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向天说,"其实,我也没多少生气,只是觉得委屈难受。"
"真的吗?宝贝。"
"真的。"他低低地回答,像是不愿或者无力承担宝贝二字。
"不生气还那么久不理我,真的生气了会怎样?"
"再不会生气,只要你不生气。"他说得真委屈,我的心紧了一下。
"我们都不生气,好好地在一起。"我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好。"他又给了我一声好字,我抱紧了他。
"歌,听明白啦?"隔了一会我问。
"不是听明白的,看明白的,你不是怕我听不懂吗,抄了歌词,还一句句的翻译出来。"他半嗔半痴。我的确是这个心思啊,要知道,我也是看明白的,英文歌,我向来听不明白,不过我可不愿在他面前坦承。
"小说呢,看明白啦?"
"那还用说。"
"感动了?"
"爱,有一点凄楚,但,的确是爱啊。"他说得断断续续。
"你,想不想要那种爱?"我这样问,因为想到他的笑,甜蜜的、羞涩的、纯洁的笑,是因为笑得很少吗,才会有这种笑?
"那种爱,就像日出或晚霞,它们美丽着,我们只能远远地看,近不得身。"
"但阿申巴赫,他选择了靠近。"我说。
"所以他死了。"向天说。
"对,所以他死了。"我重复道,"我爱你。"我又说,又接着问:"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笑了?"
我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大约把他弄糊涂了,因为,向天,显现出不大自在的神色来。
"我刚才笑了吗?"他反问道。
"我看见了。"我说。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说。
"笑得很好看,"我说,"虽然笑得很浅。"
"我不知道。"他重复着摇头。
"你不喜欢自己笑?"我想不明白,他看起来的确有点,不对头。
"不!不是!"他将脸藏在我怀里,似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
"向天,"我说,"为什么?"
他不答,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不是平稳的,于是不再追问,心里有点难受,不知是因为阿申巴赫,还是因为向天。想起一个人,形容小李飞刀的爱情,永远爱着而永难得到,这两者相辅相成,永难得到、无望的爱却永远爱着,这样的爱,既动人又伤人,伤神伤脾伤肺,大约就是这样来的。
而此时,我的心里充溢着这种伤和这种情。向天,如果什么伤着你了请告诉我。我在心里说。
不知向天是不是听到了我所想,他突然说道:"有个人曾对我说过,‘你若不想招惹男人,就别笑'。"
"多久的事了?"我抬起他的头,看着他的脸,想着他的笑,我隐隐约约看见他的笑藏在脸里,在涌动着。
"上初二时。"他垂着眼睑。
我感觉心被刺了一下,"这么多年,你一直没笑?"
"他们说我是怪人。"
我又抱住他,说:"没有人再说你是怪人了。那人是谁?"
他沉默了,我没再追问,隐约感到不是什么好事。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班上的一个男生,我们住一个寝室,相邻的上铺,有一次,大家玩闹,拔别人衣服裤子的游戏,他们把我按住,玩得很过分,我挣扎不过,后来,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向天说得断续含糊、摸棱两可,我想事情没有这样简单,却只淡淡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我转学了,潜意思里,真的不再笑。"
"即便有时笑了,也察觉不到?"
"我想我是受了暗示的作用。"
"还知道怎么笑吧。"我玩笑道。"一个人时会笑吗,对着镜子笑?"
"看着镜子时,我只会厌恶自己。"
"不是还蛮帅的吗?"
"我厌恶自己,厌恶那个男生。"
我想起那晚我的粗暴来,莫不是跟这个有关?老实说,那晚我的动作虽然粗暴,但是粗暴中情意仍在啊。"我喜欢你,"我说,"我不准你讨厌自己。但是你的笑,我只想我一个人看见,这又太自私了。"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感到为难起来,似乎比向天还为难。
向天道:"这还真是个问题,那个人的话,那时候不明白,后来渐渐明白,我想自己受了他太多的暗示,感觉不服气,所以才报了心理学专业,现在发现,心理学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事实胜于真理。"
"那次的电影,你怎么就站到了我身边?"我问。
"我,那,那时啊......"他一下子显得焦急,口不择言了。"我也不知道,没多想啊,就站在那里了啊。"
我笑道:"别啊了,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故意站到我身边来的?"
"没有。"他低低地说。
我起了逗他的心,"没有,那为什么隔那么长时间不出现后来又出现了,再消失一段时间再出现呢?摆明了勾引我的!"
"没有!"他急促道,声音也大了一点。
"好吧。"我略加收敛,"那么说说看那时为什么不回头看我,我看了你之后?"
"你还真不讲理,"向天终于也来气了,"谁说的你看了别人别人也要看你,非礼勿视,懂吗?你还非得人家看你才会舒服是吗?"他涨红了脸,显得可爱,幸好他看不见我的形容,总之,他惹人怜爱,虽然,他比我矮不了多少,2厘米吧,比较瘦弱,而且,在我面前,他只有当小孩子的份。
"乖乖,"我轻掐他的脸,"玩闹着的,哪里就当真了,不过,你应该理解我呀,我是真的感到没有面子,这样吧,现在我们好了,你亲我一下吧,我就会觉得挽回面子了。"说完我闭上眼睛。
没有立即得到吻,我想得再鼓励一下,于是说:"看着亲不下,还是你没漱口?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想这话不像鼓励,倒像要将他气走,事实是在这番话后他立刻亲了一下我的左脸。我还来不及回味又说:"亲嘴哪!这里。"我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左嘴角处,"吻我这儿,过来。"然后撤开手指,双手摸索着去拉他的身体。
他倒好,顺着我的手,将头埋在我的肩上。
"为什么不吻?"我略带埋怨,"这下子我更没面子了。"
"你的面子本来就很有底,损失一点也没什么。"说着他已吻着我的嘴。这一瞬,我的大脑已停止运转,这吻,虽然是我强求的,不!怎么能算强求呢,强求的吻不会这样甜蜜吧!他的嘴没有立刻离开我。噢!其实是我不放,虽然思维停止,但是这是自然反应嘛。所以,怎么说呢,总之是,一切理由都是合理的。这是一个甜蜜的傍晚,我找回了我的爱情。
第五章
和好之后,暂且这么说吧。我们,比从前更亲密,主要是向天,他渐渐懂得向我表达他对我的喜爱之情,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没办法,从前都是别人享受我的爱,因为我占尽他们的便宜,他们喜欢这样认为。
向天呢,他的喜欢,其实没什么实质性表示,但是我能从他的眼里看到,最重要的是,我的感觉是这样的。有时,我们会去自习室看书,相邻而坐,向天,大约不会明白这一行为事实对我的意义。我脑海中常常浮现一些画面,就像某个电影片段一样反复播放。
有一次,记不得在什么地方,其实当我看见那牵着的手从我身旁经过时,我的眼就只看得见他们了,周围的一切似乎突然抽空。我只是瞟了一眼,低头,又抬头追寻。他们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先前我没反应过来,后来想大约是看呆了。
突然,一个男生,不知为什么,想要挣拖开另一个穿着军服的手,穿军服的不依,他们的手就在他们的双肩之间玩闹追逐。那两只手,我突然觉得充满生命。更糟的是,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放肆,他们的手,突然停止游戏,而向我走来,来不及掩饰,我的目光只好与他们硬碰硬。
"兄弟。"穿军服的喊道。
我故作玩味流痞地笑着,不置可否。
"你的人呢,不在身边,还是没有?"穿军服的继续道,那个男生静静地站在一旁,个子比穿军服的高一点。
这下我就笑得比较勉强了,"不在身边。"我撒谎道。若说没有,太没面子。
穿军服的笑了笑,说:"若是没有,我可以向你介绍一个。"
我忙道:"不用了。"那时我还比较小,没经历什么事,习惯于拒绝以保护自己。
"好吧,"他笑得,了然于心的样子,这让我不大舒服。"那我们走了,不过,还是少在大街上这样看人。"说着再看了我一眼,牵着他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本来远远地看着别人牵手我没怎么难过,但是他们居然走到我面前来炫耀,这让我不得不难过,但除此之外,也没法。
现在我常常想起那两只手,在半空中游戏追逐。
另外,就是这里了,在自习室,我偶尔能看见有的人,他们也是相邻而坐的,就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他们可以忽略我,我却不能忽略他们,他们轻声地浅浅谈笑着,那笑容,只装得下彼此。那时,我刚上大学不久,一切都太过生疏,惟有别人的幸福,我看得见,闻得到,那些人如此和谐幸福的样子,从此在我心里生了根。
高中时,碍于我的初恋,别笑,我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虽然他的面容已渐模糊遥远,但那樱桃嘴,却依然红着。他,我不想说他的名字,但为了记述方面,随便写一个吧,樱桃丸子,这个名字,还能接受吧。碍于他,因为他优秀正统,我也不得不跟着优秀正统,所以高中时期,我所表现出来的,基本上还算一个干净的孩子。
高考结束那天,因为第二天还要进行英语口试,我去了他家,他家就在县城,另有七八个同学也去了他家。我的心里略有不快。那晚,我的兴致一直比较低落,一为才结束的高中生活,二为从此我和他大约不会再见面了吧,三为那些同学干吗都往他家跑。
我对他说:"人这么多,无论如何,我得挨着你睡。和别人,我肯定睡不着,明天英语口试肯定要受影响。"
他拍拍我的肩,很宽容的笑着。那晚,我的确像个斗气的小孩子。后来我们终于睡在一张床上,打的地铺,不过这屋还有另一张地铺,也睡着两个人。我的心里依然烦着,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骨碌爬了起来,到阳台去吹风。阳台的风也不能让我的心变得清凉。
过了一会儿,其实我就是在等着他跟出来,他终于来了,"怎么了?"我知道他是随口问问,出于地主之谊,但,其实是我小心眼了,我们两个是最好的。
我没说话,他依然关切地看着我,我有点受不了他的注视,回过头去看他。他的樱桃小嘴,还是樱桃小嘴,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他的脸蛋,还是乖乖巧巧,瘦长瘦长的。他慢慢转过头去看阳台外的黑夜。我的心有一点失落,一点冲动,借着这可能转瞬即逝的失落与冲动,我一把抱住了他,将头侧靠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我的脸。
抱住他时,我渐渐失了勇气,几次想放开他,但终究坚持住阵脚。
"韩枫。"他的声音轻轻的、干干净净的。
我说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兄弟。
他说我的家就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而且可以打电话。
这是安慰话,我想,我的想法跟他的不一样,我们没法一直在同一条路上,分开后,一切无可避免地会发生改变。我想起了,那部电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就是这一晚,在他家看的。我还记得,那些比较激烈的吻和爱抚的镜头,当时,我们这些毛头小孩子,屏住呼吸观看的同时,也不忘掩饰性地嚎叫两声。现在看来,那时的镜头是多么地纯洁无暇啊。但是,我那时被这部电影扰乱了头绪,也许是那少爷的画的色彩扰乱了我的视线。总之,这一晚我情绪低落的原因,少不了它的份。
"姚亮。"我喊着他的名字抬起头来。没办法,我不能叫他为陌生的樱桃丸子,姚亮,这是一个熟悉亲切温馨的名字,那时候在班上,只要有人说着他的名字谈起他的话,我就会尖着耳朵听,然后再学给他听,他总是笑笑,我常想我这样做也许是为了看他的笑,因为我的话而笑。
姚亮看着我,他的目光有一点飘忽。我看不得别人处于劣势,那只会让我想着怎么欺负他。"闭上眼睛。"我笑着说,"我想变个戏法。"他曾说,我笑的时候,别人就会对我没了防卫之心,真亏他的提醒,后来我常常笑,在我想欺负他的时候。
他果然闭上了眼睛,我不再笑了,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见我久未动静,他问:"还没好?"
我说:"快了,别睁开眼睛,千万别睁开眼睛。"冲动有时是祸害,有时则是机会。我常常冲动,起了某个念头时立马去做。所以,我在他的樱桃小嘴上亲了一下。那时,我有一点慌,有一点颤抖,还有一点幸福的感觉,但是我为这一秒的幸福失去了更多。
他睁开眼,也没显出多少怒意,我们对峙了三五秒,他突然转身回屋去了。我在阳台站立了一会,后来也回屋了。
我们还是睡在一张席子上,再没动静。第二日醒来时,我的脸靠着他的背,就像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孩子。
口试完后我想直接回家,那几个同学却拉着我往他家走,说最后一顿饭了,吃了再走吧。没奈何,他们的力气比较大,我别别扭扭地进了他家,他没参加口试,正在客厅看电视。从那吻之后到现在,我们没说一句话。
午饭后,我说我先走了,他的妈妈挽留了一会,我坚持要走,于是他的母亲说:"亮娃娃,总一下小韩。"
姚亮没说,只是站起身来,提了我的包。我说不用送了,我知道怎么去车站。其实我不知道,其实我希望他送我。姚亮仍没说话,开了门走在前面,我跟其他同学招招手说再见,也感谢了一下他母亲的手艺,然后去追姚亮。
在那条小巷里看见了他,我的包被他放在地上,他的双手环抱,靠在墙上,低着头,我向他走近。到他身边时,他仍旧不动。我站立着,也不说话。那时我心里只有一点难受,什么都没想,也许是累的。他突然将我压在墙上,双手抓着我的头,吻我。我感到我的头皮有点痛,嘴唇上也传来一点痛感。我想我自己突然变得脆弱。连这点疼痛也经受不了,眼泪就这样无声地滑落。他离开我的嘴,低着头。我们依然沉默着,然后,他提了包走在前面,一直将我引到车站。等车时,我们还是没说话。我的心正经历着一种掺杂着痛苦伴随着幸福的东西,还来不及说话。
来不及的时候,就只有彻底失去。高中时的通讯录,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是说,从老家带到了大学寝室,夹在一个装着比较重要的东西而又很少翻动的文件夹里。我没有给姚亮打电话,有时会把那张纸翻出来,对着那个地址那个电话发呆。那时我家还没有安装电话,所以高中毕业后,我几乎所有同学失去了联系,我得承认,我是故意的,不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这会让我感到快乐一点?
到大学后,没有姚亮在一旁作榜样,我终于变得......你来想一个形容词吧,不过,你这样了解我,不用再说了,我还是不忍用乌七八糟的词来形容自己。有时我依然会想,若是姚亮在旁,我会不会将延续高中时的优秀正统?这大约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有个词叫物极必反,我想自己从前装乖学生太累了。大一那年,我基本上本分着,但是暑假来了,躁动的季节来了,那个暑假我没回家,跟爸妈说在外自食其力,体验挣钱的艰辛。开始时我的确怀有这样美好的梦想,但是外面的世界太大,机会太多。结识的人,滚滚向你涌来,把你围在中间,然后人群乱了,不知不觉中,还没搞清怎么回事,我就被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