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义月妆子

直哉的样本程序，是将调查结果确实地编入，同时也充分表现会议中提出的构想。
他在会议上不是在打盹，而是比谁都认真地在听全员的意见。这点只要看到这个样本，就不得不承认。
他参加会议，听取大家提出的资料报告或新意见，经过筛选后记在脑中。直哉的工作不是在会议中发表意见，而是听取大家的意见后把它反应在程序上。
小组成员在看了这个样本后，全部领悟到必须对直哉改变看法。
会议后，西垣邀直哉一起到他常去的店。店里虽然很挤，但西垣有先预约，所以直接走向里面的桌子。
直哉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的紧张，所以把视线落在菜单上。
「如果你不讨厌吃鱼，鱼定食不错哦！」
西垣用那种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语气这么说，同时直视着直哉。他默默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大家都接受你了，也知道你好象也信任他们。」
西垣抱胸笑着说。
「咦？」
「事实上，我也吓了一跳。因为我没想到，脑中的意象能那么明白地传达出来。」
总觉得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偷看了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才能那么明确地把它表现出来。
「……那是因为西垣先生脑中有很具体的意象，再加以企划的关系。只要西垣先生的想法一直都这么具体的话，是很容易了解的。」
「……可没有人这么说过哦！」
「是吗？」
「大家都认为我的要求太多，或是老想一些奇怪的点子，这种抱怨不断。」
「我却觉得要求愈多，愈容易抓到你的想法，这点我还想感谢你呢！」
淡淡地说完后，直哉把筷子伸向送来的菜。
趁还没凉之前喝了一口汤，忽然，直哉的表情一变说：
「……好好喝。」
「对吧？」
西垣微笑道。
吃日本料理，光从汤就可以了解一家店的口味。就像品尝法国料理一定要喝它们的清汤，是同样的道理。
抱着期待的心情把送来的炖菜送入口中，果然，味道好得无法挑剔。
「但是，公司对你的评价过低了，你自己不觉得吗？」
「……我的风评不好吗？」
直哉认真地反问，西垣笑着否定：
「不是，你的评价是相当不错，不过，能在三天内做出那样的成果，实在远超过你现有的评价。大概是因为我们公司软件部门不强，所以你也没办法一展长才吧！」
听了西垣的话，直哉不禁露出苦笑。
「西垣先生，我可没有那么优秀。」
「是谦虚吗？那就太不像你啦！」
「我不是谦虚哦。我不像其它的程序设计师，会自己提出点子。应该说，那是我做不到的。今天你所以觉得我样本做得很不错，那是因为西垣先生的点子很好的关系。」
直哉说着，舔了舔刚才用来剔鱼骨的手指。
「这次的工作，因为相关调查做得很好，所以呈现的结果当然也就很好。最重要的是，西垣先生很明确地把你的想法传递了出来，我也就比较轻松。我这种人只能好好利用别人的点子而已。」
「原来如此……」
西垣忽然心想，也许他就是自己工作上不可或缺的搭档吧！
「说不定，我在不自觉间捡到了好东西……」
听到这句话，直哉不禁浮现苦笑。
「……我是被捡到的吗？」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啦，刚才也说过了，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怎么优秀。」
轻轻耸耸肩，毫不在意似地把筷子伸向炸天妇罗。
「但是，对我来说，你却相当优秀。」
这句话让直哉挟好的天妇罗掉了下去。
「下次开始，我想直接指名跟你合作……」
「咦……」
「之前，你们课长就推荐你，所以我想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直哉错愕不已。
「怎么样？」
「……这个嘛，还是等这次工作结束后再考虑，比较好吧？」
「是吗？」
话是这么回答，但西垣却好象已经决定了。
直哉对两人间突然变得如此接近，几乎无法隐藏自己心中的动摇。
「还在做吗？」
听到西垣的声音，直哉慌忙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整间办公室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啊、不、我也要回去了。」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八点，而且，今天是星期五。大家大概都为了约会或玩乐之类，早早就下班了吧！
「你好象很喜欢工作呀？」
直哉微微一笑，表示肯定。
「如果你也要回去的话，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咦……」
「我请客。」
西垣笑着问他。那是带着点恶作剧的微笑，充满了魅力，让直哉心跳不已。
但是，正因如此，直哉想与西垣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
「这个……」
「怎么了？你有约了吗？」
「嗯，算是。」
「啊、约会吗？」
声音中隐含着揶揄之意。
「……有朋友要做饭给我吃。」
「哦--朋友呀？」
有约在先并不是说谎，但是，直哉不否认也不承认。
「那么，稍微耽搁你一下，行吗？」
西垣坐上桌子的一角，跷起脚来。
「之前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了……」
西垣的声音瞬间转来，像是在窥视四周的感觉。
「……什么事？」
「也许有点唐突，不过，我希望你听我说。」
直哉用沉默催促他说下去。
「之后，你可能也会听到，所以我想，既然我们一起工作，还是先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咦……」
「我是同性恋。也就是我交往的对象是男人。」
「咦……」
直哉从来没想过会从西垣口中听到这样的告白，不禁错愕，脸上的表情登时僵住。
但这个表情却被西垣解读为嫌恶，他的脸不快地皱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你这个表情算是相当稀罕的。算了，反正，我也不要求你能理解。」
直哉一时间也没有想到是谁在对自己说这种话，他虽然想辩解，但在西垣冷酷的眼神下，却又害怕地把话吞了回去。
「我虽然是同性恋，但并非只要是男人就要，我是有所选择的，像你这样的人并不是我喜欢的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出手的。你大可放心。」
面对西垣的话，直哉无法响应。就这样，他错过了那一瞬间的时机。
直哉虽然没有公开表白，但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
但因为在公司里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因此他也就没有机会说出来。
有一些女同事对他表示交往的意愿，但他都断然加以拒绝。可是，即便如此，公司内也没有出现他是同性恋的谣传。
无论如何，他从来没有努力去隐瞒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可是，听了西垣的告白后，他却不想让西垣知道自己是同性恋。
事到如今，他要怎样拉下脸去跟对方说自己也是同性恋？
从那一刻开始，直哉告诉自己必须尽力隐瞒对西垣的倾慕，以及喜欢男人的事实。
西垣公私分明，在工作上，他是需要直哉这个搭档的。
西垣想出点子，然后出直哉把它写成程序，他们一直持续着这样的关系；但是，却没有一丝友情存在。
每次和西垣应对的时候，直哉都会变得非常紧张。
因为他有着不能让西垣发现的秘密，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曝光，他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因此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但是，总有一天会泄露的。
一次，他和西垣一起去拜访贸易对象。
虽然有营业部的人一起去，但是回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由于从来没有两人单独坐过出租车，所以直哉相当紧张。为了不想被对方看出来，他一直看着车窗外。
到了要下车的时候，西垣的手不经意地碰触到直哉。
直哉立刻慌张地缩回自己的手，对于他这种过度反应，西垣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尖。
「……太没礼貌了吧！你以为碰一下就会被传染成同性恋吗？」
一边把收据放进皮夹里，西垣没有掩饰他的不高兴。
「……对不起。」
「算了，反正你也觉得不舒服吧？」
「我没有……」
「是吗？那么就算我小人好了。不过，那种感觉就算不说，我也感觉得到。」
丢了这句话，西垣很快地走进电梯里。
看着他的背影，直哉深深地叹了口气。
直哉因为紧张而僵硬的态度，被西垣解释为对自己感觉不舒服。不管自己做什么，传递到西垣那儿，好象就会变成负面的意思。
被自己单恋的对象这样想，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也许，要解开误会很容易；但是，即使如此，那已经失去的信赖，是很难再取回了。
「这里有人坐吗？」
坐在员工餐厅的长椅上，突然头上有声音响起。直哉抬起头，看到高井和望月正端着托盘站着。
「哟！」
「好久不见了。」
高井微笑着坐到他对面。
「你们连中饭也一起吃呀？」
「也不是常常啦！」
听了他们的回答，直哉耸了耸肩。
「对了，西垣先生如何呀？」
「什么如何？」
「不是每天都很忙吗？很累吧！」
这倒是真的，自从和西垣一起工作后，几乎每天都留下来加班，中饭也常只能抓着三明治坐在位子上啃而已。
「是满累的。」
望月有点吃惊地看着直哉。
「哇，杉山先生也会说这种话呀！」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被两人这么一说，直哉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你们两个……」
「因为平常不管谁拜托你什么麻烦事，你都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呀！」
「没什么表情……？」
「工作上没有比杉山先生动作更快了呀！」
「……唉，那是应酬话。」
淡淡回了一句，直哉把红萝卜送到嘴边。
「不只这样，应该说，西垣先生很倚重你吧？」
「对呀，西垣先生以外的人，不都没交给你什么重大工作？像我们那个课长就只会叫你做些琐碎的小事。」
「……」
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没想到别人是这样看他的。
其实，单就写程序来说，只花几小时就可以弄出来了。比较繁琐的部分都是由西垣的小组在负责。
虽然西垣的要求很高，但那并不是他加班的理由。而且，缴交期限也不很苛刻；可是，直哉总是一头就栽了进去。
对直哉而言，西垣的点子总是深具魅力，他的想法慨丰富又大胆，牢牢地抓住了直哉的注意。
而只有自己能把西垣的意念呈现出具象的形体，只要能做出让他满足的成品，直哉就会感到非常高兴。
直哉比谁都希望能尽快完成工作，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增加了加班的时间。
只有在工作的时候，他才能和西垣保持最近的距离。而只要他的成果被认可，他就可以一直持续着这样的关系。
「但是，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吧！」
「咦……」
「你本来就不善交际了，最近大家说你更变本加厉了 」
「什么话……」
「大家都说你老摆着一张可怕的脸，也不跟别人说话，而且自从跟西垣先生一起工作后，这种印象就更强烈了。」
「……」
「不只是女孩子哦，有些没用的男人也觉得你很可怕哟！」
直哉不禁苦笑。原本就不善应酬，但最近直哉在公司里几乎没有笑过。
因为必须守紧自己的隐私，而刻意加厚了防护膜，结果几乎没有在公司外和同事来往过。
但是，对于这样的情形，直哉并不在意。他觉得自己被看成一个外围的人也不错，只要他在工作上觉得很充实就好了。
第一个发现错误的人是直哉。
「……的确错了，数值不对。」
负责的岛津面色苍白地看着直哉。
岛津是早直哉一年的前辈，动作很快但有时有点杂乱，所以直哉对他特别注意，跟他合作都会一再确认资料，确认到对方觉得他纠缠不清的程度。
这次的资料也一样，在拿到资料的时候，就一一跟对方确认过。也跟他说明要是资料有错，之后再改的话会有多困难。
这时，岛津不用说也知道直哉有多么不满了。
对直哉而言，这种时候是没什么同情可言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一旦你没确认清楚，之后会有多麻烦吗？」
「对不起……」
「总之，请你赶快收集好正确的资料交给我。」
说完，他又把眼光移回屏幕上，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怒气。
「请问，要多久才能改好？」
「不管怎样，要马上弄好是不可能的。而且，别的工作也进来了，不能拖到那边的进度。」
他的口气很严肃，四周听到的同事都不禁同情起岛津来。
「为什么会犯下这种错，你好好想一想吧！我真想问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真的对不起……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帮忙，只要是我能做的……」
「没有什么你可以帮忙的。你就先把资料确认清楚，再向委托的客户好好道歉。其它，没有你帮得上忙的了。」
直哉毫不客气地说。这些人老是混水摸鱼，偏偏自己非得替这些人善后不可，他想到这点就生气。
但是，周围的人只看到他们之间对答的情形，不禁都对直哉皱起眉头。
「……杉山先生，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吧！」
「对嘛，既然犯了错，再怎么责备他也没用的，何况岛津先生都承认他错了嘛！」
直哉故意大大地叹了口气，不理会他们。四周的气氛变得更加险恶。
「犯错的人是最痛苦的这种事，杉山先生大概不了解吧？」
岛津有点不知所措地想要劝解，就在他要开口前，门口传来说话声：
「远藤、高畑，你们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包庇岛津。」
「……西垣先生！」
「头头！」
两人慌张地站了起来。
「要加班甚至牺牲假日来修正程序的人是杉山，他会抱怨也是当然的。你们也该想想他的立场吧？」
对于西垣的仲裁，最感吃惊的人应该是直哉吧！他从来没想过西坦会庇护自己。
但是，仔细想想，这也不意外，只要是工作上的事，西垣的公平是非常明确的。
他总是把个人的主观因素排除，单就发言内容加以判断。很少人能像他轻易做到这一点。
西垣并不是在庇护自己，也不是为了小组内的和平着想，而只是单纯要求公平而已。
「要是杉山别扭起来，不帮他善后了，你们说怎么办？」
他有点嘲讽地说着，同时瞥了直哉一眼。
直哉像是被钉子敲中了一样。这个眼神就是在暗示自己，他并不是在庇护自己。
这时，西垣对他的疏离，深深地刺痛了直哉。
平常只是被西垣视而不见，但是，一旦双方有了接触，西垣一定会让直哉体会到这一点。
直哉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觉得自己好象变得无处可归似地，有种再也撑不下去的感觉。
西垣把两人叫进办公室里询问详情。
「什么时候要交件？」
「下星期一。」
西垣的视线转向直哉。
「来得及吗？」
「不可能的。之后还有S社的东西在等。就算周末都来加班，也要一个星期才做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