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身前亚索的脊背,感觉到扶着我的塔卡也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护住我的后背,雷鸣剑在他手中无声的振鸣着。
“做好准备,”塔卡突然凑在我的耳边低声,“实在不行的话,我要带你瞬移。”
我却皱眉,瞬移是禁术,塔卡一向毫无顾及的使用各种禁术,这是大大伤身的。
……
“亚索殿下!属下们是为了你好!”包围圈在不断缩小。
“为了我好!?”亚索冷笑,“逼我弑君杀兄么!?你们都是我母后一手提拔的人。之前的事,本皇子一人担了。你们应认了错求取皇兄的宽容!现在再不停手,那就是真真的罪无可恕了!!”
感觉身后的雷鸣气息也更盛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乍一声熟悉的略带沙哑的沉静声音骤然升起:“这是干什么?造反了么!?”
声音不大,却把所有的人震在当场。立时就有神官软了腿般的跪倒在地上。
围着我们的人都不可置信的扭转过头去,只是看了一眼就丢了剑。
亚索在我前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我知道那绝对是一脸的惊讶。因为我此时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似的死盯着前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被塔卡带回来的众人以为的尸身,那位天生的王者,有着华丽金发的帝国皇帝,先是支起一条臂膀,然后坐起身,清亮的眸光淡淡的扫过全场,在昏睡中的海葳皇妃身上略一停顿,就仿佛已经明白了之前所发生的所有的状况。
锐利的仿若利剑般的眼眸不留情的,像是可以压迫的人无法呼吸的目光从所有目前还站立着的神官身上扫过,无形的王者之气瞬间蔓延在空气中,让人产生一种不得不臣服的感觉。
“陛……陛下……”下意识的跪倒,等到终于有人顶着压力颤抖的开口出声的时候,众人才磕磕颤颤的回过神来,此时除了已经立起身的皇帝之外,自然再没有还站着的人了。连亚索和塔卡手中的风仲雷鸣都下意识的收了回去。
看着神官们在短短的一瞬间就已经湿溚溚的后背,我知道——我的父皇,他是真的生气了。
皇帝的眸光闪了闪,踩着不大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我和亚索、塔卡三人所在的中心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能踩在人的心上,可以看到离我最近的神官明显的在随着皇帝的步伐颤抖,好像能感觉到皇帝的怒气,那种胆敢伤害皇帝亲人的怒气。
我捂着闷痛的心口,看着他走近,直到走过亚索身边的时候微微顿住,“起来。”
他开口。声音很平静。
亚索咽了一下,想为海葳皇妃求情的话语却在一股难以严明的气势压迫下生生的咽回了喉咙。
皇帝走过他,仅两步来到我身边。塔卡识趣的放开我,我无力支持的身体落在了皇帝的怀抱。
他轻轻的横抱起我,稍稍卸下自身发出的迫人的气势,我知道他是为了能让我觉得好受一些。当我抬头仰望他的时候,脸上已是忍不住布满泪水。
“父皇……您……”
“我本来应该死去,”他微微的抖了一下下唇,“我知道我死了之后,纳尔维亚一定不会留在这世上,我想和他一起走上黄泉之路,陪着他,不管他曾出卖给恶魔什么东西,即使失去灵魂我也会为他赎回来……我已做好准备,陪着他经历任何苦难,再不与他分开……”
……
“但是,”他抱我的手臂紧了紧,“纳尔维亚他却不那么想,他……在最后为我流下了眼泪,那滴眼泪让他灰飞烟灭,却让我重生……”
“只有做过鬼的才知道,”他说,“人的眼泪是绝望,而鬼的眼泪——是希望。”
……
“纳尔维亚唯一的希望却是——我能够活着。”
完结
耳边悉悉嗦嗦的总有各种声音在回响,身边有不同的人进进出出。
能离我最近的那个人总会用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包裹住我的,带着一种我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叫做父亲的味道。
大部分时间我都昏昏沉沉的,也会有小部分清醒的时刻,不过除非父亲他在我身边,否则就算我能醒来多半也不会睁开眼睛。
有时候偶尔也能听到特里神官长在一旁轻声小心的向坐在我身边的人报告着我的病情。
“陛下,风之心已经不在殿下的体内了,情况比较棘手。”
“那么现在伦撒的胸膛里在跳动的……”
“是那颗……在竞技场时受损的心脏。陛下。”
“受损的情况很严重么?”父亲低沉的声音带着焦虑,握着我的手一紧又一紧。
“虽然胸口没有外伤,但里面的那颗心脏确确实实是曾被匕首刺穿过的。”
……
啊,原来,我曾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并不是幻觉。
……
“但是伦撒他现在还活着!”父亲定定的说。
“可是,陛下,”特里微微哽了一下,叹气,“太勉强了,那颗心脏太脆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
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会停止跳动吧。没有预兆的……停止……
我微微的抖动了一下睫毛,身边时刻关注着我的人立刻停止了交谈,我静静的听着,直到听见特里和房间里其他照顾着我的人离开。
然后才真正的睁开眼睛,身下是一片柔软雪白,帐钩上挂着的也是雪白的帷帐,我的父亲,帝国的皇帝一身正式的朝服坐在床边。
他一定又是一下朝会就立刻赶到我这里来了吧。
其实有好多次我都想跟他说不用那么着急,就算他来了,我也不一定醒啊?
“父皇。”我摆正自己的脸,向着他微笑。
“今天好些了吗?”他爱怜的拿手缕顺我的乱发。
“好多了。”我笑。
父皇的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蓝色天鹅绒窗帘遮着。
“我想起来。”请求的看着父皇,我觉得自从我回到帝都之后就仿佛一直都在这张床上。
父皇虽然微微皱了皱眉,但仍然轻轻的放开我的手,亲自走到窗前拉开窗幕,再返回床前抱起我坐在落地窗前的茶椅上,我则坐进他的怀中。
窗子是依着花园而建的,风景原是很好的,如今却因为渐渐入冬,鲜艳的花朵早已不见,虽然还有不少常绿的植物,颜色也已由盛夏的油绿转为冬的墨绿。入眼就是稍嫌萧条的景致,就好像是象征着我的生命一般。
我只能更深的窝进身后抱着我的男人的怀里。
他也抬手安慰般的抚摸着我的头发,“克朗*塔卡前两天向朕辞的行,你那时在睡,我没有告诉你。”
“哦。”我懒懒的应了一声,他只是走了而已,原先我曾以为,他会和伊兰一样追随纳尔维亚而去。
“其实,”父皇抚着我头顶的手顿了顿,像是看到了我心中所想,“他大概也会追随着纳尔维亚走的,在不久之后。”
猛然抬头,我诧异的看着父皇。
“使用禁术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叹气,“施用召唤风之心禁术后为了能与被施术的灵体交流,要付出其剩余生命的一半。而他,已经做了两次……”
他惋惜,“塔卡,也许他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就像我。
“你不会有事的。”像是看到了我的心思。父皇紧紧的抱住我的身体,仿佛誓言一般的安抚。
“我当然不会有事的,”虽然脸色渐渐发白,但我依然保持微笑,把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我很坚定,“我不会死,不管是心碎了也好,心没了也好,我不会死……”
“我的生命,是修伦亚的,”我缓缓的说,“任何人都不能拿走我的生命,只要修伦亚没有开口说我可以死去,我就一定会活着。”
是的,为了那个一直被我伤害的人,即使再怎么痛苦,我也要活着。
“修伦亚已经回到凌左去了,”父皇说,“凌左的现国王已经准备退位,修伦亚他……就要继承王位了,如果他继承了皇位……”
如果他继承了皇位,那……他就真的不能回到我身边了吧,毕竟,哪有一个国王长时间滞留他国的道理?
可是想到从今后,他有了他的国民,他要为那么多人着想,他的生命里再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了。
单是这么想,心就隐隐的开始作痛。
“如果你希望他回来,”父皇更加爱怜的抚摸我的头顶,“父皇有办法阻止……”
“不!不要!”我激动的颤了一下身子,我当然知道西元帝国在这个大陆上的强势地位足以干涉别国内政,更何况凌左本就是西元的附属国之一,国王的继位是必须要经过帝国皇帝的认可的。
“不要,”我再喃喃道,“我已经霸占了他那么久,我已经……伤害了他那么久……”
“我以为你需要他。”父皇的口气是肯定的。
我需要修伦亚,是啊,我需要他。在我失去了罗迪尔之后,还有一个人可以让我放心的倚靠,让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对我一直那么的执着。修伦亚他是我现在能够生存的动力啊。
但我不能因为自己需要他就一定要把他绑在身边,尤其是在我放弃他之后,尤其是在他说他恨我之后……
“你爱他吗?”父皇问。
“我不知道。”我听见自己机械般的回答,我和修伦亚之间,一直都是我在享受被爱的感觉。
明明那时他为了受伤,急于要看到他伤势的焦急虽然冲破了我的心理阻碍使我重见光明;看到他的断臂我也是真的真的心痛;看到他在我眼前消失更是几乎让我痛彻心扉……
但那时,我却只说了对不起,只是恳求他别走……
只是说:修伦亚,你……别走……
其实我知道有很多话可以唤回他的,哪怕是短短的三个字,但我一句也没有说,一句也没有……
所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更因此我无法让他回来。
如果……不爱……
心口骤然收紧,我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望着我愈加苍白的脸色,父皇面色犹豫,却仍然开了口:“海葳……”
“我不怪她。”我努力喘过一口气,尽量向父皇笑。
“朕知道。朕也没追究她。”他像是意料之中一样并不感到惊奇,可接下来的话却更加犹豫,“海葳她的精神却是已经到了不得不修养的地步。”
就是说她还是疯了么?因为……我?那是亚索的母亲啊,我还是伤害了亚索么?我原来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回到西元的啊,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可终究还是打破了他原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我苦笑,眸子变得木然。
“不!不是你!不是。”父皇再也忍不住惊呼,他狠狠的搂抱住我恨不得将我锢进血肉,“是朕的错,海葳的事是朕的错!跟你没有关系啊,伦撒!”
“如果不爱一个人,就放她走……,但朕是皇帝啊,朕有责任,帝国需要继承人。朕留她在身边,却没有给予基本的关怀。她有今天,是朕逼的,但无论如何,都和你没有关系啊,伦撒!”
可如果不是我出现在西元,事情也不会最终浮现到台面上来吧,如果亚索能够顺顺利利的继位,皇妃她应该还可以继续忍耐吧。
事到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没事。”我伸出手回抱我的父皇。我真的很失败,连我最想保护的那个人我也没保住,我有预感,我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了,只有父皇了。
“亚索他……”我开口,即使知道父皇一定不愿意回答我,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般的叹了口气回道:“亚索他请求为此次事件负责,自愿削去皇子头衔。”
“然后呢?”心口一阵一阵的痛,那个小傻瓜啊,他以为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继承皇位么?
“朕送海葳回她自家的封地疗养,亚索请求随他母亲一起。朕……准了。”
我知道,我猜也是这种情况,亚索的记忆还被我封着呢,我对于他,只是皇兄而已。他以为他离开帝都就不会再阻碍我了么?他以为……
我想我那原本就脆弱的心脏一定再次裂开了伤口,痛的我呼吸一窒,似乎又有腥甜的味道涌出紧抿的唇瓣……
心口一痛之后再没有感觉,我明明知道自己睁着眼睛却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是不想死啊,我是真的不想死啊,可父皇惊恐的呼喊我的声音还是愈渐愈远……
“伦撒!伦撒!快回过神来!呼吸,听到没有!”父皇焦急的喊着,甚至一掌重重的打在我的脸上,“他们是今早才刚出帝都的,他们走不远!伦撒!你醒醒!父皇这就派人把亚索给你追回来!你听到没有!别睡过去!修伦亚父皇也会把他叫回来!伦撒!伦撒!”
“不,别……”我猛咳一声,吸一口气到肺里,抬眼乞求的看向父皇,“让他们都自由吧。”
紧紧攥住父皇的手,渐暗的视线里留下帝国皇帝悲伤的面孔,“不管用什么办法,让我活着,父亲!”我请求。
眼前再无光亮,我听见父亲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吟唱着陌生的咒语。
……
“愿有一天,有人能破解朕的法术。现在睡吧,朕的孩子。”
……
我知道,将陷入永眠。
……
尾声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正正好看见殿顶中央的圆形天窗。
熟悉的宫殿,这是风神的正神殿,我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可我依然清晰的记得这个地方。
扭转头,我眯起眼睛微笑。
我看到那个俊美的少年,看到他依旧一身洁白神衣,看到他左肩上那个金色的六芒星环扣,看到他罕见的美丽的淡紫色的头发,和那同样晶亮的紫眸……
他正眼带惊艳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勉力的朝他抬起手,他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握住,眸子还是直直的盯着我看。
“傻了?”我笑。
“除了莱恩斯陛下外,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他怔怔的说,并顺从我的意思将我扶了起来,“你怎么会睡在神殿里呢?因为陛下的严令,风神正神殿已经有十几年没人进来过了。”
已经十几年了……么
转头微笑:“你多大了?”
“我18。”他骄傲的抬头,满脸的光彩,“我是带着风之心降生到大陆来的哦,今天是我要宣誓成为总神官长的日子。所以亚索陛下才准许我进入风神正神殿的。”
他自然而然的让我的上半身倚靠在他胸口,皱皱眉头表示怀疑,“你真的一直不吃不喝的睡在这里么?”
“是啊,”我轻笑,“算起来我都已经是快40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