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宰相红著眼眶,高高举起的手在微微颤抖著。
「没想到……你这麽不受教!」
紫衣缓缓地回过头,脸上有清晰的巴掌痕迹,死命地咬唇,鲜血染了嘴角。
「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一字一句,慢慢地说著。话语里透著伤心、透著绝望、透著更多的啜泣。那声音轻到彷佛快要听不见,人人都为之捏了冷汗和擒泪,也不禁心寒。
「好啊,你这小贼子终於承认了!来人,带回天牢!」公公打破这种针锋相对,一声令下,众侍卫涌上,将紫衣给押出了屋。
望著紫衣不回头地离去,那背影摇摇晃晃的,彷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玄宰相心一悸,下意识地跨出一步,似要追上去,却又硬生生地停下。
「大人……?」老光忧心地探问。
玄宰相沉默不语。老光却看见了玄宰相脸上的两道清泪和嘴唇上狠狠啃咬过的痕迹与满手的鲜血。
屋外,一个身影探出一颗头偷偷地窥视著。
「糟了!怎麽会演变成这样呢?」喃喃自语地,「那我的小美人怎麽办?」
五
「进去!」狱卒将紫衣粗鲁地推进牢房内,恶声恶气。「给我安份点!」
「哼!」紫衣从鼻孔出气表示他的极度不满。「都被你们绑成肉粽了,不安份难道我还能飞天遁地啊?!」
「小小贼子还挺伶牙俐齿的。」公公怪声怪气地道,一副鄙视的神情彷佛在看著什麽低等的怪物一样。
「说我偷东西?证据呢?没凭没证的就这样乱抓人!」紫衣整整身上凌乱的衣服,找个乾净点的地方坐下,一副轻松的表情看不出来方才和玄宰相的悲痛争执。
「你都亲口承认了,难道这下想不认帐?」公公尖声道。他就知道小偷就是小偷,都是奸诈狡猾的。「更何况那些夜明珠明明就是在你房里搜出的!」
「在我房里搜出的又不一定代表就是我偷的!也有可能别人嫁祸给我的啊!」紫衣不服地反驳。他虽然爱钱,可没品格低下到用偷的!何况那几颗看起来旧旧的珠子也不值多少钱,他偷来干麻!拿来当土豆啃?
「你这小贼子──」公公气煞。
「别小贼子小贼子的叫!我有名有姓,何况你还不一样是个人妖!」
「你──!」
「好了!李公公你下去。」一把沉厚的嗓音传来,来者身穿黄袍,头戴龙冠,一见便知是何人。
「是,皇上。」
皇上?原来他就是早朝时喜欢将鼻x弹到君哥哥衣上害府里的洗衣小青搓了好几个时辰才搓掉的那个皇上?紫衣愣愣地想。
「朕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小贼。」皇上笑了一张脸,显得亲切无比,然而龙心之下谁又知道想著些什麽。
紫衣得意地扬了扬那真的很美丽的脸庞。「当然,君哥哥的眼光从来都是很高的!」
「玄卿清廉,他的府中应当不会有人做出这种事的才对。」
「对嘛对嘛!我就说那几颗烂珠子不是我偷的嘛!我连皇宫怎麽走都不知道了!哪还能溜进来偷东西!更何况这几天都被君哥哥看得紧紧的,哪有那个分身去偷东西!」紫衣大力赞同地点点头。
「可是东西的确在你房里搜出,这又做何解释?」
「我怎麽知道!我已经好久没回自己的房里了呢!」
「哦?不然呢?」
「我都跟君哥哥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啊!」紫衣很理所当然地大声道。
皇上的眼神闪过几许兴味。
「睡在一起?你们感情真好。」☆油炸☆冰激凌☆整理☆
「当然了!我跟君哥哥两情相悦,在一起没什麽不对吧?」
「当然没有。」皇上的肩膀抖了抖,似在闷笑,表情却荡然无波。
「对呀,我既然这麽喜欢君哥哥,那怎麽还会去偷东西来增加他的烦恼呢?也不会笨到将偷来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地方啊!我要是小偷,一定将那几颗珠子卖掉,那白花花的银子我还比较喜欢呢!不然找个隐密的地方藏起来再做打算,怎麽会有人白痴到让自己先遭到第一个质疑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接著,皇上沉吟了会,才缓缓道:「李公公,放了他。」
「皇上?」
「叫你放了便是。」
李公公虽不情愿也只好照做了。
「那我可以回家了?」紫衣开心地蹦出牢门。
「玄卿肯让你回去吗?」
闻言,紫衣一张光彩四放的小脸顿时黯然失色。
「不知道……」君哥哥的那一巴掌到现在还疼著呢!下意识的,紫衣抬手摸了摸被打的脸颊。
皇上扬起若有深意的笑容,轻轻道:「这样吧,你就由朕来亲自监督!」
於是,紫衣垮著一张小脸被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给拖回寝殿了。
牢房外,黑暗的隐密处有一双亮如野兽的眼注视著他们两个人离去。
※※※
宰相府虽然应该是庄严肃静的,但自从有了紫衣那人儿就从来不曾真正的安静过。如今紫衣走了,府里又回到当时彷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气氛中……有点寂寥和凄凉。
玄宰相没有去上早朝,不是因为睡过头,也不是因为生病,破天荒的,初次纯粹是不想去,不想去看见那个他忠心不二的君王──那个夺走他的紫衣的君王。
老光远远看著玄宰相坐在池塘边好几个时辰,一面叹气为紫衣和玄宰相不值,一面又担心玄宰相会想不开跳水自尽。
玄宰相垂著肩,敛著眼,望著那一池波光潋滟的碧水。他看似发呆傻愣,其实他想了很多事。
都是有关於紫衣的。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紫衣的时候。那时紫衣不过才六岁,冰天雪地里就只穿著薄薄的一件白衣倒在府前。当时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也是个当朝宰相,在朝中被受尊敬,而自己十岁,也能诗书辞赋样样精通。第一次,他看见那比白雪更晶莹剔透的人儿,脸儿惨白、双唇发紫、全身发抖地倒在他面前。那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就这样深深在他心里刻下烙印。所以,他抱起了那个小小的孩子,恳求父亲收养他。
小小的人儿身体不好,又在冰雪中被冻著,他和父亲花了多少心血才将那个小小的身体调养成正常人,会蹦会跳。等到他好点之後,小人儿总是喜欢缠著自己,上课也跟、上茅房也跟,不管何时,两人都是行影不离。直到准备科考,不能常常陪著他玩,小人儿便静静地趴在他书房的窗前,陪著他读书,不过到最後总是挂著一滩口水睡倒他的窗下。十八岁那年他考上状元,虽然父亲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但他从不觉得孤单,因为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小人儿会陪著他,所以他还是开开心心地回家。
他想起小人儿喜欢紫色的衣裳,没有理由的,就是喜欢。因为小人儿醒来後就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所以他就给他取名叫紫衣。
他想起自己扶摇直上当了宰相,虽然其他将军什麽大臣的曾属意将他们的女儿嫁与自己,可是自己却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他直觉的,身边除了紫衣,就是不能有其他人进占,虽然当时他还不懂自己是什麽心态。
他还想起了紫衣最喜欢趴在他身上,贴著他极近地对他说话。虽然自己时常会斥责他,其实他心里是很高兴紫衣的亲近的。
他还想起了紫衣亲吻他的神情。平日胆大又活蹦乱跳、大喇喇的他,竟也会有那种娇羞如少女的表情。虽然紫衣长得俊美,可自己从没将他当成女子。
他还想起了紫衣临去时的表情,那样的悲伤欲绝、不甘愤怒和失望凄苦……
他是一朝之相,纵使权大如他,对於皇威他又怎麽去反抗?紫衣做错就是错了,他还有什麽藉口来为他反驳?
也没有机会了……
偷了皇宫的东西是死罪,他想,也许今日就会知道什麽时候执刑了。
到时候……玄宰相握紧了手中那支蓝宝石发簪。
到时候他就一同随他去吧!
九泉底下,再相见!
※※※
翌日,果然如玄宰相所想的,紫衣的罪行很快的就被判下了。这日恰好是元宵,往年城里都是热热闹闹的,今年众人皆知玄宰相的心上人被判了重刑,怎能还热闹得起来?宰相府中也一片荒凉,尤以玄宰相为最。
「大人,您看这灯笼好不好看?」老光举著一个红灯笼,笑嘻嘻地问。
玄宰相淡淡地看了一眼。他想起前不久才开开心心地准备要和紫衣成亲,如今景物依旧,却早已人事俱非。
「好不好看又如何?紫衣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老光一听,笑脸掉了下来。
「老光知道,只是大人您就这麽安静的接受事实,这好吗?」
「不好吗?难道我还能拿著把刀押在皇上的脖子上叫他下令改判?」
老光眼睛闪亮地直瞅著玄宰相,让玄宰相看得心惊。
「如果大人相信紫衣公子,那麽就该据理力争。」话落,举著灯笼走了。
玄宰相低头不语,想了好久,终於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已有了某种坚定。将眷恋许久的发簪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然後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了宰相府。
这时,小草从玄宰相离开的树後跳了出来。
「他是去求情的吗?」
不过,那也不干自己的事。虽然美人可贵,但自由价更高,若为正义故,两者都可抛。美人再找就有了,不过……像紫衣那样的美人儿可不多了,说实在的,他也有点心疼。
哎,算了算了!他还是赶紧打包细软准备回家吧!
※※※
其实玄宰相是有弑君的打算!
玄宰相在去皇宫的路上,向杀牛的老福借了把牛刀,刀上都还沾著血的便冲进了皇宫里。
宫里的太监宫女见玄宰相杀气腾腾、来意不善,便尾巴一夹的作鸟兽散了。
「狗皇帝,给我滚出来!」玄宰相双眼布满血丝,开口狂吼,似处肆虐宫里的花花草草。
「哟!是玄爱卿啊!」皇上悠閒地慢步而出,一点儿也不在意玄宰相一副发狂的模样。
「快把紫衣还给我!」牛刀滴著血指著皇上,然而被指著的人还笑嘻嘻的,完全不受威胁。「不然……」玄宰相露出阴冷的笑容,边晃了晃手中的牛刀。
皇上挖了挖耳朵,召人找了张椅子来坐下。
「朕都还没计较爱卿府里窝藏犯人的事了,爱卿倒是先责备威胁起朕来了?」
「紫衣他不会做那种事!」
「哦?可是朕听李公公说在爱卿府中爱卿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只是我一时昏了头!」
「哦?那让你多昏几次头岂不是连皇位都要给你篡了?」
「少废话!将紫衣还给我!」
「哎,爱卿,咱们慢慢来嘛!急什麽呢?昨夜那番激烈,那小美人可未必起得了身见你。」皇上暧昧地笑了笑,拍了拍手,一个老御医随即出现。
「你说什麽?」玄宰相的脸白了白。
难道皇上染指了紫衣?!
「景德,说说小美人现在怎麽了?」皇上气定神閒的,还吞下了小宫女剥的葡萄。啊!真是味美汁多!
景德恭了恭身道:「紫衣公子染了小风寒,现在正於皇上的寝宫中疗养,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你这个狗皇帝!你对紫衣做了什麽!?」玄宰相悲愤欲绝,挥舞著牛刀冲向前,皇上的侍卫马上拦了下来。
「朕?朕没做什麽啊?只是看透了那小美人光滑柔嫩的身子而已嘛……」皇上故作委屈。
晴天霹雳,得知紫衣被皇上占了便宜,玄宰相更是後悔当初为什麽不相信紫衣,而将他一手推入火坑,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紫衣……他捧在手心疼的紫衣竟然被……
「紫衣──」玄宰相对天怒吼,双眼泛泪。
是他的错!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个心爱的人儿推入皇帝的魔掌中!是他……都是他!
「什麽啦……我耳朵没聋啦……」一把虚弱沙哑的声音传来,玄宰相定眼一看,竟是他思思念念的紫衣。他抛下牛刀含泪开心地冲过去,代替宫女扶著那好似又更瘦弱的身子。
「紫衣,你没事吧?」一把将紫衣打横抱起,打算当著那个皇上的面前大方地抱得美人归。
「没事,只是有点头疼……」紫衣娇弱万分地偎在玄宰相的怀里,柳眉频蹙,好似真的很痛苦。
「那我们回家。」
「站住!」皇上此时大喝一声,龙威发作。「皇宫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玄宰相停下脚步,转身与皇上四眼相对。
「那皇上意欲如何?将臣砍头吗?」玄宰相冷笑。
皇上不介意玄宰相的无礼,反而挑眉笑问:「玄爱卿认为呢?」
哦?有美人了就自称臣,方才还一副要谋君夺位的模样呢!皇上心里嘀咕著。
玄宰相沉下脸,不语,只是更加抱紧了紫衣。
龙之眼贼溜溜地转了转,假意的咳了声便站起身来,宣布道:「这样吧……紫衣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由於有玄爱卿的求情,因此朕让紫衣与玄爱卿一同流放南蛮可好?」
玄宰相还是沉默,似乎是接受了这个决定。反正只要能和紫衣在一起,去哪都无所谓了。不过倒是那个叫景德的老御医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皇上……玄宰相是一国之相,他走了谁来帮您管理国事?」景德说著,一双眼却是复杂地盯著玄宰相和紫衣看,那双年迈的眼中似乎埋藏了许多秘密。
「这还不简单,随便找个人替就行了。」皇上说得轻松。
景德却差点昏倒。宰相是说换就换,随便找个人当就行了的吗?那当初又为何一定要玄宰相当宰相呢?
「皇上……」
「就这麽决定了,不用多说!」皇上摆摆手,走了。
景德深深地看了玄宰相他们一眼,也离开了。
然後玄宰相便开开心心地抱著紫衣回家了。
「紫衣,君哥哥问你一件事可好?」回家的路上,玄宰相吞吞吐吐的。
「什麽?」紫衣弱不胜衣地看了眼玄宰相。
「就是……皇上有没有……对你……做……」结结巴巴地。
「什麽?」紫衣不解。
「就是……」玄宰相别扭极了,这要他问紫衣──你是不是被皇上强暴了──这样的话,他怎麽问得出口?!於是话锋一转,「没……我是想问你怎麽会头疼?」
「御医说风寒。」
「怎麽会得风寒?」
讲到这,紫衣就有气,嘟著一张嘴。
「还不是那个脏皇帝!说什麽玩水很好玩,叫我跟他一起玩,结果他趁我不注意时将我一把推下池子里去,还站在池边取笑我,害我上岸不得,只好一直泡在水里!」
玄宰相大愣,「就只是这样?」
「对啊,不然呢?」
「我还以为……」以为你被强暴了!
「嗯?」
「没事,我们回家。」藏住冷汗,玄宰相漾起温柔的笑。
到家时,才从老光口中得知小草消失了,连包袱也一起不见了。
玄宰相沉默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还是听见紫衣难过的呻吟才赶紧将他送回房里休养。
三日後,世人皆知,玄宰相为救紫衣之罪,甘愿舍去宰相之位与紫衣一同流放南蛮。此情此意,永驻人们心中。临行时,城里的人们还护送到了城门口,送了许多粮食和生活用品还有闪亮亮的银子,然後挥泪道别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和美人,期待有缘再相会。尤其是丽春园,痛失一个招揽生意的最佳伙伴。
於是,玄宰相一行几百人,外加两只狗一只猫,嘻嘻哈哈、浩浩荡荡、完全不知死活地往南蛮去了。
※※※
从北方的府第一直到南蛮里的小城镇,总共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其实他们还可以更快的,只是一大群人加上两只狗一只猫,总是有很多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