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们确实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樱才以一枚信号发生器换下一粒蓝水晶,不过--"我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你能想到的,拉瑟岂会想不到?吃一堑长一智,精警如他又怎会再掉以轻心?这次想瞒他--哼,只怕不可能!"
优雅摇摇头,达斯狄埃尔诙谐地以相同句式反驳:"拉瑟可能想到的,你岂会想不到?聪明如你又怎会不另作安排?"
我一时无言,只是静静看着仿佛随时都会溶到光雾中去的他,然后突然垂眸低笑着承认:"果然瞒不过你,对,我是另有安排。"
"所以,我只要跟着你,就能尽快找到拉瑟,从而找到新纳粹组织手中的三分之一试验记录和有关********的资料,而要想跟定你并不容易,稍不留意就会被甩掉......这就是我‘劫持'你的原因了。"事实虽然就是"劫持",然而一旦转化成语言却还是显得异常怪异。
"你的计划......理论上行得通,但是--"轻轻咬住下唇,我皱眉向他摇头:"理论与实际总是有差距的。"
"哦?差在哪里?"达斯狄埃尔显出好奇的神情。
"就差在--"故意拖长尾音,目光在车内四处游移片刻后我才快速接下去:"--这辆车上!"话音未落,我已探出右手向座椅右下方不起眼的角落用力按下去。随着几不可闻的细响,我与达斯狄埃尔中间突然出现一道透明玻璃墙壁,瞬息间就将驾驶席分成两个完全封闭的独立空间,同时对面金属车门内部的暗锁也自动锁上,这样,除非打碎高强度避弹玻璃和金属,否则他就只能待在那个空间中。
"你的计划近乎完美,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我揉着因方才收缩骨节强行褪下手铐而划伤流血的右腕,含笑望向玻璃墙壁另一边,达斯狄埃尔唇角边依然漾着温柔似水的微笑,竟连一丝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他眸中那种不为任何事所动的从容、优雅反倒使我莫名其妙不安起来。刻意避开仿佛能洞悉内心深处的犀利目光,我随手按下仪表盘上的黑色按钮,在确定自动定位设备正常工作后,我才推开车门将左腿跨出,超强信号将指引警方尽快赶来,能否及时脱身就要看他的能力了。
"水银--"在我半个身子探出车门时,透过隐藏式传音器,耳边突然响起达斯狄埃尔温柔无波的声音:"给你一个忠告: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多谢。"回头看看他,我认真回应,而后撑起身体,右腿随即也跨出车门,但就在右脚将要踏上石板地面的瞬间,尖锐如针的高频噪音突然毫无预兆地刺入耳膜,猛然窜上太阳穴的剧痛和眩晕使我不由自主侧了侧身体,双膝一软竟慢慢跌跪在地上,幸好及时扶住车门下框才止住继续下滑的势子。一边咬牙以手按压住右耳,一边抬左手探向胸前,因惊愕而轻微颤抖的手指按上前胸时骤然一僵,随即用力收紧,掌心除了柔软的亚麻衣料外什么都没有!
那个......呢?困惑顷刻间就被恍然所代替,我猛地抬头,带着三分寒意的目光恨恨锁定达斯狄埃尔,而他也在同时向我扬起右手:"你在找这个么?"轻柔的声音中充斥着戏谑的微粒子。他修长优美的手指上缠绕着一条已断开的细银链,链上圆柱形银色挂饰正静静躺在掌心。
"原来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将近乎冷酷的视线定在那个原本应该挂在我颈上而现在却被他握在手中的银链,我一字一顿吐出冷硬如冰但极度无奈的话语。乍看之下不过是普通饰物的圆柱体其实是兼有窃听功能的追踪仪,而微型窃听耳塞就在我的右耳中,刚才的高频噪音就是由于音量调节开关骤然全部打开造成的。因为在诱引拉塞出现这个计划中,我将达斯狄埃尔也列入预想,为避免到时出现意外,在落樱以信号发生器替换下蓝水晶之外,我还在配枪的最后一枚子弹中放了另外一枚信号发生器,事实也如预想的一样,配枪在我冒险放弃抵抗后被拉瑟搜走,尔后又在冲突中被带走--就算拉瑟一时逃脱,但只要还在耶路撒冷,我就有把握及时搜索到他的行踪,这也正是那时我放弃狙击拉瑟而选择达斯狄埃尔的主要原因。
用力咬紧下唇,我动也不动地瞪视着达斯狄埃尔。由车前挡风玻璃射入的阳光在追踪仪上折射起点点锋芒,慢慢合上眼睛再快速张开,我用力将覆在额前的短发向上拢起,随动作仰起的视野中悠悠飘过被朝阳渲染成淡金色的云丝......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垂下头,抑制不住的无奈渐渐从唇边散开,最终演变成苦笑:"笑到最后才是赢家......果然是真理。"我所选择的是专门提供给间谍和特工使用的追踪仪,虽然有效范围大,精确度高,但为了方便随时销毁,每一套都是"独一无二"的,信号发生器发出的讯号只有与之配套的接收器才能接收得到,一旦其中一方有所损毁,这部追踪仪就彻底报废了!现在接收器在达斯狄埃尔手中,若把他留下,我就无法搜索拉瑟的行踪,若等警方赶来--以他的性子,只怕不必等到那个时候就会毁掉追踪仪了,退一步说,就算到时能拿回追踪仪,天知道拉瑟是不是还在接收器的工作范围内?
我无力又无奈地抬起埋进双臂的目光,呆呆看着达斯狄埃尔,视线却穿过他的身体溶入河面上闪动着的粼粼波光。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是逼达斯狄埃尔毁掉追踪仪,大家空忙一场而无所得,还是权宜一下,与他暂时合作,待找到拉瑟后再说?是放弃寻找********的最好时机,还是放弃他身上的电脑芯片?......
我在这两个选择间犹豫徘徊着,讽刺的是帮助我最后下决心的却是达斯狄埃尔--"一次应付一个强敌轻松,还是同时应付两个轻松?"他这样对我说,从而使我作出了决定,走第二条路--放弃电脑芯片,暂时与他"合作",这总比随时戒备、一心二用要好得多!其实我也很清楚,就算得到电脑芯片也没有多大用处,对于达斯狄埃尔来说,备份数据是轻而易举的事,谁能保证他不会留下副本?新纳粹组织也是一样,从上将那里接受任务时,我就已经决定了,一旦找到试验记录就坚决毁掉,而要做得彻底,就只能毁掉现在还不属于任何人的"********"!制造魔盒的人不一定就是打开魔盒的人,尽管没有任何依据,我却无条件相信最后的赢家一定是达斯狄埃尔,日后倘若无法毁掉"********"............我就毁掉开启魔盒的人!!!
手指扣击玻璃发出的富有节奏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扯出来。
"表情这么认真......"透过避弹玻璃点在我眉心的手指轻轻弹动几下,达斯狄埃尔饶有兴味地微笑问道:"在想今后怎样杀了我么?"
"......!"我轻哼一声,对他的揶揄不置可否,双肘用力撑起一直保持蹲跪姿势的身体,反手再次按下黑色按钮和座椅角落中的擎钮,自动定位指示灯立刻熄灭,隔在我和他之间的避弹玻璃墙壁也无声无息退回原位。
面无表情地坐回驾驶席,我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向达斯狄埃尔伸出右手:"还我!"银链和挂饰递回时,右手却也就势被他轻轻握住,我脸上立刻流露出厌恶而戒备的神情--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的手与我只是稍一碰触就收回,根本不给我甩开他的机会!
不悦地瞪他一眼,我尽量放松身心,不再理睬身周事物,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失而复得的追踪仪上,窃听功能可以直接实现,但追踪功能则必须借助无线电接收器,我需先将追踪接受器连接到车内的无线电线路上。侧身避开方向盘,我将身体沉入下方空隙,借助车内配备的工具撬开仪表盘下的一块矩形挡板,在千头万绪的导线中理出最粗的四根,再以刀片刮掉绝缘橡胶表皮,然后旋开金属圆柱体,从中抽出六根细如发丝的金属导线,并小心翼翼将它们与无线电线路接驳在一起。紧贴肌肤的手套还是对如此精细的操作造成了影响,不得已,我只得一边以左手托住已有两根金属导线连接到位的追踪仪,一边用牙齿咬住右手中指,试图扯掉手套,然而在狭窄的空间里呼吸都感觉不畅,要脱掉手套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让我来。"一直旁观不语的达斯狄埃尔突然探过身体抓住我右腕,轻柔帮我脱掉手套并小心避开手腕上的伤口。以现在的角度,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影在长长睫毛下的黑眸以及映在深黑色瞳仁中的自己,如流水般倾泻下来的银发发尾也似有若无地扫过额头。
"达斯狄埃尔--"在目光即将融入他双眸中的瞬间,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什么?"将手套放入置物盒,他优雅转过头,询问的目光落在我眼中。
"我......"踌躇的神情一闪而逝,我随即正色提出问题:"我怎样才能赢你?"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敌人,我有哪些优点,又有哪些缺点,没有比达斯狄埃尔了解得更清楚的了,或许这位接连让我受挫的对手能告诉我该如何赢得这场游戏?
"这个么......"达斯狄埃尔为难地蹙紧眉心,平直且长的双眉在象牙色额头上拉出惹眼的弧线,但几乎立刻就又舒展开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习惯性抿紧双唇,我静等他说下去。
"因为对手是我,而我可以读懂你的心!"
"读懂......我的心......"我无声轻喃重复着,他说得这样轻松悠闲,好像我的内心只是一本书,随时都可以翻开来阅读。能够随时知道对手在想些什么当然可以百战百胜,可是,同睿阳、落樱不同,我是感情内敛的人,有时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他--一个外人又是怎样读懂我的心的?!
"如果能赢你......"怔怔凝望了他许久,我才猛然警醒过来,一边收敛心神继续中断的工作,一边以一声冷哼带过未曾说完的话。
"如果能赢我?"难得达斯狄埃尔这样好奇,竟追问起来:"如果能赢我又怎样?"
"......"接驳好最后一根导线,我从空隙中探起身体并收拾好揉皱的风衣后,才略带挑衅地傲然回答:"我宁可不要心!"要彻底了解达斯狄埃尔实在太难了,我能做的就只有保护好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达斯狄埃尔并未来得及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因为按下追踪仪上开关按钮的同时,金属外壳上部指甲大的视窗内就立刻泛起淡淡的绿色,细如毛发的金属指针也开始转动,往复摆动了几次,最终定在正西方。
同时转头看向约旦河西岸,又同时对视一眼--"走吧。"达斯狄埃尔淡淡地语气中没有丝毫兴奋。
垂下睫毛长长吸了口气,我随手启动窃听装置,带过半掩的车门,将跑车驶离河岸。
河这边是以色列,对岸则是巴勒斯坦,拉瑟就在对岸的某个地方,那么,********--那只装着灾难的"潘多拉魔盒"又在什么地方?我、拉瑟、达斯狄埃尔谁会成为拼装魔盒的"赫菲斯托斯",谁又会成为开启魔盒的"潘多拉"?
* 二三、魔盒之谜律师的自白
九个小时......再好的风景,也看腻了。
眨眨疲惫的双眼,我将放在远方的视线拉回身侧,风从侧面吹来,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我就在丝丝缕缕间凝视着达斯狄埃尔,试图从那静如止水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觉察到我的视线,达斯狄埃尔转过头,似笑非笑地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我尴尬地闪躲一下,最后还是深深盯进他的眼睛:"达斯狄埃尔--你究竟在等什么?"在这一分一秒都浪费不得的非常时期,若非有所目的,他怎么会在这里--圣殿山顶--耗掉一天的时间?
"等对方行动啊。"他侧一侧头,几缕银发从颊边滑向颈后,微笑柔柔地融入暮色。
"等对方行动?"瞥一眼远处反射着残阳光辉的金顶清真寺,我不无讽刺地回道:"等拉瑟来膜拜圣石、做晚间祷告么?"漫长枯燥的等待以及追踪的不顺利引发的挫败感和焦虑差不多磨光了我的耐性,事实上,早在九小时前,我们就无法对拉瑟进行监控了--不是被摆脱,而是跟丢了!最初一小时追踪还算顺利,拉瑟离开警局附近的停车场后径直去了"复仇者"总部,我没有看到他进去,却看着他走出来(虽然最危险的地方通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有勇气置身死地的人却少之又少,这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前后不过十几分钟,在那一段时间内,拉瑟与什么人有过接触,交谈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更让我感到挫败和无奈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分钟后,当我驾车尾随拉瑟转上耶路撒冷东郊山区的公路时,信号毫无预兆地突然中断,拉瑟和他驾驶的那辆银蓝色法拉利竟然在一千五百公尺外的路面上凭空消失了!一时间,我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达斯狄埃尔也有瞬间的愕然,但我们很快就镇定下来--这并不困难,只要有一辆周围布下干扰磁场的大型货车就可以做到--原本就与对方距离远,再加上公路岔道多,对方又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我们还要避开警方的搜寻,继续追踪已不可能。看来,拉瑟的行动早有计划,所以每一环节都进行得滴水不漏!"怎么办?"我问,达斯狄埃尔微笑不语,良久才悠然说道:"圣殿山的夕阳很美......去看看好吗?"正是那种对一切了然于心的笑容,使我陪他在圣殿山顶枯坐了整整一天,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猜出隐藏在他那优雅笑容后的深意。
对于我言辞间的恶意,达斯狄埃尔丝毫不以为忤:"拉瑟不会来这里。"
"为什么?"我一怔,那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只是看夕阳?
"魔盒不在这里。"他的答案简洁、直接而又出乎预料。
魔盒?!!我失控地一颤--不在......这里?听语气,拉瑟显然已经得知魔盒的下落,而他,也知道了!下意识挺起脊背,我小心问道:"那在什么地方?"
"赫茨尔山。"优雅地长身而起,达斯狄埃尔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自信。
赫茨尔山是闻名世界的二战纳粹屠杀纪念馆和以色列国家公墓所在地,以色列很多名人都安葬在那里,梅耶亚先生也是......
............
若有所思地瞪视着他,我蓦地一扬眉梢:"你早就知道了?"
"不算太早--信号消失时才想到的。"
"为什么告诉我?"
"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等于将‘魔盒'拱手让给警方。"
我原想问为什么,但最后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就不担心拉瑟捷足先登?"
"坏事总得在无人的时候做--"达斯狄埃尔笑了:"现在行动正合适。"
"咔--"枯枝在脚下呻吟,原本细微的断裂声此时却异常刺耳。
我停下脚步,小心地四下移动着视线。赫茨尔山已沉沉入睡,甚至连空气都不再流动,枝叶间漏下的几线月光不及落到地面就被夜色吞噬,只有身周浓浓淡淡、层层叠叠的黑暗勉强勾勒出树木的影子,这里是后山山腰,杂乱丛生着各种树木,与山前的整洁肃穆比较起来,似乎只能用"凄凉"和"阴森"来形容。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我知道前方大约五十米外停有车辆,以及最多不超过三个"敌人",正因为无法确定对方人数和方位,以及手无寸铁,在夜晚等同于盲人的我才决定充当诱饵,独自行动。
静立片刻,一切如常,我略有些失望,只得继续向目标靠近。渐渐地,我从黑暗中分辨出了不同的阴影,如达斯狄埃尔所说,果然是车--轻型密封厢式货车,暗色车身--巧妙地掩藏在树木阴影中,这种车型最多乘坐七人,拉瑟绝不可能让一半以上的人留守,所以我们要应付的只有两个或三个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