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第二部（出书版） BY 黯然销混蛋

「去哪？」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在白丹凌口中稀松平常的吐出。他和梁冷涵之间，永远是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皇爷自信、霸气的在前头领着路，而他这个本该遁隐山林的修道之人则在他身后苦苦追赶，问了，那人不见得会回答，可是白丹凌却习以为常的包容着，甘之如饴。

「去找老泥贵，来曲家村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里开始。」略为停下脚步等待着，梁冷涵有些弄不清头绪的回望着白丹凌，两人之间又恢复了平静，彷佛先前的不愉快不曾存在，说到底，梁冷涵只是不懂得该如何处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而烦躁着，一旦脱离了窘境，他的思绪立刻清明起来。

脸上挂着温和笑意，白丹凌点点头的继续走着，他不禁有些希望这路能一直走下去，陪着梁冷涵调查事情始末，就好像回到从前那样，陪着他行侠仗义。

哀声叹息的整理着半毁的铺子，老泥贵啧啧有声的抱怨着，自己不晓得倒了几辈子的霉运，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光顾的小店铺，突然来了个衣着光鲜的贵客，结果生意没做成也就罢了，还引来黑衣人伏击，若不是他机灵逃得快，只怕不仅店铺被砸了，就连他这把老骨头也会赔进去。

「哎唷……我的小祖宗啊……。」一抬头，就瞧见了远远走来的梁冷涵及白丹凌，在这么平凡、仆实的小村子里，出现两个神仙般的年轻男子，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老人家，你没事就好。」微微笑着，梁冷涵取了张银票塞给老泥贵，连累他讨生活的小店铺半毁，心底十分过意不去。接过银票瞧清楚了上头的字，老泥贵吓得双手颤抖，差点就捏不牢那张银票，他活了大半辈子还赚不到那个数字。

「小皇爷出手好阔气。」顺手替老泥贵整理着店铺的白丹凌，见着他又是惊喜又是害怕的神情，猜想梁冷涵必定赏了他不少银子，不由得摇了摇头，太平府不同于武林中的门派，财大气粗的让这位二少爷过惯了花钱如流水的日子，那迭银票摆在梁冷涵身上，只怕不消多久，会让这位少爷散个精光。

「要不，你给？」厉了白丹凌一眼，梁冷涵轻哼了一声，他身上就这些银票，就算不想当冤大头，他也翻不出别的。

「哎呀、哎呀！公子爷啊！你这是……你这是……。」拿着银票，老泥贵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的小铺子根本不值那个价钱，就算梁冷涵是想出价买下来，还是多给了，这让老泥贵很不安。

「你就收下吧！我有话问你。」摆了摆手，梁冷涵不想在银两这么世俗的东西上纠缠着。

「您问、您问！」小心翼翼的应答着，老泥贵深怕得罪了眼前的散财金童，要是他一个不乐意将银票收回去，那他就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那日，取走我塑像的，是不是这个臭道士？」哼了一声，梁冷涵指了指身旁的白丹凌，后者愕然的回望着他，又是哪里得罪这位小皇爷了？何苦这样张口、闭口的损他？

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认了好半天，当夜白丹凌来去匆匆，老泥贵哪有本事将人瞧清楚，不过他倒是认得他背上那把古朴的宝剑，剑穗的样式太特别，所以印象极深。

「是是是，正是这位道爷。」老泥贵连连点头。

「那么……我来了之后呢？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这个……公子爷知道塑像被人取走之后，……就在小店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认真的回想着，老泥贵自然也牢牢记得白发的梁冷涵，可是那时他的神情、气势让人不敢接近，他实在记不得那时的梁冷涵还做了什么，一直到他走了之后，老泥贵才谢天谢地的敢多喘几口气。

「老人家，介不介意我在店里随便逛逛？」温和的笑着，如今的梁冷涵比白发的梁冷涵平易近人许多，老泥贵连忙点头，其实他这个小店铺几乎一目了然，哪里还用得着『逛』？

陪着梁冷涵在店铺里晃了一圈，白丹凌面带微笑的欣赏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原来少掉了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斯文、俊秀的小皇爷另有一股吸引人的风情。

「你想起什么了？」看着梁冷涵把玩着一座白衣女子的塑像，白丹凌察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光芒。

「不是『想』，而是『推敲』。」食指轻敲着自己脑袋，梁冷涵得意的扬扬眉。

「我不远千里的跑来曲家村烧自己的塑像，自然是为了送人，总不会是拿回家供着吧？至于要送谁嘛……。」眯起眼睛盯着白丹凌，梁冷涵抽丝剥茧。撇开他和白丹凌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其实这样跳脱开来推敲着也挺有趣。

「是的，你我确实相约在这里碰头。」大方承认，白丹凌问心无愧的回望着梁冷涵，惹得那个原以为自己占尽上风的年轻男子啧的一声撇过头去。

「既然你先我一步取走塑像，那意谓着，你我若不是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就是你根本避不见面，不论是哪个，我肯定很不高兴。」

「是我避着你，你是只闷葫芦，你我根本不可能大吵一架。」

「你才是闷葫芦！……避不见面，你存心想气死我啊？」

「……你现在倒真的不是闷葫芦了，这样很好，这样你会开心点……。」

「你……你又来了！你就不能少自以为是？我过得好不好？我开不开心是我的事！我高兴为难我自己又怎样？我高兴过得不痛快又如何？」

气愤的吼了白丹凌一句，梁冷涵最厌烦的就是那个男人处处替他设想、处处『为了他好』。他是个男人，他还是堂堂的刀皇，他能够保护自己，用不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哄着。

不能说讶异，但确实有些震惊，白丹凌突然发现自己不太了解眼前的男人，又或者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一直以来，白丹凌小心翼翼维护着的便是他的声名、他的地位，他以为那是梁冷涵的一切，到头来才发现，声名、地位其实是他一直努力想挣脱的牢笼。从前的梁冷涵默默的承受着，什么也不说的扛下重责大任，现在的梁冷涵却大鸣大放，依旧扛着那些责任，可是同时表现出他的厌烦，那个孤寂的男人由始至终都想远离这一切，而白丹凌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是他却自以为是『替他设想』、『为了他好』的将梁冷涵愈推愈远。

「两位公子爷……？」站在一旁的老泥贵大着胆子插嘴。

「没事……。老人家，这些塑像是谁的？」像是转移话题般的指着角落里的塑像，和梁冷涵手中把玩着的显然是同一名女子。

「喔！那是元青小子要的，听说是他过逝的妻子，这么多年了也挺不容易啊……。」摇了摇头长叹口气，老泥贵口中的『小子』，实际上已是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曾经在江湖上闯荡过一番的曲元青，可惜在他没来得及闯出名号前，其妻童宛阳童女侠就不幸猝死，曲元青意志消沉从此绝迹于江湖。

「这么多？」拧了拧俊眉，梁冷涵看着一地的塑像，就算怀念自己的妻子，也用不着烧这么多座，看来这个曲元青病的不轻。

「唉……有传言谷荷堂闹鬼，摆在里头的塑像过一阵子就会被砸个粉碎，元青总是会再买尊回去补上，我就想多烧几尊放着。」又是一声叹息，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泥贵不怎么相信鬼灵之说，只是看着曲元青憔悴的模样忍不住的同情，那个男人形单影只的消沉了一辈子。

「谷荷堂？在哪？」梁冷涵很感兴趣的追问着。白丹凌有些不解的望着他，不是来调查自己失忆的事情？关心这个干嘛？

「离这儿不远，顺着这条路往下走，拐个弯儿就到了。哎……说到这个，这才想起公子爷您问过一模一样的话啊！」老泥贵比划着，梁冷涵得意的笑了笑，随后点了点头向他道谢，背着双手跨出小铺。

「怎么了？不是老喜欢鬼鬼祟祟的跟着我？现在让你正大光明的跟，还不快走！」察觉到白丹凌并没有动作，梁冷涵等在门边轻哼一声，那个似道非道的俊挺男子苦笑的摇摇头走上前去，谁说这位小皇爷性情大变？还不是一样霸道、任性？

「冷涵，你要去谷荷堂？你不会相信那里真的闹鬼吧？」

「你没听老泥贵说了吗？我问过同样的话，可见那时我气闷的在小铺里站了一会儿，也发现了曲元青为自己过逝妻子烧塑像的事情，不管是散心还是好奇，我一定会去谷荷堂瞧瞧，去哪里查看准没错，那儿肯定有线索。」

「冷涵……，看来你一点也不需要我相助啊！还是聪明过人！」

「哼！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还不快点跟上！」

快步的走向牢房，冯辰真没想到，天下间竟然有人敢将凤惜、荀听柏关在这种地方。倒是那些官差，在听见了挂剑阁、太平府几个字后，全吓得魂不附体，这里虽然是个小渔村，可是他们还有在江湖上走动，或多或少听说过，就算不明白究竟有多厉害，光看真龙会馆的排场，冯辰前去接人时的急切，就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

「凤兄弟、荀兄弟！」隔着牢门看见凤惜一身狼狈，荀听柏面无血色，冯辰连忙要人打开牢门，亲自进去迎接。

「盟主？」并不是很熟悉，凤惜与冯辰只碰过几次面，有些拘谨、有些疑惑的询问，倒是冯辰很热情的立刻牵过他的手将人带出牢房，这反而让凤惜有些不自在，他不喜欢任人摆布的感觉。

「是啊！说起来真是缘份，冯某走水路去曲家村，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凤兄弟，若能早一点到，凤兄弟就不必受这等委屈了。」朗声笑着，冯辰一路牵着凤惜离开衙门，一路命人将荀听柏抬出来送上船，至于那些官差？自然有人会收拾。

「多谢盟主搭救，听柏伤的极重……。」似有若无的挣脱开，凤惜凭着耳力、嗅觉，很快就弄清楚船舱内的大略摆设，像个明眼人似的走到荀听柏床畔，他唯一记挂着的仍是这名好兄弟。

「别担心，仲青对医理略有研究，等会儿请他替荀兄弟诊治一番。」

行事作风一向果决、明快，从意外知悉了挂剑阁的玉佩，但查得凤惜、荀听柏的下落，最后将两人接上船，前后花去不到半日，冯辰满意的瞧着一船忙进忙出的卫士，真龙会馆之所以能富甲天下、雄霸一方，靠的正是这股快速又精准的力量。

「大掌柜，荀听柏的内伤极为棘手，若没有精纯、深厚的内力替他打通经脉，只怕……。」庞仲青欲言又止，冯辰抬起手来阻止他说下去。若在从前，他肯定大费周章的替荀听柏寻访名医，毕竟是梁冷涵的宝贝徒弟，卖个人情给他不是坏事，可是现在，梁冷涵能不能恢复昔日声望还是个未定之数，他该不该为了买卖下重注？

「嗯，曲家村的情况怎么样了？」把玩着挂剑阁的玉佩，冯辰打算拉拢凤惜，自然得将这个玉佩送还给他，如果能因此攀上御剑天尊这层关系，那更是再好不过了，刀皇这块招牌眼看有些不灵光，冯辰还需要更强大的实力助他坐稳武林盟主这个位置。

「没什么特别的，派出去的人尚未回报。」平静的说着，一向诡计多端的庞仲青，这一回倒像踢到铁板似的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照理说，得到了浑元太阴极珠这个绝世宝贝，就该找地方躲起来偷偷修习，就如同黑霞老祖那样，结果聪明一世的梁冷涵却反其道而行，带着太阴极珠到处招摇，他不明白究竟是梁冷涵伤了脑袋了？还是背地里有阴谋？

「小心行事。」若有深意的看了庞仲青一眼。冯辰是个商人，商人就懂得算计，他既要拉拢挂剑阁，又不想跟太平府闹僵关系，如果能继续当着梁冷涵的『好大哥』，从中分得太阴极珠的好处，他就不会想直接撕破脸的夺取，抢到手了也得有那本事保住，冯辰很明白自己的有几斤几两。

「我去看看那两人，你继续盯紧梁冷涵的一举一动，若有人想节外生枝，自己衡量！该调停的调停、该打发的打发！」

「大掌柜，既然已经有人动手伏击，难保不会真将东西抢走。」

「抢走了吗？冷涵身旁多的是能人、高手，先让他们乱一阵，看清局势再下决定。……倒是先去查查，究竟是哪门哪派如此沉不住气？」

交待了几声，庞仲青先行离去布署，冯辰把玩着玉佩好一会儿，思索着下步棋该怎么走，最后决定按照原定计划，先拉拢凤惜。

要了点热水洗澡，凤惜虽然不像梁冷涵那么严重的爱美、爱干净，但是这一阵子确实难为他了，又是被追杀、又是发病杀得满身血腥、又是跌入河中、又是身陷牢狱，弄得堂堂挂剑阁少主人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终于稍微平静些，能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裤。

「凤兄弟！」冯辰豪气的朗笑声传来，不拘小节的直闯进来，凤惜有些不自在，两人之间仅仅隔了道屏风，这名年轻剑客绷紧俊脸的连忙穿上衣衫。

些微一愣，冯辰先是觉得失礼，随后又好整以暇的侧着头欣赏起来，反正凤惜也看不见自己在看他，朗声笑着佯装无事，自顾自的走到座椅上，隔着屏风忽隐忽现的瞧着对方快速的击着衣带。

冯辰跟凤惜相交不深，两人真正碰面的次数五只手指都数得过来，他对凤惜的印象，就是那个陪在梁冷涵身旁的瞎眼小舅子。有小皇爷在的地方，自然所有人都注意着刀皇，直到现在，冯辰才发现凤惜生得十分好看，真的不愧是武林第一美人凤怜的亲弟弟，姐弟俩有那么几分神似，凤怜美得光明正大、美得张扬，凤惜则是生的俊秀好看却又让人觉得舒坦。

盯着凤惜又细又白的颈子，目光沿着笔挺的背脊向下滑，冯辰脑中莫名其妙的蹦出个念头，梁冷涵有了凤怜，那是人称人羡、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是不是该为自己安排、安排？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胜得过凤怜？冯辰的思绪意外的回到凤惜身上，握在手中的玉佩轻捏两下，跟着摆回衣襟里。

「盟主，有事？」语气始终平静、温柔，凤惜浅浅的笑着，像是明眼人般走到另一把椅子上，他知道冯辰坐在哪儿，所以他特意捡了离他最远的地方。说不出是何原因，凤惜对冯辰的认识不深，可是心里头却隐隐感到不安，也许是因为在船上，也许是仍在记挂着荀听柏，总之凤惜本能的温和、有礼的疏远着。

「诶，别那么见外，你是冷涵的小舅子，就是自己人了！你也跟着冷涵喊我一声大哥吧！」豪气的朗声笑着，冯辰人前人后总是这付海派的模样，江湖中人推崇他从不是因为他的武艺，而是他的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凤惜自然也听说过武林盟主的种种事迹，他理应像他姐夫那样欣赏、敬佩着这位好大哥，可是凤惜却听出了他笑声中的保留、隐瞒，这个男人绝不像他表面那样简单。

「这怎么行？盟主的身份崇高……。」

「什么崇不崇高！那全是武林人士抬爱，还是……你瞧不起冯某？」

「不！凤惜不是那个意思！大哥……。」

「好好好！多了你这个好兄弟，是冯某人的福气！」

又是豪气干云的朗笑声，冯辰热情的走到凤惜身旁，又是紧握他的手、又是亲腻的拍肩，惹得这名年轻剑客万分不自在，偏偏无法发作，只是微微笑着。

「不知道听柏的伤势如何？我想去看看他。」停了一会儿，凤惜笑了笑站起来，伺机挣开冯辰的手，不动声色的移到门边。

「不大乐观，仲青替他诊治过，需得有高人相助。」神情恢复严肃，这在冯辰心中确实是道难题，救不救荀听柏？这可是梁冷涵的爱徒，救他，梁冷涵自然欠下一个大人情，只不过……，现在有没有必要让梁冷涵欠这份人情？不救，伤他的又不是冯辰，梁冷涵也不能怪罪于他，不论如何衡量，还是不救划算些。

「还望大哥出手相助。」啊的一声，凤惜焦急的请求着，他很清楚荀听柏如今命悬一线，可是如果是利用武林盟主的身份广发帖子，或许能请动高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