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把两个狱卒吓破了胆,顿时痛哭哀嚎起来。似乎吓到了李惊滢,他一把抱住佯装起身的李惊漩,失控地哭叫起来:"求求你原谅我!我忤逆父亲,陷害兄长,挟持亲侄罪无可恕!我一再辜负别人的好意!我卑鄙无耻!我趁虚而入!我害完一个又一个!"
"惊滢!你清醒点!!"
李惊漩心痛疾首地用力摇晃李惊滢,妄图将他摇醒。可是听着李惊滢凄楚悲哀的哭喊,看着他伤心欲绝的脆弱眼神,李惊漩顿时心如刀绞,回神间已经将李惊滢紧紧地搂入了怀中。
李惊漩眦睚欲裂的怒瞪狱卒,近乎狂吼:"他之前见过什么人!吃过些什么!还不快如实禀报!"
两名狱卒互递了一下眼神,自知再隐瞒下去只会害死自己,只得哭丧着脸、战战兢兢的回话:"其实......九殿下见过玄丞相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玄绍?"李惊漩一愣。
他来过之后惊滢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惊滢与玄绍素无往来,他为何会来?他对惊滢做了什么?玄绍并未卷入皇子之争,一直隔岸观火,不闻不动,为何会蓦然出现在这里?或者应该说,是谁的授意......
满朝文武当中,能令堂堂丞相惟命是从、并冒大不讳斗胆向皇子出手的人,会是谁?
微微一颤,犹如一记冷水淋身,李惊漩顿时身心一寒,莫名的心慌意乱起来。他下意识地将李惊滢紧搂入怀中,如果真的是他授意玄绍,那惊滢的这份委屈怕是此生无望申诉了......
思忖一下,李惊漩当即将李惊滢抱起,不由分说走出天牢。
"殿下!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你们尽管上报,就说是漩王硬将人掳走的。"
李惊漩冷眸一横,吓得狱卒慌忙退让,李惊漩没有停留片刻,直奔出天牢。
外界的耀眼阳光令久居阴暗的李惊滢不适的闭起了眼睛,暖暖的日光照射在发寒的身体上,一直神情痛苦的李惊滢表情明显有所舒缓,脸上涌起一丝沉浸在宁静中的幸福微笑。
李惊漩看着这个虚幻缥缈的淡淡笑容,胸口莫名的一阵窒息。他一语不发地抱着李惊滢策马奔向滢王府的方向,也许是疾驰的寒风灌入了发潮的衣襟,李惊滢下意识的紧靠在李惊漩的怀中,安静地搂着他的腰际。
仅仅是一个看似无意的小动作,却令李惊漩心中一阵悸动。仿佛是第一次与惊滢如此接近,近到能感觉到他渴望温煦的心跳。于是本能的将他往怀中紧了几分,耳中不知何时起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能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心跳声,慢慢、慢慢重叠在一起。
惊滢......
第四十七章
李惊漩将李惊滢带回了滢王府,闻讯赶来的福海见到王爷又惊又喜,但看到李惊漩面色凝重、而王爷又目光呆滞后,福海隐隐的感觉到一丝不安。
"立刻密召太医,不要声张,更不要惊动它人。严禁府内下人将滢王的情况外泄,违者杀无赦!"李惊漩低低地对福海说道。
"是!"
福海不敢怠慢,当即带着李惊漩将王爷送回卧房内,安置好后便匆匆忙忙的去请太医。李惊漩将李惊滢轻轻的放倒在床上,后者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面色平静,目光似乎投向李惊漩,又似乎没有,就这样默默的、呆呆的像一个无魂的木偶。
"惊滢?"
李惊漩轻轻地唤了一声,但那双木讷的眸子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起浮。
李惊漩紧握住李惊滢的双手,心如刀绞。
是因果循环吗?曾几何时,是自己这样呆呆的倚在床前,那时的惊滢也如自己此刻这般酸楚吗?那时他眼中的自己,也像此刻的惊滢一样令人心痛吗?
慢慢滑倒在床畔,李惊漩无力地俯下身,轻轻枕在李惊滢的手背上,眼底泛起一缕哀痛。
他用发抖的声音悲戚地说:"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你明明比野草还要坚韧,不管怎样的逆境都挺了过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跌倒?我已经快成功了,你怎么能不在前方等我?你不能让我独自走下去,我要将最后的硕果采摘给谁?"
李惊滢依然毫无动静,并没有因这份泄露出某种情愫的真情告白而有所回应。一贯灵活清透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覆掩乌云般失去了所有灵气。
李惊漩慢慢抬起头,看着李惊滢依然无法映入任何景象的眸子,苦笑了起来:"你真的失了心智......"
最后的试探,依然失败了。
李惊漩却有一霎那希望李惊滢中计,看着他被揭穿而羞愤的脸孔,一如即往的嘲讽几句,然后再次与他回到尔虞我诈的生活......而不是这样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偶。
李惊漩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他捧起李惊滢的脸庞,强迫他的眸子中映入自己的身影。
"就算有同样的开端,我们也不会再有同样的结果。我不是你,我无法面对一个虚幻的你,我更不会对这样的你产生半分多余的情感,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说着,他将李惊滢再一次紧拥住怀中,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如果你明白就好起来,现在的你只会令我愤怒!我想过千种万种的结局,独独没有这一种!我不想看着这样的你,我会像父皇杀了那匹赤焰汗血宝马一样杀了你!你听到没有!"
赤焰汗血宝马是一件憾事,因为夺魂生的那颗药丸只能制造出一个假象,就如同他的信函中所写:守得月开见月明。只要耐心的等待下去,便可不药而愈。
夺魂生没有对李惊海说谎,这是一颗无药可解的药丸,因为它不需要解药。
可是李擎煊杀了那匹宝马,并不是因为他以为这个病无法痊愈,而是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爱马苟延残喘。看着昔日意气风发、驰骋沙场的一代名驹如此惨淡收场,这对于喜爱它的主人来说,比死亡更加悲惨。
如果李擎煊早知它会好,自然不会杀它。但与之相反,如果不能好,与其去期待渺茫的复原可能,倒不如给它一刀痛快!因为生的折磨,比死更加残忍。
李惊滢的情况与李惊漩当日完全不同,他或许有复原的可能,却没有复原的保证。李惊漩自知他在这一点上远不如李惊滢,因为李惊滢可以面对一个毫无生气的他、面对一个幼稚弱智的他、甚至还能沉迷在那个不存在的幻象之中。
可是李惊漩不能!
他清楚的知道李惊滢就是李惊滢,不是一个木偶,不是一个孩子,他的一颦一笑都是独一无二、属于李惊滢所有。世间再也不能、也不会再有另一人拥有,所以,一个失了心智的九皇子,便再也不是他所熟识的李惊滢!
李惊漩用复杂的目光凝视着李惊滢,眸中有怜惜、有痛苦,也有杀机!
当他的狡黠、他的城府、他的心机都消失不见时,那个人还是李惊滢吗?李惊漩无法容忍这样一个'假冒'的人物存在,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他消失,哪怕一生都被这份痛楚纠缠不休!
福海领着一名老太医走了进来,向李惊漩行礼后便开始为李惊滢号脉。停了半晌,老太医向李惊漩禀告道:"王爷脉象不稳,心神不宁,心力交瘁,不过并无大碍。只需好生调理,放宽心志,不要劳心劳力,恢复了平常心,便可不药而愈。"
李惊漩闻言皱起了眉头:"本王也知这是心病,但既然叫你来,就是要你想法子治好他。"
老太医微微摇头:"王爷,心病还需心药医,恕老臣无能无力。"
李惊漩恨恨地一甩袖,虽然心中恼火,但也知这种事没办法强人所难。于是,他冷冷地对老太医说道:"这件事,本王不想让别人知晓。"
"老臣明白。"
"退下吧。"
福海跟着老太医去开药方,李惊漩若有所思的坐到床畔,再次轻轻握住李惊滢的手。
"我也只是抱了一线希望......看来,不拜托父皇请夺魂生出面,只怕真的不行了......"
李惊滢仍然毫无反应,李惊漩也已经放弃了从他身上得到回应,自顾自的喃喃着:"但若真是父皇有心除你,就算他表面上应允,只怕也会有意拖延。只是不知道一向孤傲的夺魂生,会否理会一个王爷的请求?"
握着李惊滢的手蓦然收紧,李惊漩再次将他拥到了怀中,像小时候哄李惊滢睡觉一般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低低地说:"不论如何,我都会进宫一试。如若不行,我便带着你亲赴长白山,若夺魂生真是非诏命不肯出手,我便逼得他不得不治!"
阴森压抑的话语中透着一丝不顾一切的坚定,完全不像平日内敛的漩王。不知是他关心则乱,亦或又是一番有心试探,李惊漩一反常态的泄露出几分焦躁。
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大概,也只有李惊漩他自己才知道了。
福海拿着药方嘱咐下人立刻去抓药,便匆匆忙忙地奔了回去。李惊漩听到福海的脚步声,随即放开了李惊滢,站起了身。
"你好生照顾他,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本王。"
"是。"福海急忙点头应道。
李惊漩又细细嘱咐了一番,这才策马向皇宫奔去,随着渐渐逼近皇宫,李惊漩脸上山雨欲袭的寒意也更加浓郁起来。
第四十八章
福海为李惊滢紧了紧被子,看着他呆滞的目光,忽然眼眶一热,当即跪倒在床畔,低低的哽咽起来:"王爷......您不能有事啊......"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福海的手,福海一怔,慌忙抬头。只见李惊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中的混沌不复存在,依然是滢王那双清澈灵透的眸子。
"王爷!您、您......"
福海惊喜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愣了愣,慌忙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关紧了门窗,这才又奔回李惊滢身边,激动地紧握他的双手:"原来您是装疯,太好了!"
李惊滢微弱的一扬嘴角,自嘲般低低地说:"我倒希望不是装的......"
"王爷?"
李惊滢缓缓的闭上了双眼,那时......真的是真心忏悔,只是那份真心之中也有着小小的心计:如果真的撞到头破血流,也许六皇兄会一时心软而原谅我也说不定......所以,才明知危险也冒险一试。
其实,那时候的心情完全被厌世的悲戚感所充斥,真的想就此撞死算了,可以一了百了......
只是,还没等来六皇兄的怜悯,却迎来了八皇兄的试探。连在那种时刻,自己也本能的伪装起来,在他的面前哭的肝肠寸断,因为心里知道,或许,那会是离开天牢的契机。
也许当时的哭喊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追悔吧?才会连精明的八皇兄也被骗过,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会喊出那样的话,会哭的那样凄惨,一发不可收拾......
"幸好那个老太医没有看出破绽,不然就麻烦了。"福海后怕地拍拍胸口。
李惊滢深邃一笑:"你以为他没有看出来?他看似断症,实则什么病情也没有说出,只推脱心病二字就搪塞过去。我是个王爷,他哪有胆子敷衍了事?那句'心病还需心药医',便是在对我说,他知道我是假装,但是不想卷入其中,所以不会点破,也请我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呵呵,到底在宫中打滚了一辈子,确实是个聪明人。"
福海目瞪口呆,当时王爷、太医未有交流,太医断症时也并无异样,却没想到他们二人竟在漩王的面前无声的达成私下协议?
福海越想越怕,不由心悸地喃喃道:"满天佛祖保佑,幸好漩王殿下没有发现,不然就麻烦了......"
李惊滢缓缓滑入被中,似是自语般闷闷地说:"也许暂时骗过了吧......"
近乎失控的发泄过后,便只剩下一份虚脱的茫然。唯一清晰的,大概就是那份深入骨髓的心机,即使怔怔的出神,也依然会敏锐的感觉到八皇兄的试探。在他握着自己的手喃喃的说出令人心动的告白时,自己确实有一瞬的不忍,但是对八皇兄的警觉心理还是令自己一动不动。
结果,那真的是他的试探......
到了现在,李惊滢已经对李惊漩的真情没有半点信心。八皇兄每个会令他误会的眼神或动作,他都再也不敢往好的方面去想,他甚至不知道八皇兄临走前的那番话,是否又是一番试探。
"即日起,将我屋中的其它婢女小厮全部调走,只由你一人伺候。若八皇兄问起,你就说是为了防止泄露风声。"李惊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是长远之计,也只能盼望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一想到八皇兄说不定还会试探设计一番,李惊滢便有种力不从心的乏力感。李惊滢很累,他不再想揣测下去,他只想缩到自己的壳中,以一个疯人的身份被众人渐渐遗忘,然后渡过乏味却宁静的一生。
至少,不会再像现在这般疲惫不堪......
轻轻地晃晃脑袋,将这些令他心烦的思绪逐出脑海,李惊滢又对福海说道:"你一会儿去云来客栈将我寄存的一匹马儿领回来,就说是李家九公子的马,他们就知道了,记得多打点赏钱。"
"马?"福海怔了怔。
"是啊......"李惊滢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是它救了我一命呢。"
福海虽然心中不太明白,但见王爷一脸疲倦,便没再追问,只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李惊滢独自坐在寂静的屋中,视线下意识的落到手上。回想起八皇兄紧握它的情景,那痛苦悲伤的诉说声犹在耳边,难以辩识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李惊滢蹙起了眉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就算他是一时的真情流露,又能怎样?已经走错了太多步,早已没资格期望自己可以善终,又怎配奢想感情的归属?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我的梦,早已随着那一箭而清醒,不是吗?
第四十九章
福海原以为王爷特别嘱咐要带回来王府的马,就算不是一代名驹,也是千金难求的上等良驹。谁知道却是一匹其貌不扬、扔进马堆里就找不到的普普通通一匹马儿,除了腿比其它马稍微壮了些,怎么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这只是福海的第一印象罢了。
因为那个粗心的小二一见福海衣饰光鲜、出手痴绰,又是为他家公子领马,便先入为主的将戚家玖公子寄存的马儿牵给了福海。那匹骏马高挑结实,四肢粗壮,不难看出是一匹好马。福海也自然不疑有它,牵着就走。
谁知马槽内的另一匹马忽然咬住了他的衣领,死活不放开。福海正在为难时,戚家的小厮也来领马,面面相觑,小二这才发现此九公子非彼玖公子。而咬着福海不松口的那匹马,才是李家九公子寄存在这里的马。
福海诧异的上下打量这匹其貌不扬的普通马儿,又有了之前那匹好马做对比,顿时难掩他眼中的失望。那匹马似乎也看出福海的不屑,立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吐气,喷了福海一脸的口水。
福海悻悻地牵着这匹脾气不小的马儿返回王府,不过心中还是有些惊奇,为何这匹马当时会咬住他的衣领?莫非它知道他是来带走它的?
刚回到滢王府门前,忽然一阵马蹄身传来。福海一回头,李惊漩已策马奔来,在他的身边停下。
李惊漩不经意的打量了一下那匹马,不以为意地看向福海:"你怎么没照顾滢王?"
"啊,奴才......"
李惊漩出现的太过突然,福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为何放着'有病'的王爷不理,却外出办事这么不合理......所幸李惊漩只是稍稍的看了他一眼,便没再追问下去。福海暗松一口气,将马交给看门小厮,便领着李惊漩前往王爷的卧房。
"你准备收拾一下,本王要带惊滢去长白山。"李惊漩忽然淡淡地说道。
"啊?!"
福海吓了一大跳,没病的滢王要千里迢迢的到长白山去找神医夺魂生......怎么想都大大不妥!除了皇帝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夺魂生,总不会还暗下隐瞒王爷的'病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