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他的靠枕,让他靠在我怀里。医生护士来了也没什么,兄弟有难,我能眼睁睁地不管么?我觉得一切再自然不过,只是不能体会在别人眼里为何成了怪异怪诞。
他这样在我怀里昏睡了半上午,快到中午时,护士来给他输液。我问护士小姐,为什么睡了一夜之后他倒显得精神不振了。
护士小姐说,这叫伤后后遗症,懂不,生理原因加上心理原因自然精神不振。
不懂,想不明白,我照顾他照顾得不好吗?我的拳拳爱意他没感觉到吗?
我静坐床边,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进向天的身体里。
向天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
我想,我对向天的态度,有时老练,有时轻佻,面对他时,我自然而然扮起了情场老手的角色,有时候,我连自己也理不自己了。而向天,他很少拒绝我的轻佻动作,他是大智若愚还是别的?最让我不解却已渐渐习惯的是,他从来不笑,只要他稍显柔和的神色,或者不反抗乖顺的样子时,我就认为他是高兴的,平静的。
我在思考,这是一片安稳的好兆头还是一种危险的关系?向天,这样看来,我才是蒙在鼓里的人,但是,向天,你为什么看起来一幅柔弱、任人欺负的样子?你也知道的,我向来是遇弱则强,遇强必弱的。
输完液后,向天要回宿舍。我看他的样子,只怕连路也走不了几步,于是说:"再躺一会吧,没事的。"
向天不听,挣扎着要走,我抱住他道:"别犟了,向天,乖,宝贝。"
向天静默了一会,说:"我想回宿舍。"他说得委屈可怜又决绝,我不得不依了他。
路上,他不让我扶着,但是那随时会倒的样子,我又不得不偶尔搭一把手。突然他全身搭在我身上,我问咋了。他说头晕。
我找了块石凳坐着,他却不肯坐到我腿上来,石凳凉,我说:"要不我背你回去吧。"
他摇摇头。我又说:"向天,真的没事的,男生背男生,很常见的,真的没什么。"
我说得诚恳,他同意了,并说在几幢几号。
我背着他走时,那种感觉很踏实,自然而然没了往日玩闹的心。爱情,稍微显得实在起来,不是油嘴滑舌,不是打情骂俏,不是所谓的占便宜,却是,比如现在,他不能走路时,我可以背他。虽然,别的不相干的男生也可以背他,但是,那种心情不一样,对吗?他能感觉到我背部的温度与硬度,我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跃,换作他人,就不一定如此了。
回到他的宿舍,他们看我时,想看又躲闪目光的样子。我大方地打着招呼,随和地笑着,说你们的兄弟受伤了,还不过来慰问一下。
向天在我背上,没说话。
我又问向天的床在哪儿,他们忙指向一上铺。我说这样怎么方便,他们就说我的我的吧,我的是下铺。
向天说不,坚持要上他的铺。没办法,我把他放下来,他自己上去了,我在下面看着他爬上去,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这时他们才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向天你昨晚去哪了,怎么把额头弄伤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兄弟我们担心死了,你的手机咋不带在身上呢,放在寝室守床啊,这位仁兄你怎么遇见我们向天的,真是多谢你了,晚上请你吃饭咋样,我们向天向来老实没心眼,唉,怎么就弄伤了额头呢......哎,哎,哎,我们还是别问了吧,等向天好起来再说,哎呀,我说,向天的额头会不会留疤呢......不会吧,应该不会吧,慢慢会消的......
我有点懵了,我还从没想到过此,护士说后遗症,难道向天是因为担心这个才精神不振的?但是,在路上他明明是因为头晕才让我背他的。我看着向天,他仍闭着眼,怎么就头晕了呢?有那么一瞬我的脑里闪过脑震荡这三个字,但是很快就不去想它了,医生都说没事,但是校医院......理不清,头还乱。
我的眼扫过他的床,木板上放着很多书,教科书,还有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哦,忘了说,我们学校所有学生的风格都差不多,我是指床上,小小的铺位,还要搭一块木板作书架,书架除了放书,所有小东西都往上放。唯一担心的是,我还未毕业,木板就断了。
仔细看看他的书目,普通心理学,认知心理学,人格心理学,实验心理学,解剖心理学......明白了,看来他念的是心理学专业。中国同性恋研究?福柯的性?同性恋亚文化?他看这些书?噢噢噢,人家念心理学的,自然少不了这些书。我的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干吗要去看这些书呢?自讨烦恼,一切顺其自然不好吗?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容易,生了好奇心怎样都想探个究竟的。
我说:"向天,我先走了,下午再来看你。"其他人说怎么就走了,下午过来请你吃饭。我笑笑,这才注意到他们寝室有好几台电脑,看来蛮富裕的嘛,想我们寝室,大家都是光杆司令,一台电脑也没有。
我没立即回寝室,而是去了校医院,还是怕什么脑震荡之类的,如此我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向天啊,那是向天啊。虽然我不喜欢傲慢无礼的家伙,但是不得不问清楚。医生今天的情绪蛮好,乐得大家都有说有笑。
我问有没可能脑震荡之类的。
医生说怎么可能,你不见他好好的吗?
可是他说他头晕,而且昨天晚上还算好好的,今天却显得疲惫不堪。
这种情况谁的情绪都会低落,没撞出血都会头痛头晕,何况流了那么多血。
今天中午,他是让我给背回去的,我真怕有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情绪是最主要的,你照顾他时,应该多说些安慰鼓励的话,可别拿什么事去刺激他。
我说我照顾他挺仔细的......
我自以为对他甚是爱护,但是那些言语那些行为......我们还讨论了那个问题......他的书架,还有那些书......如果说是情绪突变,这些,应该是原因吧。向天,我猜不出他的态度,他的心思。他念的是心理学,我怎么猜得到。
回了趟寝室,我的兄弟们才不会关心我为何一夜不归,大家都牛皮了,还能挖出什么新鲜玩意呢。更关键的是,寝室里除了我没其他人,甚有可能昨晚无人留宿。
我躺在床上,原打算小憩一会的,后来却睡着了。醒来时,不是自己醒的,是被学校的广播吵醒的。谈到广播,我又想起了一些往事。唉,我常常能想起一些往事。我这人,看来是天生的风流性子啊,太容易爱上别人,只要一个微笑,或者说是一个上翘的嘴角,一个背影,一个身姿,一种声音,就可以让我念念不忘几天。喜欢了却不一定会放手纠缠。我对男子的形态比对女子的形态向来敏感。女子,若不是有倾城倾国之貌,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噢,原谅我吧,还是直接把关于广播的事说了得了。
那个男生,刚认识时,其实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就对他心生迷恋,主动和他谈话交往。这是偶尔的结识,而且他是另一个学院的,所以这种心思也就不了了之。
有一天,我正走在校园,也就是傍晚的广播时间,空气中突然传来一种另我窒息的声音,当时我正走着路,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听到这个声音时我立即站住,似被钉在原处,近乎贪婪地听着他的声音。本来我还有点怀疑自己的听觉,但是广播主持人在节目最后说谢谢某某同学来我们节目做客。是他,我确定了,心乱了,又平静下来,失落了,又找了回来。这种感觉这种事很久都没有了吧。伤感中。
还是说向天吧。六点半左右,我还在自己寝室,说好了下午会过去和他一起吃饭的,毕竟,还没追到手啊,而且他还伤着,任何理由都是无力的。
匆匆赶到他的寝室,门半掩着,我推门进去,没看见人,我喊向天向天。向天从他的床上伸出手来摇了摇。
"向天。"我捉住他的手。"向天。"我思量着他情绪低落的原因,不知能说什么。"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
"没什么了,只是想躺着,不想动。"
"向天......"他大约看出我想说点什么,直直地看着我,这倒让我低了头。
"你,情绪低落,是不是因为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思前想后,想有些话,有些事,过分了点。"
"没有。"他垂下眼睑,不再看我。
"那,以后你跟了我。"这话,说出来后,感觉心底的气都被抽干了。
他,还是垂着眼睑,睫毛有动的吧,眼皮有动的吧,我偷偷地瞟着他。良久,我们都没说话。我也垂下眼睑,心里一片空明。他躺在那里,我站在那里,时空似乎静止了。然后,终于,我听得一个音,"好。"声音柔柔的、低低的,有感情的还是没带感情的?
我也跟着说好。然后,这次会晤就该到此结束了吧,双方已作出这么大的决定。
我又问不吃晚饭吗,中午也只吃了点点。
向天只是摇摇头。我说那我去给你买点水果,他还是摇头,我决定不听他的,给他买了些水果回来,放在他的书架上。
向天看了一眼水果,说:"这几天你别来了,待我精神好点,再去找你。"说着递给我他的手机,"把你的号存上吧。"
我把号存上,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我来看他,但想着他才刚答应的好字,忍了。怕的是他不是真的不想我来,那样我进退都不是了。
回到宿舍,从阳台走到寝室,再从寝室走到阳台,时而躺下,时而又站起来走动,如此几番,终于安定下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角落里的蜘蛛网。摸出根烟来,犹豫良久,掐断,扔了,然后又把整包烟给扔了,不解气,用脚狠狠踩两下。
向天,隔得远远时,他也能阻断我的思想,站在身边时,我也常常不能思考,若不是我早就练就了一口油腔滑调,更没得话说了。
他那一声好,若不是奢望,我真想再听他说一次,或者把它录下来。那一声,真有缠绵至死的味道,若说,其实有这一声就够了,只怕你不会相信,我也不会信啊。不过,至少,眼前是足够了。此刻,我的心情是缠绵悱恻的,当我偷偷想起他时。
人在生活中得意时,或者说是有事可忙时,大约是不会借助网络闲玩的,你已相信这个事实了吧。豪,不论曾经我们在QQ上聊得多么尽兴,想丢开时那绝对是毫不犹豫。
三天了,向天还没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问候他时,总是说好的,等我状态好点会给你打电话的。第四天时,我想起了豪,很久没跟他聊天了吧。有人给了你爱情,你指望另有人理解分享你的爱情,是这样吗?
豪,我每次上Q时,似乎他总是在线。查看他的IP地址,是学生宿舍楼的网线。
"你在寝室上网?"
"是,好久都没见着你了。"
"买了电脑?"
"租的,80元/月,我们这个专业,没电脑太恼火了。"
"你啥专业,计算机?"
"聪明。"
"几年级?"
"一年级啊,不然能过吗?我打算下学期就买一台。"
"可,可你的QQ上21岁了?"
"填大点无所谓吧,老兄。"
我觉得被耍了,但这些,以前我都没怎么问他,是我在一相情愿地相信着他的QQ资料,是我一直太自以为是。他给我的印象,从最初的矜持冷淡,不苟言笑,到现在的热情主动活跃,但我向来喜欢双子座的人,两面性,那样的人生才算完整吧。
我没对他表示不满,聊天而已,尽兴就好,管他真真假假。
"你把他追到手了?"他问。
"他受伤了。"我说。
"好了吗?"
"快好了吧。"
"你不在他身边守着他?"
"他不让。"
"你们进展如何?"
"还算顺利。"
"已经追到手了吧~"
"点头了。"
"不明白。"
"他点头了。"
"你怎么让他点头的?我也想出师了,传点经验。"
"心诚则灵。"
"怎么讲,详细点。"
"男人追女人,女人追男人,女人追女人,男人追男人,只要用了心,多半会成的。再凶猛的动物,人们给它点好处坏处,总会被驯服。人兽恋都不算是新鲜事了,古来有之。"
"经典,老大!"
"老大,你以前有追过女生吗?"
"我对追男人更有兴趣。"
"你喜欢征服男人?"
"征服?还蛮新鲜的。"
"你以前自己说的,不管什么情欲征服欲,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你倒记得清楚。你想说什么?"
"征服二字是你先提出来的呀!"
"那又怎样?"
"提醒强调作用。"
"哦。"
"现在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
"恋爱的感觉。"
"所有恋爱的感觉都一样,酸甜苦辣,爱过的人都知道。"
"老大,你诓我。"
"?"
"我还没恋爱过呀!详细点吧,老大!"
"你把所有关于爱恋的词语找来看看就全知道了,网上搜搜看,多容易。"
"我等会再搜,你先说两个吧。"
"魂不守舍,患得患失,牵肠挂肚,郁郁寡欢。"
"怎么全是悲的,难不成你现在是这样的心情?"
"缠绵悱恻。"
"这个,还是有伤的成分在里面,算不上甜蜜。"
"似乎你懂得也不少。"
"不是,老大,我只是从词语本身来看。"
我突然觉得内伤,一时里竟想不出一个甜蜜的词来,难道真如豪所说,这是我目前的心情?
我陷入思考者的状态,想起很多,也许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吧,但是,它们又把我折磨得失去魂魄一般。比如向天的心理学,他怎么念的这个,只要我一想到这件事,感觉就变得怪怪的。心理学,唉,真是厌恶得厉害。无论怎样,就是厌恶!向天,我想着他一边跟我接吻一边分析我和他的心理,还有接吻这个动作,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
还有,他第一次出现在天台时,我说我想吻他,他居然不拒绝。当然,作为我来说,自然不希望他拒绝,但是他这样反应,现在又让我想不明白。
第二次,我说今晚就在天台过夜,他留下来了,他难道就不怕我用强吗?后来,他的身体会颤抖,明明又生涩得很。现在,豪说,我所想到的关于爱恋的词都是悲的。我的情绪也变得失落起来。向天,也变得模糊起来,越来越远。
我突然不是那么期待他给我电话,有也可无也可地等待着。后来发现,这不过我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思。
当他终于约我时,我能平静地说好。当我挂断电话时,心突然活跃起来。一路狂奔至天台,看见他时,他又成了唯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我发现,思考是沉重的、痛苦的。只有抱着他时,才觉得,世界真美好呀!
"向天。"我只会叫他的名字了,还有笑,傻笑吧。我们相抱着,看不见彼此的脸。我突然想到,应该先关心一下他的额头的吧,怎么能这么粗心呢!
"向天。"我一手捧着他的脸,一手抚着他的额,没什么大块的疤,伤痕很新很柔的样子,应该会消失的吧。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可是!难!口水话不想说,情话,你知道的,没以前那么容易说出口。
他呢,似乎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只等着我说话,我说,他就听,我不说,那也没什么。所以,我只好又把我们的头交互靠在一起,刚开始时还安安静静靠在一起的两颗头,渐渐地似乎也不安起来,摩挲着,寻找着,试探着,终于,心有灵犀地,两张嘴触在了一起,同呼吸,共命运,同发展,求进步,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