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第二部（出书版） BY 黯然销混蛋

「老人家，能不能请你带我过去，我看不见……。」平静的笑了笑，凤惜已经很习惯旁人大惊小怪的反应，平日里他真的将自己照顾得太好，好得让人几乎忘记他其实是个瞎子，就像现在，他也能凭着过人的触觉、嗅觉，轻松的描绘出小屋的摆设，但即使如此，微小、简单如荀听柏躺在他隔邻的床上，他却无法『看见』，这点也是让凤惜更为忧心的地方，呼吸、吐呐微弱到他几乎察觉不到，那荀听柏伤得有多重？

「啊……你的眼睛……。」老渔夫福伯痛惜的瞧着眼前的斯文公子，这么秀秀气气的一个年轻人，竟然就瞎了双眼，该不会是因为他的救治不当，才导致凤惜的双眼再也看不见东西，若真是这样，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我已经瞎了很多年，不碍事。」安慰似的笑了笑，凤惜拍了拍福伯的手臂，跟着他走到小屋的另一端，跟着急忙的摸索着，紧紧握着荀听柏的手不放。

微凉的体温，浅薄的气息，凤惜忧心不已的慌张伸手探脉，他当然不懂得高深医理，可是也明白荀听柏危在旦夕，能撑这么久，是因为他年轻力壮，再加上浑厚的内息护身，只是再怎么样也不会自己好起来，再拖下去，凤惜担心他根本支持不了几日。

「老人家……这附近有大夫吗？能请你帮帮忙？我这个兄弟伤得极重，需要大夫……。」一边慌慌张张的请求着，一边摸索着自己的衣物，凤惜还是穿着自己的衣衫，可是跌入湍急的河中一路被冲到这里，身上擦伤不少，值钱的财物全都掉光，就算福伯真的善心的想帮忙，他们也没多余的银两医病。

「要不……你要不要看看你的朋友身上有没有银两，不是小老儿不想帮，只是……。」福伯为难的说着，他很想帮助这两个年轻人，会在河畔救起他们俩，这就是缘份，可惜他只是个穷困的老渔夫，实在拿不出银两来请大夫。

咬了咬牙，凤惜取下来自幼贴身配戴着玉佩，上头刻有一只凤凰，这是挂剑阁少主的身份象征，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宝贝，虽然心底万分的舍不得，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凤惜想也不想的便将玉佩塞到福伯手里，日后若有机缘，他一定能将玉佩寻回。

「老人家，若还有剩余，麻烦你多带些滋补的东西给我这位兄弟，多谢你了。」斯文、有礼的请求着，凤惜的温文和他入魔时简直判若两样，那位被请托的老渔夫频频点头，小心翼翼的捧着玉佩，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跌花了他可赔不起。

「一定、一定，包在小老儿身上，你这位兄弟真是好福气，能够认识公子爷你这样神仙似的好人。」

「不……认识他，才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时不时的伸手探探荀听柏的鼻息、把把脉，凤惜忧心忡忡的陪在他身旁，伤成这样真的有些不寻常，呼吸浅薄但绵长，一点也没有重病时的紊乱，脉搏时强时弱，强的时候彷佛有无数道真气在体内乱窜，弱的时候又像是命悬一线，凤惜曾经试着运功渡气替荀听柏疗伤，无奈两人修行内功的法门南辕北辙，勉强为之反而会害了荀听柏，所以凤惜只能焦急在一旁干等。

不知道是第几次抬头『看』向门外，福伯已经出去了大半天，凤惜倒是不担心那个善良的老好人会盗走那块玉佩，不过他却害怕整个村子找不出个象样的大歹，荀听柏的内伤非同小可，若不是急病乱投医了，凤惜也不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决定。

凌乱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凤惜的俊眉微微皱起，他听得出不只福伯一人回来，不仅如此，还隐隐约约察觉到杀气。

「福伯？」机警的站起身戒备，凤惜刻意的横在荀听柏床前，若有什么危险，他一定得护卫自己兄弟周全。

「官爷，你瞧，我真的没骗你，那块玉佩是这位公子爷交给小老儿的。」福伯害怕的解释着，凤惜多少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多半是福伯拿着那块玉佩去找大夫，结果对方不相信他的说词，认定了这块玉佩来路不明，甚至怀疑福伯是不是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官爷？」凤惜瞧不见对方，只能凭着脚步声推测，涌进小屋里至少有六个人，除了最靠近凤惜的福伯之外，其余几人的呼吸声较为沉重，听起来像是学过几年功夫，不过下盘轻浮，只能算是江湖上下九流的角色。

「你看不见？」为首的官差冷哼一声，无礼的伸手在凤惜眼前晃啊晃，像这样即使落难了仍旧斯文、秀气的公子哥儿，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拿得出这种玉佩，穿的又是上好的衣料，肯定大有来头。

「还请几位官爷不要为难福伯，是我托他帮忙找寻大夫医治我这位兄弟的。」温和的笑了笑，凤惜再三的解释着，若是因为他们的事情而连累了好心的福伯，那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喔……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位小兄弟生的是什么病？」为首的那名官差好奇走近，凤惜连忙横挡在他身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屋子的官差流露出一股不怀好意，他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投向他的目光绝非善意。

「我看这位公子爷应该是富贵人家，在这种小地方着实委屈，不如跟咱们回去，也能替这位小兄弟请个好大夫。」离凤惜最近的那名官差笑笑的伸手捉向他，心底打定的主意便是扣住这两个好貌好样的年轻人，瞧他们的衣着打扮，家里人肯定愿意付大把银两来赎人，就算不肯好了，卖都能卖个好价钱。这个小村子实在太穷困了，没有半点水可捞，再加上这些官差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多半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跑去当差，原本在村子里不是流氓就是恶霸，穿上官服后变本加厉的渔肉乡民。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没打响，遇上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公子哥儿，手还没沾上凤惜的衣袖，整个人就让他摔了出去，速度快得没人来得及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名官差就躺在屋外扯着嗓子哀叫。

「混小子，你竟敢殴打官差？」其余几名官差怒不可抑的扑了上来，凤惜冷笑一声，一手一个的揪住，先点后掌的将人送得老远，他已经手下留情了，若真是高手过招，让凤惜拍上那一掌，不死也送去半条命。

「小子！还不束手就擒？」先前被震出屋外的那名官差，愤恨的爬了回来，十分忌惮的离得凤惜老远，可是长刀冷冷的贴在福伯颈边，并且一退再退的走到床旁，必要时就给躺在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一刀，他倒要看看眼前这个斯文公子还能如何逞能？

「公子爷啊！」福伯哀叫着，他平平凡凡的过了大半辈子，哪晓得临到老时竟遇上这种麻烦。

握紧双拳，凤惜虽然瞧不见，但也能猜中那些官差们的丑恶嘴脸，竟然无耻的拿福伯及荀听柏的命来要挟他，凭凤惜的武艺，要撂倒这些官差是易如反掌，可是他不想多生事端，而不想累及无辜，福伯好心收留他们，反而替自己招来麻烦，凤惜担心自己一时的逞快，结果让福伯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无耻……你们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么样！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俊脸绷紧，凤惜真的不再反抗，任由那些官差锁上手镣脚铐，可是语气仍旧坚硬的质问着。见着凤惜逼人的气势，挂剑阁少主人可不是泛泛之辈，那几个官差有些心虚的互看几眼，他们哪里想过什么『罪名』，平日里做威做福惯了，天高皇地远的根本没将王法看在眼底，想捉什么人便捉什么人，想安什么罪名就安什么罪名，这倒是头一次遇上如此难缠的人，还是这么一个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富贵公子。

「不必管什么罪名，跟着走就是了！」推了凤惜一把，为首的官差捉着手镣的另一端，硬是将凤惜拽走，其余几人则七手八脚的将荀听柏抬走，留下福伯忧心不已却不知该向谁求援。

「福伯，我们没事，你不必太过担心，……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临走前，凤惜回头微微笑的安慰着。他倒很想看看，这些人真能拿他怎样？

第三章

太平府榕园，一如往常的宁静、安和，奴仆们忙进忙出的打扫着里里外外，容天南的贴身丫环陈绍及高梁正细心的擦拭着神桌、摆着供品。这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的年轻姑娘，自幼同进同出、同吃同睡，衣着、装扮完全一模一样，就些行为举止也分毫不差，太平府里的人都戏称她们俩是愈长愈相像，而陈绍、高梁也将对方视成亲姐妹般相亲相爱，根本没有第三人能介入她们之间。

年纪与烧刀子等人相比是略长一些，陈绍、高梁最特别的地方在于，虽说是容天南的贴身丫环，但她们却不用随侍在她身旁，这对年轻姑娘唯一的职责，便是守在太平府榕园里，若有任何人胆敢擅闯，就得有挨上她们几记飞刀的准备。

捉着一大把香，陈绍在梁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各插上数枝清香，高梁则小心的斟着水酒，晨昏三柱香这类琐事，一向都由她们姐妹俩包办。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梁冷涟屏退了随侍在侧的下人跨入榕园，这是老皇爷传下来的规矩，闲杂人等不得随易进入榕园，就连一向骄纵、霸道的容天南，嫁入太平府之后，都一直严格的遵守着。

「大少爷。」停下手里的工作，陈绍、高梁异口同声、毕恭毕敬的答着。梁冷涟虽然不像他二弟刀皇那样名满天下，但仍旧是太平府里当家做主的人，再加上平日里行事作风谨慎、有板有眼，这些丫环、仆人对他不由自主的又敬又畏。

「嗯，娘呢？」点了点头，梁冷涟对这些刻意挑选、栽培的丫环们没多大感觉，他心底始终只有凤怜一人，世上美好的女子再多，也不及她的一半。

「夫人在佛堂。」又一句异口同声，陈绍、高梁知道眼前的男子不会再理会她们，点了点头之后又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她们对待梁冷涟自然不如梁冷涵那样亲近，容天南对儿子偏心，连带的这些丫环们也跟着心向二少爷多一点。

佛堂里，木鱼声轻脆、规律的敲着，容天南闭着双眼、拨动念珠诚心祈祷，她其实并不是那么虔诚，颂经、念佛也不是为了修身养性，不过宝贝儿子出了太多事情，做娘亲的总是忧心这个、忧心那个，若不能为他多烧两把香，容天南只怕会食不安稳、睡不安寝。

「娘……。」恭敬的站在门边轻声叫唤，梁冷涟不太愿意打扰这份平静。在他眼中，佛堂内那名略显福态但仍然艳光四射的女子，是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不管做些什么，他都渴求着容天南的认同，并不是说他母亲处处与他作对，相反的，容天南给了他一个做儿子所能得到的最大自由，从未干预过他的任何决定，打从梁冷涟当家做主那天起，容天南便不再过问他的所作所为，这份信任，梁冷涟很感激，可是这份信任却明显的缺少了母子之情，他永远得不到梁冷涵所拥有的注意，他是容天南的长子，可梁冷涵却是她的命根子。

「嗯？」闭着双眼，容天南继续敲着木鱼，艳丽的脸庞流露股不怒而威的庄严。便是这种有些疏离的神情，让梁冷涟觉得心里头长了根尖剌，他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容天南睁开眼看看他，虽然知道这是为他好，长子本就不该过份依赖、长子本就该挑起家业这个重担，自小到大，不论是父亲、授课的恩师，甚至是与太平府有所往来的长辈，全都这么教诲，可是梁冷涟仍然想追问，为什么只剩他们母子二人时，容天南仍是那么疏远？

看着容天南专心的为梁冷涵祈福，太平府的长公子心底有些不是滋味，那种莫名的妒意与日俱增。他知道不该吃自己二弟的醋，他知道母亲生来就这么任性，偏心那个容貌与她十分相似的儿子，梁冷涟数十年如一日的让这种情感煎熬着，一方面他告诉自己，该当个好榜样、好大哥，可是另一方面又暗暗的妒嫉着梁冷涵的一切；他很为自己二弟的成就感到骄傲，那个年轻人为了扛下『刀皇』这个名号付出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可是梁冷涟又痛苦的活在他的阴影底下，在江湖上，他只能是『梁冷涵的长兄』而不是梁冷涟；真正让梁冷涟矛盾的情感开始失衡的主因，仍是那个女人，凤怜，他可以忍受她嫁给梁冷涵，可是他却忍受不了凤怜真的爱上梁冷涵，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一柄一柄锋利的刀无情的凌迟着梁冷涟。

「玄离宗及大般若寺的高僧们已经回去了，不过关于请动白霭圣王迎回浑元太阴极珠之事似乎进行的不太顺利。」收拾心情，梁冷涟严肃的说着。迎回浑元太阴极珠，这不仅仅是佛门中事，更是整个武林的大事，所以梁冷涟派了几名办事妥当的亲信跟着回天山，随时回报消息。

「迎回一颗珠子也能这么费事，这些出家人吃斋吃撑了吗？真那么不想要，就把珠子留在咱太平府里。」冷哼一声，容天南停下了所有动作，梁冷涟连忙的迎上前想搀扶，不过一向是女中豪杰的容天南摆了摆手，她还没七老八十到连站都站不稳。

「娘……。」为难的苦笑着，梁冷涟当然知道他的母亲打着什么主意，表面上虽然不屑那颗太阴极珠，可是相传这个宝贝能让习武之人功力大增，为了梁冷涵，容天南哪有可能不想要？已经含在口里就差没吞进肚中，现在还想让她吐出来，岂不是强人所难？容天南口里虽然说着等待玄离宗迎回这颗佛门至宝，可是实际上却让梁冷涵将太阴极珠带出太平府，目的就是希望对儿子能在这段日子中，参详出当中奥妙之处，借机获得当中深厚的功力。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样大费周章的要让自己二弟恢复往日功力，梁冷涟表面上无动于衷，可是实际上却很不是滋味，为何他母亲总是忽略他？得到了太阴极珠，他一样也能得到百年功力，他同样扛得起刀皇这个名号，为何总是忽略他？

「勉强留下太阴极珠对二弟而言是祸不是福，若是修行不得法，只怕有害无利，冷涵已经让太阴极珠害得经脉大乱、内功时灵时不灵，如果硬是要他修练，我怕伤害会更大。」半真半假的规劝着。梁冷涟对梁冷涵的感情始终如此矛盾，曾经他很疼爱年幼时的二弟，面容清秀得像个女子般需要他照看，他倒是真的发自内心不希望梁冷涵出什么大事，当他知道对方丧失记忆及武功尽失之时，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需要的是一个需要他的二弟，而不是一个处处胜过他的二弟。另一方面，梁冷涟之所以任由梁冷涵将太阴极珠带走，为的也是这个原因，这颗佛门至宝重出江湖，武林上人人争夺，但是夺到了又如何？谁懂得修行法门？已经亲眼见过梁冷涵的惨况，梁冷涟还没傻的会拿自己做赌注，除非知道怎么取得太阴极珠内的百年功力，否则他情愿这颗珠子安安稳稳的摆在他二弟身上。

「嗯……还是你设想周全，有你二弟的消息吗？」点了点头，容天南偏心归偏心，在大事上她还是非常信任梁冷涟，这个长子既冷静又谨慎，不论是容貌还是个性和她是天差地别，正是因为这样才能将偌大的太平府打理得如此之好。

「他们平安到达曲家村了，我跟盟主打过招呼，他会暗中派人接应，相信以二弟及凤怜的才智还有盟主的相助，不会遇上什么危险。」陪在容天南身旁在榕园里逛着，梁冷涟简单的交待了打探到的消息，事实上，他一早就知道了梁冷涵遇到伏击的事情，不过既然已经化险为夷，就没必要让自己母亲担心了。

「冯辰？我信不过这个男人，人家说『无奸不成商』，这个真龙会馆的大掌柜肯定是奸商中的奸商，他跟冷涵结拜绝对别有用心，我早提醒过了，可那实心眼的傻小子硬是不信，非要跟那个男人结拜，就他讲义气，当心被人卖了！」

「娘……，盟主正是因为诚信才让武林中人公推当上盟主，你……你这么说……，再说，他跟二弟结拜时，早已经是武林盟主，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图咱们太平府什么？」

「你们兄弟俩都一个样，死脑筋！我说冯辰不是好人就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