度。
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冰冷,突然之间消失,突然之间,就没了?
我不明白。
他死了,我的爸爸。
因为够高,他飞得很远,他没有像鸟一样的翅膀,他当然知道,可是人,仍然可以飞,不用翅膀,用命。
然后,他,支离破碎。
要靠别人缝缝补补,他才能变回人样,他的儿子我,才能勉强认出他。
他给我留了信,他说,让我好好照顾明明。
他说,把钱留给我和明明,至少可以让我们读大学。
他说,钱给他治病是浪费。
他还说,对于我们,他死了,比他活著好。钱对于我们来说更重要。
自以为是!
他凭什么要这么自做多情?
我问,
他却不答。
我总认为我聪明到可以珍惜我应该珍惜的每一样东西,没想到我还是漏掉。
我聪明所以我也知道,一个人绝对不能要的太多,否则,也许会失去所有。
我聪明所以我知道,有些事情压根就不应该开始,因为结局一定是不美好。
我更加知道,即便我明了这一切,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还是漏掉,我还是失去,结局仍然是,不美好。
我觉得有些眩晕,仿佛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躺在床上,看著桌子上的药片和水杯,我会想,如果我就这样放任自己让自己一病不起,会不会某一天睁开眼睛时发现周筠,然后,被他温柔的呵护起来呢?
他的目光里会有歉疚,会有怜惜。会深深的爱我吗?
他当然不会。
我也不会这样放任我自己。
这些,只也仅止于想。
也许我还不够聪明绝顶,但至少我很清醒。即使没有了任何人,自己也要照顾自己,珍惜自己。
我答应了妈妈。
所以,我什么都能做到。
白天我可以镇定的筹备丧礼,跑派出所,联络殡仪馆,预定筵席。我也可以,微笑的陪那些随礼的我认识的或是我不认识的人们喝酒吃饭到畅快淋漓。
还有,明明。
晚上,我会去找他,
我一定要找到他,因为我得,复仇。
报仇。
要怎样报仇才够痛快呢?我一边找明明一边考虑著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其实这个主题在武侠小说很普遍,经常会有这样的开头,一个风高无月的夜,某侠士或是世家被血洗,然后这个家里必定会有一个小子活下来,然后又必定会学到绝世的武功,杀尽仇敌。不过,这是现代,杀人是犯法的,会坐牢,而且他好象也没杀我们家的谁。可是拿走了几乎所有的钱,爸爸用命来……,要怎么折磨他才好呢?
我拖著两条机械行走的腿虽然努力的想著这些,却仍然丝毫没有办法摆脱夏季让人难受的窒闷和炎热,
果然,最讨厌夏季。
扑通!
一个不过两岁左右的小男孩突然跪在我面前,手里捧著一个碗,看著我。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哀求,神色木然。
他,完全不在乎自尊这种东西。也完全不在乎被鄙夷,这个是他的工作。
我不善良,也没有多少所谓的同情心,我毫不迟疑的向旁边挪开,绕了过去。他也不在意,想必早已经习惯了。站了起来寻求新的目标。再跪下。
如果我施舍他一点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发达了会来报恩呢。我思量著,没走多远,折回。
给我!
这是我的!拿来!
滚你**的,小崽子!
当啷,碗掉在了色彩美丽的砖块上。
他呆了一呆。就在他一呆的时候,那个讨饭的小孩机灵捡起碗和硬币,飞也似的跑了,嘴里还不知骂著什么。
任溪明!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鄂然的看著我,逃走。
说是逃走,不如说只是企图逃走,歪歪斜斜的,脚步虚浮,然后栽倒。
我蹲下来,也不伸手拉起他。只是仔细的上上下下看他,对上他漂亮黝黑的大眼睛。
又脏又臭。满脸菜色,完全不是那个似天使般可爱的弟弟,现在他就连天使的脚丫子,也敢不上了。
怎么,烂好心来救我?
我叹气,他还真是不了解我,以为他做出那样的事,我还会是来救他的么?
我摇摇头,好整以暇的望著他,嘴角往下撇了撇。
看看热闹,而已。我答。
你来嘲笑我吗?
他抬头,眼神不错,还挺凌厉。
当然。我答,仍就看著他。
现在你笑够了吧?很开心么?他转头。
没笑够,我老实的回答,我的确是很开心。
他的肩膀开始微微的颤抖,
哭了?
他转过来,粘成一团团的头发,遮住了脸,
他竟是低低的笑著,
你愿意看,好啊,我给你看,看多久都行。他贴近我,几乎快要碰触到我的鼻尖。
他狠狠的用发了黄的牙齿咬著近乎变成黑色的下唇。
我皱了皱鼻子,说,
你可真臭。
他变了颜色,然而也只是一瞬,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有点洁癖呢?
看他那幅满不在意的样子,我恨得牙根痒痒。
过来,我还是嫌他脏于是用袖子遮住了手,伸向他。
干吗?
回家。
……
我终于在他的目光里发现了亮晶晶的东西,可刚刚流露出天使的面容,突然之间又变成了恶魔的版本。
带回家去我再收拾你。我凶狠的想,看我怎么整治你。
随便你。他冷冷的说。硬撑著站了起来,晃了几晃又要倒下。
我叹气,转过身,说,上来。
他抿著嘴,不动。
只到公车站,别妄想我会背你到家。
谁让你背到家了,说完堵气似的爬了上来。
我偷偷的笑,不在意周围诧异的目光,背著这个小花子向公车站走去。
你怎么会来找我?明明伏在我的背上问,
我聪明啊。我答。
你猜到了?
恩。
我,一直在等。
丢下我也无所谓,不要我也无所谓,
我只是想问她,为什么?
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让我做乖小孩,我就把自己隐藏起来做乖小孩,让我欺骗爸爸我就欺骗爸爸,让我偷窃我就偷窃,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丢下我?
为什么?
你想得到什么答案呢?得到了又怎样?
他们从来没有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无论我做什么。
妈妈注视的,永远只有爸爸。
爸爸注视的,永远只有他的情人。
我,到底是什么呢,对于他们来说。
世上是绝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的。我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想到了爸爸,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喜欢我吗?爱我吗?还是恨我?
你不了解。爸爸娶妈妈不是在负气,让妈妈有了我,也是负气,
他,──只是想让她注意他。
她是谁?
爸爸的情人。我只知道原本他们相爱,可不知为什么爸爸的恋人和别人结了婚,而且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爱上了结婚的对象,不再爱他了。他们还有了孩子。
所以,爸爸也要孩子。
就这样,所以,有了我。
后来呢?
爸爸死了。
恩?
他自杀了,他受不了他情人的叛变,所以,──跳楼了。
跳搂啊,我说,怎么大家都这么热衷。
难道有谁也跳搂了吗?他问。
有。
谁?
爸爸。
……
哈哈哈哈哈──
我的背后湿了,我知道那绝不是汗水。
还真搞笑,我两个老爸都自杀,还都选跳楼。
因为,──他们喜欢飞。
……
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不是救你,只是想报复你。
怎么报复?他藐视我。
什么样的人叫仇人?我突然问。
他滞了一滞,似乎是有点没跟上我的思维节奏,然后才答,就是我恨的人。
为什么恨?
……
因为,他让你不幸,痛苦,或者伤心。我替明明回答。
那又为什么要报仇?
我也要让他痛苦,而且是千百倍的品尝我遭受的痛苦滋味。
答错,我说,最根本的原因是让他痛苦,会让你自己感到快乐。
所以,我开始下结论,报仇这件事,其实就是要让自己快乐。
所以,我要让你做我最恨的事情,同时还能让我过得快乐。
那你,最讨厌什么?
……
学习。
我答,我最讨厌学习,可是如果我不学习的话,以后又没办法养活自己让自己过得舒服。
所以,我说,(这已经是我的第三个所以了)
你要代替我学习。
代替我上最好的大学。
养我的后半辈子。
让我的后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
就,这样?我能感觉到他似乎是呆掉了。
恩。
嘻嘻,他低低的伏在我背上笑,
这就是,──任溪透的复仇?
你?──
还真是温柔的复仇啊。
说归说,温柔归温柔,我回头看明明问,
你还要在我的背上赖多久?
相见,还是不见?
相见,不如不见。
见了面要说什么?
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还是装做什么都没看见若无其事的走过?
从早上到中午了我一直在在学校的门口,午休的话,也许就见不到了吧?那个人。
如果,他和我说话呢?
他会不会拉住我问,是不是爱他?是不是愿意回头?
又或者对我冷冷的注视,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的人?
无论哪一种,都让人难过啊。
所以说,相见不如不见。
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大门,穿过操场,进教学大楼,到四楼老师的办公室,办理退学的手续。
关上办公室的门我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遇见他。
任溪透,你怎么旷课这么久?已经开学一周了。老师责备。
我,是来退学的。
恩?退学?
恩。
那个,看到老师想要追问,我立刻开口,能不能尽快?
好吧,你还要到教务处和校长那里,我先给你……,真是的,到了高三怎么都要走呢?你要退学,白云霄转学,周筠留学,你们一个个的……
转学?留学?
怎么?你还不知道,哦,对了,你一直也没有来当然不知道。
周,周筠,留学去,去了哪里,老师您知道吗?我问,嘴里苦。
啊,好象是加洲吧,也难怪他们家那么……
加洲,加洲?我笑了。还真是够远的。
原来如此。
这么的不放心啊,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有那么厉害吗?
我回头看,这个学校,这个地方,发生了太多。
加洲,加洲,
一点机会也不留,
一点希望也不留,
真是个,──好地方。
这个夏天,发生的事,──还真多。
相见,还是不见呢?
相见。
是相见啊,
相见的话,至少可以,可以,可以……
我还可以……
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我的胸口里,烧得难受,
所以说我,
我,最讨厌炎热了。
透!
我回头,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
云霄?
透,你脸色很差啊。
当然吧,这么热,我说,你不是转学了吗?
天蓝蓝的,云也很悠闲,我们躺在了楼后的草地上,就是这里呢?他们吵架,我逃跑。然后,被他捉住,用那双美丽的凤眼,牢牢的被,──捕获。
我想,也许可以见到你,至少要,和你道别。
我,──不想走。云霄说,可是他们不会听我的,在他们看来,我的理由不过是小孩子的想法,他们只会一笑置之。因为我小,所以,我就必须妥协。
透我,放不下你。
云霄,我,不是以前的我了,不是那个爱哭的小鬼了。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我,不是我,故意欺负你气你,阿姨就不会,不会……
你已经做了我十几年的保姆了,云霄。
而且,这个世界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啊。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个爱哭鬼了。
是啊,从那以后,你一次也没哭过,一次也没有。可是透,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想哭的时候就哭吧,那也很好的。
可我是,──男人啊,没理由说哭就哭的吧。
其实,那个时候,我是嫉妒你。就因为这个我嫉妒你,所以忍不住欺负你,为什么那样的人不是我的妈妈呢?
我妈妈很美吗?我都没觉得啊。
杀气!
她、很、美。
不,是给人的感觉很美,我说不上来,就是你看见她就会立刻觉得她美,就会有那样一种强烈的感觉。
对,就是一种感觉,不是说她长得怎么漂亮,就是,就是──
好啦,好啦,你这个恋母狂。(还是别人的母亲。)
对了,我爸爸他,在外边有,有情人吗?
云霄恶狠狠的看著我,一副要是他有就杀了他的表情,我不自觉的把身体向后顷。
(没有吗?妈妈,爸爸,以前发生过什么呢?难道,我的怀疑是不对的吗?)
我毕竟还是在乎啊,爸爸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
夕阳,西下。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我,一定会回来。
最后,云霄这样对我说。
我说,我,等你。
回家吧,我往回走,还有一个麻烦的小家伙在那里呢。
对不起,您没有特长,所以──
很抱歉,我们这里需要的人至少也要有高中的文凭,所以──
对不起,你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