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一卷————阳春江上客

“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这个笨蛋！一早说了我们也犯不着浪费过去一年。剩下来的这一年里我们又能有多少时间一起？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笨蛋！当时那话有多伤人知道吗？你骂我变态！”他惩罚似的咬了我鼻尖一口，“从你的嘴里出来，几乎让我窒息。你竟然那么厌恶这种关系，我只好逃得远远的。”

“我……对不起……”那是故意挑最伤人的字眼……

“真的很想揍你，狠狠揍一顿！这恶口气过了好久才消掉，等我想明白了，想找你说清楚，你却把我气得要死！在走廊那儿看见我拿我当空气一样，睡觉的时候又念叨着关月磊的名字——我本来想跟你说清楚，结果全让你给气忘了！”

他还做贼喊捉贼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我那不是看你无动于衷的样子才有样学样的吗？你自个儿小气就认了，别拿关月磊说事儿！”

“你真想我揍是不？！平常不是一个人到这儿游泳吗？干吗还带上那家伙，这也算了，你还让你吃你豆腐！你叫我怎么想？！长成这模样，你以为看上你的家伙还少吗？”说完使劲掐一把我的脸蛋，好像恨死我这张脸似的。

“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这张脸呢？那些女孩儿看了哈喇子都流出来，我就不担心吗？那个猪笼草整天跟你腻歪在一块儿，我好受吗？”报复性的，我使劲掐着他两边脸，疼得他呲牙咧嘴。

“疼啊你也真下手！”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脸上，两人都没有再动，气氛仿佛水流一样氤氲起来，眼神渐渐胶着在一起，让凉水浸得冰凉的双唇不自禁地贴合一起，互相交换着气息，厮磨间渐趋火热。

猛然分开，双唇间还拉出粘稠的丝线，两人的脸都红晕一片。康韦辰哀叹一声：“不行了，你洗好了一边去吧！”我瞄一眼他身下——我还是赶紧躲远一点！

和康韦辰之间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再也不用跟做贼似的偷窥，也不用为他身体围着那些女生而自个儿瞎猜想乱伤神。

大伙看了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路遥大半年不去高二那边，怎么现在跟见缝插针一样往那边窜。

高二那边正是兵荒马乱的期末时期，我天天乐呵呵地咧着大嘴走街串巷。康韦辰说这样影响不好，有落井下石的嫌疑，我管别人呢，我高兴。康韦辰拿我没法子，谁让他过不来又想看我呢。

转眼就是暑假，高三那拨人雷声大雨点小地退场了，轮到康韦辰这拨成为学校的保护对象。暑假里他们补课，我也住宿舍里不回家。

老莫很警觉，怕我立场不坚定，还特地上来劝我回镇上。我不想让他伤心，指天划誓地保证我一定不跟康韦辰有感情牵扯。为了证明我留着有理由，跑到在校门口的M记做了暑期工。康韦辰很配合，有一回儿跟我们脸碰脸地撞上，愣是拿我们都当空气，一张脸绷死死，眼睫毛都没动一根。就这样，老莫还在我宿舍里住了一个礼拜才不情不愿地回去。

我们松了一口大气，可两人的日子也没过的多如意。舍里面还有个哥们，我和康韦辰见面不能常在宿舍里。康韦辰家里也好生侍候着他不让他在外头随便逗留，我和他呆一块儿的时间就是中午那小会儿。

想想我们两有点可怜，虽然不至于牛郎织女一年一度，可是朝夕都在一个学校里还得这么艰难。平日有人在的时候还得压抑着，怕给人察觉什么。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想到这个，悔恨的泡泡就在心里冒。笨蛋路遥，怎么之前浪费了大好的一年。

“跟我一起的时候别分神好吗？”康韦辰敲了我的脑袋一记。我立刻报复，大口咬上他的汉堡包，把牛肉咬出来吃掉。

中午我们就这样坐在游泳馆靠近杂树林这边的阴影里面吃午餐。他的是学校饭堂里面的高级营养餐，我的是从M记里捎出来的垃圾食品。康韦辰说怕我没营养长不大，总是跟我交换来吃。我看他是被逼着吃的东西太好，反而喜欢上垃圾食品。

“最精华的你抢了！”他怒斥。有样学样地过来咬我的荷包蛋。

“别想！”举高餐盘，左闪右避，没一会儿他整个人压倒我身上。

最后我关头把荷包蛋整个塞到嘴里，量他再没有能耐。没想到这家伙耍赖到这程度，竟然固定我的脑袋，张嘴朝我嘴巴咬过来，到这份上了还想抢。

“恶不恶心！”以攻为守，反咬回去，两张油油的嘴跟小动物掐架一样互咬得欢快，比乱来还要乱来。

等嘴巴里的东西都吞到喉咙里，咬得嘴唇都麻木了，我俩也气喘吁吁的。两人互看一下，特有默契地乖乖解决自己那份午餐，生怕再闹什么一发不可收拾，这中午就没完没了了。

七八月的阳光每天都灿烂无比，游泳馆后的午餐时光每次都有惊无险，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简单得像凝固了时光的流动。不去想那些迫在眉睫的学业功课，不想我们两个这样有多奇怪或者不正常，更不去想分别以后我们的感情要怎么收拾。

刻意不去碰那些让我们会变得踌躇不安的东西，只因一切在我们的日子所剩无几的共识中无足重轻起来。

到了八月中旬，康韦辰他们补课也差不多了，学校很“人道”地放他们两个星期“暑假”，我家里也三番四次催我回去，再不理会的话阿母铁定发飚。

最后一把康韦辰拉进宿舍。两个来月两人不知多少次差点擦枪走火，光天化日之下公共场合之中啥也不能干，亲个嘴都提心吊胆，憋的那个滋味儿。

锁好门，拉紧窗帘，两人跟第一次那样躲到被窝里头，相互抚慰。康韦辰还有那个做全套的心思，但是那次尝试的经验给我留了浓重阴影，他硬是忍住了。

我看出来了，不由得感动，心想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给你的我都会给。

大汗淋漓地互拥着喘气的时候，问康韦辰他想考哪家大学。他不答反问，问我以后去哪里读。

他不问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自己竟然能完成高中就够不可思议，从来没想过再往后的事情。大学，深造，听起来好像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边。

他给我出主意，说我在功课上用上打个喷嚏的力气，考体育大学十有八九能上。然后他轻声说，他想去最好的那所大学，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

我沉默不语。那是离这个城市多远的地方啊，远到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一趟。

终于，这个话题要提出来，要我有心理准备了吗？

在他忙于学习的间隙里面，有多少时间能够施舍给我？一年，眨眼就过，或许，我是应该想了。

他将我搂紧，没有说话，一再吻着我，把我吻到再也想不了任何事情。这不是安慰，只是逃避，可是我们也只能逃避。

第十四章：寒冬之时（上）

高三的生活，尤其是一个尖子生的生活很紧凑。有时候未免觉得康韦辰太过投入学业。你看电视剧和狗血小说里面那些男主角为了爱情都跟嗑了药似的，视死如归。再看我家康韦辰，把我和他的功课放在一个天平上，来回晃荡，都不清楚孰轻孰重？

哪像我，整天思来想去就是他——虽说是因为我无所事事。经常心里不平衡，但是另一方面我明白，现实中，一个人不能把抓得住的未来赌在一段没有以后的感情上，那样太愚蠢了。

李季蓉好久没来缠我了，关月磊也不常来。有时候看见他们在一块你追我赶，关月磊这小子还是有行动力的。李季蓉铁打的心，被我无视了这么多年也要千疮百孔，好不容易有个男孩用温柔和强势给她修修补补，她大概抵受不住吧。

最好在这一年里头把该解决的都解决掉，省得以后没法收拾。是吧，康韦辰。

“遥子，你最近有些不对劲。”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康韦辰这么说我。

“唔……嗯……”没空答他的话，忙着在他身上留下口水和制造牙印。康韦辰低声闷哼，明明舒服得很却硬是按住我往他胸口转移的脑袋，“遥子，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难得我热情起来。埋头在他的衬衫下，我仍不安分地舔咬着他胸前的皮肤，得意地看到那一块块若隐若现的红斑，心里恶毒地想，最好脱衣服的时候让老爸老妈闯进来看见，看他怎么收拾？

“遥子不要闹了！”他把我扯开去。瞧他那个强自隐忍的脸色，分明被我点燃了，但是自制力还是一贯的良好。“我是找你吃午饭的，你这是怎么了？这里宿舍呢，你舍友一会儿该回来……”

“吃饭！饿死了！”打断他的解说，拿过桌上的餐盒大口大口吃起来。谁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一看见他，无法抑制的复杂感觉阵阵翻涌，不安、心痛、憎恨，混合着要把他紧紧抓住不放的喜爱，我就变得不正常了。

迫切地，想通过什么事情来发泄。

“是不是有心事？谁惹你了？跟人打架输了？”他一边吃着一边小心看我脸色。

“我便秘！行了吧！”那些心情怎跟你说？说了又能怎样？

康韦辰语塞，想说什么又不说，闷闷地吃他那一份午餐。

“呆会儿游泳去不？”我含着饭问他。

他想也没想就摇头。“我想午睡一会儿。下午有个月考。”

我“啪”地把餐盘子砸在桌上，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丫找我吃饭就是为了蹭我的床？！我说你这么好情趣找我找到宿舍来！”

突如其来的怒气让他莫名其妙，还含着一口饭呆呆地看我。“遥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他忽然眯起眼睛，眼神古怪。“……你真的……欲求不满？”

“去死。”我一大脚丫子伸过去，他仰天翻倒，顺便抓着我的脚一起倒向床边。我几乎是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痛苦无奈。他哀叹一声道：“你真想要的话我也没办法，来吧。”他大字形地摊在床上，一副任我施为的模样。

我揍了他肚子一拳，他哀号一声坐起来，把正要离开的我紧紧抱住，我坐在他双腿上，挣扎不开。

“要是我冷落了你，我道歉。”他埋头在我胸口处说，声音闷闷的，也看不见表情。“能给你的我都给你，所以不要不高兴好吗？”

有些酸酸涩涩的东西从心里泛到喉咙里。原来，他都知道……在逐渐逐渐减少的日子里头，心里呐喊着我不要离开他，可是我总也看不见他，抓不住他，惶恐和着急让我措手不及又无计可施。我需要如此密切的接触来缓解心中的不安，我需要他的保证，需要他的拥抱！

忽然他在我胸口那儿发笑，说：“遥子你的脑筋虽然不好使，但是心思还是挺敏感的……”斟酌了一下，竟说出大不违的话：“——跟恋爱中的女孩差不多。”

“你丫找死！”竟敢把我比作那些整天发花痴的女孩子！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他反过来挠我的胳肢窝。两人滚倒在床上，跟小动物一样掐架。

门忽然打开，几个舍友吃饭回来。我和康韦辰一惊，猛然挣起身来。大伙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有些古怪。我的手还掐在康韦辰脖子上，赶紧放下来，嘿嘿一笑，打破僵局：“这家伙又来借床，你们谁中午不睡觉的？”高三的外宿生中午到宿舍借床是常事，稍微有点认识的打个招呼就行了。

康韦辰掐我背后一下。我知道他只睡我的床，可我这不是没话找话吗？不然多尴尬。

先头的那个舍友“啊”“哈”了两下，放松下来，指着另一个说：“这小子一会儿跟女朋友到外头遛弯，睡他的好了。”

踢康韦辰一下，他赶紧说：“那谢谢了。”

“谢啥。杨学长这等人物肯关顾我们这破宿舍，我们这是——蓬荜生辉哈！”

看着大伙儿都跟没事儿一样该干嘛干嘛，我和康韦辰互看一样，终于松了一口气，暗暗擦掉一身冷汗。真是大意不得啊！

康韦辰能跟我这么铁，绝大多数人眼里算是咄咄怪事。以至那天晚上宿舍一哥们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地说一句：不知道还以为你们俩搞同性恋。

我听了之后把手一抖，热水瓶差点砸脚上。第一个念头是冲上去暴打他一顿，旋即觉得这样有恼羞成怒的嫌疑，改作抄起水杯砸他身上，装出嫌恶的嘴脸骂道：“你丫才同性恋！”

这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地听到这个词语，不管那哥们原意如何它都是被放到了我和康韦辰身上。

不是不知道世上有这种人，只是一直觉得那是离我们那么遥远的世界，就是见识过老莫和姓张的混蛋的纠结也不曾想到。只觉得我们是如此特别，跟其他人的选择不一样。却原来，也许，那个世界离我们并不远，甚至我们根本就是……

这一年的冬特别冷，好像赶上几十年一遇的寒潮什么的，还没进入11月呢，风就嗖嗖地号叫。

体质好像变差了许多，寒潮刚下来那会儿竟然被流感击中，狼狈了许多天。好了以后却还一直处在身体发冷的状态里，衣服怎么都穿不够，夜里捂再多被子还是冷。

冷，很冷，冷得我连手指头都不想动，脑子跟着僵起来，于是整天把自己裹得像个球似的发呆。康韦辰那个混蛋却说我这样子他喜欢得不得了，抓到机会就搂着不放。

终于期末也来了，寒假也来了。高二也要补两个星期的课，但是我再次感冒，还发起烧来。一直要死不活地躺在宿舍角落的床上，好像腐生的某种菌类。一屋子的人都去上课，一室空荡荡。我躺在床上脑子烧成浆糊状，听着外面的风好像死了孩子的女人在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嚎。

大概还剩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挣扎在昏迷的边际，有个模糊的白影忽然在我眼前晃动，浆糊脑袋在想吊命的死鬼也欺负我来了……

冰凉的软软的东西敷到额头上，然后是熟悉的声音叹息：“真是少看几天都不行……”

……是康韦辰……怎么走路没声音……不上课吗……

他揭开被子，把我的衣服一层层解开，冰凉的手碰触肌肤的触感让我很不舒服。

“不要动啦，一身是汗，我给你擦擦。”温热的毛巾擦过身前，扶我坐起来给我擦背。滚烫的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说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一切因为他在身边而变得可以忍受。

给我穿好衣服，放我躺下，在我耳边轻声说：“想吃什么没有？”

极其缓慢地运转脑袋，好久才声如蚊呐地哼哼：“……鱼片粥……”阿爸煮的鱼片粥……莫名其妙想起康韦辰刚来我家那天阿爸煮的鱼片粥，那种恍如隔世的满足感此刻让我极度渴求。

康韦辰有些为难，非常温柔地劝说：“……学校没煮这个……要不再吃点别的，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我低声呻吟着，觉得他竟然不满足的这点小小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了，心里一下子委屈得不行，声音带着哭腔：“不要，就要鱼片粥……我就要……”

“好好好。”他妥协得比什么时候都快，把被子给我捂严实，低声叮嘱：“你乖乖躺好，我到外面买去，一会儿就回来。”

门轻轻地合上，隐约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不舍，很想大声喊住他，用尽了力气却只是自己才能听见的微弱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