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平静地注视着他的一颦一笑,注视着他和流苏的星波暗流。
银灰的眼眸里渐渐染上了一层水色--细柔的银丝,淡蓝的眸子,每一点,每一寸都温柔地揪着他,拽着他,心碎片片。
水颜你曾问:"对于你,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水颜,你是我内心最深处,最软处的一滴清泪。
只是我不能,也不可以告诉你。
飘 零
月白的长袖摇曳袭地,流苏淡淡地注视着那张余留晕红的苍白的脸庞,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嘲讽似的怜悯。
"你以为水颜会爱你?"朱唇轻抿,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你以为这短短数年的红尘之爱,能锁住水颜的心?"
看着那一步一步走来的素影,洛痕沉静如昔,平静地眼底没有丝毫的波澜。
流苏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沉默之人,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紧紧拽着被褥的手指上,"洛痕,其实你比我还可怜,知道吗?"
"流苏,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渗出殷红的手指悄然藏回了背后,"可是之前我以前问过水颜了,他对你只有宠爱,没有情爱。"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墨蓝的眸子微动,流苏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故意很慢很慢,一字一顿的说,"水颜他心里爱的不是你,你不过是他的枷锁。"
"......"久久的沉默之后,脆弱的声音从苍白的嘴唇溢出,带着一丝徘徊的坚定,"流苏,你不用来刺激我。我和水颜其实在曾经的某一世就已经相爱,从那一刻起我们约定依偎相伴,永生永世。"
"你是说当年你还是叶水寒的那一世吧?"流苏轻轻笑着,一丝怨恨从眼中流露,"那只不过是让你成为镇压水颜的一颗棋子......如果当初他爱你,那么,当他醒来的时候只会恨你,憎你。"
"什么意思!?"洛痕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绝望,令人窒息的绝望。
"你已经记起当年的事情了?"墨蓝的眼眸闪烁着光芒,流苏似乎想起了什么,俯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亲手对待水颜的吗?"
"什......么......"恍然,一双冷漠的红眸在洛痕的心海淡淡勾画,顿时涌起难以言语的苦楚,纠结得他无力开口。
"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呢?"低身幽幽地注视着满眼空洞的他,流苏浅浅一叹,随后又站起了身来,"当年的事情,其实也并不能怪你。你也很可怜,很可悲......"
"我,我不记得了......"洛痕茫然地环视着长清殿,恍然,觉得是如此的陌生,冰冷。
"当年是你出手打伤了水颜,你居然真的不记得了。"
"不,不可能的!"
面对还仅存一线期盼的他,流苏再次缓下了语速,慢到每个字都可以化为一直利箭,逐一地射进洛痕的心田,伤痕累累,"万年前,天地万年冰封,你身为火的化身,亲手将水颜打伤,才解除了冰封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忘记呢?"
赤红的眸子逐渐失去光彩,代之的是黯然的迷离。
"你知道为什么天神会让你去轮回历世吗?那是因为只要在红尘里,只要没有记忆的水颜还爱着你,他就永远也无法苏醒,你是天神给水颜上的枷锁,下的诅咒。"
洛痕直直地坐在床边,眼眸里似死水一样沉寂,没有一丝生气,他的天空开始倾斜,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眼前越来越黑。
"水颜怎么会爱上你,你是天神诅咒的载体。"流苏冷冷地看着洛痕,冷冷地继续说道,"天神下了一个诅咒,只要你尽忘前尘,不爱水颜,而水颜却爱着你,那么他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你说,水颜醒来后,他还会爱你吗?对你是爱,还是恨!?"
一直寂静的洛痕,忽地轻抿嘴唇,低低的笑声从那渗血的唇间逸出,渐渐地恣意的笑声回响在整个大殿,身子不断颤抖地起伏着,淡红的丝发在空中凌乱地飞扬......
流苏静静地看着那疯狂痴笑的人,看着他笑得唇迹流出一丝鲜血,凄艳悲哀。
笑声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嘎然而止,洛痕捂着胸口,弯腰喷出一大片殷红的鲜血。心中的剧痛似乎恍然舒缓了一点,洛痕浅浅一笑,抬起头凝视着流苏,唇角绽放出美丽的花朵,美如昙花。
墨蓝的眼眸渐渐漾起一层水色,流苏的心中泛起一丝彷徨--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本应怨恨他的,为什么突然有了一丝不忍......
流苏微微一怔,随后释然轻轻一笑说,"我们都是可怜,可悲的人......或许你比我更可怜,更可悲......"
"你不用可怜我,我只想知道,水颜他究竟爱着谁?"
"你去水阁,就会明白。"
悲哀的摇了摇头,似是透过洛痕看着自己,流苏转身缓缓离去,逃离这情殇之地。眼角滑过一滴清泪,滴落在满地泪红上。
踩着满地的万瓣红泪,一抹水白的身影从尽头走来。
水颜那一头银发,泛着死气的灰白,沉沉地,流淌了一地,流向殷红似血的花海。
忽地,一声脆响,一花枝被生生折断,跌落静静而立的脚边,花是花,枝是枝。
听见清脆的折断声,玄素缓缓回首,一刹那,那疏淡的银灰眼眸里浮起一层薄薄的如烟往事,转瞬即逝。
"水颜,原来是你。"淡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涟漪。
"没想到父神也在这里。"水颜慢慢扬起长长的眼睫,几片泪红在两人的中间飘零。
他们彼此直直地注视着--岁月的缓缓流逝,他们纠缠得太深太深,眼底的川水早已干涸。
"当初你在无极宫,对我跪下,对我起誓,愿意为洛痕放下心中的一切,你还记得吗?"
"记得。"目光悄然移向远方,水颜的神色悠远,"陌尘,陌尘......没想到陌尘竟然会是父神。"
"其实当你踏入无极宫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已经醒了......"温柔的声音轻轻一顿,才继续缓缓说道,"所以我才让你以真实的你为洛痕下跪,为他放下心中的一切。"
"父神是在提醒我吗?"
"我知道你依旧没有看破,看透。"玄素看着洛痕的神情,淡蓝的眸子里平淡如水冷若冰,"水颜,如果你可以真的放下一切,我不会干预你和洛痕的事情。"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微笑,"父神已经领悟到其中的真理了吗?"
银灰的眸子似古水一般平静,深不见底,深不可测。
水颜恍若隔世般幽幽地凝视着他,手指情不自禁地紧紧握着腰间的寒雪牵魂萧,"当年,父神惩罚我冰封红尘,没料到我会以这样的方式苏醒吧?"
听出那一丝冰冷,玄素闻不可及的浅浅一叹,眼里流露出悲悯,"你万年冰封,不能不罚。当初你太过执着,已经蒙了心神,我才让你去红尘历世......只要你能看破情劫,就可回来。"
"是,只要我无爱,就可以苏醒。"清澈的眼中却难掩那一丝恨意,"父神把我的灵力,魂魄都封印在洛痕的身上。即使我醒了,我的灵力也没有彻底恢复......"
"你以前的灵力太多强大,连明辰和夜华一起都才能维持平手......"温柔的声音轻轻压低了音调,缓缓道,"在你未能真正领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前,我是不会将封印彻底解开的。"
水颜转身注视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绯红的九天梦,红得似血,好像下一刻便会凋零,化为一地血水。
"水颜,你并没有看懂你的心。"轻柔的声音似水般流入水颜的心田。
水颜怔了一下,眼中掠过的迷离,稍纵即逝,"父神,我的心一直都很明澄,我一直都看得很清楚。"
他眼中的瞬息变幻被玄素敏锐的捕捉到,"水颜,你回去好好想想,看懂你自己的心。"
"我不用再看了,我读得很清楚。"一缕不甘从脚下升起,水颜不禁向前走了一步,忽地又顿住。直直凝视着散发出淡淡清辉的那抹灰影,水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爱恨,悲喜交织--他依然高山仰止,不可触摸的深深独伫在他的心田。
压抑住心中的波澜起伏,水颜一脸淡然,细眉浅浅一弯,向玄素回礼道,"父神的教诲水颜会记下的,水颜先行告退了。"
"去吧。"
注视着早已淡去的身影,银灰的眼眸里流动着一层水色,玄素看着满天纷飞的万瓣泪红,浅浅一叹道,"颜,执念会让你看不清真实的自己。"
PS.
对于流苏,我塑造这个角色是想两面的。对自己爱的人无怨无悔,但对别人他也有常人的那一面,也会有嫉妒,会有怨恨。而且当年是洛痕亲手打伤了水颜,洛痕直接的让水颜坠入红尘,流苏他自己被镇压镇魂石下数万年,我想面对洛痕怎么也会有恨意才对吧。
是人,即使是神,也逃不过嗔痴爱恨,只是放与不放的区别。
恍然若梦
飞檐的一角低挂着一弯残月,一片片殷红的九天梦随风飘入大殿内,细碎地散落在银色的丝发上,水白的薄云袖间。
水颜依靠着细格窗畔,花间一壶酒,月下独酌。
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青玉杯,注视着杯中的甘露,水颜的那双眼眸里有的只是迷离,纠结,清冷。
忽然,他放下酒杯,从腰间取下剔透的寒雪牵魂萧,似是隔着千万岁月一般轻轻抚摸着,随后抬首幽幽地望着那银色的残月,玉指轻叩,音色古老,哀怨缠绵的曲子萦绕在宁静的夜色中。
淡蓝的眸子里渐渐漾起一层浅浅的情愫,曲音似是沾染了他的情愁,调子也逐渐的变化,古老的音色悄然淡去,没有一丝痕迹。在最后一个瑟音嘎然而止时,远处,一个淡淡的声音悠悠传来。
"水颜。"一袭红火锦缎的洛痕从夜色中缓缓走来。
"你回来了。"水颜搁下碧笛,拿起桌上的酒杯,放至唇边浅浅一品,回答,"去哪里了,洛痕?"
"水颜,你爱我吗?""红眸里浮起淡淡的哀伤,稍纵即逝。
酒杯一滑,水颜稳稳地拿住后,稳稳地轻放在桌面,才回首盯着夜下之人平静地问道,"洛痕,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你爱我吗?"
"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月下吹笛,桥下相遇了吗?"答得深深浅浅,真真假假。
"你没有回答我的话。"
听出话中的一丝脆弱,水颜望着一反常态的洛痕,轻柔地回答,"当然,我是爱你的,洛痕。"
洛痕的发髻边飘过一片九天梦,漾着一股沉迷的甜美,醉得怕人。
"你怎么了?洛痕?"离开细格窗畔,水颜慢慢朝暗处走去。
看着水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向自己接近,洛痕情不自禁地向后一退,一缕哀怨在红眸里冉冉升起。
"洛痕?"停下的脚步,迟疑地向前迈了一步。
"你别过来!"
颤抖,彷徨的声音划破夜色,水颜微微一怔,随后轻抿淡唇,温柔地说道,"有什么事,也别在寒风中站着。来桌边说,你还生病呢。"
身子轻轻一闪,无息地躲开了要碰触自己的那双熟悉的右手,洛痕垂下眼睫,似是沉思片刻后,才不太眉眼的独自走到了细格窗畔。
水颜注视着那落寞的背影,眼底深邃如海。
"药吃了吗?"
"我去过水阁了。"拿起那残留的半杯冷酒,洛痕抬起头,一饮而尽。
"是吗?"起身,给那空杯斟满酒,水颜淡淡地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清冷,"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都知道了......"洛痕笑了,静静望着窗外的殷红花瓣,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你爱的人不是我,不是流苏,是......是父神对吗?"
"没错,画卷中的人是父神。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经常和父神在一起,那样的柔情的神态,他偶尔也会不经意地流露。"
"原来是这样。"
两人平静地品着酒,似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在攀谈往事,一杯又一杯的饮着。
"我虽然不记得万年前我是怎么亲手伤了你,是如何亏欠你的......"良久后,洛痕直直地望着一脸淡然的水颜,神色中掩不住那一丝期盼,"可是,我希望你还记得你我曾经还是叶水寒与若水,韩庄与莲月心时的那份情。"
"你不恨我?"
"恨,可是当我知道是我亲手伤害了你,我开始有些迷茫......"洛痕看着那平淡似水的淡蓝眼睛,忽地唇边挤出一丝自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恨你恨得想要杀你,爱你爱得不能自拔。"
"难道你还想和我在一起?"
"你和父神是不可能的!"
听见洛痕的话,水颜的心中顿时泛起深深的恨意,他一字一顿的说着,字字钉入了洛痕的心脏,钉地心脏四分五裂,"可是我恨你,我从来就不曾爱过你。"
"难道你对我一丝情爱都没有?"已拿不稳酒杯,酒已溅了出来。
"没有,从雨下为你撑伞,让你来长清殿那一刻,我就一直欺骗着你。"似水般的声音却如寒冰刺骨,"天神将我的灵力封印在你身体里,即使我苏醒了,也没有完全恢复......"
"那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揭开那个诅咒?"一丝怨恨淡淡地勾画着。
"不错。"
"即使你为了解除封印,可是昔日我们月下碧笛,海上明月难道都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吗?"
"你以为我在红尘中真的爱过你吗?"水颜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回答,"当初云梦泽一别後,我就已经开始渐渐苏醒了。"
"不,这是不可能的!"
"流苏当初设下云梦泽这一局,或许你现在都还未明白。"淡蓝的眸子却极冷的一转,透出丝丝寒意,"云梦泽的玲珑盏能唤醒我的记忆,也能让触碰过的人对过去的,现在经历的事情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刹那间脑海一片空白,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恐惧感,洛痕不敢开口追问,他害怕,害怕会有他更难以承受的结局。
"你现在还带着这淡黄的链珠?"
"是。"手腕间的那根链珠,宛若毒蛇一样,冰冷地缠绕着,不能移动分毫。
"那淡黄的链珠是九天梦炼制的法器,和玲珑盏一样,让人对经历的事情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我不明白......"
"后来你白发苍苍,我遇见你真的很惊讶。"毫不理会他的疑虑,水颜慢慢地品了一口冷酒,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苏醒了,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在爱你,而是恨你。"
苍白的手指紧紧握着玉杯,长长的指尖刺入掌心,渗出殷红。
"天神给我下了诅咒,只要你牢牢地记住我,记住你对我的爱,那么我不仅可以苏醒,还可以恢复一部分的灵力。"注视着那燃烧着恨意的红眸,水颜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满地泪红,"即使那淡黄的珠子会加速你生命的耗竭,我也让你一直带着,因为我根本不爱你。"
望着那冷漠的背影,洛痕轻轻地笑了,怨恨地笑了。
"还有,你知道吗?瑾瑜当初离开我们,没有陪你去无名海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不安,恐惧,怨恨纠结在洛痕的心中。
"瑾瑜其实就是昔曜,他是仙界派来守护你的。"水颜也轻轻的笑了,冷冷地笑了,"他和我一样,在云梦泽一别後已经恢复仙界的意识,可是我破了他的灵力,也让他最终被九天梦所杀,魂飞魄散,天地之间再无凤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