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碧槐望着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不用摆回去了,你若觉得舒服那便这样,我无所谓。」
「碧槐……」
冷碧槐看着他眼睛道:「沐山岚,你别忘了当日的承诺,你说蝴蝶山庄之后我们便两清,你该还我自由。」
「碧槐,你要走?」沐山岚脸色骤变。
冷碧槐淡淡一笑。「你早就知道,不是么?」
沐山岚黯然地点头,「我知你要走,只是还心存奢望。」
冷碧槐道:「七七四十九天,待解了你身上的巫术,我便会离开,你别再做无谓的事。」
「碧槐……」沐山岚苦苦唤他。
「当然,我身上还有忏情,你若用这威胁我,我也总是走不成的。」冷碧槐淡淡道。
「碧槐!」沐山岚倏然变色,「不!我不会威胁你!」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道:「你看,这便是忏情的解药,只要服了这解药,你身上的忏情便解了,以后再也不需受那痛楚,我来就要把它给你,这也是我在路上想着回到听雨楼要做的第一件事。」
冷碧槐从他手上接过锦囊,默然看着。
「这是真正的解药,不是往日给你缓解痛苦的那种,而是真正的解药。」沐山岚怕他不信,又急忙说。
「沐山岚,我自是信你的,你说解药便是解药。既然如此,我就谢谢你了。」冷碧槐淡淡一笑。
「我……」沐山岚面露痛苦,他这话又伤到他心上。
第九章
氤气袅袅的室内,沐山岚赤裸着上半身,凝神闭眼坐在床上。
古铜色的肌肤上,插着数根银针,或长或短,用力均是不一,牢牢插在死穴的位置上。
冷碧槐坐在椅上,默默看着他。
已经是第四十八天,还有一天,沐山岚身上的巫术便可解除,而他也可以走了。
过去四十多天,沐山岚每天都做尽一切,只为讨他一点欢心,但又何必如此呢?
他看得出,沐山岚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却都压抑着无法对他说出。事实上,沐山岚不说,冷碧槐更觉安慰,他们都知道无论再多说什么,亦不能挽回那个结局,说的越多,只会使彼此越痛苦。
冷碧槐轻轻一叹,站起身走到窗边,视线透过窗躺看那明月,月亮很圆,挂在空中,天空的颜色深蓝,并不是全然的黑色,这是个美丽的夜晚,很静,听得到院中流水的声响,还有虫鸣鸟叫,听雨楼倒真是个漂亮的地方。
冷碧槐的思绪慢慢飘了开去,居然想到从前西湖抚琴的夜晚,那夜的月色似乎也这样。
多远的记忆啊!远到觉得是上一辈子……
「碧槐。」
那个呼唤又在自己身后响起,冷碧槐还没响应,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沐山岚……」他有几分无奈,这些日子,沐山岚倒一直疏淡有礼,未再有过如此举动,怎么今日又……
他想挣脱他怀抱,他却更加用力地将他抱住。
「碧槐,不要离开我,别离开我,好吗?」那人拥他在怀里,抵着他肩窝不住地低喃,声音里有着恳切和颤抖。
「沐山岚,你自己擅自收了针,就不怕有危险?」冷碧槐又惊又怒。
「不怕!如果不这样,你收了针便要离开,都不让我靠近一步。」沐山岚固执地道。
冷碧槐轻叹一声,「你先放开,让我看看你的脉息。」
「你不会马上就走吧?」
「不会。」
沐山岚听他回答,这才慢慢放开了他。
冷碧槐扣住他手腕,摸起他脉象。
这人也兀自鲁莽,居然自己拔针,幸而脉象无常,看来没有伤到。
冷碧槐诊了他脉象,脸色缓了缓,这才放开他,见他一双眼深深望着自己,似有火焰燃烧,深沉如漩涡,如若贸然进去,便要粉身碎骨。
「沐山岚,别再做这样的把戏,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留下。」冷碧槐定定地看他,眼神清亮,见那人不答,转过身子便想离开。
转身的瞬间,手忽然被一只有如铁钳般的手掌握住。
冷碧槐挑眉,有些不悦,沐山岚已经倾身向前,一下吻住他的唇,把他的抗议都吻了回去。
一双唇贴着另一双唇,冷碧槐想逃开,沐山岚的双手却力大无比,索性箍住他身子,将他桎梏在自己怀里,双腿张开,也抵住那人的腿,把他困在自己怀抱,不能动弹。
温热的舌探进对方口里,想寻那柔软甜蜜,与之纠缠,无奈冷碧槐贝齿紧咬,就是不肯让步,沐山岚用力探进的时候,已经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想是被他咬的,但他不在意。
终于找到那柔软小舌,心满意足的与之交缠,甜美的、血腥的,火热的,迷乱的,从未这样吻过一个人,似要探尽他口中每一分、每一寸,用力的吮吸,在吻里把方揉进自己的身子,他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冷香,益发意乱情迷,但对方的回应像冷水一样扑灭他心火,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彼此不能呼吸里,沐山岚颓然地放开他,冷碧槐已被吻得面颊泛红,但那只是窒息的关系,他根本就对他的索取没有一点回应,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面任他为之,沐山岚一点也尝不到自己想要的喜悦。
冷碧槐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看着沐山岚,他亦在沉默看他。
片刻之后,冷碧槐走去关窗,站到床前,忽然动手解起自己腰间的衣带,衣带从他手上飘落,像一只残落的蝶那般孤伶地飘下。
冷碧槐身上的灰袍便轻易的褪去了,他还是看着沐山岚,手又去解衬衣。
他神情木然,平静无波,就这样解着自己的衣物。
最后一件里衣从他身上飘落下来的时候,沐山岚再也看不下去,上前一把阻止他,为他披上衣服。
「你在干什么?」他声音又急又苦涩。
「干什么?」冷碧槐淡淡一笑,「你不是想要我吗?你既要,我便给,反正这破败身子也没什么好希罕的。」
沐山岚听得又怒又痛,下意识一巴掌便要甩到他脸上,但又如何打得下去?他这话简直是在硬生生撕裂他的心。
冷碧槐见沐山岚提起手掌呆滞在那里,也没有想躲的样子,只笑了笑,「怎么?这样就听不下去了,我说的本是事实,你我都知道,你又何必……你既不愿放我,得到了我,你自会觉得无趣,这样便肯安心放我走了。」
沐山岚见他眼神茫然,哪有半分情愿的样子,心痛极,上前紧紧拥住了他。
「碧槐……我的碧槐,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无助地呢喃,神情慌乱,热烫的泪就这样流下来,沾湿了冷碧槐的单衣。
「沐山岚,无法再回头了,你不要再执着……」冷碧槐闭上眼,埋首在他怀里苦涩地说。
「我是想要你,但要两情相悦,不是这样。」沐山岚带泪的跟凝视着他,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冷碧槐颤了一下,半晌摇了摇头道:「沐山岚,我俩真的不可能了。」
沐山岚听他回答,心如死灰,半晌才从地上拾起他的衣衫,十分小心地为他一件件穿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冷碧槐躺在床上,这最后的一夜却是难眠。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簌簌雨声就像洗刷到人心灵。
睡不着也是正常的吧?他翻身仰躺过来,视线定定望着床顶被新安上的青色纱帐。
明日就该走了,以后与沐山岚再也不见了吧。
他眼神微遥,往事如昨,一点一滴地渗进记忆,透进心里,原来不知不觉中已发生了那么多事。
如果当初在西湖,不是那样遇到沐山岚,如果他像往常一样执行任务,杀了沐山岚,现在会是怎样?究竟哪个更好一点?
冷碧槐再次笑起自己的答案,不论如何,到现在都没后悔遇到沐山岚,他该是痴子还是疯人?
感情真是奇妙的东西,时至今日,觉得再深的感情,不过是一番情绪。情绪激昂的时候,感情便强烈;情绪低落的时候,感情也变淡泊,如此而已。
他对沐山岚的感情还在,但再也没当初那般热烈明媚的颜色,披着淡泊颜色的现在,任何激情都鼓动不了,就好像沉在深深的海底,闭上了眼,外面的一切波澜便都扰不了自己,像是隔绝了一切,像是有一层厚重的纱裹在自己心上,不会流泪,也不会气愤,偶尔凄苦,偶尔失落,但茫茫然的还是隔了一片。
不知道这算不算麻木,总之他不再想以前,明日踏出这听雨楼,他便是另一个冷碧槐,不是鬼域的杀手,不是爱沐山岚的冷碧槐,也不是被恨的冷碧槐,而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既然仇恨褪色后,老天依然让自己活着,那么他可以为自己而活吗?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吗?
在这世上,再无人逼迫自己、勉强自己,让自己不快活了,冷碧槐闭眼微笑,觉得心上有几分难言的舒畅和快活。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一眼自己生活了两年的听雨楼。
在这里,经理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百般煎熬,如今都云淡风清。
窗外雨帘遮盖,透着大雨望出去,都是迷茫茫的一片,冷碧槐的视线突凝结在一点,那人竟然在倾盆大雨里,就那样站着。
沐山岚站在冷碧槐屋前的小道,浑身淋得透湿,脸上的湿漉感,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眼泪还是天上的雨水。
他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意念里只有一个,冷碧槐明日便要走了,这是他在听雨楼的最后一夜,这是他还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夜,光想这个,便像在他心头钻了一个洞,疼得厉害,他茫然地不知该怪自己,还是命运。
既然命运安排他和冷碧槐相恋,为何还要后面这许多波折呢?还是他自己太残酷、太自私?如若他对待感情能宽容体贴一些,是否都不一样了?
所谓的误会和仇恨,现下都成为他沐山岚最大的笑柄,冷冰冰地刺在他心里,耻笑他这人的无知与残酷。
我不爱他了么?当日不知真相的时候,我在这里看着他,对他说我不爱他,是真的不爱他吗?
他黯然地低头,时至今日才知道不是,又能怎样?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当日为何要随冷碧槐从那悬崖跳下,什么「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分明是因太爱冷碧槐,无法一人独活啊!
爱,沐山岚自己都要冷笑,还配说这个字吗?
既然爱他,为何还做得出那些折磨他的事来?这是爱吗?是吗?
沐山岚,你真的没有资格,是最没资格说这个字的人!他从心底深切的唾弃自己,却又无法毁掉自己,因为他和冷碧槐早已生命相系,就算为了冷碧槐,他也要好好的活,才是对得起他。
对得起?沐山岚,你还有什么资格说对得起他,你对他犯下的错,这辈子都弥补不来。
沐山岚仰天,迎向肆虐的大雨,任它疼痛的打在脸上,嘴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碧槐……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他颓然跪了下来,整个人都像失了魂……
沐山岚匍匐在地,迷迷蒙蒙地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昨夜竟扑在地上睡了过去。
身上湿透的衣服已经半干,但头脑发胀,很是难受。
他无力地站起身子,看那仍然紧闭的小屋,当冷碧槐再走出来的时候,他便要失去他了。
失去,其实早已失去,而今天过后,就要连他的人也看不到了。
沐山岚心中无比酸涩,站在那里动不了身子。
应该走的,不要看他离去,但又迈不开脚步。
咯吱,那扇木门动了,沐山岚浑身一震,僵在那里,紧紧盯着门口,下一刻,就觉得眼前有一片亮眼的光,甚至亮得他无法睁眼。
站在那里的的确是冷碧槐,可又不是!
在他面前的冷碧槐,不再是这些年灰色衣袍,而是青衣卓然,一派蹁跹。
「碧槐……」沐山岚干涩唤他,只觉自己像在作梦。
这样的冷碧槐,可是他这些年梦里的那个?与他相遇,让他无可自拔恋上的那个?
他看着冷碧槐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直到近得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那样站在自己面前,清澈又深邃的眼望着自己,如碧的青衣,更衬得他肤色如雪,容颜如梦。
沐山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触摸他脸颊,在要碰到他的那刻,却又停在那里,怕只是个梦境,一碰就碎,不敢再触。
冷碧槐静静看他,在他要缩回手的时候拉住他手,放到自己脸颊道:「沐山岚,你可想摸一摸我?是因为现在的我,看起来很像当初遇到的那个我,是不是?」
他将他的手抵在自己脸颊,眼深深地望他,声音犹如呢喃,「山岚,今日我便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切莫再混沌度日,遇到喜欢的人,也不要错过。说这样的话可能有些怪异,但我还是希望你幸福……」
「碧槐……」沐山岚都快哭出来了,贴在掌心的脸颊瘦削温润,但自己的掌心却十足冰凉。
冷碧槐幽然一叹,放开他手,微微一笑,「山岚,我走了。」
一年后——
桃花村,风铃渡。
半坡上有一间木质小屋,屋前有一方厅堂,无遮无盖,顶天立地,四面清风,坐在这甚是舒爽。
砍柴的樵夫路经小屋,便习惯性的放下半捆木柴,自从一年前得了重病,被先生治好后,他总习惯每次砍柴时,多砍这半捆带给先生,虽知先生未必需要,但他也只有这样来感谢先生了。
那时他病得要死,以为就这一口气回不来了,家里爹娘妻儿都哭得不成样子,毕竟他是这个家的支柱,如果他去了,这一家子老小可怎么办。
那时候便遇到了先生,救回他这条命。
年轻的樵夫总是想,先生是上天派来赐辐他们桃花村的吧,妙手回春,帮了村里许多苦难没有收入的人家。
现在,他们再不用因为没钱去镇上看病儿烦恼,村子里就有最好的大夫,真是活菩萨呀。
「老伯,这药回去煎了,每日分两次服用即可。您别担心,这病能治好。」门忽然开了,先生微笑着扶一年过半百的老人出来。
「冷先生,谢谢你啊,你这样一说,老头儿我也就放心了。之前镇上的何大夫说我这病重,没五两银子花下去是治不好的,可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啊?可怜我那老伴,这些天哭得什么似的。」
冷先生一身青色衣袍,洗得发淡,却仍神清如玉,让人看得舒服。
冷先生微笑道,「老伯放宽心,您吃了这药便能痊愈。」
「是啊!是啊!冷先生医术高明着呢,白老伯您放心吧!」樵夫忙凑上去说。
「阿木,你正好路过,那就和老伯一路回去吧,也可照应一下。」
憔夫见先生背着药箱,便问道:「先生又要出诊?」
「是啊,村口鲁老伯这两天不太舒服。」冷先生温和道。
「那您快去吧,老伯我会扶他下山。」
冷先生点头道:「那就拜托你了。」
这冷先生当然就是冷碧槐,一年前离开听雨楼后,来到这偏僻的桃花村,这里民风淳朴,就住了下来。
原本在鬼域所学的那些医术药理,倒正好派上用场,便在这里行医,在这里,他平静的度日,觉得自己和别人一样,是个平平常常的人,日子很平淡,但很舒服。
从前种种,偶尔想起,已恍若隔世。
中午时分,才从鲁老伯家回来,经过村里卖苹果的陈婶店铺前,又被叫住。
「冷先生,今天刚采下的杨梅,新鲜得很,这袋你拿回去尝尝。」
「不用了,陈婶。」冷碧槐微笑,这里的人大多单纯善良,往日里治了他们的病,便记在心上,时常会送他东西。
「哎!叫你拿着便拿着,先生要是客气,我可要不高兴啦!」陈婶是很直率的个性,上次她小儿子发烧厉害,哭得双眼通红,以为就要不行了,还是冷碧槐救回了孩子,足以对冷碧槐满心感谢。
「那就谢谢了。」冷碧槐微微一笑,接过袋子。
冷碧槐走回自己在半山坡的家,发现家门口又是一袋新鲜蔬果。
有些无奈地笑笑,这里的村民真是太热心了,三不五时,他家门口就放着新鲜蔬果,量很足,东西很好,他都不需要买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