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演艺圈的人果然不一样。不只长得帅,整个人又很时髦。」
田头苦笑了。最近这几年......他几乎没以艺人身份出现煤体了。
「我大学一毕业,就在当地的公司上班了。最近有个朋友要跳槽,所以来这边开送别会,顺?便跟他喝两杯,你呢?」
「我是和经纪公司的人一起过来。」
这样啊......优低喃道。
「这么久没见了,真想跟你好好聊聊......」
小日向遗憾地低语,田头不禁对久违的友人产生怀念之情。今天是承蒙照顾自己的音乐前辈?--榎田的新唱片录制完毕的日子,来庆祝的人很多,就算中途离席,想必也不会破坏气氛。
「我先离开也没关系。不过你行吗?」
优轻轻耸肩。
「虽然是送别会,不过也跟义务没两样了。」
于是田头回到宴会上,言明自己有要事得先走。果不出所料,没有人出言挽留本就是多余的自己。
先在店外等候的优,衬衫外搭了件米色薄外套,右手则抱着似乎已使用多年的公文包,完全?就是上班族模样。田头则是一套黑色夹克、皮裤配黑鞋,他也有西装,不过只在出席宴会及严肃?场合时才会穿。优询问要去哪家店坐坐,田头回答不太清楚有什么店可以去,立刻被笑说『果然?是艺人』。
白天穿着夹克几乎汗流浃背,到了气温下降的夜晚,残留醉意的脸颊却感受到一丝寒意。沿?着大马路走约五分钟后,转入一条小巷,接着爬上一栋大楼的楼梯。那是家只有吧台及一个附桌?座位的小洒吧,优熟练地向四十岁上下的男性店老板点东西。
优点啤酒,田头则点了一杯鸡尾酒。二十一、二岁时,田头常在外头鬼混,最近则只有朋友?邀约才会出门喝酒。无法拒绝别人劝酒的他,常喝得天昏地暗,但其实他并不喜欢喝酒。
「对了,昨天在高野公园赏花的一名年轻男子,似乎死掉了欸。」
是喔......优漫声附和店老板的话。
「好像是喝得烂醉如泥之后,一头栽进河里面。死因究竟是溺死或酒精中毒还不清楚。啊啊?......跟你们聊这种灰暗话题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优无所谓地摇摇右手,喃喃道『不晓得哪种死法最美妙...』。
「应该是『马上风』吧?醉死的话,心情应该也很舒畅,至于溺死嘛,就不得而知了......田?头你觉得呢?」
马上风和酒精中毒这两者根本没法做比较,但是比起溺死或酒精中毒,当然还是在做爱时死?去最好。一回答『马上风...』,立刻被回了句『你这色狼』地敲了下肩膀。
「对了,你好像没再唱歌了?」
优直率的询问,令田头握着平底酒杯的手一顿。
「嗯,乐团已经解散了。之后我转去演电视剧,以后应该会朝这方向发展......」
田头含了口鸡尾酒,葡萄柚的苦味残留在舌尖上。
「现在也有在帮乐圈伴奏,以及幕后合音......」
这样啊......优佩服地低语。
「能从事音乐工作真好......」
听他这么说,田头胸口涌起一股复杂情绪。说什么从事音乐幕后工作......其实几乎没工作找上门来。比自己厉害的吉他手、合音者比比皆是。
会找自己去工作的,大部分是经纪公司的前辈榎田......那类的人。但就连榎田,也时常表示?田头的吉他及合音能力很烂。所以只有在新人偶像刚出道,不需要高水准演出时,才会让田头参?加。谄媚榎田让他心花怒放,就能被同情地施舍工作。如果不这样,根本没有演奏机会。
「我在大学时代也组了个乐团。现场演奏或独唱勉强过得去,不过我们也自知不可能出道。?毕业后,乐团自然就解散了。虽然想走音乐这条路,但我讨厌看不见未来的人生,只好乖乖当个上班族......」
「现在整天只忙着工作,流行什么音乐也不知道......」
窸窸窣窣在口袋里翻找出香烟的优,以熟练的手法点火。交谈暂歇,田头无言地举杯就口。?高中一毕业便进入经纪公司,半年后以乐团形式出道的自己,根本没什么立场安慰对方。
高中时代,两人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当时喜欢的音乐、和优共组乐团的梦想,不管联系多少?次也要练到好的乐曲片段......从来不缺聊天的话题。
在尴尬的气氛中,田头模模糊糊想起这十年来的事。十年前,为了纪念最后的高中生涯,他?俩制作了一张试唱带。结果田头现在的经纪公司找上门来,问他要不要出道。由于经纪公司希望?他加入某个乐团,所以最后录取的,只有声音不错的田头一人。
获得天大幸运机会的田头,没有告诉优及其它乐团成员。毕业之后,田头并不认为高中时代?组成的乐团能持续下去,早有分道扬镳的打算。虽然有点背叛他们的罪恶感,但当时的他舍不得?让到手的幸运溜走。一旦冠上歌手头衔,靠音乐生活的梦想就能成真。
脑海乍然浮现一名男人的身影,对方的责备眼神令田头苦笑。当时他心想,不会再和男人有?所交集了。但时至今日,田头仍非常想念他。对方现在过得如何呢......善变又唯我,从家里及学?校叛逃,不属于任何地方的他......
「你弟弟还好吗?」
优回过头来说『啊啊...过得还不错』
「力高中毕业后,也来这边工作了。」
「他有上大学吗?」
怎么可能呀......优笑着响应田头的询问。
「不但拒绝上高中,更休学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毕业时,都已经二十岁了。和我爸大吵一架?后,他才勉强去高中上课,哪可能叫得动那家伙去上大学呢?待在老家嫌爸妈太啰嗦,还搬来跟?我一起住。不过我结婚后,他就没待那么久了。一打工存够钱,他马上出去旅行,等没钱了再回?来继续打工。有一次他在旅行途中,护照跟钱都被人愉走,只好打电话回来求救。我问他人在哪?里,他居然说『厄瓜多尔』,我根本不知道那地方在哪!」
优拍膝大笑。虽然有世界地图,却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会到那种地方去,果然有力??的风格。
「力一向随心所欲,害我爸妈哭了好几次。有这种不肖弟弟,我也吃了不少苦头呢。」
尽管苦恼地叹息,不过从那温柔的语调仍可听出,优打从心底挂念弟弟。只相差一岁的优和?力,高中时感情非常不好,但两人的兄弟关系现在似乎融洽许多。
「说到那家伙,他现在好像就在附近。上次从婆罗洲回来后,他就在找工作。本来住在我那?儿,后来找到工作就把行李拿走了。听说他找到酒保的工作,刚好那家店的店长累倒,他就被升?为聘雇店长。我偶尔也会过去喝酒,帮他多赚一点。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看他?」
很想见他......但经过了十年,那家伙的眼神,以及仿佛会吃人的说话方式,不晓得改变了没?有,若是没有任何改变,田头不敢去见他。
「呃,不用了。」
田头断然拒绝,但优仍不肯罢休。
「去嘛!你也很久没见到他了不是吗?我很想看看力惊讶的表情呢!」
田头苦笑着摇摇头。优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不再力劝勉强。
手机铃声乍响,是榎田打来的。田头起身对优说了句『不好意思』,往店外走去。
「你太过分了吧,居然中途离席。」
骂人过分,榎田却是语带笑音,应该是喝醉了。
「我刚好临时有事,真是对不起。」
「......算了,你事情处理完了没?我好久没和你单独聊天了......」
的确很久没聊天了。榎田偶尔会突然想到田头真一这人似地找他出去。
「你现在人在哪里?」
「K&J,老地方。」
走去那地方不用五分种,约好三十分钟后过去的田头挂断手机。今晚本想回公寓悠哉一下,?看来是没望了。
田头返回店内,告知优他临时有事得走了。见对方一脸遗憾,田头也不禁有些惋惜。临别之?际,二人交换了手机号码。
「要再联络喔,再见!」
挥着右手的优,站在地下铁电扶梯上的身影逐渐消失。啰嗦的太太和孩子正等着我回家呢...?...优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前往约定的店家途中,田头不经意想起那则坠河新闻。在最美妙的时刻死去......若叫自己举?例的话,一定是十九岁的夏天,在户外举办现场演唱会那时候。那时,如果自己在巅峰之际死?去,或许会成为传说也不定。对照现今的惨况,田头怎么也想不到,当时居然便是自己事业的高?峰,他还一心相信自己会持续往上爬。
根本无法想象未来竟是这田地。力若是见到如今的自己......想像那光景的田头不禁笑了。
「你是笨蛋吗?」?
那家伙一定会这样说。
田头刚上国中时,从已决定结婚的堂哥那里,接受了很多唱片。杰克森5、史提夫汪达等,大半是黑人乐手,这对当时只从电视听些流行歌曲的田头,造成莫大的音乐冲击。
从清晰可闻的声音中,飘来一股陌生的美国风情,那是田头至今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将他从电影、书本以及乡间听闻的外国印象全部联系在一起,膨胀扩大......田头拼命查字典。等到那些唱片无法再满足他,田头便开始自行购买。乡村、摇滚......只要是西洋音乐他都听,十四岁生日时,在他央求下,父亲买了吉他给他。田头拼命练习自己喜欢的乐曲,可惜却不堪入耳地叫人懊恼。
在一堆乐手当中,田头最崇拜史提夫汪达。初次看到对方的电影演出时,想不到盲眼音乐家居然能演唱出震撼人心的歌声,田头感动得哭了。他也好想像那人一样,变成透过音乐感动人心的音乐人,他打从心底这么希望。
国中时代,田头身边完全没有听西洋音乐的朋友。上了高中后,环境大不相同。坐在隔壁的小日向优,偶然说起他也喜欢各种西洋音乐。深切希望找到同好的两人,仿佛在沙漠中找到唯一同伴般,聊了好多喜欢的东西,光只是讨论,逐渐不能满足两人,「好想亲自演唱看看」的想法自然而然浮现出来。
就读隔壁班的半田是优的儿时玩伴,他找了同年级的好友奥宫加入。高中一年级的夏天,他们组成了乐团「move」.
优弹吉它,半田打鼓,奥宫弹贝斯,田头则负责唱歌,老实说,田头比较想弹吉他。但国中时代就加入管乐社的优比较会弹,所以他说不出口。
先以模仿弹唱喜欢的曲子做为开始。优喜欢海滩男孩、Talking Heads等团体,兴趣范围和田头有微妙的差异,所以选曲时总是苦恼不已。班上也有其他人组成乐团,但弹唱西洋音乐的乐团只有他们,有别于一般人。这种与众不同,令当时的他们颇为自傲。不管是出游还是玩音乐,田头都和优及乐团其他成员一起行动。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或是演奏乐器唱歌,过得愉快无比。
乐团练习时,演奏技巧及歌声都不断地调整进步,田头觉得好愉快,想要更上一层楼。要是我们乐团能出道就好了......优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从没明白表示的田头只有随声附和,但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像憧憬的史提夫汪达一样,成为实力派音乐人。
一年转眼就过去了,到了春天,从一年级升为二年级。班级重新拆换过,但有如孽缘似的,田头和优又分在同一班2B。能够同班真是太棒了,田头踏入新教室的头一件事,便是寻找优的身影。当时他本人一脸不悦地低着头,坐在窗边。「早安!」田头开口向他打招呼,他只简短地应声了事。浑身异于平常地剑拔弩张,待在他身边感觉很不舒服。最后田头按照姓名顺序,坐到优后方第二个位置上。昨天和优电话聊天时,他心情并没有这么差。难道自己讲了什么让优生气的话吗......田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两个陌生家伙突然靠近优询问「听说你弟弟也念这间高中啦?」
「少啰嗦!」
优朝他俩低吼。
「你弟弟可是个名人哪。」
对方的声音明显含带嘲笑。
「我说了,叫你们少啰嗦!」
似乎觉得惹优生气很有趣地挑衅一下后,两人便迅速撤退。优显得更加不高兴,即使其他班的半田和奥宫过来找他玩,他也毫无反应。最后两人只得去找田头,坐在他附近。
「优的心情很差唉,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从本人那里问不出答案,田头转而探询两人。优的儿时玩伴半田小声说「应该是那个吧......优的弟弟今天入学」。
「弟弟?」
半田轻轻瞄了下身后,把声音压得更低。
「优的弟弟可是出名的古怪。优好像很讨厌他跟自己上同一所高中......」
身为独子的田头,不太明了和弟弟上同一所高中的感觉。只是他很纳闷,需要这么讨厌吗?
开学典礼当天,优始终不发一语,最后独自默默回家。隔天,心情变好的优恢复以往的开朗,但谁也不敢向他探问有关弟弟的事。田头挺想见见优「古怪」的弟弟,却说不出口。
到了五月中旬,某天午休时间,田头、半田以及奥宫聚集到优的位子上,却听到走廊传来「小日向优在吗?」的大声询问。优慌忙从桌上跳下去走到走廊。一名个头挺高的高中生站在教室门口,瘦削的身形让他看起来格外高大。
「我忘了带字典,借我。」
优一脸不悦地返回座位,从抽屉取出一本字典交给那名学生。不但身材高大,就连来借东西的态度也很嚣张。田头擅自猜测对方可能是高年级学生。等关西腔口音的那人离去后,才听到半田低语「力他好像又长高了......」
「优,你弟已经比你高了吧?」
「嗯,实在让人生气。明明只是个弟弟而已......」优喃喃自语。
「弟弟?」
田头发出疑问,半田不由得回头看他。
「那个人,不是优的学长吗?」
半田哑口无言,奥宫也小声说「我也这么以为......」只见优皱着眉低下头来。
「刚才来的那家伙是优的弟弟力,不是学长,他今年才入学。」
半田代替陷入沉默的优向二人说明。
「可是优的弟弟......好像是关西腔?」
听到奥宫的疑惑,半田苦笑。
「优在就读国中以前,一直住在关西。」
奥宫更加无法理解。
「但是优的口音很标准,为什么只有弟弟是关西腔?这样不是很奇怪?」
「你这么想知道啊?!」
优的心情显然更加恶劣,三人便不再深究「弟弟」这个话题了。一说到弟弟,总会联想到叫自己「哥哥」的幼小可爱存在,但田头却不经意地发现了理想和现实的区别。
第二次见到优的弟弟,是在暑假的时候。那天,田头在优的房间练习乐团初次创作的曲子,作曲的人是优,填写歌词的人是田头。虽然很想创作英语歌词,但依他的语文能力还写不出来,结果变成片段的英文字穿插在日文歌词当中。
明天将在半田家,向乐团成员发表这首新曲,所以田头拼命和优的吉他搭配练唱。
优的家在郊区,和邻居家有段距离,所以优说,在房间里唱大声点也没关系。刚好他父母今天也出门去了,不用担什么心,田头便心情愉快地大声练唱。就在反复练习最后的结尾时,房门突然被用力打开。
「吵死人了!」
两人吓了一大跳,歌声和吉他同时静止。回过头去,只见来人穿着睡衣,一脸凶恶,手放在额头上斜睨着两人。是优的弟弟。
「唱那什么难听的烂歌!害我睡不着觉!」
优的脸色骤变,前所未有地难看。比起被人嫌是烂歌,兄弟二人间的波涛汹涌更令田头坐立难安。
「大白天的睡什么懒觉!嫌吵的话就滚出去!」
面对优的怒吼,做弟弟的只是耸耸肩。
「为什么是我出去?想唱那种歌的话,应该是你们滚出去吧!去车站前卖唱的话,搞不好会有人朝你们扔石头......」
田头还没意识到该生气,惨剧已然发生,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弟弟扑了过去。抓起睡衣的同时将他揍倒在地,但弟弟也没默默任人殴打,滚到走廊时,回踢了优的膝盖一脚。「好痛!你这王八蛋!」优边咆哮边踹踢倒卧在地的弟弟背脊,二人简直水火不容。
「别、别打了......」
田头知道自己应该前去劝阻,但眼前的兄弟实在吵得太厉害,害他不知该从何介入,就在此时,弟弟似乎精疲力尽了,踢了优一脚便往房外撤退。优仿佛要掩盖什么臭味似地重重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混蛋」的怒骂及下楼梯声,打输架的弟弟似乎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