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孤零零地带着爸爸妈妈的骨灰回了家,我把他们放在卧室的窗台上陪着我慢慢长大,看我一个人用他们留下的钱默默无闻地生活,不敢和人多做来往。其实,我也是庸人自扰,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我的情况,根本没有人有那个胆子与我亲近,生活……挺清静的。
那时候,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东西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一本日记,这本日记在爸爸书桌的抽屉里放了很久,开头的扉页上写着:“送给我们最亲爱的女儿……”
原来,爸爸妈妈并非完全不相信相师的话,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敲开你家的门,不为别的,就为了告诉你你养的女儿是个灾星,这样的话纵然不喜欢听,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的。也许爸爸妈妈早就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所以,他们给我留下那本日记,有爸爸的字,也有妈妈的笔迹。
一本日记帮助我放弃了哀伤与自责,爸爸轻松的笔调,妈妈美妙的留言都让我觉得生命是珍贵的、美好的,而我……我怎么能够让最最牵挂我的爸爸妈妈在天堂都放不下心呢?所以,我要过好每一天,我要微笑着面对我的人生。
但生活的重担让我很快笑不出来了,爸爸妈妈留给我的钱只够我用到高中二年级,我没钱交学费,只好先放弃上学,开始了打工生涯。
十六岁的时候我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为了生存,我到家政公司自荐做钟点工,做一个月有六百块钱,存下三百,另外三百除了吃饭,还要拿去报名考试,买书学习,就这样,我考上了成人大学,在十九岁的时候拿到了大专文凭。
我把爸爸妈妈留给我的房子卖了,用这笔钱在另外一个城市买了一套小房子。这套房子价格很便宜,因为阳台正对后面的城市公墓,屋主急于脱手,而我,急于买房子。
爸爸妈妈的骨灰坛也跟着我搬来新家,我用剩余的钱在对面的陵园买了一个坟位,让爸爸妈妈永远住进去,每天早晨起床站在阳台上,就能看见我为他们立的小小的大理石碑。
这个城市比原来的城市更大,风景却是相差甚多,唯让我感到宽慰的是周围没有认识熟知我的人,没有人知道我是个克父克母克尽天下人的扫把星。就这样,我大大方方地进入了人才市场,在那里,我遇见了我们的老板,然后开始我的工作。
工作了,似乎才是生活的一个真正的开端,我的刻苦与沉默让周围的同事对我充满了好奇,我把那些好奇全部摒弃在外,我努力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明白自己的情况,过多的接触会让别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二十一岁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个正常女孩才有的渴望,常期的孤独让我开始下意识地想要找到一份温暖,但是,当第一位男友在交往一个月后突遇车祸险些丢了小命,我才知道一切都只是奢望。
叹气都没有用,正常和人相处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我就是这种破命,不能和别人过分亲热。倒霉的男友,他也只是一时情动抱了抱我(非常纯洁的拥抱,连亲吻都没有,前后持续不到五分钟),第二天一大早上班便遭遇到车祸。
我去探望了受伤的男友,氧气罩下苍白的脸让我知道我真地不能再伤害他了,满心的愧疚促使我毫不犹豫地留给他妈妈一张银行卡,这张卡上是我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买车钱。
他伤愈出院曾到我的公司来找我,我想尽办法躲避,接连一个星期的拒不相见使他终于对我灰心丧气,躲在一堵墙后我偷偷目送他黯然离去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涩。
从那以后,我频频换男友,一般交往都不会超过一个月。其实,每次提出分手的不是我,而是男友们,因为我拒绝和他们拥抱,拒绝亲吻,甚至拒绝牵手,我对他们大谈特谈精神恋爱,可想而知,人都是有肉欲的动物,谁愿意一直看得见摸不着?
情场失意事业却是少有的顺风顺水,我的生意越做越好,外贸这种活儿一旦开了头有了固定的客户,再做起来就比较得心应手。我们的老板是个非常开明和爽快的人,克扣提成之类的事从不曾发生过,半年的时间,我终于又攒够了钱,美滋滋地过起有车一族的生活。
倒霉的是,那车走了5000公里都不到,还处于磨合期,我就被小山带着跳进了长江,尸骨无存。
不服气地捏捏皇帝的手:“你看,我好不容易混出个人样儿了,小山却拉着我跳了江,唉,我的房子啊!我的车啊……”
大美人非常干脆地打断我的话:“现在不是更好?那些房啊车的都不用你自己挣钱去买了……”
我白他一眼:“你懂什么,靠自己双手挣钱那是最开心的。想当年,我做钟点工第一个月拿到工资……”愣了愣,那种糗事好像没有必要告诉大美人。
皇帝却不放过我:“你怎么样?”
我垂下头,嘟嘟喃喃:“我……这个,对了,我问你,为什么你会对小山说什么和蔼的事不全是他的错?哼哼,你肯定知道我和和蔼需要合魂的真正原因,对不对?”开玩笑,那种哭鼻子的事我能告诉你吗?想当初我刚拿到那六百块钱,手握六张百元大钞抱着爸爸妈妈的骨灰盒大哭一场……
大美人不愧是最温柔最体贴的情人,见我不肯说,只微微一笑,果然顺着我的意转移话题:“合魂的原因本不应该告诉你,华阳真人一再叮嘱我不可对你言及此事,不过,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摇摇他的手臂:“没什么大不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大美人笑了笑,轻轻摇头:“真人是觉得对不住你与蔼儿,若非他与小山的疏忽,你们也不至于一人只得一半的魂魄。蔼儿倒也罢了,你的这一半飘到另一个世界,遭遇了那么多事,真人担心一旦被你知道原因,你会……”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停了嘴。
我掐他的手背:“我会怎么样?”
皇帝笑着:“你会……拿刀追杀他。”
我呆了呆,突然跳起来,两只手掐住大美人的脖子,努力让眼睛喷出凶光:“说,究竟是什么原因?”
皇帝咕咕地笑,喉结在我的掌心滚来滚去:“好啦好啦,朕说还不行嘛?快坐下来,小心着凉,身体刚好些。”
我不理他:“快说。”
大美人无奈地看着我:“你坐下来,我说给你听。”
我哼哼着,慢慢放松手,任由皇帝将我重新拉进怀里坐稳,又用被子团团裹住,这才缓缓开口:“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十七年前,私逃的靠山王带着妻子千里迢迢前去投靠曾叔祖华阳真人,不料,靠山王妃身娇体弱,途中染病,本是小小的风寒,却越来越严重,到得华阳真人的住处时,可怜的金枝玉叶终于尝到了私奔带来的恶果,病得奄奄一息。
原以为见着真人定能解除王妃的痛苦,谁知华阳一眼便看出王妃怀了身孕,而母体大病已然戕害胎儿,面临落胎之险。
为了保住小胎儿,华阳施法将婴儿的七魂六魄导出,封住王妃肚子里胎儿的肉体,只等灵魂完全复原后再将其导入。
这本是个最为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毫无顾忌地为王妃调养身体,又能帮助小胎儿受伤的灵魂康复如初,可人算不如天算,华阳一朝失误,竟导致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故。
胎儿的灵魂太过弱小,华阳便替它设了个结界,日日为其取日月精华滋补助养,半个月后,胎灵终于渐渐痊愈,华阳看着碧绿色的小胎灵在结界里胡乱扑腾,知道再将养几日便可送小家伙回娘胎了。
就这么短短的几日,小小的胎灵还是出了事。
华阳每隔半年出观采办一次,采办的物品够观里的人吃上大半年,可靠山王夫妻俩来了之后却让华阳犯了难。
靠山王虽然长得俊美不凡,人品武功样样强人百倍,可有一样,就是这一样让华阳不得不在小胎灵回母体前提前出观采办物品。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靠山王是个有名的大饭桶,极其能吃,一顿饭要吃五大碗,华阳每每目瞪口呆地看他吃饭时的模样,都为自己的粮食哀悼不已。
眼看又有一批修道者要进观历劫,华阳瞧瞧观里实在没有吃食了,他又不曾修练到不饮不食光靠露水便能过日子的神仙境界,为了不饿肚子,可怜的道士只得下山采办食品。
好在小胎灵已经康复,只等再养几日便可送他回母体,华阳思忖着这时候应当不会发生什么凶险之事,吩咐已能幻化成人形的小山守护小胎灵,自己放心地下山去采办物品。
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当他回来的时候……
第五十章:
其实故事说到这份上,我已经猜出来了:“小胎灵出事了?”
皇帝点点头:“不错,真人回来后真是吓坏了。原本在结界中的小胎灵居然趴在结界外,而且丢失了一半的魂魄。”
我也被吓到了:“怎么会这样?”
皇帝摸摸我的头发:“唉,说到底还是小山大意之故,他把真人的法术想得太高,认为小胎灵在结界里面一定很安全,真人叮嘱他照顾好小胎灵,他见小胎灵一个人在里头折腾得挺高兴,并没有太用心,坐在结界外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微微地愣住:“难怪……他说他不喜欢睡觉了……”
皇帝继续道:“等他醒来时,小胎灵已经出了结界,至于为什么会出结界,小胎灵又怎么会丢失了一半的魂魄居然是半点不知。”
我若有所思:“肯定有坏蛋,或许小山也不是故意睡着的。”
皇帝拍拍我的肩膀:“真人当初也是这么说,可小山死活不答应,说是他害了小胎灵,一定要将功补过。”
我叹了口气:“真是个固执的家伙!可是,小胎灵怎么会出了结界呢?”
皇帝笑笑:“真人施法回顾了当时的情况,原来,真人所住之处有众多的修道者,真人是个善心之人,经常会收留一些将遭天劫的修道者在观中渡劫,可惜,这种善心有时难免会办坏事,使那些心存不轨者有机可乘。那天,正巧有一名修习魔道的熊妖前来避劫,无意中发现了小胎灵,恶念陡生,想将小胎灵制成管灵为己操控,便强行打开真人的结界。令他没有料到的是,真人虽只修练了百年,却是先天异禀,结界打开后熊妖被结界散出的金光所伤变回原形,不仅小胎灵不曾得到,数百年的修为也毁于一旦。变回熊的熊妖没了法力自然收不了小胎灵……唉,但小胎灵被强行带出结界,不能适应外面的环境,致使魂魄难以自行聚拢,散去了一半。”
我呆呆地听,呆呆地问:“管灵?管灵是什么?”
大美人皱皱眉:“那是一种恶毒残忍的法术。将幼小的灵魂收在一根竹管里,任灵魂慢慢长大,一定的年限后,被管子束缚不得自由的灵魂会产生怨念,从而被持管者操控。”
我抖抖地打了个激凌,不由自主往慈祥怀里缩了缩。所谓的管灵让我想起瓮中人,把出生不久的婴儿固定在瓮中,可怜的孩子因为生长受了限制,成年后身体长成瓮钵的形状,制成瓮人的马戏班子带着这种人为的怪物四处巡回展览,用其赚钱。
心里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张开双臂死死抱住皇帝的腰肢:“和蔼一半的灵魂就到了另一个世界,变成了我?”
大美人索性把我抱起来拢进怀里:“别害怕!自那以后,真人收留渡劫者时都多了个心眼,凡修天道者留之,修魔道者一概不留。所以,不用担心观中有心怀不轨之人。”
我点点头,可想想成风的话,蟒蛇、野狼、老虎……原谅我,我是个人,而且以前还是个女人,要我不怕那几种动物好像不太可能,如果是松鼠、兔子也就算了,那些可都是凶狠又残忍的猛兽哪!
大美人拉过被子,带着我向下一挫,被窝中顿时盈满了幽幽香气,熟悉的温暖让我微微定了定神,死命把身体蜷起来一个劲儿往美人怀里拱动。
皇帝抱住我,低声道:“为了早日找回你,真人在这儿重新建了道观,一来这里靠近京城,真人觉得或许凭着留在蔼儿体内的三魂三魄可以找着丢失的四魂三魄;二来真人甚是愧疚,离京城近些,若你主动回来了,也可尽快为你们合魂。可惜,你一直都没能回来,而蔼儿……”轻轻叹了口气:“蔼儿自幼体弱多病,往往一生病便迟迟不能痊愈,我想尽心思替他进补,却始终不见好转。直到蔼儿十二岁时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我终于忍耐不住了,来到此处恳请真人赐我灵丹,真人被我缠得没办法,又不敢随便撒谎,只得说出真相。自那时,我才知道蔼儿的魂魄是不健全的,只有你来了,才能合成一个完整的灵魂。”
“虽然当时觉得很生气,但真人却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你了,只不过你的魂魄当年受伤太过,痊愈得很慢,要等魂魄完全健康后才能将你引回来。小山就是在最初找到你的时候坚持去了你的家乡,想着待你魂魄复原后引你回来将功补过。”
我忍不住哼哼唧唧:“所以,在我成为有房有车的单身贵族之后,就拉着我跳了江。真过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出了头啊!”
大美人低低地笑,气息喷在我的脖颈间,痒痒地让人从心底升出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伸臂环住他的脖子,我笑嘻嘻地询问:“今天晚上行不行?”
皇帝不客气地用手托着我的后脑勺将我的头压上他的胸口,胸膛轻轻震动,声音一点一点传进耳里:“再隔几天我们就可以解禁了,蔼儿,别那么猴急。”
对着胸膛扮个鬼脸,就知道这固执的家伙不会答应我的要求!算了算了,和蔼这具身体破破烂烂,受点儿惊吓都会头疼脑热得折腾不休,我还是安份一点吧!要知道这具身体不仅是我的,也是和蔼的,由不得我任性胡为。
想到和蔼,我这才发现这家伙已经好长时间没声音了,心底平平静静,估计又睡着了。想想他真是好命,自从我来了之后,他便成了睡虫,日日睡天天睡,高兴冒那么两句话,不高兴就静静地呆着看笑话。
脸在大美人的胸口蹭了蹭,疲惫慢慢爬满全身,我闭上眼睛,大美人似乎还在和我说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见了,糊里糊涂便进入了梦乡。
鉴于我这人胆小如鼠,来到华阳方寸已有两天,我却死活不肯随便走出房门。想想啊,万一出门闲逛的时候,走啊走,走啊走,突然,前方一条弯弯曲曲的大蟒蛇,或者一头眼睛冒绿光的野狼,呜……就算他们不会吃了我,见着那样子都会让人做恶梦,我的小心脏禁不起刺激,还是躲在房里比较安全。
臭道士有些婆妈,没事就往我们这儿跑,每回来总是苦口婆心地告诉我并非是他害了我的爸爸妈妈,哼,其实我已经报过仇了,量小非君子,我大仇得报,当然不会再株连九族,胡子被我拔了一半,难道要我把他的头发也拔光吗?
不过,令我觉得意外的是,臭道士第二日来找我们,我惊奇地发现他下巴上的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忍不住问道:“你的胡子呢?怎么全没了?”
牛鼻子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故意避开我的问话:“陛下昨日歇得可好?”
我当然不放松,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的胡子呢?”
牛鼻子装作没听见我的话:“陛下若有什么不满之处,尽可与贫道讲来。”
我忍不住跑到他面前,让自己的存在感显得强烈一些:“真人,你的胡子怎么全没了?”
牛鼻子终于火了:“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好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