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王子与彼得潘 上————凤晨

 
21
祁千扬躺在床上，只觉得一阵疲惫的感觉向他袭来，宇凌刚刚拿著空碗子离开了，现在房间里总算又剩下他一个人了。明明从今天早上睡到现在，再怎算也超过八小时了，但祁千扬还是觉得自己疲惫得提不起一点力气。
为了让自己睡得好，宇凌在离开前把房间的灯关起来了，现在房间昏暗一片的，他只靠著窗外不太明亮的路灯，眨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回想著刚才宇傲司跟自己说的话，他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某个伤口又在开始淌血了，宇傲司没说错，他的确把自己的时间停住了......即使到了现在，对方那麽明确的拒绝了他，把他拒於门外，甚至残酷的摧毁了唯一支撑著他的信念，他还是不准备让自己身上的时间重新流动。
「这里......什麽都没有......」这是宇傲司说完那一句残酷的说话後，祁千扬颤抖著声音回答他的唯一一句。在这之後，他就没有再对宇傲司说过任何一句说话了，宇傲司似乎还不死心的想说下去，但被范君阻止了。
他自问自己也没有说错话。这里的确什麽都没有......没有祁千扬需要的人，也没有需要他的人。如果不活在过去，不活在那个时候，他就什麽都没有了，他的身体像有一个大黑洞，不管什麽人来给他再多的温暖，再多的安慰，再多的承诺，都填补不了那个无底的黑洞，而唯一能够拯救他的人，却残忍的亲眼看著自己被黑洞吞没了。
不要、他绝对不要这样......活在回忆当中的自己是美好的，谁都不知道走出了回忆，接下来他得面对什麽？他不想行尸走肉的活著，没有目的，没有理由的活著，与其要他毫无生存价值的活下去，那为什麽不让他继续活在回忆里？那里的宇傲司温柔如昔，一切都是美好的，他可以就这样依赖著它们，一直到老......
他是寄生兽，他是依赖者......如果把这些回忆都否定了的话，他就会崩溃，然後堕落了......
「因为......这里什麽都没有......」疲累的闭上眼睛，祁千扬低声的重覆著这一句说话。
在这里，他到底有什麽？
「怎会什麽都没有？」带著笑意的声音像会跳跃的音符一般的跳进了祁千扬的耳中，就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敲响了清脆的风铃声一般。
祁千扬转头，来不及看清楚那走近自己的那抹细小身影，就有人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知道现在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就算什麽都没有，至少还有我啊！」宇凌笑著说，但语气却是之前从没有过的坚定。「到地球毁灭的一天，我都不会抛下你的。」
就因为有了他，现在事情才会搞得那麽糟。如果宇凌不是宇傲司的儿子，如果自己没有被他缠上，如果一年前他没有推开夜巷那道大门，自己还是可以像那个不会长大的彼得潘一样，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封闭起自己的记忆，然後像平常人一般活著到老，然後离开这世界。
「就因为你来入侵地球，地球才会毁灭的。」在黑暗中，祁千扬转了转身想背对著他，但没想到宇凌手脚更快，爬上了床就一把的把人抱住，在床上就没再分谁高谁矮了，所以只有一股蛮力的宇凌把人抱得紧紧，他根本没办法转身。
「千扬，外星人才不怕地球毁灭呢。」现在他们的姿势有点危险，也有点暧昧，像情人之间的额贴著额，差那麽一点，似乎又要吻上了。「我看看，烧好像已经退下去了？」
祁千扬扭动著身体想避开这亲密的接触。「反正再睡一觉烧就会全退了。」
宇凌会意的笑了一笑，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真怕地球毁灭，到时候你就来我的星球定居吧？」他开玩笑的提议著。
「不要，要回去你一个人滚回去就好了。」但自己只是努力的想摆脱他的怀抱。「放开我，我要睡了。」
「嗯......」宇凌认同的应了一声，然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睡姿，但还是把人抱得死死的。「我也要睡了。」
「那就赶快去睡啊！」
「我房间在这里。」宇凌语带无辜的说。「而且你看我房间只有这张床吧？我不睡这里难道你要我睡地板？」
祁千扬当然知道野蛮的王子不习惯睡地板。
「那你去睡客房。」他不死心的说著，并再一次的在心里埋怨这不长高的家伙力气怎麽那麽大。
「不要，我会认床。」
「那我去睡客房......」
「好了、好了，赶快睡！」为了别再让那突然变得多话的人再说下去，宇凌直截了当的亲了他一口，然後像哄孩子一般把祁千扬的脸埋进自己的怀中说。「你人还不舒服吧？而且今天发生过那麽多的事你也累了，睡吧！明天一觉睡醒就会变好了，所以......别再难过了。」
「什麽......？」很久很久，好几年没有这样的从别人的胸口听著别人说话时那种声音的震动了，这份感觉是特别的，就算是宇凌，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著安抚作用似的柔和不已。
「千扬，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手缠绕上祁千扬的发尾，有点顽皮的轻扯著又放开，带著笑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怀中的身体在听到这一句时，显然的僵了一下。祁千扬为了强压下这份冲击，他只能用左手死命的抓著自己的右手手腕，把自己弄痛了，才能够保持清醒，不被迷惑。
宇凌继续说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的，不会抛下你，所以你的身边不是什麽都没有，失去再多的东西，我都会在......」
「你在说......什麽......」
「所以，喜欢上我吧！放心的喜欢上我吧......」轻拍著他的背，一下又一下的，温柔而亲密。「喜欢上我，我就会给你我的全部。」
我不会像我爸一样，把你抛下的，不管他当年......是什麽原因放弃了你！
「你又不是不知道......」祁千扬听到这些说话後，整个人突然像卸下了武装，毫无防备的孩子一般，颤抖著身体。「我不喜欢你、甚至很讨厌你......」
「没关系，你现在讨厌我，不喜欢我没关系......」宇凌笑著，笑声显得天真。「你的心掉到哪里了，我就去把它找回来，找到了......你就把它给了我，如何？」
这一次，落到宇傲司身上而已。他绝对有把握把祁千扬的心找回来。
「不可能......」话音落下，带著平常那倔强的祁千扬绝对不会出现的音调。
那是一把想哭的声音......还有那愈抓愈紧的双手。宇凌轻轻的放开了那怀抱，轻抚上了那抓得发紧的左手，用力的把他的指头一只一只的扳开：「你──不相信我吗？」
用力的摇著头：「不相信！谁会相信一个年纪比自己小那麽多的人。」
「年纪小不代表没能力，千扬。」这一回，他让祁千扬的手跟自己的手十指紧扣上。「我会保护你的，即使我个子比你小，年纪比你小，但我会用我的全部，来保护你的。」
「不......」不要在他毫无防备，武装不起来的时候说这些说话来攻陷他，把他唯一保护自己的城堡攻陷了的话，他就真的一无所有，避无可避了。
陷进去了，他就输了。但他已经输不起了。
「抓著那些没用的东西，是保护不了自己的，你一直自恃著年纪比我大，但还不懂这道理吗？」宇凌不知道他对宇傲司的执著是为什麽，用来保护自己的执著又是什麽，他只知道，宇傲司不爱他了......他不爱他了，但祁千扬却依旧不想放手。「所以，别再伤害你自己。你想发泄，就抓紧我的手好了，把我抓痛抓伤也无所谓......」
「不要这样，我说过我没办法爱上任何人......」试著放开跟他十指紧扣的手，怕自己真的太用力会把人给抓伤，但更害怕的是自己的颤抖会随著这相亲近的一刻，传递给宇凌知道。
「你不是没办法爱上任何人，你只是还没试著爱上另一个人而已。」宇凌喃喃的说著。「爱上我，你就会知道，其实你还有爱人的能力。」
「你可以去找别人，以你的能力，还怕找不到另一个人吗？」不能把他的话听进耳中，他的话......像甜美的毒药，香醇美味，却剧毒无比。
「我不要别人，我昨晚就说了啊！我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决定要爱上你了。」
「你那时候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吧？」
「这个......谁知道。」宇凌最厉害的就是回避问题。「你现在才来追究也太慢了。」
「宇凌......你放过我吧......」祁千扬痛苦的说，努力想挣脱开他的箝制，但没有一次成功。
「好啊！但在我放过你之前，你要不要试著先放过你自己？」宇凌苦笑著，故意把祁千扬的头埋在自己怀中埋得更紧，装作自己根本不知道那颤抖得愈来愈的双肩是因为什麽原因而造成的。「睡吧！我会一直陪著你到你睡著的......」
「我......」
「嘘！再说下去，我就不会客气的了。你知道我现在可是用尽力在忍耐没对你出手的。」
「混蛋！」虽然很难过，但还是忍不住骂出了一句。可是为什麽......眼泪却在这时也流下来了？
明明自己不想哭，因为一哭了......就代表自己必须承认，宇傲司真的不会回来的事实了。
宇凌却只是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一言，但全身的神经都在感受著怀中人的一呼一吸，他知道祁千扬不会想让自己看到他此刻是什麽表情，甚至他也不想让自己听到他那努力忍住，压制著的哭泣声，但他们就靠得那麽近，要他真的不知道是很难的，所以他只能装作不知道，手在他的背上来回轻抚，安抚著在自己怀中，现在看起来是如此无助的祁千扬。
尽管伤心好了，就让泪水把祁千扬对自己父亲的伤痛全都带走最好，被宇傲司所伤的那些伤口，他会用他自己的方法，一个一个的把它们给补起来。
他要祁千扬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可以依赖，他要祁千扬以後只看著他一个人......祁千扬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谁抢走了，他就要对方心甘情愿的双手奉还给他。
管他那个人是东方璃生，还是宇傲司！
 
好不容易，宇凌才感受到祁千扬似乎已经哭倦了，慢慢的在安静中沈沈睡去，当然这也跟刚才吃了药产生睡意有关系，但他一时三刻还是不敢动，直到他听到了下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了，宇凌才敢动了动自己的手，确定人不会醒来了，才抽回自己被压到有点麻痹的手，替祁千扬盖好被子後才从床上重新坐起来。
揉著自己的手臂，想缓和著酸痛，同时想著下一步该做什麽？他在黑暗眯起了一对眼睛。
也许，他应该要找自己父亲好好谈一下。
 
22
轻声的关上了房门，宇凌凝重著一张脸，来到二楼的楼梯间，然後他看到了宇傲司从外面走了回来，似乎刚才出去是为了送范君离开，现在正好回来了，在跟管家说著什麽。
他走下楼去，宇傲司在这时也注意到他了，他首先愕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宇凌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後随即换上了微笑：「怎麽了？你还没睡吗？我以为你忙了一整天累了。」
「才十点，我没那麽早睡。」他盯著宇傲司，然後露出没什麽感情的微笑说。「再累，有些话闷在心里不把它们说清楚也会睡不好。」
「你有话要说？那......」想问祁千扬睡了吗？但这样突然问起怎想都觉得很奇怪，所以宇傲司才说出了一个字，就放弃没再说下去了，改口说起其他话题来。「那要不要吃点什麽？你好像一直都没吃东西？」
「因为一直在照顾千扬，我都忘了自己从早上就没吃过东西。」有点疲惫的坐上沙发，宇凌用手托著头说。「既然爸你也还没睡，难得我回家了，要不要跟我喝酒？」
「平常在夜巷，我也会跟你喝啊！」嘴上虽这样说，但他转过身就对著管家下吩咐，顺便叫他弄点热食过来，管家点点头就转身回到厨房去了。「只是今天就不需要少爷你亲自调酒给我喝了。」
「如果是我调的酒，可能会偷偷的在爸你的酒中下自白剂啊！所以算了。」宇凌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而且笑容也像个孩子一般的纯真，但熟知他脾性的宇傲司看到他这种表情，知道他的笑宫愈深邃，心情就愈糟糕，只是自己并没有特别去猜度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你想跟我谈什麽？是又想要买什麽东西了吗？」宇傲司宠溺的笑了一下，然後也坐到他的对面去。「这次是想要车，想去旅行，还是......」
「我想要一个人。」他淡淡的开口，打断了对方那故作轻松的语气，只见宇傲司的表情僵了一下。「我想要你把那个人给了我。」
「你是说，你带回来的那个朋友吗？」僵硬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然後他瞄了瞄两楼，属於宇凌的那个房间。「真奇怪，虽然我是有点反对你第一次认真的对象是个男生，但没想到你会来徵求我的同意？」
听到他的回答，宇凌有点好笑的发出了失笑声，然後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麽了？」
「爸，你就别装了......啊！对了，我忘了，你以为我根本不知道，对吧？」调整了一个坐得舒服一点的姿势，他又习惯性的用左手摸上自己的绿宝石耳环。
「你应该要知道什麽吗？」
「不，你的心里应该是，我最好什麽都不应该知道比较好。」管家在这个时候，送上了一些热食跟两只酒杯，还有一瓶葡萄酒。
「我不知道你应该要知道什麽，或是不应该知道些什麽。」宇傲司毕竟经过了大风大浪的日子，很快就稳住了心情，没再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情。
「好吧！爸，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宇凌俯身，伸手接过那盛著葡萄酒的酒杯。「范医生在房间替千扬检查时，你也在里面吧？」
「是啊！」宇傲司没有否认，从容的点了点头。「因为他需要我帮他拿点东西进去。」
「不是这回事吧？是因为他在帮你制造机会，让你跟千扬见面吧？」一对优美的眼晴落在他父亲的脸上，只是宇傲司脸色还是没有太大改变，只是别过了脸不说话。「其实，你们在里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什麽？」这下子，宇傲司真的震惊了。「你听见了什麽？」
「你不想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宇凌摇著酒杯，那两片红润的薄嘴唇舔著酒杯边缘，轻沾著酒。眼帘半垂著，长长的睫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其实他只听到最後的几句而已，不过......他当然得这样说，宇傲司才会对自己说出全部的真相。「你跟千扬，其实早就认识了吧？」
「......」宇傲司一口气的把酒喝光，却没有回答。
「六年前，我十八岁要搬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也是这样坐在客厅中聊天，你记得吗？」宇凌放下手中的杯子，又替自己父亲添了一杯新的酒。「那天晚上，我们说了什麽，你也应该记得才对。」
「那天晚上......」是的，那天晚上的前一天，的确是他跟祁千扬提出分手的日子。
「你虽然没有确实的说出来，但我知道，你跟在外面偷偷的包养起来的情人分手了，我问你为什麽，但你却没有回答我，只说了一句『因为他想要的你给不起』。」宇凌的语气愈来愈凌厉。「我一直以为那是什麽年轻的女生，其实那个人是千扬，对吧？」
宇傲司抬起头来，看著自己的儿子，苦笑著说：「你都说你什麽都听见了，怎麽还来问我答案？」
「因为我要从你口中，确定我应不应该相信它。」他咬了咬下唇回答。
「那就相信它啊！都已经从我口中说出来了，你还不相信吗？」宇傲司的苦笑加深了。「不过，我要更正一点的是，我并没有包养千扬。」
「没有？」宇凌对这点倒是很吃惊。「难道千扬不是为了钱，才跟你在一起的吗？」

「完全不是！他只是跟我说，他不想回家，他的双亲不会管他有没有回家，即使回去了也只有他一个人对著四面墙而已，他找不到一个属於他的地方，那时他有点迷失了，於是我才给他一个住的地方，他也知道我的情况，他知道我已经结了婚，有你这个儿子......啊！他当然不知道那就是你，对吧？」
这一点他没否认，他很肯定祁千扬也是今天早上在饭店时才知道自己是宇傲司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