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却在半空中给人兜住了。
行动倏来倏去有如鬼魅般的男子将他拦截在城墙上,笑吟吟立在面前的,却是人人为之失魂丧胆的驱魂使。
"我道上次从我手下逃脱的是谁,原来是这么一只小鬼啊!"
那瞧不出年岁的美男子掩嘴嗤笑,一双凤目却斜睨着在他身后的何晚亭。
"爹......"
何晚亭垂下了头,瞧起来被这人捉了个正着甚是心虚。
"你越来越有出息了。"
他笑,腥红的嘴角勾起,如血色月光乍现,妖异的芒起自他血色的瞳。
那驱魂使竟然是何晚亭的至亲之人?
听到何晚亭对那人的敬称之后,李逸风一时间倒捉摸不准他们这对父子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了。
"爹,你醒一醒,就算你这么做,阿娘的人也是回不来了。外公根本就不可能把她的尸体还我们的,他只是要利用我们
去做一件又一件的事,你还不明白吗?"
何晚亭鼓足了勇气。站到李逸风身旁,惶急而又无奈地说道。
"就算是这样,我何灵柩也不可能看着阿玉独自沉入那阴暗之处的,我要陪她。这些汉人,只要阻止了我,也都得陪着
去死。"
一根光洁却代表了死亡的手指伸了出来,淡淡的笑浮上他秀美的面庞,当年,佛做拈花微笑时,也不过如此罢?
可惜,此人却没有佛的慈悲心肠,拈花所指之处,却是片片血花。
那一笑,似乎带着妖异的魔力,李逸风眼睛就像是跟那驱魂使的眼睛串上了看不见的线,虽然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要命
的手指到达了眼前,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脚,仿佛底下有两只小鬼拖住他的脚似的。
"叮--"
电光火石间,却是何晚亭出手化去了这追魂夺命的一指,同时也阻去了李逸风的视线,让他神智为之一清,这才明白
自己不自不觉间中了人家摄魂大法的道儿,不由得羞愧难当。
"亭儿,退下!不然下一招可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即便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什么温情可言,冷冽而清越的声音,仿佛无机质的冰凌相击撞。
何晚亭不由自主地退下了,嘴角带血,面如死灰,不再语言。
"你连你的儿子也可以杀?"
李逸风只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鬼胎。"
那何灵枢却多少对这从自己手底下逃脱的青年有点另眼相看,妩然一笑,淡淡地答道。
"鬼胎?"
李逸风心中一凛,他曾听说过这"鬼胎"的来历,即怀孕妇人有身二十八周后,虽未到临盆,但腹中胎儿己然成型,此
时若孕妇人身死,直接剖开死人的肚子便可取出成活的婴儿。因孩子是自死尸身上分娩的,谓之鬼胎。传言乃极不祥之
人,是父系宗族皆不认可的怪物。
没想到这看似极高贵清冷的何晚亭的来历竟然是这样一个父母宗族皆不认的"鬼胎",李逸风一怔,看向咬唇不语的他
。
"意外?呵,他是夺了他娘的性命活下来的人,注定这一辈子无父运、母运、妻运,他只有他自己。"
那一看便知是他生父的人笑着,与其说是在倾诉自己血亲之子的命运,不如说是揶揄自己的仇人。
"......"
就算是这样,在淤泥里长大的小孩也仍是渴望着远离脚底下的污糟,成长为一个能被人尊重的人吧?这没尽过为人父
责任的人,凭什么一出现就这样大言不惭地抹杀他的存在?
难怪会形成何晚亭那种明明看似远着人,可是只要有人真诚地愿意接近他,立刻就沦陷的性格。
李逸风没来由地一阵心疼,一阵心虚。
"轰--!"
惊天的爆炸声自城中传来,巨大的声响令城墙也一阵抖动。
却是一名义士再也招架不住这些僵死奇兵的攻击,引爆了城中的一处火药,与身同殉。
"你们竟然在城里埋了火药?"
何灵柩的脸色微微变了,若已是这样"民不畏死",他那些砍不死也不怕痛的僵尸们恐怕就不能发挥优势了,毕竟炸成
尸骨无全的尸块对他来说一无用处。他要的是活人,意志薄弱的活生生的人。
"爹......"
正想再次进言这样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
这次的起源不是发自城内,而是城外,驾着火箭炮车的官兵们不知何时已在十丈开外形成包围圈,飞掠而出的炮弹落
地炸裂开时,引发了城内埋藏在民居内的火药连环爆炸,声势惊人。
"官府除了邀功之外,还想把我们这些武林人士也一举歼灭!"
李逸风终于明白了开头看见官轿埋伏时,心中隐约掠过的念头为何了。
难怪这次的御史大人会不计前嫌与他们合作得这么顺利,根本就是打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枉他们这些武
林人士自以为是为民除害,为官府也做了一件好事,可是现在的朝廷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一派武林势力壮大起来,睡榻之
旁岂容他人安枕!
他们算计错了,僵尸帮也白白给利用了一把,可恨的是,他们为官府卖命,却在背后被官府给卖了!
思及此,李逸风几乎没咬碎银牙,后悔没更早一点发现这个阴谋,听从何晚亭的话,向师傅进谏,带领自己的人早早
离开。
"轰隆--"
又是一记炮火,火光冲天,这摇摇欲坠的危城险象环生,任你武功通天也无法扭转乾坤,在混乱中只见人类的肢体四
散飞裂。
"啧,真麻烦!"脚下厚达盈尺的青砖也裂开了,何灵柩皱了皱眉,不再顾及帮众的死活--反正那也只是一群被拿来利
用的无知无觉生物--轻轻巧巧的一个纵身,借着夜色掩护向密林里的那顶官轿挺进。
他到此时仍未忘记要取回自己妻子的尸身,瞧来那顶屡屡带来不祥预感的官轿果然是一口掩藏着不幸的棺木,隔着老
远都让人几乎能闻嗅到自内里散发出的腐臭气息--只有放置到腐化了的尸身才会散发出这么浓郁的气味,那御史大人也
能忍耐得下。
"休想逃!"
几乎是直觉地,李逸风追了过去,追过去才觉得后悔,虽然一刻之前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这人,但现在形势已经逆转。
"你来得也好,我可没把握一个人对付岳父大人。"
见他追来,何灵枢只是轻笑着,却没有躲。
在李逸风已经暗叫不妙时,一道如圣谕梵音的咒语自他唇中冒出来。
李逸风只觉面上一凉,他的袖子自自己面前拂过,带着淡淡的香气,脑子一阵模糊,然后四肢就不听使唤了。
"李逸风!"
何晚亭见状大惊,当下强行逆转正在疗伤的护体真气,奋起直追那受人控制后、如流星一般投向那蓝色轿帷的李逸风
。作为隐秘兵器的软鞭自腰间弹出,终于在他的手将触及蓝紫色的轿帷前将人截住了。
"你也想对抗我吗?"何灵柩的雪白的脸在月色下映着蓝得诡异的轿帘,说不出的阴森。
若不是这官轿布满了针对他而设的迷迭香,他也不至于为爱妻被掘的尸身而受命于人将近一年。
身边虽然有众多可供驱使的僵尸兵,可是因为多是用药蛊控制的,那香同样也是他们的克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中过
噬心箭却又能安然逃脱的人,当可达成他的愿望--解救他心爱的妻被困轿中的遗体。
在何灵枢的心目中,除了他温柔可人的妻外,汉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卑鄙狠毒的岳父甚至为了让他臣服就强占了他的
身子并逼迫着他对自己下了咒毒,致使他永远无法亲身抗拒来自于他的压迫。思及这一耻辱,对一出世就害死了自己妻
子,身上还流着那人四分之一血统的何晚亭就没什么好感了。
"让开。"
只一招间,就让正在逆运真气的儿子伤上加伤,踉跄着后退,顿失阻挡的李逸风在他犹如吟唱般的指令下继续向轿内
闯。
"灵枢,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我,也用不着找人来送死啊。"
阴柔的风自轿内吹出,轿前的卷帘犹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挽起一般,现出轿中内容。
并排挤在座上的,是一位焦须白面,文士打扮的官员;以及他手中掌控的、一具脸色青灰,明显是用上好毒物镇住的
女尸。
"你......"
没想到在炮火攻城的当口,他竟然没到军中指挥,反而在这边守株待兔地等自己送上门来,何灵枢的脸色先是涨得通
红,继而惨白。
"你以为我会独自留下玉儿,让你有隙可乘么?"
那御史大人微笑,看着何灵柩的目光温和,可是却让人有一种从骨头里痒起来的违和感,就连驱魂使何灵柩都不敢轻
易与他过招,却更急地催动一时不察受他摄魂大法迷惑的李逸风向前急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喃喃诵念的佛谒,大约是他半生的写照,何灵柩目光似凄迷似无助,一手搭上李逸风的肩头,将一股奇异的内力输入
,推他向前。此时受控的李逸风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诵念,面上同做悲凄之色,手下凌厉,指甲触及已揭起得轿帷
后方,嗤嗤冒出青烟。
那无物可阻的空间,里面的空气也异常凝重似的,明明没有任何物体阻拦,李逸风竟然再也攻不进去。
眼见得他再不知收手,那无色无嗅的毒上侵恐怕整只手都要废了,何晚亭强撑着站了起来,一口咬破自己的舌喷出一
口红得色极鲜艳的血,这才能吐气开口,大喝道:"爱无怖!"
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一言惊醒梦中人。
这对父子都擅用梵语去控制别人的情绪,佛教谒语本就有一种神秘的感化力量,那曼声吟哦的佛诣也许真有一种不可
抵抗的神力,尤其听在心神受控的人耳里,无异于天语沦音。
本已心智全然受他人控制,与何灵柩同戚同悲的李逸风幡然醒悟,从别人的凄情哀伤中挣脱出来,一个翻身飞窜了出
去,后足一踢,将本没料想他此时竟然能藉由何晚亭的帮助脱困的何灵柩踢入了轿中,滋滋青烟响起处,若蓝若紫的火
光由内而外地炸裂开来,一阵焦臭几乎没呛毙了人的呼吸。
"爹!外公!"
惊觉那轿中另有古怪,绝不可乱闯,何晚亭惊呼着欲抢上前,但早被发现那轿里毒雾弥漫的李逸风牢牢抱住,眼睁睁
地看着那轿子在一阵剧烈的挣扎抖动后,同轿中所有一起化为无形。
一对纠缠不清的翁婿,连同那可怖的女尸,竟然就像是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似的,连形骸都不剩地消融了个干干净
净。
"你杀了他......"
对这一结果始料未及的何晚亭怔怔地看着只余一地焦黑为刚才的事件做明证的空地,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
尽管那两个与自己流着相同血缘之人在世时从来没有对他多加关注,但毕竟是自己至亲的亲人,他们之间的纠葛错乱
从何而起,不得而知,可是没有选择地作为儿子、外孙的自己,从懂事之时起一直的努力就是让他们关注并认同自己。
现在他们两个人,包括早已逝去的母亲都灰飞烟灭了,除却亲情的完全丧失外、顿失多年来努力目标的感觉让他无法
适从。
"这一切都是官府的诡计,先通知师傅他们离开!"也因刚刚的可怖情形给惊吓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李逸风先想起
的是自己的使命,赶紧扬手发了一枚信号烟花升上半空,这才注意到何晚亭哀痛的神情。
"何......晚亭,我不是故意......"
尽管,他们也许可以算是死有余辜,可是作为亲人,再恶质的人也是血肉关联的至亲啊!
道歉反悔是说不出口,可小小的内疚因看到他颊上流淌着透明的泪而翻腾扩大。
李逸风想不出自己应该给他什么补偿,只能怔怔地看着缓缓跪倒在血色月光下、无声哭泣的人。
明明只是暮秋,可一阵一阵的凉风吹过,似乎把寒冷的冬提前带到了人间,把人的心都凉得透透的。
7、判与叛
"你说什么?他自己都已经招认了噬心箭的毒是他研制并提供给御史和那何灵枢的,你竟然要包庇这样一个武林败类?
"
洛阳,乞丐分舵。
贯以严肃著称的严格严长老暴跳如雷,若不是眼前这个弟子又立了一次大功,已是声望无人能及的帮主接班人,他实
在想把这不肖弟子一掌打死。
堂上还祭奠着这么多在僵尸帮一役中不幸死去的子弟,甚至连前任帮主都在灭城之战中丧生,自重重劫难中恢复生气
的新一代丐帮弟子很是应该手刃仇人,重振声气,告慰诸英烈的在天之灵。
"师傅,若不是他示警,我们谁都活不下来。"
当时的情形他最清楚,虽然说何晚亭本只是出于私心,一而再地想救自己,可是也由此救了无数险些儿被火炮轰死在
城里的正道人士,逃离那场官府的阴谋后,李逸风想起当时危急,到现在还捏着冷汗。
"妖孽就是妖孽!若不是他,哪有这场浩劫?"
提起一切祸端的根源,严长老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近来由于把这人囚禁在帮中,风言风语又渐有入耳。
自己这得意弟子一再推迟圆房,据说也与那人有关。
再说,僵尸帮破洛阳分舵的时机就挑得这么巧,偏在他们成亲的那一天,要说是无意之为,恐怕也很难叫人信服。
啐!男人就应该长得像个男人的样子,这般勾人的美貌,看去就是个祸种魔胎!
"还是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你与那妖孽做下了苟且之事?"
一向刚正不阿的严长老说起这闲风入耳,饶是他已经老脸老皮,脸上也不禁红了一下,放低了声音。
"师傅,他两次救我性命,且于我帮实有大恩,此人不能杀!若师傅想让弟子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说忘恩负义,弟
子......弟子也唯有陪他一死以明其志!"
从那天之后,心里一直很乱。
不,应该说,自见到他那日起,心便乱了。
记得那天之后他说的话:"父仇不共戴天!"一心求死的绝决。
知道从那之后想与他携手并肩此生无望,也知道这样纠缠不清的情感迟早会惹出大祸来,可是却仍情不自禁地爱火焚
燃,就算......就算是强行把一心求死的他留于世上,就算今后要日日思念却不得相见,也一定要这样做,不然情愿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