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下来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红绳子。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无人说话。
王宇终于开口道:"先停一会儿。"
秦宝道:"我觉得现在不能再走了。就算有红绳子,我们也看不见。胡乱在山里走,太危险。"
"那就原路返回吧。"辛蔷小声道。
"如果是一个小时前,还可以。"王宇叹口气,"现在完全看不见,我们过来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是穿过山间的大石跳下来的,回去可不一样啊。"
秦宝道:"我觉得要麽咱们继续往上,找到一个高点,手机信号可能会好一些,那样就可以联络管理处。要麽,就下山去,找一个避风的地方过夜,等明天天亮了,再原路返回。"
我没有回答,只是靠着棵树坐下来,觉得浑身发冷。
辛蔷过来拉住我:"怎麽了?"才一伸手摸我的头,就忍不住惊呼"啊呀,这麽烫?"
秦宝马上跑过来:"我看。"也伸手摸摸,"可能发烧了。"
王宇很着急:"这都十月份了,山里晚上很冷的..."
"能生火麽?"秦宝很大声的问道,可我觉得他声音很模糊,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我带了火柴,但是...放在李牧背的包里..."辛蔷似乎快哭了。
"我不抽烟,你呢?"秦宝转过头去。
"我也不抽。"王宇无奈道。
秦宝一脚踢在树上:"我他妈第一次恨我自己不是个烟鬼。"
"秦宝!"王宇一把拉住他,"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就算有打火机,现在上哪儿找干柴?"
秦宝转身抱着我:"喂,喂,你不能睡啊,不能睡啊!"
我勉强笑笑:"我,我不会睡的。"
辛蔷忙着翻自己的包,找到一小包牛肉干,忙的递过来,秦宝喂我吃了点儿,我觉得有力气多了,但又觉得不好意思,正要说话,辛蔷一把抱住我:"未来老公,对不起。"
我笑了。
王宇和秦宝商议的结果,是继续向上走,走到山顶有信号的地方给管理处打电话。因为我的情况究竟坏到甚麽程度大家都没谱儿,根本不敢采取拖延到明天天亮返回的地步。
我几乎是王宇和秦宝架上山去的。
我们到了个小山头,王宇的手机有两格半信号,试着打了一下,通了,但没等对面接起来,就又断了。王宇绕着走,辛蔷也跟在那边,两人拼命寻找机会打电话。
秦宝仔细找了个避风的山坳,把他包里辛蔷原来准备野餐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又扶我靠着后面石头坐下来,将报纸盖在我身上:"好歹暖和点儿。"
我失笑:"我想起那些睡天桥下面的就是这样。"
"那些可没你精贵。"秦宝强笑道,"你还有我这个佣人呢。"
"是啊,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乞丐。"我呵呵的笑。
"没错,明明很有钱,却以为自己恨穷,拼命去找钱。"因为天黑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觉得他的话很复杂,"是不是?"
我笑了:"不懂。"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麽?"
"甚麽?"
"我可以叫你李牧麽?"
"...当然。"
"那麽,我可以叫你牧麽?"
"...啊?"
"还是说,这个名字只能某些特别的人才能叫?"
"不,不...你当然...也可以..."我觉得嘴唇有些干燥,伸出舌头舔了舔。
"牧,对不起。"
"为甚麽道歉?"
"如果不是我执意跟着那个红绳子,大概我们已经原路返回,现在正在吃烤全羊。"
"是啊,辛蔷肯定吃得一手的油。"我无声的笑笑,觉得眼皮很重,"秦宝,我很累,想睡一会儿..."
"不行,你不能睡!"
"那麽,你说些甚麽吧..."
秦宝开始说话,其实他说的,我完全听不清,最后还是睡着了。
朦胧的觉得全身干燥温暖,十分惬意。我看见了五光十色的云彩和太阳,周围有很多彩色的石头,觉得身处热带亚热带的海滩,脚下是纯白的细沙。软绵绵的踩在脚下,十分舒适。暖洋洋的日光晒在身上,十分惬意。
我很快乐。
舒服的事物总是令人快乐的。
我眯起眼睛享受着这份简单的快乐。
一个人的海滩,一个人的阳光,一个人的快乐。
但是有人不愿意,他拼命叫着我的名字。我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他。
声音这样熟悉悦耳,但是我想不起他是谁,他长甚麽模样,他叫甚麽名字。
我疑惑起来,这个声音明明就在周围,从四面八方袭来,但我就是看不见他。我试着回答,却惊恐的发现自己不能出声。我惶恐的奔跑起来,想把这个声音摔在身后远远的,但是无论我跑到哪里,这个声音还是牢牢跟着我。
海滩依然干净。
我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银白温柔。
月亮升起来了。
我现在才看清我们是在一片断崖的对面,月亮在侧边,光华通过对面光洁的崖毕反射过来,眼前一切清晰如白昼。
秦宝一直看着我,见我醒来,长舒口气:"终于醒了。"
"我睡着了?"
"可不是,吓死我了。"
"我做梦了。"
"我知道,你一直出汗,喃喃自语,叫也不醒,唉。"
"是麽?"我轻笑,"好像睡了一觉,整个人清醒不少。"
"但是你的头更烫了。"
"哦。"我无声的笑了。
"王宇他们还在上面,信号不太稳定。"
"现在几点了?"我看着天上,居然是银河。
如此纯属意外,前因后果毫无意义,此刻的灿烂星光早已值回票价。
那种静谧无法言说,黑夜以一种异样的宽厚把我拥抱,快乐彷佛空气一样自然起来,随着呼吸在星星和我之间流转,清凉的流入肺叶中再湿润的流出来,仿佛进行着世间最重要的事情一般,温柔的洗涤着我的脸,我的心,我的灵。
闭上眼睛,仰起脸来,感觉到星光柔和的撒在脸上,身心的松弛让我神游天际。
我想我现在很安静。
秦宝低下头来看着我:"在想甚麽?"
"在想,我为甚麽会在这里。"我轻笑。
他愣了愣,随即笑了:"是啊,你为甚麽会在这里,还是这样一副惨象。"
"大概是好人遭天嫉吧。"我眨眨眼睛。
秦宝伸手摸我的脸:"真是发烧了。"
"所以离我远点儿。"我咳嗽一声。
"不要。"他反而靠得更近些。
我才发现他紧紧抱着我,原先那些报纸早不知哪儿去了,秦宝脱了他的外衣裹着我,牢牢的拥着我。
我有些难受的扭了扭:"不要这样,很...奇怪。"
"有甚麽奇怪,要是我病了,我也希望你这样抱着我。"
"笨,谁会想自己生病。"
"我。"秦宝指着自己的鼻子,"如果我生病你能对我好一点儿,那麽我愿意当个植物人。"
我失笑:"我对你不好麽?"
"不是不好,只是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秦宝叹口气,把头埋在我肩膀上,"你昏睡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死了,我就去死。"
"这种激烈的示爱并不适合我,也不适合这个时候。"我摇摇头。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就是这麽想的。"秦宝笑了,"也许换一个时间地点,我会说,你死了更好,我会活得更好。"
"这才对。"我点头。
"你这白痴!"秦宝无奈的摇头笑了,然后低下头来亲吻我的唇角,"我们不会有事的。"
"为甚麽相信你?"眼皮在打架,但我不想再睡着,所以找话说。
"因为,我不会欺骗你。"
"真的?"我大笑,"连善意的谎言都不会有麽?"
"嗯。"
我愣住了:"真的假的?"
"这麽计较。你是不是男人啊。"秦宝有些赧颜,在明亮的月光下,他的脸上有一丝薄红。
我抬起手来摸他的脸,他没有动,只是笑:"这好像是你第二次主动抚摸我。第一次,你喝醉酒,第二次,你发烧。"
我有些难过:"秦宝,不要对我这麽好。"
"我也不想,但是这种事情,我决定不了。"秦宝拉住我的手,"答应我,放过自己。"
我不知道为甚麽点了头,然后听见王宇欢呼着跑下来:"打通了,我打通了--"
"你看,在这种鬼地方都能接受到信号,我就不相信,你接收不到我的信号。"秦宝低头吻我的额角。
我正想推开他,却看到辛蔷和王宇已经站在后面,正在偷笑。我窘迫的想推开他,但他更用力的抱紧我,然后笑起来。
我也笑了,如释重负。
第三十五章
王宇虽说已经联络到管理处,但是天已经很晚,而且我们完全说不出自己所在位置,估计管理处找到我们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
很久没有吃过东西,又走了这麽长的路,每个人都又累又饿。
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晚上十一点,山里的夜非常冷,十月的北京气温究竟是多少,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辛蔷甚麽话都没说,抱起双腿静静的坐在一边,偶尔抚摸一下落下的头发,紧紧闭着嘴,难得这样安静乖巧。
我看着她,不由笑了:"辛蔷,好像你难得这麽静。"
"去死。"她白我一眼。
王宇坐在她旁边:"冷不冷?"
"有点儿。"辛蔷很自然的靠在他身上。
王宇搂住她的肩膀:"我把外衣脱给你。"
"不用了,你也冷。"
"瞎说,我比你壮。"王宇脱了外套给她穿上。
辛蔷挣扎了一下,还是乖乖穿上了:"我们这算是遇难了?"
"大概吧。"王宇笑笑,"不过也算难得的经历。"
"凡事往好处想想看,这山里还是安全的,至少开辟为景区,不会有甚麽老虎狍子之类的大型野生动物。"秦宝也笑。
"而且还可以看见银河。"我补了一句,大家就都抬起头来看天上。
"真的,好漂亮。"辛蔷微微眯起眼睛来,"我突然觉得这次迷路很浪漫。"
王宇轻笑了一声,低头吻住她。辛蔷低呼一声:"啊呀,这麽多人..."
我和秦宝早就转头到一边,看着对面的山崖。秦宝低声道:"如果生起火来,倒有几分野营的味道。"
"我们大概是全世界最狼狈的一支野营队。"我微微摇头。
"但却是最有勇气的一支探险队。"秦宝把我抱紧了些,"你身上很烫,头晕不晕?"
"还好。"我咳嗽了一声,"也真奇怪,我怎麽反而觉得冷呢?"
"发烧就是这样。"秦宝叹口气,"这里连水都没有,你要撑着。"
"我会的。"我扯起嘴角笑笑。
秦宝转过头去:"我们做点儿事儿吧,不然时间真难打发。"
"嗯,转移一下注意力,时间就不这麽难熬了。"王宇点头赞成。
辛蔷道:"可是我们都这麽累,牧又发烧了,不能做甚麽消耗体力的事儿吧?"
"那就来打牌。"王宇呵呵的笑,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两副扑克牌来,"还算我早有准备。"
"我还说你包里装了甚麽这麽重。"辛蔷眨眨眼睛,"玩儿甚麽?"
"双升。"王宇开始洗牌。
"双升?"秦宝看看我。
"就是两副牌的升级。"我略略解释。
"你没玩过?"辛蔷张大眼睛,"不会双升,不会打麻将,你怎麽在社会上立足啊?"
王宇忍不住大笑:"你别教坏小孩儿。"就又对秦宝道,"也不难,玩儿一把你就会了。"
四个人坐到一堆,我和秦宝一家,辛蔷和王宇一家:"规矩怎麽定?"
"秦宝不会玩儿,我们就别那麽多规矩了。"我想了想,"甩牌不用带王,除了第一把反主不反庄。"
"也不后反了吧。"王宇点头道。
"主呢?中心五,参谋要不要?"辛蔷歪着头。
秦宝听得一头雾水:"中心五?"
"不要了吧,我都有时候记不住大小。"王宇善意的笑笑。
我低声给秦宝说了一下规则,四个人开始摸牌。
虽然月光很亮,但是看久了眼睛还是会痛,所以每个人理牌看牌出牌都很慢。
牌落生人手,这话真没错,第一把秦宝抢到了庄,定了黑桃的主,拿了底牌在那儿皱眉。我看看手上的牌,虽说拿了一个大王,主上还有两个对,但都是豆芽菜一般大小。副牌就方片有个A,红桃有个姊妹对,梅花有对八,其他都是电话号码。我抬头看看王宇,我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再看辛蔷,她也笑得老神在在。我有些紧张的看看秦宝,他正扣好底牌要发牌,我忙喊了停,数了数底牌,这小子,居然扣了九张下去。
王宇奸笑道:"好啊,多牌少牌,自动下台。"
辛蔷一拍他的手:"第一回嘛,再说了,也没开牌不是?"
秦宝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啊。"
我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下回注意就是了。"
王宇哈哈大笑:"下回?下回就该咱们坐庄啦!"
"少嚣张。"我哼了一声,"秦宝,出牌。"
"怎麽出啊..."秦宝左右看看。
"有A出A,有对出对,甚麽都没有,就调主呗。"辛蔷倒是挺热心。
"哦。"秦宝点点头,扔出一张来。
我们一看都乐了,王宇道:"这是黑桃A,你调主啊?"
"这不是A麽?"秦宝有些茫然。
"现在黑桃是主啊。"我把他牌拿起来,"要出副牌的A,或是副牌的大对。如果副牌不好,就出个主牌的小张,让我上手。"
"嗯。"秦宝点点头,接了牌,换了张黑桃3。
辛蔷给了张七,我下了个偏二,王宇打了个小王:"辛蔷你该给点儿分嘛。"
"谁知道你火力行不行啊?"辛蔷瞪他一眼。
"所以上个五分正好。"r
秦宝眨眨眼睛:"可以出分?"
"这就是冒险。"我解释道,"辛蔷出分了,我肯定就要用比较大的主来管,王宇就可以知道我手上主牌的能力。"
"那没有分,他干嘛还比你大?"
"他想上手出牌。"我想了想,"要麽就是副牌上有很厉害的拖牌,怕我们打副牌的时候捅散了,或者他有甚麽别的打算。"
"嘿嘿,牧,看好喽。"王宇挤挤眼睛,摔出一把牌来。"姊妹对带A。"
我看了一眼,红桃A带三四的对,辛蔷大乐:"哈哈,这一把就能吃下不少分。"
秦宝苦着脸:"这麽多张?"
我也乐了:"少嚣张,减小!"
王宇不可致信看我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