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复求生念。
"你!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被他这般坚定的意志吓了一跳,严格赶紧推窗四下张望,以确定他们师徒的谈话无人窃听,气势却不由得馁了下来。
本以为对这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晓以大义,他能干脆地放弃坚持,一了百了地斩断暧昧情丝,杜绝那些风言风语
。却不料逼出了他的真情流露,知徒莫若师,怎不叫他吃惊也难。
"师傅,忤逆师傅是弟子不孝!可是请师傅念在此人的确有功有过的份上,让他将功过相抵。"
现在人是自己带回来的,从那天之后何晚亭就一直处在万念俱灰的状态下了无生意,外面全是想置他于死地的人,若
没有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尊长站出来帮他说话,就真的死定了!
虽然他已经起了带他出逃的念头,可是依何晚亭的性子,要叫他一生一世都在江湖人的追杀中藏头露尾地过日子,那
岂不是比杀了他更难过?
李逸风心里只打着怎么样才能让他更好的念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师傅骤然苍老下来的面容。
"好吧,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不再跟那妖孽见面,还有,给小娥幸福。"
心念百转,终是软向了弟子这一面,严长老疲惫地抹了一下脸,答应了弟子的要求。
"这......是,师傅。"
无论如何,就算今生今世永不相见,但知道他活着的消息,就已经足让人欣慰了。
李逸风同师傅击掌为誓,在喜忧掺半的情绪下,没有注意到师傅那般凝重的委托,恍如交待遗言的语气。
半个月后。
终于自那场浩劫中勉强恢复一点元气的武林人士召开了公判大会。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切阴谋的背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生性多疑、高坐庙堂的大明天子,可是有谁敢动这个念头
去清查这笔血债?
--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想造反!
这一口怨气,自然还是得找个发泄的渠道的。
而当天参与那场破城之战的武林人士有不少人目睹了出现在当场的驱魂使--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到,那个人长得跟曾
经在"赛孟尝"王国宽府上出现过的神医何晚亭堪称绝似。
长得这般相似,就算不是本人,也当是血缘至亲,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
当下集中在君山下的群雄们群情激奋,只盼丐帮交出这一元凶来,好狠狠地发泄心中的怒火--当然,他们早就忘了在
不久之前,自己还曾经因为惧怕"僵尸帮"而苦求何晚亭赠赐解药的事实。
而曾经家族或是同门中有身受其害的,更是恨不得从他身上撕咬下几块肉来,生怕轮不到自己复仇的机会就让别人杀
了。
可是,在这样一个群雄聚集、众志成城的集会上,早该到场的主会者却叫众人都失望了。
几天之内就老了十年,居然是被别人掺扶着出场的丐帮执法堂长老严格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的消息,那就是:本
来交由丐帮看守的何晚亭逃逸了,至今丐帮仍未找到他的下落。而此人本非中原之人,若他有心逃逸,苗疆塞北,恐怕
也难寻踪迹。
众人哗然,然而却没有人敢置疑这一消息的准确性:因为说出这话来的人是丐帮的长老严格,一言九鼎、绝无虚言的
严格!
你可以不相信你的父母兄弟朋友,甚至你可以不相信你自己,但你绝对不能不相信严格长老说出来的话!
这几乎也是江湖中人的共识。
更何况,严长老也没有要为无亲无故、同是本帮派大敌的仇人说话的必要。
场面当场失控,有主张立刻外出缉凶的,有提议到丐帮关押犯人之处寻找线索的,有建议发放武林帖广告天下的,当
然,更有不少原本就看不惯丐帮这几年来渐渐傲大的帮派,将矛头直指看守不力的丐帮中人。
一片纷乱中,颤巍巍立于台上的严格似乎早知场面会如此,向共同主持此次大会的少林、武当、崆峒等七大派掌门人
深施一礼,拧身一错,竟然面南向着议事堂上的大柱直撞而去,当场触柱而亡!
这一下,本来还议论纷纷的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性烈的严格长老当场触柱而死,丐帮自帮主史云龙以身殉义外,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也因此身亡,天下悠悠众口堵住了
。
影响中原武林将近一年的僵尸帮事件,就此落下帷幕。
尽管仍有不少寻仇者没有放弃希望,然而天地之大,要自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人来又谈何容易?
此事作为武林的众多悬案之一,许久之后也不了了之了。
8、誓约
洛水河畔。
已经枯焉的荷丛只余秃杆立于水面,说不出的凄清与荒凉。
何晚亭凝目望着在不远处努力伐木,看起来是要在此构建房屋的人的背影,默默出神。
自李逸风问:"如果要找一处能留住你,也许是一辈子也不思离去的地方,你会选择何处?"时,他选择了他们一夜相
依的洛水河畔,然后,第二天那人就带着他离开了丐帮,到此处建居。
荒凉的水湾虽然靠近城镇,但地形隐蔽,鲜为人知,甚至连渔民都不会找到这里来。是一处符合隐匿的好去处,也方
便别人的就近监视。
那个人是打算把自己囚在这里软禁起来么?
要他不问世事,不出江湖在这里呆的长长久久,久到所有人都忘了"僵尸帮"的存在么?
何晚亭咬紧了唇,强忍着不让自己把疑问问出口。
"好了,晚亭,今后你就在这里住下,食物什么的我会派人送来,也不会叫别的人找到你,惊扰你的安宁。"
三天之后,终于在近水的小池边建起一栋简易木屋的李逸风走到他的面前,欲言又止,终是一笑,把这形同囚禁的计
划说出。
"你想把我关多久?"
何晚亭轻轻呼一口气,陡然也觉得自己的心境苍老。
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人怎能不老呢?
是不是应该学着出家的和尚,伴一卷佛经,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我不知道,但请你不要出去,好吗?"
师傅应该是想办法摆平了武林会上的群侠了吧!接下来只要何晚亭不被别人找到,这个秘密就永远的埋藏下去,直到
大家都忘了的那一天。
李逸风看着双眉一竖、做无畏状的人,叹了一口气,忽视他小小的抗争伸手将他的手合在掌心。
"至少请你等到这对玉玦重圆之前,不要离开这里,好吗?"
他自腰畔取出一枚浑圆碧绿的玉玦,从中一挟,看那上面的鸾凤祥龙分作两段,依依相望。
将其中的一半塞到不愿接过手的何晚亭怀里细心藏好了,另一半自己小心系回腰上。
这本是他娘的遗物,说了将来要送未来儿媳妇的,可惜,所爱非寻常女子,注定此生颠沛流离的命运。
"你要我在这里等你?"
何晚亭看向李逸风的眼神复杂。
他爱这男子一事,已是毋庸置疑,不管他自己再怎么否认,也不可能忽视心之所系。可同时,也深知他是自己的杀父
仇人。
在还没能理清情绪之前,两人分开一段时间也许也是一种理智的做法。
等,要等多少年?
会不会自己一人在此孤独终老,而那人却在外娇妻美妾,子孙满堂?
"是,若你肯留在这里,在这里等我,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李逸风承认自己很卑鄙。
知道有形的任何监禁都困不住他,所以在明知那人对自己的情意下,用无形的感情枷锁将他囚于此处,李逸风说出肯
答应他一个要求的誓言也并非做戏,实是盼自己还能更多地给他一点补偿。
"好,那我要你答应我:此生绝不娶妻!"
还记得当时听到他已将成亲之事给自己带来的伤痛,拉不下薄面说要他尽早回到这里来陪自己的何晚亭退而求其次。
反正这也是一个让他头痛的难题,出的题目越难,越叫他不能忘记自己也好。
李逸风凝视扬起眉梢、娇纵任性的人儿,思及他此要求的来由,只好苦笑,缓缓竖起右掌,与他盟誓。
"啪--"
"啪--"
"啪--"
三掌击过,誓约成立,永无反悔。
李逸风再深深地看他一眼,仿佛不止是要把他看在眼里,还要铭刻在心间。
来之前与师傅先盟誓了,今生不再与他相见。
若何晚亭发现自己以感情把他羁绊在这里,终究只是一个骗人的幌子,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今日之誓。
伸手攥紧与他出自同源的半片玉玦,李逸风在心底发誓若有朝一日自己先他而去,也必要叫自己的传人将此佩带来,
放他自由。
重重地闭上眼,不再看那生长于心头亭亭如荷的人,李逸风走出了那情思牵缠的双瞳,走出了那方留不住枯荷听雨的
河畔,不再回头。
何晚亭注视着他的背影,很久,很久......
久到河畔的荷开了一季又一季。
听说,那人因师傅为此而死,自愧有负师恩,也无法带给师姐幸福,最后把自己未过门的妻交给了他的青梅竹马段于
成。
听说,他再未动娶妻之念,本来唾手可得的帮主之位也让给了别人,自己继承师傅衣钵,做了丐帮的布衣长老,风行
神丐之名响彻大江南北。
听说,他最后曾语此生最爱之事便是雨夜听荷,虽然风雅得不像乞丐应做的,但污糟的叫花子与高洁荷相伴,才算是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最佳诠注。
听说,一切只是听说。
又是夏至,洛水河畔的荷挤挤攘攘地开了半个河湾。
粉红的,粉白的,寂寞的热闹着。
荷畔亭亭如荷的人早放下了芥蒂,期盼有一个笑言不让荷花寂寞的人相伴。可是,他所等待那人却从未踏足此地,一
年又一年地让枯荷听雨,直至残梗经霜。
一晃二十六载光阴匆匆而过,他的弟子带来了个受重伤的情人和他的确切消息时,却是一他在某次出行完成任务,为
救突然窜出来的孩子而意外身亡后的第五个年头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何晚亭握着被摩挲得润绿光滑的半片玉玦,怔立于又熙熙攘攘开了一畔的荷池边,不知道是该为自
己痴情的等待大哭三声还是大笑三声。
他的传人甚至连另半片玉玦也找不到了,那玉玦自破碎之日起便已永远无再团圆的一天。
为什么被留下来的人,还残存着二十多年前的记忆,痴痴念念,魔障丛生?
早知会是这样的结局的,因为爱那人,懂那人。
他来去如风,如风般清逸。正直、刚毅、偶做玩世不恭之举却明白自己到底该取舍的是什么。
不是这样的他,他绝对不可能爱上。
可是,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他,所以他们只能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有缘无份吗?
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他吟的那首诗,"留得枯荷听雨声"。
留得枯荷,所以他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人。
风过,吹乱一池春水,水中的荷也为之折舞,却留不住,风的痕迹......
下卷·燕燕于飞
1、前尘
黑山白水,白水涯无极门重地。
密室内一灯如豆,两个凑近在一起的脑袋正在窃窃私语,其中手捧大批宗卷的一个老者不屑道:"这就是你找回来的二
十六年前武林公案的资料啊?啧啧啧,一点也不好玩,我看你那师傅真是冥顽不灵到了极点!居然就这样让我的小何白
白虚度二十余春!"
本来想找出自己目前欲追求之人的前任情人的资料,可恨居然一点香艳刺激的故事都没有,前无极教教主燕孟然现在
开始深刻怀疑这份数据是不是某人假造来欺哄他的。
"去!这可是我用了帮主的身份好艰辛才从帮中数据库里查全的尘封往事,能找到这么多就不错了!而且,要不是何老
头为我师傅守身如玉,这种好事轮得到你吗?"
这是帮里的绝密资料,被抖落到江湖说不定还会有人借此生事,重翻二十年前的武林公案,对私藏死犯的丐帮不利。
前任丐帮帮主樊易脸臭臭地瞪着那得了便宜还不卖乖的臭老头儿,他担着出卖帮派的罪名,他容易么他?
要不是为了问这老头子要那能让小圆圆快活的密药......可恶,早知道就不应该把何老头送他的!那天也只不过兴致
勃发玩得过了点儿,不小心弄伤了他心爱的小圆圆本已不该再受伤的某处,紧接着就遭受到了被踢出床去半月不得近身
的惩处,不过想想,也许最近自己是做得太凶,前一阵子把用来滋润润滑的药都用光了,外面弄来的那种劣质的药物自
然比不得何老头的精心密制,早被养刁了的小圆圆对这种事可是很敏感的!
想到心痒处,一脸色眯眯样子的樊易忍不住擦了擦口水,这才再度回过神来重新投入眼前的交易。
看这无极教教主现在一脸色气,八成早用了他下山时免费大奉送的药把何老头吃掉了,还不要脸地一脸甜蜜地叫什么
小何。拜托,他们俩加起来已经足近百岁的老头子了好不好!更何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现年四十有四的何老头还比这
教主大上这么个三四岁,总之对他们这种双十年华的年轻人来说,两只都是老头子就是了。
"唔,晚亭也该醒了,这个给你,别让人发现你还敢偷偷溜上白水涯来,你现在还是逃离教主职务的通缉犯。"
掂量过了新任情人的旧情人的数据,觉得多少对自己今后开展攻心战还是有所帮助的之后,精于男色之道的原无极门
门主燕孟然这才把一个小暗朱色盒子扔了过去,里面的内容不言而明。
"哈哈,哈哈,恩同再造!"
大喜的樊易拿起那盒子就二话不说地返回密道。
说起来他们这对狼狈为奸的无极门新旧两任教主,可真都是令众人头痛的人物。
燕孟然眯起眼睛看他隐没入深长的地道里,心早寻思着:什么时候也该透露一下口风让四大护法知道他的下落了!老
人家还在情路上艰辛地披荆斩棘的时候,最看不得年轻人卿卿我我。
对了,晚亭也该醒了,作为一个温柔体贴的初夜情人来说,他是很应该待在床上,温情脉脉地注视着他醒来--当然,
前提是昨夜终于酒后失身的何晚亭是不是肯让自己活着跟他同睡在一张床上,还有待商榷。
蹑手蹑脚地回到还隐约弥漫着情色气息的房间,半暗的朦胧光线下,不知道最后到底是昏迷还是终于睡过去的何晚亭
尤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侧卧于榻上,粉白的肩在一室幽暗中仿佛发着荧光般的柔顺润泽,这般尤物,实在是叫人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