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义月妆子

「我、我先回去了。」
「咦？直哉！怎么了？为什么？」
还弄不清状况的启太，企图挽留正在找外套的直哉。在他们背后，西垣毫不容情地说：
「他在公司刻意隐瞒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大概是怕被同类的我发现吧？所以反过来责备我是同性恋的事。这下子可没立场了吧！」
西垣毫不客气地批评着。
这下子启太火大了。他没办法任西垣在那里放话。
「直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启太反射性地顶了回去。
启太和直哉是高中时代就开始的朋友，至今为止，他知道直哉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是同性恋的事。
「这家伙在学生时代就当过同性恋电影展的工作人员，怕被揭发的人，会去做这种事吗？」
「……就职后，那种想法渐渐不管用了吧？这种人到处都是。」
「话是没错，但是直哉不同。他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启太觉得侮辱直哉就等于侮辱自己，他绝不能沉默以对。
但是，西垣却对完全信赖直哉、庇护直哉的启太抱着相当的敌意。
「在你面前怎样我是不知道，至少在公司里他怎样，你也不知道吧？他每天都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那是你……」
直哉制上了准备继续说下去的启太。
「启太，够了。这人说的都是真的。」
「直哉……」
「全部都是真的。」
直哉反复地说着。
对，他每天都觉得很不舒服，而且，他讨厌自己。
「启太，抱歉，我先回去了。」
「直哉。」
「西垣先生，很抱歉让你觉得不舒服。」
他垂下眼睛向西垣鞠了个躬。
西垣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直哉抱着沉重的心情打了卡。就算今天不来，总有一天还是要来上班的。
「哎呀，杉山先生，早呀！今天来的好早哦！」
「早……」
「要喝咖啡吗？」
「不，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打开计算机。当然，一切和昨天都没两样。
资料还在，正在做的程序也还是之前完成的进度。
但是，不久的将来，西垣一定会把自己调走。也许就是这个程序完成的时候吧？
上班时间快到了，他听到了西垣的声音，但没有把视线从屏幕上抬起。
他有点茫然地看着画面，想着昨天晚上启太打来的电话。
『……直哉，我不相信那个西垣说的话！』
「启太……」
『我绝不相信你是那种隐瞒自己是同性恋，同时怕被同类揭露，而反过去责备对方的人。』
「启太，我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能说时机总是不对就是了……」
说着，直哉把西坦会错意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什么嘛！那你不是根本什么都没说吗！』
启太终于安下心来，同时对西垣感到无比的愤慨。
「但是，我那时的表情，西垣先生是那么解读的。我也不知道那时自己是什么表情。」
『那你没有马上纠正他吗？对方既然也是同性恋，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直哉想到那时的情形，胸口还是一阵疼痛。但是，他还是想把真相告诉启太。
「……他对我说，叫我不用担心，我不是他喜欢的型，所以就算怎样错，他也不会对我出手的。」
『好过分！什么嘛！西垣那家伙！虽然长得有点帅也不能……』
「启太，我、喜欢他……」
『……』
启太沉默了一会儿，有点了解直哉的感觉。
「即使现在也还是喜欢……」
『直哉……』
「安藤认识西垣先生的情人。」
『咦、啊、嗯……』
「他叫司吗？如果他喜欢那么漂亮的塑，当然不会对我出手……」
他自嘲地说。启太听在耳里，登时流下泪来。
「……直哉。忘了那家伙，我介绍更好的男人给你。」
听着对方哽咽的声音，直哉好高兴启太的心意，自己也不觉哭了出来。
「嗯，像安藤那样的人就很不错哦！」
直哉一向很尊敬安藤。
虽然一脸胡子，有点像老头子，可是很温和，很严肃，胸襟很宽广。
『那样子你就觉得好的话，随地抓都有一大把的。』
「是吗？」
『就是！交给我吧！』
「拜托你了……」
「……先生、杉山先生。」
屏幕前突然出现一只涂着美丽指甲油的手，直哉终于注意到对方在叫自己。
「啊、什么……？」
「西垣先生在第一会议室，请你过去。」
直哉默默地点头，急忙走向会议室。
西垣叫自己去的理由，很明显就是为了昨天的事。他的脸不禁紧张地绷了起来。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叫他进去的声音。
「这么赶有点不好意思，明天起，野口分到你那里，你带着他吧！」
野口是晚直哉一年进来的程序设计师，也就是要来接替他位子的人吧？
西垣已准备把直哉换掉了。
「……我知道。」
拼命压抑住自己的绝望感，直哉低下了头。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咦……？」
「杉山，我很遗憾。你工作能力真的很强。可是，我已经没办法相信你了。你对我说了两次谎，叫我怎么相信你？」
「……」
「这种被背叛的感觉，你了解吧？」
直哉没办法直视西垣的脸。直到最后，他还是没办法对西垣说出真心话。
「……不用担心，你的事不会被其它同事知道的。因为那是你宁愿背叛我也要保守的秘密。」
直哉咬住下唇。其实，他只是不想让西垣知道，其它谁知道了都无所谓。
「手边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照预定进行的话，两个月吧！」
「两个月呀……」
西垣的表情有点郁闷。也许他想尽快斩断和直哉的关系。
「……我会尽快完成的。」
「那就拜托了。」
西垣深深地叹了口气。
直哉默默地行了个体，走出房间。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和西垣面对面单独说话了。
因为野口是个相当优秀的程序设计师，直哉并不需要特别教他什么。
直哉也是如此，因为优秀的人通常都有自己的做事方式，所以并不需要别人来教他什么。
简单来说，教他，其实只是一种交接罢了。
而且，如果要野口来帮自己的忙，自己还得去确认对方做出来的成品，比自己去做更加麻烦。
就这样，直哉对着计算机每天加班到很晚，周末还把东西带回家，用家里的计算机工作。
一方面想尽快完成，同时又希望能把西垣交给自己这份最后的工作，做到尽善尽美。正因为这么想，所以他不断地重新修改程序，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不论重做多少次，他都不觉得太过。再怎么样也就是这点时间了。
于是，直哉几乎连觉也不睡，埋首在工作里。
虽然四周的人对他发出担心的劝告，也传到了西垣的耳里，但是，西垣什么也没说。
这一天，时间到了，直哉却没有出现在会议上。
西垣决定不等他，径自开始开会。十五分钟后，事务课打了内线电话进来。
最靠近电话的西垣把电话接了起来。
「杉山先生代理人打电话过来。」
「代理？」
西垣有点惊讶地反问，这时，电话切成了外线。
『你好，我是福井，是撞到杉山先生的人……』
「意外？」
西垣的声音变得相当紧张，同时，会议室里也充满紧张感。
『杉山先生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他拜托我先跟公司连络一下……』
「咦……？」
上班途中，直哉被突然冲出来的车子给撞倒了。
『我想杉山先生自己稍后会再跟您们连络的……』
其实，今天他就算请假，大家事后听了原因也会谅解的，可是直哉却在被送到医院前，还特地请人跟公司连络，西垣感到自己有非常大的责任。
挂掉电话，其它成员纷纷担心地询问直哉的状况。
西垣不可能没感到自己的责任。
肇事者说是因自己左转不当的关系，但，也不能说不是因为直哉过度劳累，而无法避开。
把直哉逼到这个地步的是自己，西垣虽然早就自觉到这一点，但是现在他第一次开始想， 为什么自己会将他逼到这种地步呢？
 
 
 
 
 
当西垣出现在医院时，直哉真的大吃一惊。
 
 
为了做检查，他住了一天院，不过，因为没有什么异常现象，所以可以准备回家了。
 
 
「你要回去了？」
 
 
「……是。」
 
 
「我送你。」
 
 
「咦……」
 
 
「我有事刚好要到T公司去。你住的公寓离那里很近，我送你吧！」
 
 
「呃、我才打电话回公司，说可以去上班了……」
 
 
「太勉强了。你今天休息吧！」
 
 
「不，昨天我已经休息过了。虽然有点痛，不过还用不着休息。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不过靠着拐杖还是能走。」
 
 
直哉淡淡地回答。他不想让对方知道他的感情。但是，西垣对他的态度却相当不满。
 
 
「……就因为你说要去上班，所以部长才叫我过来送你回家。如果你一开始就好好休息的话，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直哉不禁低下了头。
 
 
「……对不起。」
 
 
「总之，你今天先回家吧！」
 
 
可是，直哉意外地相当倔强。
 
 
「不，我没关系的。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借了拐杖。」
 
 
直哉有点笨拙地拄着拐杖走在走廊上。西垣本想扶他一把，但随即放弃了。
 
 
「你的脸色很差，今天还是先休息吧？要是在哪里又昏倒了怎么办？」
 
 
听着对方混着叹息的语调，直哉有点生气。
 
 
「我很注意自己的健康。这次的事故完全是意外。就算是别人，也避不开那辆车的。不论今天或明天，我都会去上班！」
 
 
被直哉这么一反击，让西垣心里累积的不满整个爆发了出来。
 
 
「……是谁让计画中断的？你以为只要你加班，就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吗！」
 
 
听到这句话，直哉的表情霎时变得紧绷。
 
 
「反正你觉得只有自己受到伤害吧？你也打算说这次事故你一点责任也没有，是不是？你觉得这些事我理所当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吗？」
 
 
其实，西垣说的话实在没道理。正因为直哉的努力，计画才比预期进展得更快。
 
 
西垣也明白自己说得有点过分，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对能把明明没道理的事讲得理直气壮的自己，就觉得更生气，而这股气却转而出在直哉身上。
 
 
「反正你觉得都是我的错吧？是我突然叫你教野口的，所以时间才会不够用。但是，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都是你自己招来的……」
 
 
说到这里，西垣停了下来。
 
 
直哉的嘴唇颤抖着，哭了出来。
 
 
「……西垣先生，你知道我隐瞒的是什么吗？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而已，只有你而已。」
 
 
直哉没有抹去泪水，继续说：
 
 
「斩钉截铁说绝对不会对我出手的是你，讨厌我的是你，不想和我一起工作的也是你。我绝对不想让这样的你知道。可是……我从之前就一直喜欢你，到现在依然没变……」

 
 
直哉吸了吸鼻子。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我是同性恋的事，不管让谁知道都没关系，只要不被你发现……」
 
 
他转开视线，深深地吸了口气。
 
 
「能和你一起工作，真的很幸福。所以，我想把现在的工作好好地结束。所以，即使是一点点时间，我也觉得非常宝贵。」
 
 
「……」
 
 
「请让我回去工作吧！」
 
 
直哉已经不再哭泣了。
 
 
 
 
 
而西垣则默默地让他扶住自己的肩膀。
 
 
他的样子和至今为止的直哉完全不同，那种难以接近或说话的感觉，消失殆尽。
 
 
注意到直哉的改变，新来的女同事最先对他开口：
 
 
「杉山先生，需要帮忙的话，请不要客气。」
直哉转过头去，露出灿烂的笑容说：
「……是吗？那么，可以请你帮我整理这些档案吗？」
到目前为止，直哉从来没有这么坦率的反应过，刚才向他开口的人也吓了一跳。
「咦……」
「这才刚开始弄，所以只要看看最前面的部分，我想应该就了解了……」
他开始向那名女同事说明。其它的同事看到这个情形，都非常惊讶。
「你是在医院打了什么神奇的针吗？」
「不过，感觉非常不错哦！」
「而且，你跟西垣先生也和好了哟！」
「什么和好，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这样不是很可爱吗？笑起来……」
「嗯。我端咖啡过来了。」
不知不觉间，直哉身边围了一群人。
西垣站在一段距离外，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直哉他们。
他注意到了，让直哉取回笑容的是自己。
「……然后呢？就这样？」
启太过来接直哉，再一起去买东西，最后启太索性连饭一起帮他做了。
「什么叫就这样？」
「因为西垣没有向直哉道歉呀！」
「没关系啦，事到如今……」
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锅里的鲈鱼也差不多煮好了。启太的烹饪技术可以媲美专业大厨。
「你太软弱了啦，直哉……这样会让对方愈来愈放肆的哦！」
「也没有什么好放肆的吧！」
「至少，应该让他来接送你吧？」
「我不是说了，西垣先生这么说过，可是我拒绝了呀！」
「有什么关系嘛，就让他负责接送嘛！」
直哉张大眼睛瞪着启太。
「没理由麻烦他吧？他已经知道我喜欢他了耶。我不想让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