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颂————木原音濑

仅剩两个月就约满的乐团，经纪公司已经不抱任何期待。察觉这点的小菅非常懊恼，仿佛自?己遭人放弃似地悔恨。既然经纪公司不打算出手，那就自己去干！斜睨着醉倒在居酒屋吧台上的?经纪人，小菅暗下决心。
趁着工作之余，小菅四处奔走调查工藤所属的拳击练习场办公室。向工藤由纪夫的经纪人递?出名片，表达想见他一面的请求时，对方露出一脸『音乐杂志的人来找我干嘛？』的怀疑表情。?小菅说明自己认识一名音乐人，他为工藤创作出符合其形象的曲子，拜托对方务必听听看。如果?中意的话，希望对方能在下次比赛时播放。『你说的那个音乐人是职业的吧？既然如此，就叫他?们经纪公司来和我们谈。』对方以这个理由，回绝了小菅的请求。
被拒绝后的第三天，小菅跑到工藤所属的拳击联系场。起初仅一脸困扰的经纪人，终于受不?了小菅的纠缠不休，挡在门前赶人，怒吼要他回去。明白循正规管道行不通的小菅，决定直接向?工藤下手，怎样都要他听听久保山创作的曲子。只是如果半路拦截地塞块带子给他，对方或许会?觉得莫名其妙而拒听。要是有工藤认识的拳击相关人士引荐最好，偏偏小菅没此门路。
果然不行吗......正打算放弃时，小菅随口在编辑部询问『不晓得谁有运动界的人脉...』。小?松偏着头说『运动界哪...演艺圈的话就有......』。工藤由纪夫可是个比赛在电视热门时段播出的?人气拳击手，若是运用演艺圈的关系或许可行，于是小菅回问：
「谁在演艺圈有人脉？是小松认识的人吗？」
「说到认识的人......就是他啦！」
小松伸手指着田头总编。
「咦？为什么总编在演艺圈有人脉？」
这个嘛......小松搔了搔下巴。
「田头总编以前也搞过乐团，跟偶像差不多。其实光凭他那张脸，当偶像绰绰有余。虽然是?配角，不过听说他也有演出连续剧喔......」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嘛......小松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当天，小菅苦苦等到有机会和总编独处时，向他提出『我想和工藤由纪夫见个面，可否请你?介绍认识工藤的人给我？』。总编虽面露困扰，小菅仍不住低头拜托他。不要太期待比较好......?最后，总编只好叹口气答应他。
连总编都这么说了，小菅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谁知隔了一天，总编便叫人在资料室中的小?菅出来，告知他『明后天工藤会到山千酒吧』。
「你知道咱们苏阳社也有发行运动杂志《SPORTS NOW》吧？那里有个记者认识工?藤，明后天预定采访他，之后可能会招待他去山千。不过时间还不确定，这是小日向......山千的?老板告诉我的。」
「太感谢你了！」
小菅返回自己的办公桌，手指紧紧抵着这几天来贴身不离，里头装着录音带的纸袋。
迈入七月份的头一个周二，在外面拍照一整天的小菅，疲累不堪地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从冰箱拿出啤酒，走到阳台一饮而尽。
外头依旧艳阳高照，甚至比中午还热。无意识地住楼下一看，有人从对面街道逐渐走过来，?远远看上去好像是久保山......没想到真的是本人。久保山瞬间转了个弯，消失在楼梯处。
上一秒还在外头行走，转眼间便冲入小菅房内的久保山气喘吁吁，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在?搞什么鬼？』。小菅一头雾水反问『你在说什么啊？』，久保山立刻伸手揪住他的胸襟。
「我知道你做的好事了！」
「你又没说是什么事...我听不懂......」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拳，小菅退后好几步以防摔倒。
今天......我被经纪公司叫过去。他们告诉我，电视转播工藤由纪夫比赛时的形象歌曲希望?由我制作，因为听说工藤本人很喜欢我唱的歌。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经纪人才跟?我说，先前你曾跟他提过我为工藤创作了曲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内心的喜悦远超过挨打的疼痛，小菅开心地笑了。将带子交给工藤是十天前的事了。要是弄?成去求别人给他机会，久保山想必会反感。为了以防万一，小菅直接请工藤听曲子，但也不晓得?工藤有没有听或是喜欢与否。就在自己半放弃之际，居然从久保山口中获知大好消息，小菅简直?无法停止脸上的笑意。
「久保山你不是用带子录下为工藤制作的主题曲吗？所以我直接拿去给工藤本人听，拜托他?要是听了喜欢，请考虑采用。」
「你......你干嘛做这种多余的事！」
久保山聚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最初听你创作出来时，就觉得是首好曲子。虽然可以先取得你的谅解再拿给工藤听，但我?不想让你期待越大失望越深，所以就先斩后奏了。」
「那可是我创作的曲子！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久保山双拳紧握一副要揍人的模样，小菅毫无畏惧地与他充满杀气的眼眸对视。
「我自作主张的确有不对，但结果不是很好吗？那首歌若成为工藤的主题曲，在拳击赛的休??息时间里，电视上会不断播放，比起杂志的广告，无疑是更棒的宣传方式啊。
受迫于小菅的强势态度，久保山颓丧地低下头来。
「但是...我讨厌这样做啊......感觉好像利用了工藤的名气......」
「那首曲子可是专门为工藤打造的。不管谁听了，都会觉得你唱得很棒。说什么利用的，你?把自己想得太差劲了吧！我们只不过是以最佳方式去使用那首曲子而已！」
自己的所做所为绝对没错，如此坚信的小菅丝毫不迷惘。
「你们的经纪约不是九月到期吗？要是这首曲子一炮而红，或许会再和你们续约呀。」
小菅只是希望久保山能再唱久一点，如此而已。
创作主题曲一事顺利进行中，工藤由纪夫的冠军赛决定八月二十日举行，主题曲的CD决定?在比赛前一周发行，亦即八月十三日。而十一月也将发售SCUA久违二年的专辑，久保山周遭?的人全都忙碌起来。而他也终日埋在录音室练习及录制唱片，连去小菅住处睡个午觉的时间也没?有。虽然偶尔会摇摇晃晃地过来，但通常都默默蜷缩在沙发上，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听到SCUA的音乐能变成工藤由纪夫的主题曲一事，编辑部成员都非常兴奋。本来以为一?个人奔走的小菅不过是想哗众取宠的总编，也抱怨小菅要是一开始把理由解释清楚，自己或许能帮上更多忙。
「SCUA的曲子将在工藤比赛时播放欸！还有比这更奢侈的事了吗？我现在只要一想象比?赛当天的情景，就爽到不行！」
不但小松兴奋难耐，总编更是开心得像要飞上天。虽不晓得唱片会不会大卖，但《move》?十月号的封面及刊头采访已决定是SCUA了。甚至连仁科都出声要求『那个...这次SCUA的?评论，我也可以写吗？』。不过是一首曲子，却动员所有编辑写评论，实在难得一见。
编辑部欢欣鼓舞的气氛在七月达到最高潮，然而月底却毫无预兆地发生一件大事。某个周五?早上，接到一通电话后的总编紧急召开会议，要所有人赶在十点前到达公司。就算中午之前有采?访乐团的工作，也得道歉取消，总之非得参加会议不可。
十点之前，所有编辑及工读生纷纷赶回公司，全员到齐后，总编开口宣布，八月二十三日发?售的《move》九月号，将是停刊号。
「昨天，苏阳社的内部会议做出结论，认为《move》继续出刊下去也不可能获利，所以?公司决定从音乐杂志抽手。我们这群编辑，应该也会全部解雇吧。」
谁都说不出话来。《move》的销量虽低，却一直很稳定，而废刊的传言从小菅上班以来?就没断过，但不以为然的他却觉得应该没问题。
「已经确定了吗？」
仁科一脸倔强地询问。
「嗯，确定了。」
「不能向上头抗议吗？」
「我们是以特约方式被聘雇的，并非苏阳社的正式员工，就算抗议也没有用。」
仁科再也按捺不住地放声大哭。
「这里最懊恼的人应该是总编吧，所以别哭了。」
小松揽着她纤细的肩膀。听了总编的宣布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想必他之前便已听闻了。
「都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才导致这种局面。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总编深深一鞠躬。
「没了工作，对小菅和仁科的冲击想必最大。关于转职方面，我会尽可能帮你们洽谈看看。?或许可以去拜托我认识的其它编辑，不过，大概没办法找到相关的音乐杂志工作了。
离《move》停刊号的截稿期限还有一段时间，总编告知大家若有想更换的文章，可随意?变动。会议召开一小时后终于结束，回到自己位子的小菅茫然不知所措，自己在九月号里负责的?页数已经完成，根本无事可做了。
即便《move》宣告废刊，小菅也没有任何动摇，他只是觉得可惜，毕竟这是自己喜欢的?工作。然而事已至此，大声抗议也无济于事。
不过，丧失稍嫌微薄的定期收入着实让小菅心痛了下。虽然总编会跟上头商量转职一事，但?音乐编辑不过是三流职业的代名词罢了。坚持走音乐这条路，或许会很自由自在，但如果期待收?入稳定，就别奢望了。
小菅越想越忧郁，为了不再胡思乱想，他开始对九月号的采访内容做最后一校。大家全都默?默做事，编辑部里明明有人，却显得异常安静。
小菅回到公寓，已经晚上七点半了，天色仍微亮，久保山并没有过来。小菅先洗了个澡，然?后边吃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便当边看电视，此时外头突然传来『碰！』的巨大声响。小菅慢条斯理?地靠近窗边，西边天空一片光亮。正悠哉欣赏烟火的小菅，突然听到玄关处发出钝音。回头一?看，久违一个礼拜不见的男人就站在面前。
他没准备久保山的食物，才想说要出去买。久保山却好像早一步读出他的心思开口『我在录?音室吃饱了才来的』。
「今天终于完成录音了！」
如此表示的久保山难掩兴奋之情。
「你也知道，我们以前从没按自己的意思演出过，这次放手让我们制作唱片，反而压力很?大。不过......原来掌控整个流程是这么回事啊。用另一种方式来听我们的音乐，反倒让我们学了?一课。」
小菅从冰箱拿了罐啤酒给久保山。光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们进行得很顺利。察觉两道视线?黏在身上的小菅一回头，便见到久保山直勾勾盯着自己。
「我现在身上有试听带，要听听开吗？」
「......呃，不用了。」
久保山哼的一声，露出明显失望神色。小菅曾说过自己『不喜欢』SCUA的音乐，所以就?算擅自拿吉他弹奏，久保山也不曾要求小菅『听听看』他创作的曲子。他是个不会拿出烂作品给?人听的男人，想必这次的曲子制作得非常不错。然而不管是多么棒的作品，小菅今天就是不想听。
「之前听了这首歌，我不就称赞你了吗......」
久保山伸手搔搔后脑勺。被小菅一口拒绝，他内心莫名一阵不舒服。
今年十一月中旬，我们也要推出新专辑了。上一张是前年冬天推出的，至今累积了不少曲?子，还真不知该挑哪首好。虽然已经决定这张专辑将会收录这段期间曾推出过的单曲......」
小菅适当地出声附和，但或许心不在焉得太明显，有所察觉的久保山不由低声道『你对我的?音乐没兴趣嘛......』，随即难过地陷入沉默。
两人明明没吵架，气氛却跌入谷底，小菅今晚也早早就上床睡觉。久保山独自坐在音响前面?良久，几片CD重复放入又拿出。
若SCUA的唱片就此大卖，他和久保山的关系会变得如何呢？或许他就不会再来这边睡了?吧，这样不也很好吗？为了让久保山继续朝理想迈进，自己能稍稍帮上忙真是太好了，小菅如此告诉自己。
渐入佳境的艺人与即将废刊的音乐杂志编辑，令人笑掉大牙的对照。内心的不快益发膨胀，?莫非是预感久保山将离自己远去......他会就此性情大变吗？会抛弃自己不理吗？
即便如此，小菅仍期望SCUA大卖，因为他想看到久保山展露自信的笑容，也希望他能登?上杂志封面，还有合约......希望一切都能实现。拚命努力的久保山，只想在音乐圈争一席之地。?比起相信SCUA的音乐，小菅更看重久保山明人的个人特质。因为喜欢......才会做出接近工藤?由纪夫这么大胆的行为，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想见到久保山消沈的脸庞。
工作结束后，干脆回乡下去好了。只要拉开距离，就算SCUA日后唱片大卖，也跟自己无?关了，小菅如此沈思。
废刊决定后，气氛低迷的编辑部唯一传出的好消息，便是仁科和摄影师柴田即将结婚，这对?小菅而言不啻晴天霹雳。这两人交往的事，好像只有他不知道。
只打算入籍而不办婚礼的两人，在山千弄了个只邀请亲友参加的聚会，喝醉酒的仁科当着柴?田的面，直接坦言『我啊...其实很喜欢小菅喔......』。室温顿时下降，小菅手足无措......最后脑?袋挨了满脸苦笑的柴田一拳了事。
最后，大家喝到最后一班电车都走了。柴田及仁科在清晨时搭出租车返家，留下总编、小松?以及小菅在山千店内随地呼呼大睡。中午过后，小松被手机铃声吵醒，在手机传来的妻子怒吼声??中火速回家。剩下的小菅和总编，便一同去附近的茶店共进迟来的午餐。
「小菅，你下个工作有着落了吗？」
总编开口询问。肚子不太饿的小菅，像兔子般小口啃着三明治。
「呃，还没......」
「我认识一个女性杂志月刊的编辑。听说那本杂志有个半年企划，打算分六回刊载各领域艺?术家的采访稿。第四回是介绍音乐人，他们正在找熟悉音乐界的撰稿人。你要试试看吗？」
昨天，最后一期的杂志才刚收稿完毕，脑袋一时还没跳到下个工作。小菅稍微犹豫了下，总?编见状叹了口气。
「女性杂志和音乐杂志的读者需求可能有差异，在一堆莫名狂热的同业中，你对音乐的观点?算是非常冷静。何不尝试看看这类客观的工作呢？你再考虑一下吧，下周给我答案就好。」
即使不想转变，终究不得不改变。回乡下发展的念头也在脑海中打转......然而就算回乡，切?断和久保山之间的一切关联，小菅仍舍弃不了对他的迷恋。
「总编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
苦笑着说咖啡味道有点淡的总编，轻轻耸耸肩。
「等编辑部整理告一段落后，我打算将《move》推销给其它出版社。虽然不抱多大希望?啦......」
「那小松呢？」
「那家伙好像要当音乐方面的自由撰稿人。他人面广又有才气，不用担心下一顿没着落。老?实说，我不太担心那家伙，他可比我有活力多了。」
上个月还理所当然聚在同一场所的同事们，陆续分道扬镳了。明明是熟悉又喜欢的地方，却?只剩下一抹空虚。
「要是《move》能在别家出版社复活，记得通知我一声......薪水不高也没关系。」
总编轻轻搔了下头发，咧嘴一笑。
「薪水可能低得叫你欲哭无泪喔，真是学不乖的家伙......」
说完，总编长长叹了口气。
「小松和仁科也说了跟你一样的话。」
在书店前跟总编道别后，小菅往车站走去。正心想天气好像有点不妙，没一会儿便下起?雨来了。离车站还有一段路程，虽然想就这样一路冲过去，但刚好碰上红灯。小菅索性打消念?头，先在商店的屋檐下躲雨，等待绿灯亮起。
正察看雨势间，一栋正对着火车站的建筑物嵌入的街头萤幕，突然插播一则紧急新闻。宇幕?打出，职业拳击手工藤由纪夫（21岁），因视网膜剥离而发表退休声明』。绿灯亮起，小菅却一步?也动不了。同样的跑马灯字幕，出现三次后才消失无踪。
当天傍晚，前来造访的久保山，一见到小菅便露出苦笑。明知对方开口前不该多问，小菅仍?按捺不住地脱口询问：
「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什么情况？」
「这个嘛......」
明知自己在问些什么，却回答得避重就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