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一桩。”枪火撇了下嘴角,他偶尔也会表现出这种幼稚的逞能,不过最终还是坐下来让小狐替他包扎伤口。
“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他问,目光对准了狼牙。
“他们隐藏得很好。”狼牙说,“我们把整个小镇搜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他们应该有个秘密据点。”
这是个关键所在,我们误闯他人的地盘,直到此刻仍不知道对方的人数和实力,而在刚才的探索中,也许我们的一切都已在那些人的眼目窥视之中。
“他的武器怎么样?”狼牙问。
“M3。”枪火吸着气,伸手摸了摸眼角刚贴上的胶布,“如果他不是头儿,那他们装备还不错,比我们以前遇到的那些猪好得多。”
“你能活下来真不容易。”苏普说。
“他的枪法不错,但没我快。”枪火举起胳膊,似乎在向我炫耀。他根本不懂得事情的轻重。
“现在他们知道有人闯入了他们的领地,我们得先判断他们是什么。”狼牙说,“是一群守着食物等死的猪还是和我们一样。”
“他们最少有一个孩子。”枪火说,“这表示他们不可能和我们是同类。”
大多数人对孩子都不感兴趣,但由此衍生出更多的希望——既然有孩子,很可能有女人,有更多乐趣。这是必不可少的游戏,要是缺少这个环节,很多人都会萎靡不振,失去活力。
“看来我们要在这个小镇多待上一段日子。”狼牙说,“现在开始得轮流巡逻,晚上不要单独行动,先找出他们的巢穴在哪。”
枪火似乎还想补充些什么,但是狼牙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很灵验,成功地让枪火闭上了嘴。狼牙望着眼前小小的火堆,右手埋进白象牙长满蓬松灰毛的脖子。
“我们要找一个新的宿舍。”他说,“要安全,适合防御外敌。”
树林里又黑又暗,冷风贯穿了我们。这里确实不安全。
05.据点
找一个好据点并不困难,但我们的劣势在于对这个小镇很生疏。
这里不再像那些被征服的领地——井然有序:每一条丁字路,每一家商店,甚至每一间独立的住宅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地形的优缺点也全部了然于心。作为训练的一部分,往常我们每天巡逻,所有行走路线和躲避战术都是考验,让我们得以安全存活至今。
清晨来临后,狼牙下达了行动命令。
由于现在我们暴露在敌人眼中,所以不再有暗中活动的必要。队伍从容不迫地横穿小镇,这样做是示威,为了让对方知道我们并非请求接纳,而是准备发起一场浩大的侵略。这能起到警示作用,但也可能激怒对方,我不确定,反正狼牙要的不是谈判,而是激烈冲突。我们全副武装,气氛有些严肃紧张。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也是件好事,至少打发了他们的无聊。
我走在队伍最末,肋骨处伤痛难忍,可是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点,除非我想一个人休息个够,否则就别整天哼哼。这支队伍的优点是不会抛弃同伴,这是底线,也是生存的必要条件,但是同样没人有足够耐心去关心同伴,不厌其烦地询问“哪里疼”或是“还好么”,这都是多余之举。我们认为既然是同伴就该有自知之明,如果坚持不了,最好不要拖大家的后腿。
我得让这伤快点好起来。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来到小镇中央的一处高地。这里是一座陈旧古老的教堂。铁栅大院内一片幽深的墓碑群,一条弯曲的小路通向停柩门。讽刺的是,这个本该以圣光照耀众生的神圣之地,此时此刻却显出一副颓败凄惨的景象,即使在这样晴好的白天,也不免令人感到阴冷。
毫无疑问,这正是个御敌据守的好地方,但是我们都很清楚,那些暗中的敌人可能早已捷足先登。如果我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闯进去,未免太鲁莽大胆了。
枪火看了看狼牙,在默许之下,他率先伸手推开了教堂大门。
刺耳的合页摩擦声后,迎面吹来一阵带着霉味的冷风。这股阴森的冷空气让人精神一振,我们嗅出了空旷的味道。这里似乎还没有主人。
枪火把门开得更大,手中的枪已对准了阴暗的室内。
他左右扫视,然后说:“没有人。”
“不要大意。”狼牙说,“别忘了他们在暗处。”
“嗨。”枪火冲里面喊,“我们来了,别躲躲藏藏。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厉害。”
他晃了晃手中的枪,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狼牙命令留下两人守住门口,以免意外发生,其他人跟着枪火进入教堂内部,逐层搜查可能藏身的秘密地点。和之前搜罗“宝藏”不同,这次更要加倍细心。
被留下的两人,我是其中之一。可能狼牙认为以我目前的体力无法胜任这繁琐又细致的工作,另一个留守者是新人,我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我们守在教堂大院的门外,防止突然出现的敌人将我们围剿。从这里可以看到小镇的全景,有些荒凉,但不是我们经历过最糟的一处。我找到了昨晚那幢别墅,它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果树园旁边,四周有一圈砖头和树篱隔成的围墙。我对这幢别墅充满好奇,很想再去探索一番,同时我对那个孩子和黑暗中的“对手”也一样好奇。“对手”受了伤,枪火说不清他打中了他哪个部位,所以也无法确定所谓的受伤究竟有多严重。但是枪火以极为爽快的姿态承认那肯定不至于让“对手”丧命,这意味着他们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交手。
我回想了昨晚的整个经过,包括那几下肋骨上的重击。回忆受伤的过程真是折磨,好像伤处一次又一次反复遭到伤害,每次都更加精准尖锐,详细到每一层皮肤、肌肉和骨骼。
“听说那家伙挺厉害。”
“什么?”我从走神中回来,有人正在对我说话。
新手说:“他下手真重,打断了你的肋骨。”
“他还不够聪明。”我说,“换成我们随便哪个,那种情况下都会立刻要了对方的命,绝不会只让他受点伤。”我看着身边的同伴,手指朝上做了个鄙夷的手势。
他哈哈大笑:“下次我们给他来点更厉害的,你觉得他能活多久?”
“不超过三天。”我说。
这类谈话乏味而无趣,我们互相应付似的一笑便转开目光,各自神游天外。直到狼牙的搜查行动结束,我们也没能找到新话题。
教堂外一片安静,只有矮树林中的鸟叫声,偶尔伴随着一阵风吹过摇动树枝的声音。
“这里很安全。”狼牙宣布,他的神色并未放松,看来这也不完全是个好消息。
我们最终决定暂住在这里,但必须有两到三人守夜,以确保据点万无一失。白沙已检查过地窖,下面不可能有地道或是别的出入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守株待兔,等那些家伙熬不住从暗处出来宣战,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也能养精蓄锐。狼牙说,既然简单的计划就能奏效,为什么还要多花心思去想复杂的?我们只需等待。
晚上,我的胸口开始持续疼痛,翻身都很困难。因为这样,狼牙免去了让我守夜的工作,但他忽略了一点——我根本睡不着。
夜晚越来越安静,月光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投射下来,在地面形成一大片古怪的色块。我们就像躺在一个巨大的调色板上,等待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混乱与调和。
疼痛难熬,我整个人都在发冷,忍不住呻吟。我尽量不让任何人听见这些声音。
忽然间,有人靠近我的身边。
“很疼吗?”这个人问。
“不。”我吸了口气说,“只是不能动弹,这样总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
他似乎在一旁摸索,从他的衣服里找些什么。
然后他把找着的东西扔给了我。
“可以止痛。”说完他自己点燃一支,很快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大麻味。
我捡起那支烟,有人被这个味道弄醒了,往这边看了一眼。
白沙摆弄着防风打火机,看着地上的月光出神。他显得有些烦闷,我以为他要说话,可结果他只是安静地抽完烟,转身回到自己的地盘睡着了。
我重新躺下,把烟放在枕边,那股味道果然让我昏昏欲睡,但我没有点燃它。我觉得它会在一个更重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凌晨时分,天开始下雨。雨水冲刷着窗户,发出惊人的响声。
枪火拿起一个灰色枕头,把它捶出一个凹陷蒙在头上,显然很多人都没有真的睡着。这样的天气是个好时机,适合突袭。大雨和黑暗让室外的视野变得很糟糕,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屏息凝神,就像在等待一场打仗游戏,可是结果令人失望,并没有人来攻打我们,什么都没有。在期待与失望中,白天就这么到来了。
接下去几天,一切平静如常,好像我们来到了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危险的静谧之地。教堂中的长椅预示着一天又一天平淡无奇的日子,旧地毯像海绵一样吸收着所有声音。这种平静十分危险,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变得更为凶残可怕。
“有结论了。”终于,又一个白天到来时枪火翻身坐起来说,“他们害怕了,现在准是在哪个洞穴里瑟瑟发抖呢。”
他扔开枕头,眼睛瞧着狼牙,想在头领那里得到验证和认同。狼牙沉默不语,大多数时候,他对枪火的态度比别人严厉,可遇到某些事又很容易与他不谋而合。他们有相同的特质——暴力至上,还有相同的战斗才能。他们认为战争非常刺激,战争在人类生活中占有绝对重要的地位,如果没有战争,一切都会在平淡中消亡。
然而此刻,战争狂人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他们找不到敌人了。按照枪火的推断,应该有为数不少的敌人在暗中蛰伏,但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以往那些愚蠢至极的蠢猪也总有忍不住出来活动的时候,可眼前这些狡猾的对手明知有人侵犯他们的领地,却仍然能够坚定持续地保持静止藏匿,不动声色。
枪火最终提出了一个符合他个性的建议。
“我们可以派出一个诱饵。”他的语调十分轻松自信,好像在说故事中的某个精彩细节。
枪火认为要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小镇等待敌人自己送上门,本质上违背我们原有的行事风格,他狡猾地避免使用不明智这类词,而是把这个失败的计划归咎于我——因为有人受了伤,所以狼牙不得不采用柔和的等待的方式来面对问题。
“我们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试探,只要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接下去就能像以前一样轻松解决。”枪火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他对你干的加倍还给他。”
这不失为一个可行的主意,枪火的优点在于雷厉风行,缺点是缺乏耐性,无止尽的等待让他浑身发痒,而他的同类在队伍中占了一大半。
“他说的对。”终于有人开口附和,“我们应该主动出击。”
这意味着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狼牙用非常锐利的目光注视了这个附和者一会儿,我也在看着他,不过是出于迥异的缘由。
“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多少人。”苏普忽然说,“就像枪火看到的,至少有一个孩子在这镇上,我是说,有可能他们仅仅是不愿离开故土的幸存者。”
“有可能。”枪火想了想,“不过好象什么都有可能,为什么不去试探一下?那才是最简单的方法。”
通常这种讨论不会有什么结果,最终还是得由狼牙决定怎么干。
然而计划制定得出乎意料,狼牙说,这个小镇必须毁掉。
“就从出事的那幢别墅周围开始,如果他们是幸存者,他们会珍惜这些过去的回忆,如果不是,他们也会因为领地被毁坏侵蚀而按耐不住。”狼牙以相当平淡的语调说,“不管结果如何,这是可以打击对方的方法。”
打击无非就是杀害他们身边的人,毁去他们重视的物品。这个决定振奋人心,我们挨个整理了车厢中的炸药和汽油,大部分都是沿途搜罗来的,以防万一,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枪火自告奋勇担任先锋,带领几个和他志趣相投的人前往别墅,其他人尾随其后时刻待命,一旦有状况便前去支援。点火安排在黄昏后,这样天色足够暗,能制造更惊人的视觉效果。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我们大致熟悉了道路和建筑,虽然尚未到了如指掌的地步,但至少不会像初抵时那样迷惑生疏。我们井然有序地走着,一路上净是鼹鼠丘和坑坑洼洼的草皮。枪火的手电光在前方忽明忽暗,每个人都带着点火装备,几分钟后一团耀眼的火焰腾空而起,映衬着蓝黑色的夜空。我们慢慢走近,在附近的果园里藏身。空气中充满了呛人的烟味,热浪阵阵,扑面而来。我感到胸口烦闷,肋骨的伤在这段时间似乎好了一些,但距离痊愈远远不够。面对眼前金灿灿的火焰如同怪物一样吞噬着房屋,我和其他人一样,镇定自若,不露一丝惋惜的表情。要是他们愿意,也可以把我扔进火里。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火焰带来毁灭性的快感。但是,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四周是一片绿草地。我们按照狼牙的命令逐一在周围放火,有些房子燃烧得很快,瞬间化成一片焦黑,有些则慢一些。狼牙站着看了一会儿,火光在他的眼中跳跃闪动。
就在我们认为诱敌行动又再次失败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惨叫声。我们立刻转头去看,白象牙机警地站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苏普第一个辨别出声音的来源。“别墅。”他说。
我们一直在等待寂静中突然而至的声音,然而这个声音却不该是由自己人发出的。随着这声惨叫,接踵而来是一连串枪声。
“是那个家伙。”枪火愤怒地喊。队伍中有人遭到偷袭失去平衡直接跌进了火堆里,惨叫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这个倒霉的家伙背部朝下摔得火花四下飞舞,整个人都被火焰包围了。苏普正在帮着他扑火。
我忽然觉得不安,一路上我几乎都在顾忌着自己的伤势,尽管这一幕在狼牙和枪火的预料之中,可我惊讶地发觉,我已在期待着它的终结。
06.对手
“留神。”火被扑灭之后,有人回来了。
“抓到他了吗?”狼牙问。
“他进了树林,枪火去追他。”回来的人说。
“真蠢。”狼牙说,“我们才是猎人。”
他拍拍白象牙的脖子,手掌轻轻一推,公狼像一道闪电一样蹿了出去。
“带上枪,都跟我来。”狼牙为他的爱枪上弹,他管那个叫“苏利文”——一把M4超级90霰弹枪。毫无疑问,我也得参与接下去的战斗,如果不能和他们在一起,我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废物。
我们在火光的映照下进入了矮树林,枪火和“对手”早已不见踪影。
枪火跑得很快,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运动能力,我认为他甚至能和白象牙一较高下。此刻在公狼的带领下,我们可以避开某些看不见的危险,它的野生能力并未退化,对于猎物和陷阱依然有着特殊的敏感。
在那。
狼牙的目光提示我们注意前方,我听到的不是枪声也不是打斗声,而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白象牙放慢了脚步,似乎嗅到危险的气味。
我们本不该注意到那条血迹,实际上那是一条线,一串引诱麻雀进入陷阱的麦粒。血迹呈U型,在一小丛灌木边转弯,好像有两个人经过那里,其中一个被拖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