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一哂,达斯狄埃尔向她优雅欠身,温柔笑起来:"救命恩人可不敢当。"稍停片刻,他以溢满着了然微笑的目光凝视我的眼睛:"绝处逃生是水银的强项,何需我多此一举替他出主意?"
"多谢夸奖。"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悄然浮上唇角,我淡然回应:"我会尽量不让你失望。"
冲锋枪就抵在颈侧,子弹的威力断然不会只打穿我的颈动脉,站在面前的那个年轻人自然就成为第二个靶子,算准身后杀手不敢贸然开枪,也料定达斯狄埃尔不会袖手旁观,我骤然屈身后挫,左腕反手扣住颈侧枪管,以左臂为轴,身体以顺时针方向从扬起的左臂下绕过,从而成功避开枪口,于是那年轻人便完全暴露在射程中,此时身后杀手扣住扳机的食指已然收紧,但总算他护主心切,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枪口用力抬高,我也顺势松开了左手--虽然隔着手套,但子弹射出时产生的热量仍不是血肉之躯承受得起的--失去准头的子弹悉数上扬射入天花板!与此同时,身周几乎是在同时响起至少四声枪响,其中一枚子弹从我右腰擦过打在身后车身上,另外几枚子弹似乎都打在拉瑟身上,只不过发出的声响沉闷之极,那种声响并不陌生--他在外套下居然穿了避弹衣!无暇再多想,我趁身侧杀手全力避免误伤上司,左膝一沉,屈右肘撞中他的小腹,再趁他负痛弯腰,展开风衣下摆缠住冲锋枪用力向己方带过,右肘则反向递出,这次击中的是对方前额,同时抬腿再次踢中对方小腹!
"你--松弛......剂......居然......"苍白如纸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的古怪神情,不完整的词句从唇齿间挤出的同时,高大的身躯也慢慢向下倒去--拉瑟使用的松弛剂对我确实不起作用,而他太过相信药效,以致疏忽了!
一举制敌成功,我稍稍退出半步,在对方失去知觉的身躯倒地前抖开拧成绳状的风衣下摆,冲锋枪随即从衣服中落下,手指触到冲锋枪刚要抓住枪身,眼角余光中突然有红色光点在急速闪烁,三声低微得只能以潜意识感觉到的细响也似有若无地渗入耳膜,一长两短,仿佛机械表针走动一样具有明晰的节奏感,光源和声源皆来自倒在脚边杀手右腕上的手表!身体对危险的本能反应速度远远快于大脑的判断和思考,不及再屈身接住下坠的冲锋枪,也不及起身,我就着压低身体的姿势向前急冲几步,单手撑扶车辆引擎盖从车头上方翻了过去,在身体沉入车身下的瞬间,另一侧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数道闪光,铺天盖地的热浪随后从身周席卷而过,鬓边被气浪扬起的几缕发丝交睫间便完全消散在硝烟和闪光中,一阵杂乱急促的玻璃碎裂声过后,停车场中的灯光同时熄灭--那杀手腕上的手表中竟配置了微型炸弹!他倒下时已被我打昏,引爆炸弹的自然只有熟知这一点的拉瑟!
"站住--!"
"身体伏低!"杂物砸落地面的急响中先后扬起伊兰的低喝和落樱的示警,紧接着又是一声爆炸的巨响。
两次爆炸激起的大量烟尘顷刻间弥漫到每一个角落,刺激性气体使我无法长时间张开眼睛和正常呼吸,但也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躲在车身后,第二次爆炸发生在出口处,说明拉瑟已经开始行动了,就算他借助爆炸成功脱逃,现场至少还有同我们一样没有任何防备的达斯狄埃尔,这次若让他也逃掉,以后再想找寻就难了!一念至此,我骤然伏低背靠车门的上身,从车下快速滚至另一侧,刚才不及接下的冲锋枪就掉落在前方不足四米的地面上,阴冷的黑色枪身已有一半被鲜血浸没。这种炸弹体积虽小,威力却大,足以将爆炸中心三米以内的低矮混凝土建筑彻底摧毁,更不要说将其佩戴在手腕上的那个杀手了!透过紧贴肌肤的手套,撑在地面上的掌心传来温热而黏稠的触感,我心底油然浮起一丝怜悯,奥里维娜金特,还有这个不知名的对手......为一个随时会毫不犹豫杀掉自己的人卖命......值得么?
以左膝支撑身体半跪起来时,左前方视野中突然划过修长而优美的身影,如同平地拔起一道黑色的虹,身体虽未动,心中却在瞬间充斥了难耐的失重感- -我记得凌晨分手时,落樱、上校和伊兰都没有穿着黑色服饰,拉瑟也不是,那么,就只有达斯狄埃尔了--原本以为他会趁混乱离开现场,以他的速度、实力以及拉瑟方才在出口处制造的爆炸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非但没有走,还明目张胆地留在原地,他不怕反应过来的我们杀了他吗?还是另有脱身的办法?......由于烟雾阻隔和光线影响,我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但这些已经足够了,因为他正背对着我--只要不与他正面交手,只要拿到冲锋枪,一切就好办得多!
左手用力一推身后车身,我急速扑向地面上的冲锋枪,平伸的右手食指最先碰到枪身,由指尖传来金属凉意的同时,一道璀璨的虹彩也从昏暗视野中骤然闪过并在视网膜上留下十分之一秒的残像,眼睑内侧猛地明亮一下后立刻恢复正常,但右腕外侧却突然一凉,手指竟再也无法前伸一分一毫--风衣衣袖已被紧贴腕骨插下的那支再熟悉不过的短剑斜斜钉进水泥地面!我一边挣动右臂试着摆脱束缚,一边快速探出左手去抓冲锋枪,谁知左腕在急探而出的中途蓦然被一丝直沁肌肤深处的寒意阻挡,侧转头看时,一副合金手铐赫然已套上左腕,耳边也在此时飘过达斯狄埃尔混杂着温柔、谐谑和挑衅的低语:"若能赢我,就把电脑芯片还给你。 "似乎与机械物品绝缘的达斯狄埃尔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又是什么时候回转身并来到我身边的?......不过,存储着"月神之泪"试验记录的电脑芯片的确是个极大的诱惑。
"一言为定!"既愤恨又不甘心地斜瞪他一眼,我顺着他拉扯的方向站起身子,同时借力撕裂衣袖,恢复自由的右手就势拔出短剑后反手挥向他握住手铐另一端的左手,我并不奢望伤敌,只希望能逼他放手。从容而优雅地转动几下手腕,对于我的攻击达斯狄埃尔竟然不闪不避!然而正是由于他不着痕迹但巧妙至极的小动作使局势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我这一剑固然能伤到他,但势必会将自己右腕送入手铐,一旦双手被制,就真的什么都完了!可这时再想收回汇集全部力量挥出的短剑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尽力减慢短剑刺出的速度。深吸一口气,急速松手放开已接近原定目标的短剑,右手快速扭动几下后用力一抖,手铐仿佛触电似的向上弹起,不偏不倚反铐上达斯狄埃尔的左腕!
"............"酝酿着异彩的黑眸中又漾起那种我永远也看不透的微笑,他不但没有吃惊,反而低声笑起来。
"糟了!"动作一出,心脏就骤然漏跳一拍,我随即反应过来,刚才只想到怎样才能不使双手同时被制,才以这招反击,却忘了此时最重要的是尽量远离达斯狄埃尔--无论速度还是力量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近身相搏胜算并不大--谁想一时疏忽、要强竟顾此失彼、弄巧成拙,将自己同根本赢不了的对手铐在一起- -难怪这么容易就得手!懊恼沮丧之余,我委实有些啼笑皆非。
很快地,我就为这次可笑又可怕的失误付出了代价--达斯狄埃尔左臂以逆时针方向划出半个圆弧,我无法抗拒地随之转过身体,在手铐的禁锢和他压倒性力量掌控下原本就不自由的左臂被拧到背后,由肩关节迅速窜升到四肢百骸的仿佛碎裂般的剧痛使我不得不将全身重量移向右半身,自卫本能下屈起后撞的右肘虽成功击中达斯狄埃尔的身体,但已没有多少力道,不但伤不了对方,反倒将右腕准确送到他手边,因紧张和疼痛而发烫的肌肤碰触到掌心凉意的同时,原本铐在他左腕上的手铐竟不可思议地转移到我右腕上来!不由得大惊失色,我急待挣扎但为时已晚,合金手铐的接口已紧紧扣上了!
达斯狄埃尔修长柔软但有力的手臂随之从我双肩环过,在他一带之下我站立不稳地向后趔趄出半步,脊背立即便贴上他的前胸。动作优美而从容地扬手接下被足尖踢起的短剑,右手稍稍撤回,隐隐游移着水蓝光纹、薄如蝉翼的剑刃便轻轻横在我的颈项上--力道和角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只要--无论是他还是我- -动作幅度稍大一些,陷入肌肤的利刃就会毫不费力地割断气管!拭着挣扎一下,颈部立刻就被带出一道伤口,沁出的少量血珠慢慢滑下,在布满一层细密汗珠的肌肤上留下温热的湿痕,我当即不敢再动--从预料之外的第一次爆炸到现在,前后不过才两分钟,而就在这短暂的两分钟内,巴格达惨败的历史再次重演,我又输得如此狼狈!
"放开他!"随着不同方位同时扬起的厉声呼喝,正前方和左右两侧传来子弹被推入枪膛的微响,狂乱飞舞的烟尘中渐渐显出三道凝立不动的身影,是落樱、上校和伊兰,他们距离我只有不到五米了,三支枪口透过我的身体不约而同指向达斯狄埃尔的心脏!如果能够再支撑一分钟,结果必然会不同吧......可惜,历史是不能假设的,涩涩叹口气,我抿紧双唇,不打算再开口。
"水银可是我脱身的筹码,怎能说放就放?"达斯狄埃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应着,幽幽的语气中殊无一丝身处险境的紧张,平静得好似无风的湖面。
"你刚才既然救了寒冰,就不会再伤害他!"一向温文的上校此时表情异常凝重,其实不必他解释,我也猜得到为什么射向我的那枚子弹会堪堪擦身而过,除了当时站立在身侧的达斯狄埃尔谁都不可能使子弹在飞出枪口前改变射点!
"他们不相信我会杀了你呢,水银。"达斯狄埃尔将下颚轻轻压在我头上,仿若纯银打造而成的发丝立刻滑过我脸颊,垂落在颈侧。环住双肩的手臂却在此时陡然收紧,剑刃浅浅切进颈部皮肤,咽喉处的软骨甚至都能清晰感觉到利刃带来的刺骨寒意,我不由自主向后仰起头,试图避开直逼要害的短剑。
"我救水银,目的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了他--在游戏结束前,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对手死在不如他的人手中。"除了温柔再也找不到任何情愫的声音承载的却是铮铮如铁的宣言:"如果你们愿意,我本人倒也不介意提前结束这场游戏。"
瞬间的愕然过后,上校和伊兰同时倒吸了口冷气,而落樱则发出一声低微的叹息。我并不怀疑他话中真实性,说得出做得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若将他逼入绝地......只怕他真的会杀了我!
"你要我们做什么?"落樱慢慢垂下持枪右手,冷静的近乎没有感情的金褐色双眸紧紧盯着我身后。
"有劳你送我出去好吗,水银?"达斯狄埃尔柔声向我问道,但这显然是说给落樱他们听的。
"休想--唔!"无视剑刃在喉间带出的新伤口,我一边冷硬回答,一边却佯装负痛呻吟,双唇微张,快速以中文无声"说"了一句:"放他走!"达斯狄埃尔曾有很多次机会安然离开现场,他若真的想走早就走了,若非另有所图,又何必多此一举抓我做"人质"?从心底泛起的疑问和好奇使我暂时打消了脱身的念头,我倒要看看,他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再者,我也不想他和以色列警方僵持下去(爆炸惊动了警方,已经可以听到停车场外武装警察快捷而有序的脚步声了),因为还有一件更为重要但不便委托他人的事情急等我去做,达斯狄埃尔既然冒着被俘的危险留下来就不会轻易放掉我,落樱、上校已经知道他就是盗走WTE-01的人,也不会轻易妥协,而此时一分一秒的耽搁都有可能使之前的努力付诸流水,所以必须尽量避免形成双方长时间相持不下的局面。
三人中只有落樱读懂了我的暗示,不易觉察的困惑从她眸中一闪而过,尽管心存疑问,她还是非常默契地配合我--稍稍抬起目光,镇定看向达斯狄埃尔:"只要让你离开,你就不会伤害寒冰?"
身后没有回应,不知道达斯狄埃尔做了什么表情,落樱忽然重重点一点头:"好,我相信你!"
"常磐!"上校平举的右臂失控地颤动一下,但枪口始终不曾稍离达斯狄埃尔的心脏,温文坚毅的脸上迅速浮上极为不甘的神情,他虽未必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就在身前不足五米的地方,但若就这样放走带给俄罗斯军方挫败、屈辱和麻烦的"罪犯",任谁都会不甘心。
"寒冰是我的搭档。"落樱平淡中流露出严肃的回应使上校愣了愣,恨恨一咬牙,他突然用力撤回右臂--或许落樱的话使他想起他们搭档合作的时光了吧?
"我的车就在外面。"有意无意侧头看我一眼,落樱转身将枪丢给上校,率先走出仍弥漫着硝烟的停车场,她所说的那辆车是昨天上校到"复仇者"总部时开回来的,外表虽与普通车一样,但内部却是经过特殊改装的,配备了很多一流设备,毫不夸张地说,那就是一座能够移动的情报站,只要发动引擎,自动定位仪就会发出信号,若有若无扬起浅浅的笑意,我不由暗中感激她的细心周到。
以扇形队列包抄到门边的数十名武装警察在伊兰的示意下停止行动并在包围圈西北方让出一条通道,所有人都自觉与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只有落樱提前一步打开了车门。
"你什么时候放人?"当我被带到车门前时,她淡淡问道。
"确定彻底摆脱警方追踪的时候。"达斯狄埃尔悠然一笑,左手轻轻一送将我推进车内驾驶席,右手则随手带上车门,落樱纤细的身影、在晨风中飞扬的长发和写满担心、关切的双眸一闪消失在车门外。贴着反光玻璃纸的车窗完全阻隔了外部警务人员的视线,纵使有足以射穿特殊避弹车身的武器,他们也绝对不敢在没有精确射点的情况下开枪。
"开车吧。"达斯狄埃尔淡然开口,语气轻柔,丝毫不带对"人质"应有的强硬。左腕应声一松,右腕却同时一紧--从左腕脱下的手铐已经铐在方向盘上了,我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刚才他那么容易就摆脱手铐的束缚了,这副特制的手铐根本就是以他的指纹为钥匙的。侧头静静看他一眼,我默不作声地发动引擎,接着起步、换档、加速,性能绝佳的黑色跑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停车场前平整的公路,向正西疾驰而去,短短几秒钟,我们就完全离开了警方的视线。清晨时分的耶路撒冷相当冷清,路上车辆并不多,我将车速提到最高,灵巧地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穿行,自始至终,达斯狄埃尔都未曾说明要去什么地方,而我也不问。
当深秋雨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天边薄云斜下来时,我将车驶出市区,径直冲向约旦河,在差一点就冲出岸边护栏时猛然打过方向盘,流线型车身立刻横过,紧擦护栏嘎然而止,未系安全带的身体向后一仰随后又前倾,就势将双肘交叠压放在方向盘上长长舒了口气,随手掠开滑落到眼睫前的鬓发,我慢慢转头看向副驾驶席,一寸一寸转过的目光立刻对上犹如宇宙黑洞般酝酿着异彩的黑眸,达斯狄埃尔双臂交抱在胸前,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
默然对视良久,我才开口:"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再简单、直接不过的回答。
"知道有关********资料的似乎只有新纳粹组织,可是拉瑟已经逃掉了--我又不是神,怎会未卜先知?"我自嘲地苦笑着。
"正因为他逃掉了,你才有机会获取信息。"
"哦?"轻扬眉梢,我定定凝视他的眼睛,两泓幽黑深潭中找不出任何影像,平静深邃得让人有种迷茫而虚空的感觉。
"你们既然能料到拉瑟会回头抢夺银钥匙,就一定做好了应付一切变故的准备,当然也包括万一被他逃脱后的追踪工作。"达斯狄埃尔耐心解释着,由后望镜折射过来的光束在他身后织起一道狭长光幕,巧妙遮掩住了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