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云漠幽一剑出鞘,剑气森然,气势如宏,直逼沐山岚心窝,沐山岚一动也不动。
如宏剑气待要刺进心脏那一分一秒,瞬息移了位,一剑便狠狠扎进他肩膀。
沐山岚闷哼一声,站不住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云漠幽陡然抛了剑道:「沐山岚,我本想一剑刺穿你,但想来这样让你死了也太便宜你。碧槐已经被你害得死了一半,如若你这样死了,他剩下那一半还要为你殉葬,太不值了。」
沐山岚听他说话,睁开了眼,额角因剧烈的疼痛而沁出冷汗,但仍勉力站着。
「你给我听好,碧槐为解你身上的断魂,用了情蛊,你身上流有他的血,你们的性命是系在一起快儿的,如果你死了,他也就会死,所以如果你要悔过、要赎罪,就要拿出男人承担罪孽的勇气,为他好好的活下去,以为一死了之就可以解脱,听雨楼主也不过如此!」
冷碧槐竟在那青草地睡了过去,这是很长很实的一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睡,醒来的时候,只觉四肢温和,通体舒畅,疲劳冰冷的感觉少了很多。
动了动身子,想换个姿势枕着,继而撞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才觉不对劲,睁眼看清楚,竟被沐山岚抱在怀里,他一下推开沐山岚,强打精神站了起来。
「你醒了?」沐山岚有几分尴尬,讷讷地说不了话。
冷碧槐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一会儿,见你睡着,怕你着凉。」沐山岚小心翼翼地说。
冷碧槐忽然笑起来,笑容疏离。
「碧槐?」沐山岚惶然地叫他。
「很怪异,是不是?」
「碧槐……」
「你突然说出怕我着凉这样的话,真的恨怪异。」冷碧槐还在笑。
「碧槐,你别这样。」沐山岚见他摸样,心下酸涩。
「别这样?」冷碧槐淡淡一笑,「我怎么样了?我只是觉得奇怪,原本被你当成杀人工具,没有尊严,被人亵玩,这样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你现在居然说怕他着凉?」
「碧槐……」听这些话,沐山岚更痛苦难当。
冷碧槐收了笑容,微微一叹,「沐山岚,别再这样,一切都变了。」
「碧槐,我知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但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你不必回应什么,只要不排斥我就好,可以么?」沐山岚语带哀求,说得无助。
「沐山岚,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机会?现在的我,什么都不需要了。」冷碧槐神色平和,没有丝毫怨恨的样子,但看在沐山岚眼里,这远比怨恨他更让他受不了,因为冷碧槐如此平静,就是不在乎他,不在乎了,一颗心霎时抖的厉害。
「还记得我那日说过的话吗?我已不是我,不是当日你在断桥所见的冷碧槐,现下我们之间的恩怨该都了结了,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的出现只会提醒我曾经的痛苦。真相既白,我心有安慰,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碧槐……」见他要走,沐山岚慌了心,不管不顾地拉住他。
冷碧槐没有波澜的眼淡淡扫在他面上,微微一笑,「沐山岚,你看清楚我的样子,不是要和你斗气,也不是要惩罚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那日你说过,你不再爱我,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残破不堪,你何必还要执着呢?」
「碧槐……」沐山岚听他平静的语调讲着,心情大痛,一下紧紧将他拥在怀里。「是我混蛋!是我恶劣!是我卑鄙!全都是我!你别这样说自己,别这样!」颤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怨悔,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溢下来,一直淌到冷碧槐肩上。
冷碧槐静静在他怀里,没有推拒,半晌,他修长的手指抚到他脸颊,为他拭去腮边的眼泪。
「怎么还像个孩子,动不动就掉泪?你知我说的,沐山岚,别再执着,我们就这样散了吧。」
「不!不!」
这声「散了」,简直要把他的心都震碎,沐山岚只觉耳边轰然一声,全然不知所措。
冷碧槐轻轻推开他,「沐山岚,其实你已不爱我,现在只是知道了真相,太过震撼与懊悔,时间久了,你自会理清自己的感情。」
沐山岚听他说这样的话,愕然怔立,看着冷碧槐离他而去。
沐山岚不趋不离,静静跟了冷碧槐两日。
冷碧槐该说的都已说了,他要如何,便不再理会,一旁的云漠幽倒觉是看了两日好戏。
「听雨楼沐大楼主原来还有这种本事,脸皮厚得可比城墙啊!既然这样,干脆给你一条狗项圈,好让碧槐拿在手里,便可永远跟着他。」云漠幽一有机会就少不得要讽刺他几句。
这话要原先的沐山岚是绝对听不得,绝对视为侮辱,不过现在的他已不在意了,的确该骂,更重要的是,他心底茫然,感觉就要失去那个人了。
失去?沐山岚自己都要笑话自己。
怎么?原先不是自己说不爱么?不是自己摆出那副样子,到底还是不能失去他啊!沐山岚,你是活该!他苦笑着想,都不想同情自己,自己的模样还当真会让人恶心。
他自己都觉不堪了,更别说冷碧槐,被云漠幽耻笑几句也是应该的,这根本无关痛痒,只要碧槐……
他没脸再对冷碧槐说什么?所说的一切就算是自己的真实心意,这样摆在冷碧槐面前,都是对他的侮辱,很恶心、恶劣的侮辱。
他没资格再对冷碧槐说什么,只能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心意?他这可还能叫心意?兜转两年,他什么都不是,做的每件事都是错的,当初那样说爱护碧槐、照顾碧槐,结果呢?因那可怕的误会,就变到如此,沐山岚自已都无话可说,连一点辩解也没有。
要说自己被仇恨蒙了心智,要说自己如何如何,在冷碧槐面前还有什么道理?
冷碧槐为了自己,宁愿这般受辱的活着也不肯自刎,可笑恶劣到底的自己,还问他为何不自刎,还违心地说着盼他自刎这样的话,只要换个位置,若他听到这样的话,只怕早已疯了,就算不疯,也必定不再爱说这话的人。
沐山岚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感情面前,是这么自私、残忍、恶劣的人。
想着自己纠结的心事,他叹了口气。
看到不远处那抹灰色身影,沐山岚满心黯然,碧槐,我将你折磨成这样,你还是不恨我么?
那么消瘦、空洞的背影,脑海中却想起西湖上那一抹青色翩然的身影,沐山岚眼眶陡地潮热起来。
「碧槐……」自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忏悔的呼喊。
「云,这便是解巫术的方法?」冷碧槐听了云漠幽所言,脸上露出犹豫。
云漠幽微微一笑,「不错,只能这样。」
「必须替他连续行针刺穴七七四十九天?」冷碧槐蹙眉。
「没错?」云漠幽道,「只有这个法子,而且行针刺穴的位置都是极危险的死穴,所以这刺针之人的功力和精准度都很讲究,你说除了你,还有谁可以替他刺穴?」
「但我们可以留在这里……」他还没说完,就被云漠幽打断。
「拜托,我这里运送粮食不便,洞里的储存因你们两个忽然冒出,这些天都大大超过往日消耗了,你倒也罢了,那沐山岚简直是个大饭桶,伤心还能吃那么多,若是你们住上四十九日,我到冬天岂不是要饿死?」
「食物也可以想办法再运……」冷碧槐还是不太愿意。
「别给我添麻烦了,你可知将食物弄进这里,是一年里最叫我头大的事?所以你还是带着他快快走,马上走才是帮我解决问题。」云漠幽叫道。
冷碧槐见他那副神气,不由觉得头大。
「再说,现在他理亏,你瞧他那忠实的小狗模样,我看你叫他到东,他也不会到西,何不乘此机会给他点教训。」见冷碧槐皱眉,云漠幽又急忙摆手道:「好吧,就算你不想教训他,等到四十九日之后,你也可正大光明地离开,他必不敢拦你。」
沐山岚坐在洞里,看着周身寒气弥漫的月夕。他躺在那里,面色平静,甚至带着微微笑意,像正作着一个甜梦。
「月夕。」沐山岚轻轻托起他一只手,「大哥这些年做了许多错事,若你看见,一定会点醒我吧?
「你这样睡着,可曾想过要快点醒过来?云漠幽每日都会来看你,与你说上许久的话,真不知你这样是幸还是不幸?兄弟里,如今只剩下你,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那云漠幽对你一片痴情,月夕,你可要快些醒过来,不要像大哥这样,毁人毁己,难再回头……」
沐山岚寂寥的神色里带着无限哀思,那是一种颓然的绝望,他真的不知怎么挽回冷碧槐,自己早已失去了资格。
「怎么?你想回头?」背后忽然传来云漠幽冷冷的声音。
沐山岚没有回头,只看着月夕俊美的容颜道:「我还有资格回头么?」
「你的确没有资格?」云漠幽冷哼,「如若是我,就绝不会那样对月夕,面对自己爱的人,你怎么做得出来?竟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不听他的解释,沐山岚我真怀疑你的感情,你这样算爱过碧槐么?」
沐山岚神情黯然,满脸痛苦,他无法说出任何一字辩解。
「我曾试着证明他说的情蛊,但请了好几位名医,皆诊不出我中了蛊毒,我便更恨他的欺骗,我……」
「你以为情蛊是什么?」云漠幽气道,「那是我鬼域先祖所创的一种奇蛊,外间之人如何能知道?情蛊本就对你无所伤害,那是为了驱除你原先所中的断魂,才无奈之下用情蛊替代。断魂是无药可救的毒药,师父虽答应不杀你,但早在你身上下了断魂,他料定碧槐只能用情蛊救你,但你后来那报复所做的事,完全应了师父当日所言,沐山岚,你的感情真是太不值钱,太让人心寒!」
「别说了。」沐山岚痛苦地抱住头。
「哼!听点真话就让你受不了,你这种样子还想重新赢回碧槐?」
「我还能么?」沐山岚说得绝望。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月夕,我这样对他,他必然不会再原谅我。」云漠幽叹了口气,见沐山岚几日之间从一魁梧大男人,变成这般憔悴萧索的模样,他竟有几分可怜他起来。
云漠幽的话,让沐山岚脸上显出一种死灰色。
云漠幽终是不忍,又道:「我说的是月夕,不是碧槐,碧槐虽为人清淡,但其实很单纯,心地又太软,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受你这混蛋蛊惑,如此凄惨。」说到后面,云漠幽又极气,对沐山岚实在有几分唾弃。
「我……」沐山岚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云漠幽冷冷看着他,没好生气地道:「你只有四十九天的机会。碧槐会替你行针刺穴四十九天,以解除你身上所中巫术,若四十九天之后,你还无法挽留他,那就算了。」
「四十九天?」沐山岚低喃。
「看你怎么做了!」云漠幽冷哼一声。
沐山岚与冷碧槐在云漠幽的指点下离开深谷,再回到上面,沐山岚的心境就好像经历生死一般,觉得自己又活了一遍,之前那个自己就好像死了。
他站在崖边望着氤气弥漫的下面,什么也看不到,不摔下去,又怎知下面别有洞天?
看看身边的冷碧槐,神色平静,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碧槐,我们由此回听雨楼,也需几日路程,看来少不得要住几日客栈。」
冷碧槐看他一眼,「我没意见。」转身走在前面,走几步,才想到沐山岚的脚还没好,便又回头望他道:「你还能走么?要不要帮忙?」
沐山岚深深望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冷碧槐便走过去,扶过他一条胳膊,让他环过自己肩头,扶着他走,才走几步,沐山岚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冷碧槐有些奇怪。
沐山岚看他,摇了摇头,「碧槐,还是我自己走吧。」
冷碧槐虽有几分不解,但也随他,当下放了他。
两人到了镇上要住客栈,才发现身上都没什么盘缠,只得在荒郊野外露宿。
天气阴沉,雨丝时大时小,庙宇年久失修,很是破败,虽燃了火,仍抵不住外间吹来的冷风。
冷碧槐睡得颇不安稳,只因为肩膀上的旧伤隐隐发痛。
这阴雨的天气,又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早上的时候便觉有几分难受了。
他小心地翻了翻身,枕在地上铺的枯草,想能不能暖和些,暖和了得口也就不那么痛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便睡了过去。
沐山岚一直都在看着冷碧槐,直到他睡着,他才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从地上将他抱起,扶着他身子,让他躺到自己怀里,他醒着的时候,他是不敢那么做的。
在火光照耀下,轻轻拉开他肩头的衣服,果然那旧伤口处有些红肿,早上冷碧槐要扶他的时候,他便发现他的不对劲。
想到那日所见他肩头的刀伤,想是天气关系,这伤病犯了,刚才见他睡觉的模样,便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现下一看,果然如此。
沐山岚伸出手掌,轻轻贴在那伤口处,巫术还没解开,他使不出内力,但他的手掌很热,贴着冷碧槐的伤口,总比那枯草暖和些,他知冷碧槐方才翻来覆去是在寻求温暖。
温热的手掌碰到赤裸的肌肤,似乎益发炙热了起来。
沐山岚还是头一次那么亲密的接触到冷碧槐,那日冷碧槐发烧,虽然抱着他的裸体过了一夜,但当时全然不是这心情,还被仇恨纠结着。
现在不同的心情,这样亲密地接触着他,沐山岚心中隐隐生起一种渴望,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一团火慢慢地燃烧在自己身体里。
沐山岚忍不住在冷碧槐额上轻轻一吻,虽对他有了欲望,却又不似单纯的欲望,似乎更渴望呵护他,疼惜他。
是以,他益发小心地抱他在怀里,就这样抵着他头顶,依偎在一起,心也得到了这两年来未有的平静。
冷碧槐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沐山岚伫立在门边的身影。
晨曦的烟雾缓缓从门口飘人,沐山岚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身影也在烟雾中显得朦胧,几分凄清和寂寞。
冷碧槐看的心上一怔,忙别开眼,站起身,伸了伸胳膊,发现肩上的老伤似乎不那么痛了。
沐山岚听到声响回过头,见冷碧槐站在他后头。
「你醒了?」沐山岚望着他笑。
冷碧槐点了点头,正想着要去打些什么做早餐,两个身无分文又饥肠辘辘的男人,只好先打些野味果腹。
如此用了几日时间,他们终于回到听雨楼。
再回到这里的感觉很复杂,冷碧槐径自走去自己在楼后的那座废弃小屋,想来从去了蝴蝶山庄再回到这里,也不过十余日,怎么就像过了好些年呢?
推门走进自己的小屋,眼前一亮,就愣在那里,除了外面是他那小屋,这里面可还有半分从前的样子?摆设全部都焕然一新,非常舒适、好用的家具每样能想到的东西,都放在适当的位置,妥帖地收着。
而他原先的衣物,也被收进新的衣橱,冷碧槐试着打开另一半的衣柜,一排上好绸缎的青衣便出现在他眼前,
冷碧槐抽了口冷气,怔然地看着那些青衣,这本是他最喜欢的颜色,现下看为何如此刺目?
他随即关上了衣橱的门,闭上眼,深溧地呼吸,心想不要被扰乱,目光移到别处,又是几处吃惊,甚至那紫檀木几上,也摆着一架雅致的七弦古琴。
冷碧槐视线缓缓在屋内移了一遍,面上露出苦涩的笑。
「沐山岚,沐山岚……」他低喃着这个名字,随后满满地坐了下来,看着这陌生的屋子,虽是妥帖舒适,然而不再是他的小屋子。
半晌,传来敲门的声音,沐山岚从外面走了进来。
「碧槐,你还喜欢吗?」
冷碧槐的视线慢慢移到他脸上,「你什么时候弄的?」
「半路上飞鸽传书给楼里的人。」沐山岚从他脸上看不出他情绪,但他的视线又让他有几分不安和惶恐。
冷碧槐听了他的话,也不言语。
沐山岚急忙道:「碧槐,你若不喜欢,我这就让他们摆回原来的样子。我只是想,这样你可以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