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病拖一天是一天......"老仆人躬着背,嘴唇哆嗦,半晌方道:"没得治了......我们流府散尽多少金银也
没能找到医治的良方!"
"老人家......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去想。"本想说流苏的病极有可能是和这云梦泽有关,但又转念觉得自己并没有找
到具体的方法,韩庄便无力地安慰着伤感的老人。
"嗯,大人您就进去吧。我们先且退下了......"哀伤地摇着头,无奈的老仆人略施礼后跟着下人的身影,步履蹒跚地
离开了云烟水榭。
韩庄推开镂空檀香木门,端起放在圆桌前依旧温热的一碗药,捧到流苏内屋里,但见流苏侧身躺着,层层轻纱掩住了
他的容颜,凌乱青丝落在枕上。撩开白纱走进几步,韩庄才发现垂落在床沿的一端露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胳膊,上面
紧扣着墨蓝的玉环,流动着若有似无的水色。流苏已经透过轻纱看见了他,眉宇轻皱,想要别过头去,却又牵动了全
身的疼痛,嘴角溢出隐忍的呻吟声。韩庄忙放下药碗,急忙上前走到床边。
"别掀开!"
可惜迟了一步,韩庄已经将绸纱挽上,流苏的容颜顿时映入了他的眼帘--清秀的脸颊布满了一丝丝墨蓝的纹路,竟依
稀勾画成焰火的图案。不过让韩庄心潮起伏,一时呆立在床前,怔得不知如何开口的是:自己刚才差点把流苏认成了
曾经爱过,伤过的柳凌昔......仔细一瞧,却发现他们的眉眼鼻唇完全的不一样,只是那神态,那韵味却如此的相似
!
流苏无力的挣扎转过头,闭眼幽幽说道:"吓着你了是吧?"
"没有,来......把药喝了吧"将药碗递到他身边,流苏依旧不肯转过深来,韩庄长叹道:"流苏,你这样子,只叫人心
里难过。"
身子微微一颤,流苏心中一酸,道:"我这病怕是在也好不了了,把药放下......你就回去吧。"
眼中这抹纤弱的身影与心海深处那抹痴痴追随着自己,被自己伤透心的柳凌昔渐渐模糊起来,心绪开始迷离的韩庄向
床内又靠近了一点,搂住流苏将碗递到他的嘴边,"你的病很可能和这里有关,我会想出办法来的......即使在困难我
也愿意。"
流苏闻言,睁眼凝视着搂抱之人,发出淡淡的忧伤,似在回忆往事,"你不是在骗我吧......"
对上那清澈如水的明眸,有意无意流露的伤感,韩庄的心猛然颤动,像是清晨的露珠坠在了荷叶上,牵动了如风的情
愫,如烟往事丝丝缕缕化入心底的最深处。"不会骗你的......别在难过,喝药要紧。"此时的韩庄已经分辨不清怀中
之人,谁是流苏,谁是柳凌昔,有的只是满腔的愧疚与怜惜。
耳边拂过春般温柔的安抚,流苏的心慢慢宁静下来......眼睫下的双目再次泛出深邃的光彩,他起身挣扎地要接过碗
,全身抽丝的痛楚让流苏紧咬着双唇,红得透着深深的紫色。
"你别动!"见他疼得连拿碗都如此困难,一丝酸楚涌上心头,韩庄顺势紧紧搂着流苏,小心地将碗递到双唇边,缓慢
倾斜着......
扶着门外的右手紧紧握住木桩,莲月心僵硬地倚靠在右侧,目光透过镂空的缝隙注视着屋内的一切。他安顿好一切,
本欲探望流苏的病情,没想到却见那两人搂抱的一幕,只觉一股酸意亘在胸口,挥之不去,呆呆瞧了一阵,默默转身
去了。
韩庄耳力极佳,外面离去的脚步声听得明白,喂完汤药,将碗轻轻一搁,想要起身开门看去,却见怀里之人一脸温情
,一丝幽幽清香,似乎是凌昔的幻影......之前的念头随即烟消云散。
"韩庄......你怎么了?"察觉到眼前之人有些游离,流苏轻轻离开搂住自己的双臂,静静地凝视着韩庄,手臂上的墨
蓝色玉环在阳光的照耀下荡漾出炫目的光芒。
"没想到你我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对上温柔似水的明眸,韩庄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的书院,身边还是那个目光从
来注视着自己的柳凌昔。
"你......在说什么?"流苏的脸似因疼痛越发的苍白,"我怎么听不明白。"
"过去的一切......错过了就在也回不去了"韩庄轻摇这头,黑目中升起朦胧似温柔月色,如水如雾的烟云,"是我有负
于你,今日若为你死,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流苏微微皱眉,静静地听着韩庄的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脆弱与不确定。
"只是如今......凌昔,我......"
"韩庄!你怎么了......"流苏躯体轻颤,挣扎着爬起来,摇晃着韩庄失声道:"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不想听也不明白你
在说什么!"
注视着仰望自己,满脸焦虑摇晃着自己的那人,韩庄原本染满迷离逐渐清澈起来,失神的心扉拂过丝丝空灵,充满痴
情的那张脸慢慢淡去,代之的是眼中透着忧虑的流苏。
"流苏......"霎时如遭电击般地全身一震,又瞬间安静了下来,韩庄扶着流苏再次缓缓躺下,嘴角带着一丝歉意:"流
苏公子......对不起,刚失态了。"
"没关系,想必我和大人你刚才所说之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吧?才会让你失了神......"
"不......"带有一点伤感和怀旧的情绪,韩庄淡然回答:"你和他长得完全不一样,只是神态颇为相似。"
"他对大人很重要吧?"
"我曾经伤害过他......"流苏虚弱的声音,仿佛瞬间触碰到了韩庄心里最隐秘的某个角落,触痛了他多年来的内疚,
自责......
"那他?"
"都已经过去了......"韩庄别过头去,似是不愿在继续攀谈下去,床边两人有些尴尬地沉默不语。
时间便如流水般在身边不觉流逝,直到韩庄心头逐渐宁静,他看了看窗外,才开口说道:"流苏公子,你好好休息。我
来这也有些时辰了,在下就先走了。"
"嗯,感谢大人的探望。"
"哪里,我们打扰贵府,哪敢言谢。"
放下挽起的轻纱,韩庄淡淡一笑,起身打开房门而去。
一直注视着那抹素影消失后,流苏深邃的双瞳闪过一丝精光,黑眸深幽得如一鸿望不见底的潭水。
云 涌
走出流府韩庄释然一笑,竭力淡化心海里柳凌昔的影子,朝东边走去。路旁红叶满枝,秋意正浓,远处黛青色的群山
连绵起伏,环绕包围着宁静的古镇。石路一转,翻过一座小石桥,高耸入云的神像再次映入黑眸。
站在桥墩远远望着正俯视大地的暗红须青面,它脸部的线条雕刻地平滑细腻,流露出慈爱的神态。唯有那双注视前方
的眼睛,虽微睁成柔和的线条,却让人一眼望去威严敬畏之心瞬间而生。盘曲而立的蛇身切割着阳光,在地上留下一
道道金色的碎片,双瞳微缩,韩庄专注地凝视着光芒下的神像,那青色的蛇尾上如同覆盖了一层金色的鳞片,箕踞作
势,顾盼生威。
一蹒跚的老人走到韩庄身边,抬头看了他一眼:"阁下是昨天来我们真的官府中人?"
"老人家好眼力,在下正是。"
"大人是在看这神像吗?"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皱纹斑斑的枯瘦颤抖地指了指远处。
"是的,我流览各地,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神像。听说古镇的东南西北都有这类似的蛇身人首像,是吗?"
"是谁说这是蛇身人首了!"老人有些激动地踀了踀拐杖,"这是龙身人首!是镇守我们古镇的神。"
韩庄先是一怔,随后淡淡一笑,"是在下眼拙,毕竟它也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侵蚀。"
"可不是吗......听我曾祖父讲这四座神像虽全身都是青色,但它们的胡须颜色是不同的......现在,你得仔细观看它
才能留意到暗红色的胡须了。"
"哦?"韩庄回头看着老人,好奇问道:"这可勾起了在下的兴致,老人家知道它们的来历吗?"
"年代太久,无人知晓拉......"老人摆动着手,断断续续回答:"大人要是感兴趣,可以沿着这石青路一直环绕一圈,
你就会看见四座神像了。"
"谢谢"韩庄注视着老人,目光清朗,感激流溢,随后二人分离独自沿着小路缓缓走去。
酉时
傍晚韩庄久久独伫在青脸黑须的神像之下,远眺着黄昏下的群山,天空的流云由鲑红,到藕紫,到晦绿,暗紫,到
黑......在到苍蓝,白日隐去,大地归于了宁静。青脸红须为东,白发须为西,黄发须是南,黑发须者为北的四座神
像不断在韩庄的脑海里交替,它们的眼神似乎都是怜惜地关注着芸芸众生,但一丝挥之不去的感觉在他的脑子里萦绕
着,带着淡淡的不安。
"蛇身,龙身......"触摸着冰冷的青石,韩庄察觉出神像的下半部分刻有肉眼无法看到的浅浅纹路,有规律的形成一
片片鳞片的图案。于是若有所思的抬起了头,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他发现巍巍群山在暮色中大小相似,对称的盘
卧在大地之上,似是一个个巨大且天然的石柱环。一丝白光如同闪电般在他的脑子里面闪过,炫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
他的心扉,韩庄立刻转身朝流府匆忙走去。
刚进入流府,韩庄便拉住身边走过的一名下人急声追问:"你们古镇的最中心在什么地方?"
"......"被拦下之人似乎被他的问题怔住,半响后才回答:"大人不知道吗?我们流府因为是古镇首富,所以府宅就位
于古镇的最中间呢。"
"什么......你说我们现在居住的流府就是最中间?"
面对韩庄疑惑的盘问,那人有些坎坷不安的重复道:"是的大人,流府就是古镇的中心,据说当年请了好几位风水先生
选的地址。"
"那......流府的正中心有什么建筑吗?"
"大人,那就是咱们流苏公子居住的云烟水榭呀。"
不知何意的下人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眼睛暗暗向上一瞧,绽放的唇角瞬间僵硬一边......韩庄的脸色凝重而又严肃
,似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失礼地朝竹轩水谢跑去。
"主子,之前韩大人急匆匆地跑回了竹轩水谢......我还没见过这么失礼之人。"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轻纱内传来淡然无波的声音,那种语气,仿佛世间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问我们古镇的最中心在哪里......然后又追问流府的最中间的位置......"
"你全都告诉他了?"
"是的,小人如实告知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下人轻轻关上房门片刻,浅蓝的水色流动在整个屋内,一缕慑人心魂的目光使窗外皎洁的银月也黯然失色
。
"莲!"发髻渗出汗水的韩庄一把推开大厅的房门,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直直走到莲月心的跟前说道:"你和瑾瑜跟我到
里面去,我有事情和你们说!"
"出什么事了?"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韩庄,瑾瑜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起身连忙走了过来。
掀开竹帘,回首看着已经紧跟其后的二人,韩庄紧皱着细眉,扫了扫四周轻声说:"我今天去神像那里有重大发现,说
出来你们都别慌......知道吗?"
"嗯"莲月心点着头慢慢坐下,左手轻扣在肩胛,稳了稳自己有些混乱的心神。
"这古镇的四座神像它们全身均是整块的青色巨石雕刻成的,而且他们的胡须分别对应着红东,白西,黄南,黑北的格
局。当时我就隐隐觉得奇怪......直到我细细触摸了神像的尾部我才发现,竟然刻着一片片鳞甲,而且在阳光的照射
下会闪烁发光!"
"鳞甲......金色......"瑾瑜反复地念着,眼底莫过一道浅浅的痕迹,"那......那不是......"
"不错......那神像是龙身人首!"面对不太确定的目光,韩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据我猜测,它们就是传说中的执掌
东海,南海,西海,北海的四大神龙。"
"你怎么就如此肯定是掌管龙族的四海龙王?"
"古书有云:东海敖广,南海敖钦,西海敖闰,北海敖顺,称为四海龙王。青脸红须为东,白发须为西,黄发须是南,
黑发须者为北--由此,四海龙王又称,东海青龙王、南海红龙王、西海白龙王以及北海黑龙王。"
莲月心眉关紧锁,面露沉思,淡淡一问:"虽龙王镇守古镇,颇有些古怪......可细想却也察觉不出丝毫的可疑之处。
"
"不......若非今日注意到暮色中的群山,是无法拨开萦绕内心深处的那层迷雾的"右手一挥,韩庄眉间轻轻地蹙起,"
朝廷派我来采石矶,曾告诉我一个皇族里世代相传的秘密。"面对眼前两人注视的目光,他继续说道:"传说云梦泽内
有一处石柱环,是数千年前残留下来的降神仪式,其实那是上古时一位神居住在云梦泽的遗址。"
"但是,这和龙神像有何关联呢?举目所见,古镇附近并没有看到像石柱环的东西啊......除非!!"心头突然轰然一
空,那屹立天地的十二根洁白玉柱不断地在瑾瑜脑中盘旋,他失声插语说:"我们在那湖内所见的玉柱会不会是石柱环
?"
"不,据密载石柱环应该是天然形成"韩庄走到窗户旁,指着远处峰峦叠嶂的山脉解释道:"那就是石柱环......那个也
是......"
"啊!难......难道说!你是指重峦叠嶂的群山!"
"没有错,围绕在这古镇四方的群山就是巨大且天然的石柱环。"
"我怎么看不出来......"
"这个阵布置得十分的精妙"韩庄的眼中似乎有无穷的风云聚散又合拢,瞬息万变,"只有站在神像下,通过那独特的角
度才能够发现山脉两两相望地,形状完全是一个个连绵起伏的石柱环。"
"......韩庄......"眼前一亮,瑾瑜若有所思的注视着灰蒙蒙的群山,"云梦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个......详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云梦泽起初并非一片沼泽之地,而是那位上神在此痛哭了数千年,泪珠散落在地
面,最终汇聚成了传说中的云梦泽。之后那位神砥由此东行,抵达了忘川河岸,登上大石,跃河自尽......"
瑾瑜心口一窒,未曾料到这如梦幻境的云梦泽后面竟有一个婉转悲泣的传说......然后他失神地看着黑夜下那一轮弯
弯的银月,听着韩庄继续说道:"神的遗址环绕着采石矶,古镇中镇守的神像,它们的目光都是隐隐凝视着俯视着彼此
,相互交织的聚点就是古镇的最中心!"
"你......你是想说,这个地方就是曾经那位神居住的地方,而......神像极有可能是为守护他而在远古时建造的?"
"没错......"盯着莲那波动的黑眸,正流露出他掩饰不了的惶恐,韩庄轻抚着他的肩膀,嘴角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
所有的迷雾都汇聚在了古镇的最中心,而我们现在居住的流府就是这个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