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群倒霉的人都知道李惊滢只是一个失势的王爷,又哪怕他永世不得翻身,但王爷就是王爷,只要有这封号一日,他们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何况此刻还寄人篱下?于是乎,只好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过日子。
奉皇命而来的一干人等度日如年的过了十天,各个犹如惊弓之鸟。拜他们所赐,李惊滢这十天倒是过的十分惬意。
此刻,他正悠闲的躺在庭院正中晒太阳,温暖的阳光晒的身上暖烘烘的,不一会儿便涌起来困意,无聊的打着呵欠。福海正在卖力的为他的主子捏腿,恰到好处的力道令李惊滢舒服的更想合眼小憩片刻。
这怎么成?才刚睡醒没几个时辰......不行,要找点乐子。
李惊滢波光一动,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侍卫身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硬生生的令那人打了一个冷战,开始在心中悲叹这回又轮到自己倒霉了。
"福海,本王今儿个午膳想吃田鸡。"李惊滢笑着说道。
福海怔了怔:"那奴才命厨房......"
不待福海说完,李惊滢像看到什么似的腾然坐起:"啊!福海,你猜本王看到什么?没想到荷花池里就有好几只又肥又大的田鸡嘛!"
"啊?"
福海还没能明白过来,李惊滢已经开始义正严辞的教育起福海:"福海,我宗元皇族素来体恤民情,先天下之忧而忧。虽然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但本王贵为皇子,更应该以身作则,勤俭持家,能省则省,绝不能浪费半分民脂民膏!"
福海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想要咧开嘴哈哈大笑的欲望,故意唯唯诺诺的应声道:"王爷教训的是。"
然后,李惊滢自然而然的看向那名侍卫,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劳烦这位兵哥哥辛苦一下了。"
可怜的侍卫欲哭无泪,不能反驳,更没办法抗议,只得乖乖的下了池塘,在满是荷花、荷叶的王府池塘中,到处寻找着不可能存在的田鸡......
而李惊滢当然是悠哉的继续晒太阳,顺便观赏一个在池塘中漫无目标、到处乱转的可怜人。
过了不到一会儿,一位小厮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启禀王爷,鸿王求见。"
李惊滢闻言一挑眉毛,笑了起来:"枉我还一直在想,失势后第一个前来探望本王的人会是谁?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六皇兄。"
说罢,李惊滢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池中的侍卫正在想是不是可以上岸时,李惊滢走到池边,一脸关切的说:"兵哥哥,真是辛苦你了。不如这样吧,我再多派几个人帮你好不好?"
池里的那位可怜侍卫正在目瞪口呆时,李惊滢又冲岸上站着的几个侍卫说道:"你们几个都过来,不捉到20只田鸡凑成一盘菜就别给本王上岸!"
岸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各个欲哭无泪,在滢王凛冽的目光中乖乖的下了水。
虽然日头正暖,但入秋的池塘依然有些许寒意,李惊滢看到他们浸在水中吡牙裂嘴,这才满意的扬长而去,留下一群愁眉苦脸的侍卫不情不愿的在池子中转来转去。
福海长叹着摇摇头,别怨王爷,谁让你们是皇上派来看守他的,自然成了出气筒。福海怜悯的看了他们一眼,便飞快地跑去追李惊滢了。
李惊鸿在花园中慢慢踱步,眉头深锁。李惊滢远远瞧见,当即扬起一张无比开怀的笑脸跑了过去,故意孩子气的扯住他的手撒起了娇。
"六皇兄,你怎么不早点来看我?这十天惊滢都快闷死了!"
李惊鸿一双虎目如两把利剑般直直的刺向李惊滢,李惊滢继续无辜的眨动着眼睛,笑意盈盈。
李惊鸿忽然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这在他脸上可谓难得一见。李惊滢正在暗自惊叹,李惊鸿带着几分薄怒骂出两个字:"蠢材。"
那丝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感令李惊滢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又'被六皇兄骂了。
看到李惊滢呆呆滞滞、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模样,李惊鸿微叹一口气,沉声道:"惊漩高烧不退。"
短短六字,却令李惊滢一下子失去了冷静。
"怎么会这样?!"
李惊滢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李惊鸿的胳膊,掌心的微颤分半不漏的传导给了李惊鸿。李惊鸿凝视着李惊滢的眼睛,看着它迅速泛红,悄然的浸泡在水雾之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惜。
"他想你。"
李惊滢愣了一下,忽然再难克制心中的酸楚。
'他想你',压抑了十天的悲伤,在李惊鸿这淡淡的三个字中,瞬间崩溃。
强撑了十天的掩饰终于瓦解,李惊滢的眼睛一下子再也看不清这片天地,只有一片朦胧的水潮,像决堤的洪水倾泄而出。
已经顾不上不应该在六皇兄的面前流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李惊滢完全屈服在情感的悲戚之中。他只想好好的哭一场,哪怕于事无补,不能改变现实的无奈也无所谓,只要让他好好的哭一场......
李惊鸿默默地看着无声哭泣的李惊滢,他从未见过他的末弟哭的如此凄楚。总是开心无邪的小滢,一直是众兄弟之中笑容最灿烂的一个。哪怕那份笑容只是为了掩饰他眼底的精明睿智,但看着他的笑脸,便会不由的放松崩紧的神智,暂时的遗忘了心力交瘁的疲倦感,不经意的回想起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童真。
李惊鸿慢慢走上前来,将李惊滢轻轻地拥入了怀里。
李惊滢的身子本能的一僵,但下一刻便紧紧地抱住了李惊鸿,将头埋在兄长的怀中,双肩剧烈的抽搐着,喉间迸出低低的哽咽声,却怎么也不肯放声大哭。
太过压抑的哭声,令李惊鸿一瞬间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哭出来。"
又有一个人在对李惊滢说,要他哭出来。
可是李惊滢依然倔强的摇着头,或许泪水可以在亲人面前失控的流淌,但是哭声却可以将他的脆弱宣扬给太多想看好戏的人知道。他不允许自己脆弱,可是情感却在逼迫着他用最脆弱的方式发泄出心中的悲痛,这种矛盾几乎要将他折磨的疯狂。
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是认输!绝对不能哭!
李惊鸿慢慢收紧双臂,越来越用力。那充实中带着几分痛楚的感觉令李惊滢喉间一阵紧涩,胸口仿佛被重石强压着,好像有一股想要爆发的情绪被迫停留在喉间,却在李惊鸿的紧拥中再难克制。
"别忍。"
如同蛊惑般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当李惊滢意识到时,微弱的呜咽声已经自喉间迸出。喉的两部剧烈的抽搐了几下后,李惊滢终于放弃了,他一把抱住李惊鸿放声痛哭起来!
再不压抑,再不顾及,唯一的念头便是诚实的宣泄出心中的苦楚,因为它已经沉积了太久太久。
不远处的福海泪水纵横,他有多久没有听过到滢王的哭声了?将什么都隐忍下来、强撑着、强笑着,哪怕心已经在滴血,却依然不肯哭出来的滢王,终于哭出来了......
第二十八章
李惊滢有意放纵地哭了很久,直到咽喉火辣,几乎喊不出声音为止。他窝在李惊鸿的怀中,随着哽咽一阵阵抽动,脸上的泪痕慢慢干涸,只留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
李惊滢哭累了,他静静的闭上了双眼,一直紧压在胸口的东西莫名的变轻了,虽然没有完完全全的消失,但是他已经觉得轻松了许多,足够了。
谢谢你......六皇兄......
渐渐的感觉不到李惊滢的噎咽,李惊鸿知道他发泄够了,于是抓住他的双肩,一字一句的问:"你爱他?"
李惊滢呆愣了一下,万般愁绪再涌心头,他不由苦涩的一笑:"六皇兄,我刚刚才号啕大哭过,已经没有力气再经受第二波的折磨......"
李惊鸿微微一皱眉。
李惊滢知道他是在认真的等待答案,于是幽幽的自嘲一笑:"就算我有十二万分的真心又能怎样?骂我畜生的,是疼我的大皇兄。软禁我的,是宠我的父皇。连我的血亲都不会祝福这段不伦之恋,又何况天下千千万万的无关之人?而我,甚至不知道六皇兄病愈后会怎样鄙夷唾弃我......"
"后悔吗?"
李惊滢怔怔地出起了神,后悔吗......?
为了一个在神智不清时说喜欢我的人,不惜屡次触怒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威者,从此与皇位无缘,失去尊贵的地位,在鬼门关前徘徊,还要承受来自血亲的怒火......
我后悔吗?若再让我选一次的话,我会怎么做?
忽然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微笑,随即李惊滢笑得有些恶意起来,像是终于想明白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他抽笑着连连摇头:"太可怕了,我居然毫不后悔,果真没救了......呵呵......"
听着李惊滢自我嘲讽的笑声,李惊鸿的目光异常平静,无波无澜的慢慢说出五个字:"我同为血亲。"
李惊滢一怔,莫名的微微一颤,难道......六皇兄的意思是,同为血亲的他却是祝福我的?
"再努力一次。"李惊鸿定定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错愕的看着他的六皇兄,当他明白六皇兄在暗示什么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近乎荒谬的提议,会是他那个心思慎密的六皇兄提出来的!
太冒险了!而且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
李惊滢的呼吸不自觉间有些急促:"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我能躲过滢王府的眼线,但他在皇宫,有层层守卫,根本密不透风......"
李惊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乌合之众。"
李惊滢顿时心乱如麻。他从不敢想像当李惊漩被带回皇宫后,他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他,更不敢奢想要把他带出皇宫!
怎么敢想?那不是一座普通的宫殿,那是全宗元所有权势的集中地。驻守的军力几乎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从他们眼皮底下带出一个活人,再跃过千重宫门的道道把守离开皇宫,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李惊滢本能的摇摇头:"不可能......不会成功......"
"我来安排。"
李惊鸿神情平静的完全不像在商议一件难如登天的谬想。
李惊滢呆呆地看着李惊鸿,几经犹豫,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六皇兄,我很感激你有这份心意。但是你可曾想过?若事迹败露你会触怒父皇,大皇兄的党羽极有可能趁机为你安上诸多骇人听闻的罪名,或许你从此便会无缘皇权。为了你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值得冒这么大的险吗?"
李惊鸿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几番主动帮忙,对方却一再犹豫,多少有些不耐的回答道:"我自会斟酌。"
李惊滢莫名地笑了,也许六皇兄才是众兄弟之中心思最好琢磨的一个。他考虑事情出乎意料的直接简单,对成败的计较也淡的难以想像。
或许,他只是自信满满的不觉得自己会失败吧?
"多谢六皇兄。"
只能用这五个字表达出最真挚、最诚心的谢意,比千言万语的华丽词藻更加诚恳。
李惊鸿微微点头,不知是不是李惊滢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六皇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泽,温暖的令整个心房都满载起勇气。
送走李惊鸿以后,李惊滢折回了书房,没事人一般开始看书。福海端来了一碟精致的糕点,悄悄的瞄了李惊滢一眼,后者神色坦然,全神贯注的看着书卷,完全看不出适才他与鸿王决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蠢事'。
福海踌躇了半晌,还是下定了决心,小声的对李惊滢说道:"王爷,这太冒险了。"
李惊滢自然明白他指什么,轻轻哧笑着说道:"岂止冒险,可以说等同送死。"
"那王爷为什么要答应?"
福海一想到李惊滢事败后的下场,立刻情绪激动起来:"这鸿王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居然让您做这么危险的事!"
李惊滢默默的摇摇头,长叹一声:"与其坐在这里消极无奈,倒不如放手一搏。我只想赌一把......赌六皇兄是真心帮我,不顾一切、不惜前途忧堪也要来帮我。"
"但输了,王爷极有可能会连命都赔进去!"福海急的几乎要大吼。
李惊滢头疼的捂捂耳头:"福海,你要不要再喊大声点?让外面的侍卫们赶快通知宫里?"
福海这才惊觉失言,下意识的从门缝看了看屋外的侍卫们,见他们并没有太大反映,福海这才放心的合紧门窗。
"请王爷三思!若他一面将您送入宫中,却一面暗中报信,到时人赃俱获他就能轻轻松松的除掉您!"
"除掉一个已经失势的王爷有什么益处?"李惊滢故意做出一副求知欲渴的模样。
"王爷,奴才没心思说笑!"
福海急的恨不得跪下来求李惊滢打消闯宫的念头:"莫说您现在仍有王衔,就算被贬为庶人,也极有可能在皇上一念之间重居至尊!鸿王城府内敛,他若打算一劳永逸,自会趁着皇上目前对您心怀芥蒂之时再推波助澜一把,必能成事!王爷不能因为担心八殿下就着了道啊!"
李惊滢有些意外的看着福海,忽然璨笑起来:"不愧跟了本王多年,就算没有计谋多端也至少心思细密了。"
"王爷!"
"福海,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李惊滢轻松的笑着说,"但你有没有想过,若六皇兄是真心想帮我的话会怎样?他甘愿冒着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危险也要帮我,这份恩情我要怎样偿还?用怀疑他的动机来报答他吗?"
福海一时哑然,李惊滢放下手中的书卷,目视前方却眼中无物,似是陷入了沉思。
"我说过,我只是想赌一把。若赢了,我便又多了一位真心帮我、疼我的好皇兄,我还可以带着惊漩远走高飞,难道不值得一赌吗?"
说着,李惊滢慢慢的收回目光:"若我输了......我李惊滢,此生此世再不会对皇室之情有半分天真之想!"
第二十九章
福海张着嘴巴却无法接话,千言万语都被李惊滢坚决的目光堵在了胸口。
李惊滢笑着说道:"福海啊,你与其劝我,倒不如暗中收拾一下细软,到时带出惊漩之后便立刻动身起程......啊,若你不想走,可以留在这里等追兵。"
李惊滢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福海不自瞪圆了眼睛:"王爷若敢抛下奴才!看奴才怎么跟宫里告密!"
"哇,那本王岂不是要杀人灭口?"李惊滢拍拍胸口,一脸'惊愕'。
福海嘿嘿的咧嘴一笑:"那王爷只好勉为其难的带上奴才了。"
"可是福海,"李惊滢露出一脸为难、悲痛的表情,"逃亡天涯必然艰辛困苦,你跟着我,只会吃苦挨饿,我真得不忍心......"
福海闻言立刻一急,刚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到李惊滢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福海怔了怔,立刻合上嘴巴,怒气冲冲地说道:"奴才该说的话上次已经说过了!别想让奴才再说一遍!"
李惊滢随即收起沉重的表情,欢快的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变聪明,你还真是变聪明,居然没能骗住你!"
说着,李惊滢狭促的眨动着漂亮的大眼睛,嘿嘿笑道:"好福海,我真的很想再听一听那天你的'真情告白'嘛,你就别这么小气了,再多说一次让我开心一下!"
福海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百转千回的好似走马灯,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爆出两个字:"别想!!"
更把李惊滢笑得前仰后俯。
很快,鸿王府便派人送来了一封信函。到底是王爷之间的书信,众侍卫最终没敢拦下来拆阅检查,当然,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众人慑于滢王淫威......
李惊滢拆开书信,却倒出一张全黑的纸张,上面空无一物,只不过缺了左上一角。
福海看的一头雾水,李惊滢却露出了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