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红流 下————水勿

"可以，之前我们不是谈到洛痕了吗？"那盏青灯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清冷且悲伤。
"嗯，那他是谁呢？"
"他也是你认识的人。"
"那他也死了吗？"
"没有......"夜华拉着流苏在青灯边坐下，两抹身影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你见洛痕是数万年前的事情了......"
--数万年前
冥府
忘川水畔，冷雾袅绕。
"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一缕幽渺的歌声从遥远的桥头飘来，似是凝聚了生生世世的眼泪，忧伤而哀婉地在耳畔轻拂着。
衣袖飞舞，流苏缓缓地走过奈何桥，来到一简雅的竹舍前，目光被一袭淡红丝发的男子所吸引。
"孟婆。"余光紧扣着身旁的男子，流苏细眼弯弯地走了进来，"这位公子是......"
"上仙，你来得正好！"见流苏指着那人，正犯愁的孟婆立刻走上前诉苦道："这位公子似不是凡人呢......"
"哦？为何这么说呢？"听了孟婆一番话，流苏不由再次细细打量了这人一番，墨蓝的眼眸里迅速掠过一丝光芒--淡红的头发，自己在数十万年也未曾见过呢......
"这位公子喝下老生的孟婆汤却耐着不愿离开。"苍老的手指轻轻一直那神色平静的男子，继续说："凡人喝过孟婆汤，本应前尘尽忘。可他虽然忘记前世，心中却仍然留有一分情愫，不肯离开呢。"
"原来如此，婆婆不必担忧，这是教给在下就是了。"饶有兴致地扫着眼前之人，流苏顺着应道。
"有上仙帮忙，老生真是多谢了！"见上仙愿意帮忙，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孟婆顿时连连答谢着。
点头含笑后，流苏朝那人走去，"不知这位公子心中有何苦闷之事？"
"我在等一个人。"他幽幽地回过头，语气坚决地回答。
"等的那人是谁呢？或许在下可以帮忙。"对上那双赤红的眼眸，流苏微微一怔，随后释然一笑道。
"我也不知道......"缥缈的歌声渐渐远去，红眸滑过一抹浅浅的痕迹，"我也不知道，我在等谁......"
那人眼中迅速散去的黯然被流苏敏锐地捕捉到，流苏顺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随意说："这歌声很无奈而忧伤，是吗？"
"嗯，似是拨动了我的心弦。"低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迷离，"那是什么曲子？"
"一首很古老的无名曲，世世代代相传至今。"仿若感染了那人的伤感，流苏的眼里也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如烟往事，"你在这里等，是等不到要等的人的。"
"你知道去哪里等，能等到他吗？"那人迅速转过身来，注视着流苏直直追问道。
"你去奈何桥边，忘川水畔等，转生的人都会从那里过来的。"抬起手指，流苏指着殷红似血的彼岸花回答："你在那里等，一定会等到要等的人的。"
"嗯，谢谢你！"那人的唇边不由轻轻勾起，点头谢着，"谢谢你了！"
"没事。"见那人急于离开，流苏又拉住他的袖口，补了一句，"你一直都是淡红的头发，赤红的眼眸吗？"
"是的。"
"见过和你一样的其他人吗？"
"没有。"那人简洁地回答，随后望着流苏好奇说："难道你也没等到你要等的人吗？"
"不，我一定会等到我要等的人的。"细眉浅浅一弯，流苏松开了手指。
"原来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嗯。"流苏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人消失后，一步一步朝前方继续走去。
三生石
流苏漫漫而行，经过可有"冥府"朱红二字的玉石碑，穿过一片殷红似血的彼岸花，便来到了一叶小舟前。
一袭白衣正静静伫立在船头，两手扶背，银丝飞扬。
"流苏，你来拉。"也许被细碎的脚步声惊扰，水颜回首，向他投以温柔的目光。
"嗯，这次转世还好吗？"流苏缓缓地走上前去，淡淡地，温柔地，笑了，看着那双同样绽放着笑意的淡蓝眼眸，然后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例行的公事，每过十万年都得轮回一次。"左手也轻抚在被握着的右手上，温柔似水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漾起一丝暖意。
"似乎就只有水颜你需要去红尘轮回，真的好奇怪......"
"这是因为红尘里的一切是很复杂的，我既然掌管它，当然需要亲身去体验了解它。"
"原来如此。"流苏顺着水颜的手，慢慢走在恣意绽放的彼岸花中，"你这次轮回没遇到什么吧？"
"没有，和以前一样。"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
"那就好。"一瓣泪红在眼前飘落，流苏想起刚才遇到的那红眸之人，不由手中一紧说道："水颜，刚才我在孟婆那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呢。"
"哦？难得你也有好奇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察觉握着的手略有些紧绷，水颜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人是淡红的头发，还有一双赤红的眼睛......水颜，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淡红的头发，赤红的眼睛......"低头沉思片刻，水颜才抬起头浅浅一笑说："这样的人我也没见过，他还有其它特别的地方吗？"
"他喝过孟婆汤依然残留一分情愫，而且......"墨蓝的眸中忽然暗淡，流苏忧虑地注视着他回答："我感觉他身上有一种力量，那是与我们本源水，相克的力量......"
"竟然会有这种事......"水颜微微一怔，随后似是安慰，亦是舒缓，道："流苏，你不要过于担心。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
"他就在奈何桥下，忘川水畔。"手指远远一点，流苏继续回答："他好像在等某个人......他似乎都忘记自己是谁了，还执着地在等某个人。"
"嗯，我明白了。"指尖轻抚着丝发，水颜轻柔地说道："流苏，你在冥府那边等我，我一会就来。"
"好。"深深看了水颜一眼后，流苏松开手飘然离去。
顺着之前流苏指的方向，水颜踏着凋零的花瓣，悄然地走到了奈何桥下。他看见，远远的，彼岸正静静立有一人--那人淡红的丝发在冷风中云卷云舒，红眸里掠过一丝光芒。
原来是他......
水颜瞬间便认出了他，那个在红尘里，曾经与自己生死相逼，至死方休，痛彻心扉的叶水寒。
两人隔着前世，隔着忘川水，隔着千瓣红泪，彼此遥遥相望。
他的淡蓝眼眸里是一潭平静地湖水，无一丝波澜。
那人的红眸深处是一场漫天飞舞的枫叶，绯红似火。
"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谁？"脆弱与不确定相互交织的声音飘过冷冷的三千弱水，飘入了水颜的耳中。
水颜淡然地注视了他一会，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转身没入了红颜似血的花海中--红尘种种，皆为虚幻，他又何苦在此苦等，等来的不过是一脸冷漠。
离去的脚步慢慢停下，水颜再次回首望了那人一眼，淡蓝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水色--他在那人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红尘种种，皆为虚幻，可谁又能真的看透？
"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一缕幽渺的歌声再次悠悠地从远处飘来，似是凝聚了生生世世的眼泪，忧伤而哀婉地在夜色中袅绕。
如云丝发萦绕间，一袭白衣从墨色中淡淡勾画。
"流苏，你怎么愣在这里了？"看见那双迷离的墨蓝眸子，听着这悲伤的古曲，水颜轻抿嘴唇笑道。
"啊，嗯......只是觉得这曲子好生哀伤。"唤回心神的流苏，浅笑盈盈地来到他的身旁，"你看见那人了吗？"
"嗯，看见了。那人就是这次我轮回时遇到的人。"
"唔？那他等的人就是你？"流苏恍然一怔，随后才幽幽应道。
看出他心中的恍然，水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回答："没错，他等的人是我。可惜那不过一切皆为虚幻，我想他既然已经等到我了，也看见我离开了，应该明白这一点了。"
"那你感觉到那股相克之力了吗？"
"感觉到了，流苏你放心，这力量对我构不成威胁的。"
"嗯。"对上那双平静淡定的眸子，流苏悬起的内心不由轻轻松弛了下来。随之耳边幽渺的歌声越来越近，他心中顿时泛起一丝好奇，"水颜，你知道这古曲的来历吗？听说是世代相处的......
"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声音似流水般轻柔地低吟着，"我也不知道，我们神砥诞生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曲子了。"
"这么久远......"
"嗯，传说是从三生石那里飘出的。"
"三生石？"左前方的夜色中，仿佛几生几世的烟水迷雾，遥远得不见尽头，"水颜，你是说前方那块记印着，所以红尘之人的前尘旧事的三生石吗？"
"是的，不过我也没去见过。"听出流苏的心意，水颜轻拉着他的手，朝左前方走去，"流苏，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嗯，嗯！"
两抹依偎相伴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水颜，就在前面。"
"我看见了，居然是块红色的石头。"
"是块绯红似血的石头......"
这块绯红的石头虽然高不过四尺，但它的四周寸草不生，静静立于渗出墨色的泥土中，带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它似是淡然地静看着时间的流逝，看尽了浮华流云，悲欢离合，或许，它就是红尘数百万年凝聚的一滴红泪。
"水颜？你怎么了？"察觉身后的水颜并没有跟上，流苏回首一视，对上了一双染满水意的眸子。
他幽幽望着三生石，一种荒苍落寞的感觉在水颜的心中顿时涌起，迅速地袭遍了他的全身。
"水颜？"一丝暖流从手指流到了水颜的心田。
"没，没什么......"迷离的眼眸瞬间漾起浅浅的光泽，水颜轻柔地摸了摸流苏的手，然后不言一语地一步一步朝三生石走去。
玉指轻颤地碰触到三生石上，一丝丝冰冷通过手指传到了心扉。水颜满眼朦胧的凝视着眼前的红石，透着淡淡的柔情，如注视着千年不见的情人一般--他在三生石中，看见了自己眉心有一枚绯红的印记，宛若一滴红泪。
"你没事吧？"侧立身边的流苏注视着他，长眉微蹙，脸上带着淡淡的忧郁。
"没事。"心中的情愁并没有表露于外，水颜依然是带着恬静柔和的笑容，"我只是看见了红尘众生的眼泪，他们的嗔痴爱恨。"
"三生石给我一种难以诉说的忧伤，或许，它真的是红尘众生汇聚的眼泪而成。"
"不，三生石天地初开就已经有了......"水颜语调悠远而迷茫，似乎若有所思，"在有红尘众生之前就已经屹立于此了，或许红尘的爱恨就是因为它而诞生的......"
"没想到，三生石的来历是那么的久远......"
"久远得我都不知道它何时而来......"细眉浅浅一弯，水颜似是不愿在此停留，拉着流苏轻轻道："流苏，我轮回红尘，如今也该回仙界了。"
"嗯，那我们走吧。"顺着水颜的脚步，流苏最后深深看了眼三生石后，清风一掠，两人已经无影无踪。
一滴红泪
一万年后
满天花雨，九天梦深处，遥遥相望着两抹身影。
水颜扬起长长的眼睫，注视着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那眼底似死水般平静，唯有一丝浅浅的倦意在水面拂过。
"父神，你终于站出来了。"唇边浮现细细的笑容，哀怨凄美。
"水颜，你万年冰封红尘，已经铸成大错。"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
"可是我不后悔，即使受到你任何的惩罚我也不后悔。"
目光相遇，彼此眼底的川水早已干涸，寻不到昔日的一丝缠绵。
"洛痕......"玄素幽幽地凝视了水颜片刻，才右手轻抬，唤出了深处花海中的一人。
望着那淡蓝的眼眸，洛痕平静地站在了父神的身边，不语，红眸里清冷淡然--曾经苦守等待的岁月，皆错落成过眼云烟。
"水颜，这是火神洛痕，与你相克之人。"
"父神，莫非你不打算亲自出手，而是让他来对付我？"水颜漫不经心似的，轻轻扫了扫眼前之人，透出丝丝轻蔑，"明辰都绝非我的对手，何况是他？"
"不错，今日你若能胜他，我就在放任你一次。"玄素淡淡地笑了，眼中看不出情绪，"如果你败了，我会让你轮回红尘，直至读懂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涵义。"
"我怎么可能会输？"水颜注视着那淡红的丝发，眼底深邃如海，"父神，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可惜他在我心中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
"是吗？"银灰的眸子渐渐融了一层遥远的情感，淡淡的不真切，稍纵即逝，"洛痕，你是红尘中的火焰孕育而生。如今红尘遇劫，你也该好好的守护它，明白吗？"
"知道了，父神。"洛痕轻轻回礼后，缓缓走上前去，注视着那双陌生的淡蓝眼睛，淡然道："既然是你冰封红尘，我也不得不出手了。"
看着那双清淡无痕的红眸，水颜轻轻一笑，回答："原来你什么都忘了，那也好，彼此也就真的公平了。"
瞬间红白两影飞掠在万瓣泪红中，似蝴蝶般飘然而舞。
"洛痕，你的力量也太弱了......"水颜无视迎面袭来的炎火，淡蓝的眼里尽是浅浅的笑意，"父神，你不可能永远都算得那么准，命运的轮盘谁也控制不了。"
知道两人的差距，洛痕凝神地紧扣着他的一举一动，忽地手中的洛炎剑侧面刺了过去，剑气似卷起漫天风云，花雨纷飞。
"呵呵......"清脆的笑声随风飘散，白光一现，一白一红两道人影飞速地合而即分。
稳稳落地后，水颜浅笑盈盈地将手指间的半截残剑捏得粉碎，随后轻轻挥手，几片殷红的九天梦，极柔，极快地向洛痕飞去。
冰冷的杀气迎面扑来，洛痕顿时运力腾空而起，灵力应经汇聚成了新的洛炎剑，他小心专注地躲闪着一片片飞来的九天梦，红眸明亮清澈。
注视着那双明亮的红眸，轻轻的笑意渐渐淡去，水颜似是隔着千万岁月般幽幽地凝视着，他在那双红眸里看见了一滴红泪......忽地，一瓣九天梦划破了洛痕的脸颊，渗出的鲜血猛地刺痛了水颜的内心，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愫，只是本能地右手一拂，拂去了那几瓣透着杀气的九天梦。
还未细细品味心中的滋味，还未从迷离中缓过心神，一阵噬骨的刺痛渗入骨髓，水颜才恍然对上那双冷漠的红眸，看见自己的胸口插着一只冰冷的长剑......
"你输了。"冷冷的声音在风中吹过，洛痕注视着跌倒在地上的他，注视着那一缕缕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从红眸里不断地涌出。
"......"水颜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两人，忧伤的，迷离的，他读不懂自己的心，他看不懂那一滴红泪究竟是什么......
"水颜，你输了。"银灰的眼眸里流动着一层水色，玄素看着满天纷飞的万瓣泪红，浅浅一叹道："去红尘吧，直至你看懂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涵义，才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