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教人防不胜防。
众人都知晓,横过黑森林到亚堤斯城的这条便利捷径亦是步向死亡的捷径。
可饶是如此,数百年来,执意贪快走捷径至繁华大城亚堤斯的商旅们,仍旧情愿冒死越过黑森林,也不愿多花时间走那需绕过一座山头的安全路程。
时间,对于必须抓准时机牟利的商人来说,是极为宝贵的。
因此,纵然夜盗已在此猖狂数百年,也纵然枉死于这片林中的异乡客已不知凡几,但是愿意冒险走人这无门地狱路的人亦未曾减少。
月圆之日,月光灿明的夜晚,夏风轻徐。
由数辆马篷车集结成的车队,快速地行驶在森林幽径里。
带头的赶车人正惊疑著是否会遭遇夜盗时,下一瞬间,拉车疾跑的两匹马突然同时仆倒于地,马匹巨大身躯的跌势令连结的篷车亦跟著翻覆。
见前头生出变数,后方尾随的车队马上紧急煞住。
带头的赶车人狼狈的自地上爬起,但尚未定下受惊的心神,整个车队便已让隐在黑暗中窥伺已久的夜盗们团团围住了。
赶车人见一森冷的剑尖抵上自己的颈子,惊恐的说道:“你们要什么尽管拿去,全部都给你们,只求……”只是,他还未能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一道凄惨的喊叫声已代夜盗说出他们的回答。
他们既要钱,也要命。
仅一眨眼,原本黑暗的森林已化成人间炼狱。惯于杀人的恶匪早不将人命当回事,杀人之于他们,反成了安定体内躁动不安、嗜虐血液的定神剂。
尸伏遍野,车队里的男人全被杀死,女人则在恶匪淫乐轮暴下企求能一死解脱。
夜风微徐吹送,除了那在空气中飘浮的淡淡血腥味,任谁也嗅不出另外还有股不寻常的氛围。
黑幽幽的林荫深处倏地传来沙沙轻响,在旁,一名看啃兼等待在女人身上享乐的盗匪,心疑地往林子一瞥。
“呜!呜!”一只双眼发出亮光的夜枭倏地自林中扑翅而出。
那名夜盗被突然飞出的夜枭吓了一大跳,但在仔细看清状况后,才总算放下心来,他移动自己肥胖的身躯往树林里走去,打算先解决已憋了好一阵子的尿意。
其余的夜盗仍旧鼓噪著,恶意地凌虐那些可怜的女人们。
突然,在一片狂欢喧嚣中,有把锐利的剑刀袭进了夜盗的温柔乡,无情地划破了他们的血管,将所有沉迷在快意驰骋里的男人全部肃杀殆尽。
速度之快,迅如雷电。
一干盗匪们死得莫名其妙,恐怕直到流光他们体内那一身肮脏黑血之前,仍不自知他们其实早巳名列于死神追捕的名单中。
最后一个夜盗双眼暴睁,带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在尚未来得及看见结束他罪恶一生的人的容貌前,沉重的身躯已缓缓倒落在身下光裸的女人身上。
污血溅到身子的温度拉回女人渐失的神志,女人空茫的眼在对上持剑挺立的男人后,瞳孔焦距逐渐凝聚。
“求…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仅剩一口气的母亲哀求著,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
一身黑衣的男子拾起夜盗的衣服拭净剑身上的脏血,幽绿且散发出妖诡异光的瞳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他并未因垂死母亲的请托而软下心肠,杀掉那些该死之人才是他主要的目的,救人不在其列。
“妈妈!”一道娇小的身影突然自某辆篷车内奔出,但那孩子的出现只是暂缓下男人的脚步罢了,小孩稚嫩的啼泣声仍勾不起他的同情心。
“求求您,救我的孩子……”母亲提起最后一丝气力哀求。
男人无情地转过身去,迈步离开,可顿时又停下步子,只因有道极微小的力量正紧抓著他的衣角。
男孩望著母亲焦急催促的神情,低语出声,“先生,求求……请您收留我好吗?”
男孩双膝著地,跪坐在垂死的母亲身侧。
“即使您不愿意,但也请让我母亲安心的死去。”抬起小脸,男孩望向黑衣男子,眸中有著无声的请求。
男子的幽眸在见著男孩样貌的一瞬间,闪过一丝异光,脸上的神情仿佛受到强大的震撼。
“先生,求求您。”男孩爬到他脚前恳求著。
既然这是母亲临终前的遗愿,无论将来会如何,只要这个男人点一下头,就能让妈妈毫无牵挂地上天国……男人仔细地端详这男孩的容貌后,终于半蹲下身子,朝将蒙死神召唤的母亲作出承诺道:“我会替你照顾这孩子的,夫人。”
女人唇际绽出一抹满足的笑,安静地闭上双眼,再无气息。
黑森林最深处。
曾经辉煌一时的伟岸城堡,即使在矗立数个世纪后,依然屹立壮阔。
岁月磨蚀掉的,仅有它历代主人的事迹。曾经英焕的外观在时光的沉潜中已变得沉郁苍茫,位在黑森林深处的古老巨堡逐渐拥有子属于自己的黑色传说。
黑夜过后的明朗清晨,亮丽的晨光自高大绿树的枝叶缝间透进屋里。半敞的窗,帘幕微扬,婉转的鸟鸣声在枝头缭绕。
男孩在偌大的床上翻了个身,悠然转醒。
他步下床来,赤裸著足踏上地毯,缓步地走近窗边那引人的晨光。拉开窗帘,亮灿灿的阳光穿透过玻璃窗,令人眩目。
昨夜的经历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场再真实不过的噩梦。
自父母身上流出的血液,那稠腻的触感仍留在指上,即使血迹早巳洗去。刻意忽略掉脑中那一闪而逝的黑暗记忆,男孩由窗台极目四望。现下他身在一栋古老的城堡里,一幢看似荒废,且位在这血腥森林深处的古堡。
他无法望见远处,因为窗外的风景全让四周高大的树木给挡住了。
肌肤上又浮现沾著血迹的错觉,男孩闭上水蓝色的眸,强迫自己回想母亲临终前的笑靥。他从未想过那个阴沉的男人最终竟然会向他母亲允诺收留他。
那男人甚至还帮他埋葬了父母的尸骨。
环顾自己睡了一夜的四周环境,那在夜里看来极为森魅的空旷卧房,在白昼除却了古老的痕迹后,看来并无异样。
男孩不由自主地走至壁炉前,拿起吸引他注意的小画框,框中画著的是一幅甜蜜的全家福。在中央的黑发男孩,很明显就是黑衣男人小的时候,只是完全没有那股阴郁之气。
正当男孩在猜想著是什么原因令他成为这般阴沉的大人时……一道黑影被男孩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他转过头,便见男人高大的身躯已进驻这间卧房。
男孩不禁放下手中的画框,略微不安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个人走路总是这般无声无息吗?活像幽灵似的……男人的眸只淡扫了男孩一眼就转身走出门。“穿上鞋,跟我来!”冷冶的命令自男人远去的身后抛出。
稍一迟疑,男孩旋即奔至床边穿上鞋,再飞快奔跑著跟上男人迅疾移动的身影。
男孩脚步凌乱,微微气喘,却不敢稍作歇息的紧跟著男人的脚步,因为他知道,若来不及跟上,他一定会迷失在这座如迷宫般的广大古堡内。
穿堂、回廊、阶梯、长廊、旋梯……男孩跟著他回绕在宽广的城堡中,一大一小的身影不停地前进。
终于,男人的脚步停下了。男孩跟著他步进一间深广的大房间,但才望一眼,就立即让室中的陈设给震慑住了。巨大的壁炉、造形华丽的巴洛可式天顶烛架、宽长的餐桌旁排列整齐的锦织靠背长椅……没给他太多机会仔细瞧,男人已沉声命令他,“坐下来,吃东西。”深绿的眸用傲然的眼光示意。
顺著他的眸光,男孩望见长形桌子末端的位置上已备妥一些食物。一看见食物,男孩的肚子便极为合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他毫不犹豫的立即坐到食物前大快朵颐一番。
男人墨绿色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男孩吃饱喝足,蓝蓝的眼眸中露出满足的神情并轻轻伸舌舔过唇角时,眸光突然一闪,继而变得深幽无比。
在男孩用餐巾拭净手后,才发觉男人仍站在原地看著他,跟著才注意到,这张长得离谱的餐桌上竟只有他所坐的位置前布有食物,此外桌上空空如也。
“你不吃东西吗?还是我吃掉了你的食物?”男孩有些罪过地疑问道。
男人眸光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语道:我不需要。”
五年后幽暗的黑森林深处有一幢充满吊诡邪恶传说的古堡,然而古堡后却有一个风光极其优美的湖泊,可惜因著古堡恶名之故,从无人敢在此地多做停留。
然而此刻的湖畔却传来一阵阵金属与木质物的交击声。
伊凡·卓尔斯紧握著手中钝剑的握柄,使出全力攻向穿著一身黑的男人。
由他那头金灿灿的发及那水蓝的眸可辨认出,他正是五年前被黑衣男子收留下来的男孩。男孩的样貌改变并不大,仅是身子抽长了些,而原本短薄的金发也已留长,绑成马尾扎在颈后而已。
他那缯金色的马尾巴,现正随著他致力攻击的动作而剧烈地晃动著,背后已是汗湿一片。
相较于男孩的卖力,男人手中的武器是一截枯枝,他气定神闲的,一招招拆解掉伊凡的攻势。
久攻不得,伊凡的招势越来越急,但心浮气躁下,步数也显得凌乱。男人浓黑的眉略微不悦地一拢,手中迅速解去他更趋杂乱无章的攻击,趁著空隙,将手中树枝往伊凡左胸处一送……伊凡心头一惊,快速回剑防守,无奈男人攻势太猛,让他猝不及防,树枝一下子便有力地往他的剑上一挑、一隔……“啊!”惊叫一声,伊凡仅能傻愣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而后“扑通!”
一声落人湖中。
他呆住半晌,愤而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啊,怎么这样!不公平、下公平啦!不管比多少次,再怎么比也都是你赢,我下要再练剑了啦!真没意思。”他双手忿忿地环著胸,嘟著嘴耍赖地叫嚷道。
“与敌手对招最忌心浮气躁,你方才自己先乱了阵脚,招式中又只攻无守,我才能一招击败你。假若我手中拿的是真剑,且在刺向你胸口时又施足全力的话,你早就毙命了。”对他耍赖的举动毫无反应,一身黑衣的男子凯凯克·休尔严厉地训诫道。
闻言,伊凡虽仍嘟著嘴,却已惭愧地垂下小小的金色脑袋。
凯凯克暗叹了声,也不忍再多加责备,扔下树枝走至湖畔,将沉人湖中的剑捞起。
“练剑不在求胜,而在自保,一心求胜而狂攻却疏于防守,在战斗中是个很致命的错误。”凯凯克将钝剑递向伊凡。
讷讷地伸手接过剑,伊凡抬首望向凯凯克,刺眼的阳光在凯凯克高大的身后织了张金色的网,而他只看见那双眸色恍如坚冰般的绿眸。
他的神情总是一迳的冶漠,始终不变,五年了……伊凡心中顿时闪过一股错觉……时光似乎在凯凯克的身上停住了。
五年后天花板上点燃著的数根蜡烛将偌大的餐厅照得一室光亮。
伊凡狼吞虎咽地咀嚼著送进嘴里的食物,但一双痞痞又机灵的蓝眸却一迳地瞧著坐落在遥远长桌另一端的凯凯克。
凯凯克的掌中正拿著装有美丽紫红色酒液的水晶杯轻轻摇晃。
“凯凯克,你不是说你根本不用吃饭吗?那怎么还能喝酒?”从未进食,甚至连一滴水都不曾沾唇的怪人竟在饮酒。伊凡再忍不住地发出疑问。
“我的确是用不著藉由食物维系生命,我喝酒纯粹是因为……我喜欢。”凯凯克手转动著酒杯,绿眸审视著杯中物在烛光透析下更似血液般的美丽色泽。
“喜欢!”倏地扔下手中刀又,伊凡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兴味盎然。“既然你会喜欢到愿意喝它,那就表示“葡萄酒”这种东西肯定是种很好喝的饮料了,我能不能也喝喝看?”他自行猜想著,那水蓝蓝的眸中写满跃跃欲试的念头。
远隔著长桌,凯凯克若有所思的绿眸直盯著那双生动的蓝眸好半晌……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那时不过是他一时错认了。
虽是极其相似的五官,也有同样的眸色和发色,但他所倾恋的那个人却没有这般灵动的眼神,这般刁顽的神态。
然而眼前这双灵活的蓝眸却莫名的比记忆中那双温柔的蓝眸子……更让他心动。
“可不可以嘛?让我喝一口,一口就好!”
凯凯克回过神,发觉伊凡这小子仍是带著无限渴望的表情,死盯著他手中的酒杯。
“小孩子是不能沾酒的。”他漫不经心的回答,眼睛看似正凝视著杯中的酒液,但脑中挥之下去的却是两张重叠的相似脸孔。
“小孩子!”闻言,伊凡怒气冲冲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他的身高在这五年中又抽长了不少,只是修长却清瘦的少年体态仍构下上被称为男人的标准。
“什么小孩子,我已经十七岁了,镇上裁缝师的儿子尼克十六岁时就娶妻,现在十九岁的他都快当第二任爸爸了,我都十七岁了,还算是小孩子吗?”
想到凯凯克那总把他当成幼稚儿童看待的态度,就令他感到有点生气,而那家伙此刻轻忽的表情更是……令人不爽到了极点!
没说出伊凡就算再活到七老八十,在他这个已活了数百年的怪物眼中也只能算是个小孩子。凯凯克只是默然的沉思著。
但话说回来……原来这小子也已经十七岁了,他收留伊凡已经十年了吗?十年,对一般人而言算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对他而言与一日并无多大差别,只因他……“你最近常到镇上去?”不动声色的,凯凯克狡诈地用疑问岔开伊凡的注意力及怒气。
糟!伊凡这才警觉地捂住自己的大嘴巴,他怎么一时忘掉凯凯克是不喜欢他太常和镇上人家打交道的?除了他拿猎物的皮肉上市集贩售时例外。
他怎么自己露出马脚了!
“没……没有,我没有常常去呀!尼克是我上回去裁衣时才认识的,他……他是镇上老裁缝的儿子。”伊凡连忙假笑著解释道,但脸上那心虚又僵直的神情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凯凯克只用一双瞬也不瞬的森绿眼瞳直盯著伊凡看。
被一双毫无情绪的冰绿眼眸紧盯著,伊凡顿时气势全失地坐回椅子上。
凯凯克薄唇扯出细微到令人难以察觉的笑痕,然后又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十年了,当年的男孩也已长大了,他承诺那个女人的事都已做到,或许他该让这孩子离开了。这孩子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又有一颗活泼开朗到连他这个阴沉的“人”也影响不了的心,伊凡原本就不适合这幢灰暗的古堡。
乜该放他自由飞翔,回到人群中了。
冶汗涔涔,一反刚才的嚣张,此时的伊凡正襟危坐得活像被罚跪的小孩。
糟了个糕,他该不会又惹毛凯凯克这个冶血人吧!担忧著等会儿该不会又要被逼著用拉丁古文写一篇文章,或者是算数学……伊凡不禁心中暗自哀鸣。
回过神来,凯凯克看向仍一脸小心翼翼的伊凡,薄唇无温的吐出一句话,“也该是时候了。”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液。“啥!也该是什么时候了?”伊凡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对峙!一身俐落贴身衣裤的伊凡,屏气凝神的寻找著仍旧一身黑衣的凯凯克身上的弱点,此时气氛严肃凝重。
明亮的金发、湛蓝的眼眸,一向嘻皮笑脸,总是一副牲畜无害样的伊凡,难得端起认真的神态应对。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当他在认真应敌时,周身竟也能释放出沉凝慑人的黑暗气流。
同样的深林湖畔边;同样的杏无人迹;同样的对手,不同的是那时的小男孩已长成一个清俊少年。而黑衣男人仍旧是十年前的那副模样——高大、冶肃、阴沉。
“锵!锵!”两剑终于相触击,倾刻,金属交碰声不绝于耳地响彻林中。
伯爵的替身情男————叶子
作者:叶子 录入: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