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静听的宇文迟墨和冯夷交换了一个眼神,迟墨在宇文华爰和林佳树都相顾无言时提问:“即便这样,现在我们也是骑虎难下啊,必须让林千夜恢复。”林佳树略微着恼的看了看宇文迟墨,从一开始就没有见过他父亲根本不了解他所处状况的人,却是近乎理直气壮的要求别人一定要恢复正常。宇文迟墨感受到林佳树的不满,无可奈何的解释:“关注林家的可还有其余七家呢,目前公开与宇文家结盟的仅有慕容一家,其余几家所能给予的协助也相当有限,其他不肯放过任何机会企图从宇文家夺去现在主导地位的家族,绝不会放过‘林家当主失常’这个契机。”
在林佳树的脑海里,完全没有预料到其余几家会为难宇文家这种情况,在青岚学院中认识的学生会那些人,让他几乎以为所有九大世家都是齐心协力的遵守着自己家族所传承下来的义务。“在宁阳这片土地上,除了林家就是九大世家,林家的血脉主宰宁阳的安宁,宁阳的安宁带来九大世家的繁荣。在享有种种特权的同时,履行守护林家血脉的义务,这是自祖上流传下来的约定。九大世家的血液决定了我们无法伤害林家的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九大世家的内斗。而长期处于主导地位的宇文家,就是激进派必然的攻击目标。”宇文迟墨苦笑着更进一步解释现在宇文家进退维谷的处境,林千夜与宇文家私生女的结合为九大世家当主共知,而林家少主视宇文华爰为母亲的事也绝对不可能是秘密,在和宇文家保持着诸多密切联系的同时,林千夜却神经失常陷入另一种形式的自闭状态,这种情况很难不让其他人腹诽宇文家是否企图控制林家。作为宇文家少主的他也是相当为难啊,即使明白林佳树对他还有心结,却迫于情势不得不做出这样另他更反感自己的决定。
冯夷拉林佳树在一边的沙发坐下,继续刚才迟墨的解释:“如果不能够让你父亲恢复正常的话,至少要让他出现在九家会议上,否则难以断绝旁人林千夜已死的猜测。”说得轻巧,林佳树看看冯夷认真的表情,丝毫不怀疑冯夷是将他当做真正重要的人在关心:“哪有那么简单,解决的办法是这两个没错,但是你们别忘了我老爸可是整整五年没有踏出实验室一步啊,就我所知,只要是在那间实验室里,就不会有人能动他一根头发,想勉强带他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现在的状况就是这么另人失望,只要他老爸坚持留在实验室里一天,旁人就会继续猜忌宇文家是否已经把林家完全控制在手中了。有点同情的看看宇文迟墨,将要背黑锅背到底的宇文家少主啊……
“去实验室找他吧!”一直沉默的坐在一边黯然神伤的宇文华爰这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我本来所想的绑架佳树你相似,我想在千夜记忆中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你和你母亲华媛在五年所发生的那场车祸了。用相似的车祸刺激他,他的思维时间或许能回到五年前的正常状态。”一听到这个办法,宇文迟墨和冯夷就开始考虑起它的可行性,林佳树犹豫的开口:“但是,老爸他如果不是单纯的心理问题呢?他可以催眠我去除我过去的思维模式,那么他就没可能催眠自己,用这样的办法将自己留在他最愉快的那段时光里吗?”
最愉快?宇文华爰微微苦笑:“所以我们得帮他啊,千夜一味眷恋着过去的幸福,只看到往前一步所必须面对的痛苦,却没有看到往前一步可能会收获的幸福。我不认为林千夜是个脆弱到不敢‘冒险’的男人,作为林家当主的他不能怯懦于未来这虚无飘渺的东西,在他走出自己防备的外壳之前所做的一切估计都是有偏差的,五年前认为自己无法从打击中振作起来的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活着,而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告诉他其实还有别的活法。”凝视着林佳树的双眼,林千夜改变了他原本所拥有的一切,却无法改变林家本身高洁的禀性。在这样笔直的视线下,宇文华爰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林千夜时的情景,带着温柔笑容的他眼神具有异常宽广的包容性,有的人因为软弱而温柔,但是林千夜是个因为强大所以温柔的男人,就在清楚的认识他的那刻,她相信自己寻觅到了足以无悔一生的痴情。
看着宇文迟墨期待的眼神,林佳树明白,现在所有人,只在等待他的一句话、他的一个观点、他的一个决心:“虽然现在不知道做了是否会后悔,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是肯定会后悔吧。我跟你们一起去,没有我在我老爸恐怕不会理你们吧。”一直握着林佳树的手,冯夷说:“这是你的决心?”意外于自己的冷静,居然同样和他们一起,将父亲从对自己死去的母亲的怀念中拉出来,不知道这是否算是背叛的一种形式,林佳树认真的看着冯夷,认真到有点悲伤的笑:“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但是一切等做了再检讨也不迟,我们还没有像有些人那样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对吧?”尽管有困难但是并非无法逾越的,平凡如他没有任何傲人的才能,这种时候只有动用比别人更多的耐心,来面对承受这一切。
凌晨,和平医院的地上建筑部分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除了医院本栋后面的住院部走廊上还亮着绿色的指示灯,就是医院的停车场还透着微弱的灯光。林佳树一行再度来到了和平医院,拜访林千夜。
在真的抵达医院之前,林佳树尚且无法想象一个人在面对相同的事物时心境的差异能有这么大,看看站在他旁边的母亲宇文华爰,素净的脸庞不同于往日的沉着,淡淡的笑容掩饰不了她眼中殷切的期待。就连宇文迟墨和冯夷眼中所能读到的情绪都是同样的高昂,见到那个传说中神秘的男人有那么值得期待吗?
正在往前走,冯夷却拉住他的手:“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林佳树略微思考,还是决定不说真话:“如果说我是‘近乡情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呢?”一说完便听到了宇文迟墨的轻轻笑声,连自己都骗不了的谎话,离父亲所在的实验室越近林佳树所感受的,是越浓的对母亲的背叛,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很多的母亲的形象,这次之后终于要完全消失踪迹了吗?
一双大手拍拍自己的头,温暖的呼吸贴近到额头,比棉絮更柔软的一种感情慢慢包围着他:“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低柔的嗓音萦绕在他耳边,莫名的感觉夜色下的冯夷性感非常,突如其来的意识垄断了他先前犹豫而低沉的思绪,更多的红潮难以抑制的蔓延在脸颊上。本乐观的想他们在这么暗的地方应该看不见什么,可是猛然想起刚才冯夷才说过自己脸色不好,那么自己此刻面红耳赤的模样肯定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了。
林佳树着急之下迅速跑向停车场处的专用电梯,只丢下一句“你们快点来”的招呼。宇文迟墨颇觉有趣的抚摩下颌:“恩恩,恼羞成怒了啊,你自己解决他的情绪问题哦。”冯夷冷冷一哼:“你少欺负他点,我的问题会少很多吧。”宇文迟墨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谁叫你家小林要耽误大爷我晚上休息的时间啊,小寒寒明天肯定会找我麻烦的,你说我怎么能不趁有机会的时候多关照你家小林吧。”冯夷明了宇文迟墨最爱做的就是搅混水,而自己的鄙视眼光是绝对通过不了他的厚脸皮的:“个人自扫门前雪。”没说完的话是不是代表了冯夷在警告他,别管他家的事也别给他惹事呢?宇文迟墨一脸“哦哦,终于搞到手了”的表情,果然,看别人陷入爱河比自己失足落水要有趣多了。
看着二人斗嘴,和他们走在一起的宇文华爰终于忍不住的出声提醒他们:“走快一点!”真是的,这些小孩是不是都忘了她至少在名义上是佳树的母亲。无奈的叹息,传不进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耳中。既然是迟墨的朋友,那么至少能力上应该是不凡的,看他对待小林的态度也相当重视,和这样的一心爱着自己的人在一起或许能收获幸福吧。
走进电梯里,唯一的光源来自电梯中央,细小的光束从头顶射下来,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他们看到过去没有注意到的东西——电梯侧壁是用在外部无光的状态下会变成略微透明的特殊材质制成,虽然没有光但是外界并不像他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全黑,而是和无光的天空相同的深蓝色,可以看见最下面一片白得发亮的圆形区域,那里是实验室所在。之前冯夷曾和林佳树一起来过,所以对这里的高科技并不惊奇,但在面对这些自然界中难得一见的景观时,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
“真美,好像魔术!”宇文华爰惊讶的走近可以看到下面实验室全景的电梯侧壁,电梯在飞速的下落,电梯之外的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或细胞群落,当它们被电梯内的光源照到时都反射出微弱的白光,看起来就像一群群白色的星辰往天上飞升。所有人都因为眼前这幕异样的情境而屏住呼吸,越靠近实验室光线越强,那些漂浮物也都不再发光,从刚才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后,宇文华爰略带兴奋的回头对林佳树说:“你知道吗?你父亲曾经就被人称作‘魔术师’呢,每个接触过他的人都这么说——医学界的魔术师。不管什么事,他都有各种奇思妙想,医学界观摩过他执刀的手术的人无不惊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能领悟到自然之美的医生,重视‘和谐’,他的每一项创新研究,都会为医界带来一次革新的浪潮。”
林佳树浅浅微笑,看着激动得像个小孩子的她。能够想起曾经拥有的一切而不失落,这已是心境上的一个大变化。是因为看到了这里美丽的一切吗?林佳树微笑的想着,如果父亲真的是魔术师,不知道他有否让每个人都幸福的能力?
当电梯内的数字显示到-3时,电梯门开启,一片纯洁的荧白出现在眼前,数个巨大的白色圆球悬浮在地板上,他那位号称魔术师的英俊父亲,穿着医生的白衣,一脸微笑的伸开双臂,一个小小的遥控器静静躺在他左手心,那是魔术师的魔棒。
林佳树颇觉奇怪的皱眉,为这与平时迥异的父亲……
“Welcome!”大声的欢呼的他,像个孩子,一丝阴暗的波涛汹涌在他眼底。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宽敞的白色实验室里,一个白色的大型水培装置无声矗立着,里面无数银白色导管环绕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本因是黑色的长发已在这些年的实验中褪为白色。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所以也没有人看到,在液体中浮动的她的长发掩映下,那与宇文华爰几乎没有差异的容颜……
在宇文华爰的梦中,曾经无数次的梦见这一幕:雾霭沉沉的海港船坞,那个穿着洁白的亚麻衬衫的男人静静站在远处,苍白的前额带着来自海边的湿润,乌黑而浓密的发也被晨雾湿润,他时常微笑,所以当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内向寡言,当她走近他身边,那个男人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她明白,并且知晓,这个男人自那刻起便成了她的终生梦魇。羞怯、心动,无关紧要的寒暄是当年的她唯一能想到的交流方式,而讷讷无言的场面更是他们之间的常客。及至后来,他终于转身而去,寻到了自己钟爱一生的妻,再后来,有了他们共同抚育的儿子。
宇文华爰始终后悔,倘若当年的她肯多说一句“我爱你”,那么后来他的结发妻是否就会是自己?终究还是来不及,深蓝色的天空中积蓄了那么多低沉的情绪,她不再单纯如当年,而他也在爱情上遭受了无比的重击。
每天、每人、每时,都会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有的人只会成为生命中的过客,而另一些人却会就此停靠下来成为一生的知己。能够在全世界那么多人中与自己的爱情邂逅,已是天赐的恩惠,倘若因自己不会把握住幸福而与它失之交臂,事后付出再度努力也都枉然。她曾经夜夜失眠,直到惊闻他妻子的死讯,喜怒交织的情感,几乎让她忘记自己本身所肩负的责任。之后却依然冷静的遵循自己该走的轨道,她明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事,不是她想就要得到的……
直到今日再次相见,看着眼前满面笑容穿着白衣的他,眼泪禁不住涌出眼眶,才明白原来自己心中没有一刻放下过的念头:如果允许,她想说的不是“祝福你”而是“我爱你”。
“欢迎光临,佳树,我亲爱的儿子!”林千夜激动的说着,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在在说明了,今夜的他很反常,林佳树有点担忧的稍微退后。冯夷紧紧握住他的手,提醒宇文迟墨小心。只有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宇文华爰,没有看清林千夜眼中的疯狂。
“……爸,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看着父亲依然穿着之前见面时所穿的白大褂,林佳树有点惊恐的想着,总不至于这么晚了还在进行奇奇怪怪的实验吧。不过,父亲所在的实验室这么超常规,就算他真的在里面进行违禁实验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林千夜微微一笑,带着无比得意与满足的神情,将手指竖在唇上,让林佳树小声一点:“别打扰我的天使,她现在正在做准备呢。”当他提起他的天使时,脸上的柔情让人心惊,林佳树恐惧的想着:老爸可能真的做实验做疯掉了!
“诶,爸天使是神话里才有的,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在啊。”努力的提醒着父亲,他们所在的应该是现实而不是空想世界。害怕的抓住宇文华爰的手,呜呜,有个长辈在身边的感觉真是可靠啊……
林千夜皱眉:“什么两个人,你不是还带了那么多人来跟我一起庆祝天使降临吗?”一句话,另宇文迟墨和冯夷都惊讶无比。林佳树颤抖着跑过去抓住父亲的手臂:“爸,你说你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林千夜不解的看着儿子,有点生气的说:“小声点佳树,你会打扰到天使的。”林佳树不依不挠的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转身跑到其他地方去:“老爸,你说清楚一点啦,你现在看到我带了几个人来?”林爸爸无奈的抬起一只手,把小林的爪子从自己那并不算结实的衣服上挪开:“三个,两男一女。乖儿子,你们先坐一下,天使马上就会降临了哦。”
第十章
顺着林千夜手指的方向看去,四个巨大的白色球体悬浮在地板上,看起来既不像金属又不像皮革,虽然庞大到足以当作沙发但却又异常的看不出重量。那是可以坐的?小林双眼闪烁着问号,看看冯夷,同样一脸茫然。看来,只能当作是天才父亲的余兴小发明了。拉着仍然惊讶得说不出话的宇文华爰在那些白球上坐下,林千夜笑眯眯的走到刚才他们一直没发现的那个白色水培装置前,将手隔了一段距离的平放在容器玻璃表面上,容器就好象受到牵引似的跟着他后退到林佳树他们面前。
“看,很完美吧!”看到漂浮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大玻璃瓶子,林佳树他们惊骇得张大了嘴,宇文华爰不敢相信的用手捂着嘴。他们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容器中的女人。大约20多岁,异质的银白色长发围绕着她赤裸的身体,那张脸和宇文华爰相比唯一的差别仅仅是要更年轻一点。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标本”,宇文华爰记忆中最羡慕的那人又出现了——她父亲的私生女,文华媛。同时,也是林千夜的妻子林佳树的母亲,五年前在车祸中丧生后已经被埋葬的,一个死者。
“不……你早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宇文华爰惊骇地站起来,看着瓶中银发飘荡的身影,无法接受林千夜五年来依然眷恋着这具尸体的事实。林千夜不太高兴的皱眉:“佳树你怎么会和这么没有礼貌的人做朋友,你学校里都是这种家教不好的家伙吗?”林佳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大而罢工了,所以才听错了老爸说的话:“爸,你说她是我同学?”林佳树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旁边一脸不甘心的宇文华爰,在林千夜点头之后,林佳树做出了和宇文华爰相同的动作,跑到角落抱着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