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倾听彼此的心跳,双双倒回床上。
窗外下起了稀稀沥沥的倾盆大雨,蒙尘的花草树木在净水的冲刷下渐渐显露出本来面目,呈现出鲜嫩欲滴的繁茂景况。
这场大雨,暗示着梅雨季节即将来临。
五月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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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特别病房。
"澄,听说你现在为一位性别倒错的患者准备变性手术?"
"嗯。"钱澄将大号枕头垫在情人背下,身穿"囚服"的情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却扯歪插在血管里的点滴针头,当事人没半点反应,倒是钱澄心疼的替情人温柔地固定好针头。
"他多大?"
"十七岁左右......"钱澄迟疑了会儿:"你问这干嘛?收集情报?还是"钱澄突然偏过脸,斜眼盯着懒洋洋倚靠在自己肩头的情人兼病人:"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老婆,你知道我的肾脏一直不好啦......"
钱澄满脸的柔情转眼布满滚滚的乌云,顺手抄起一个桌上热乎乎的莲蓉包蛮横塞住那张从没讲过半句人话的乌鸦嘴:"去你的!什么老婆不老婆,还老夫子咧。"
打情骂俏归打情骂俏,细心的钱澄可没忽略话后面的一半:"什么肾脏不好......你呀!上个月比平常多掉几根头发,就硬说自己脱发,要秃顶了;上个礼拜天陪你做室外运动,才跑没跑几下路,只要有一点点胃疼心痛,你就直嚷自己犯了胃穿孔心肌梗塞;前几天肾附近仅是抽痛了下,又要来医院作检查,说是什么"肾虚"要求住院观察!天......我服了你......"钱澄既好气又好笑的在情人手臂上拧了一把。
"嗝!你要谋杀亲夫啊!"病床上的情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为了替自己开脱,他连忙对钱澄解释:"我是说"亲爱的"可不可以在手术时顺便帮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跟他的肾脏调换?"
钱澄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眼前异想天开的情人:"你是不是《狸猫换太子》多了?净在这里做些白日梦。"
再说,这可是违法的!
"说笑,说笑而已。"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自己长得像狸猫?
"澄,既然这里有张现成的床,我们何不好好加以利用?"耳边沙沙哑哑的磁性嗓音,惹得钱澄腰骨不由泛起一潮酥麻的战栗。
眼看情人就要剥光身上的衣服,钱澄急忙抓起被单盖住他已经暴露出来的部份:"要发春好歹你也看看场合吧!"
"这是顶楼,根本没几个人会来的"
"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不行吗?我是如此爱你!为了你,我可以"
"我也爱你,可这世界由不得我们这样放肆"他放弃似的紧挨着情人身边坐下,在他唇上轻轻印下羽吻,便匆匆离去。
"对我们来说,与恋人在一起都是背德?"
孤单坐在床上的情人愤然拔掉手臂上的点滴,止不住的血丝从针孔里淌出,他痴痴看着,晌久,才慢条斯理的起身按响床头的电铃。
傍晚时分。
"终于可以出院了。"钱澄递给情人一件深红色的针织长衫,情人看也不看就立刻将之套上。
"要不要去吃饭?"情人扬起讨好的笑容。
"好。"钱澄含蓄的牵了牵嘴角,其实心里早就乐翻了。
"你的车在不在下面?"
"啊我刚送去修了。"
昨天下午,在下班的高峰时间,钱澄正巧被一名喝得醉烂的卡车司机撞烂了车尾,还好除了轻微的擦伤外,并没有其他直接内伤。
"现在车祸泛滥成灾非法卖器官的狂增唉,反正你小心一点就是了。"情人皱深了眉头,开始说教。
"嗯。"
"那我现在下去拦TAXI,你快点。"情人说。
"知道了,你可不要在我下来时还没搞定。"他知道情人的美目是名符其实的"绣花枕头"--情人的视力相当差劲,最起码也有五百度。
"真罗唆"情人满嘴抱怨,还是乖乖下楼拦车。
"阿升?"钱澄兴高采烈跑出医院,却不见情人的身影,他焦急的四处搜寻。
突然间,他看见马路对面人行道上围了一圈厚厚人群,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
等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进肉墙,触目惊心的血滩映红了他的眼睛,而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人,正是他的阿升!
"澄"情人微睁的双眼发现了钱澄,他吃力的试图抬起手臂,可双臂像灌了铅一样,无论他怎么使劲都无济于事。
钱澄见状,顾不上围观的人群,猛的俯下身子,朝心爱的人扑去。
除去以往在深更半夜于酒吧摇头疯狂时的亲腻,这次,是钱澄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真真切切不顾一切的抱住那具体温正渐渐流失的红色身躯,流着泪一遍又一遍亲吻情人破皮的额头。
围观的人们一个个都开始交头接耳,纷纷猜测两人的关系,可是谁也没有想要打电话报警的意思。一双双冷冰冰的眼睛狂热地旁观这一切,一张张八卦的嘴冷血地议论这一切。
情人艰涩张嘴喘了口气,挣扎着在钱澄耳边断断续续交代几句话,还未等他讲完,他就中断遗嘱,不规律的喘息停止了,闭上了眼睛,向钱澄做出了永远的诀别。
钱澄呆呆凝望着情人血肉模糊的脸颊,眼泪不知在何时已经干涸了,他缓缓起身,冷漠扫视一圈,围观的群众又不约而同退后几步,让出一条羊肠小道来,他穿过层层肉墙,走到公用电话亭,快速拨下自己医院的急救号码,出奇冷静地通知他们来抢救,事故发生地址挂断。
在数次深呼吸后,钱澄又拨了苏实的电话号码。
这就是你最后的心愿吗,阿升?如果是,我一定会帮你达成......
第十一章
情人死后,钱澄的情绪一直处在低潮状态,除了与情人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时在他近乎真空的大脑里闪现,以及他那副不把自己累死在手术台上誓不罢休的疯狂,其余的怎么也进不了他的意识里。
但他想抽空去看看那名叫小实的变性患者,至少情人的生命在他身上得到了延续。
又过了一段日子,他的情绪终于平稳下来。然而有两样东西却消失地无影无踪"乐观",以及那所谓的"善心"--自从那天他目睹了那些毫无人性却又爱扯是非的围观人群开始。
厌恶到了极点。
在常人眼里,钱澄对他们来说并无异样,他依旧终日顶着张冷傲的脸孔,永远忙于医院里的大小手术,唯一有所变的是,不苟言笑的他比以前更变本加厉,眼神总是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淡漠,浑身散发出不喻而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有认识他的"熟人"都很聪明的不去惹这块千年冰山,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被牵连至其中,成为一具活生生的南极冰雕。
说是淡忘了是不可能的,他仍思念着往生的情人和那副曾经温暖过他身与心的白晰有力的手掌。同时他对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世界感到悲哀和绝望,不光是外人,连他法律名义上的妻子张媛都不免染于其中--张媛在得知自己情人的噩耗后,他没有忽略她脸上瞬间闪过的惋惜,其中搀杂的不是悲愤,而是常人难以觉察的窃喜?
亏她的职业的基本义务和概念就是救死扶伤和,拉倒,不提也罢。
还是专家级的医师呢,哼。
白天里的繁忙工作并不能让钱澄的思维往良性方向缓解,相反的,他在下班后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趁机搬回家的张媛顺理成章成为他负面情绪的发泄对象,但是无论他怎么与她较劲,就是斗不过她。起初他还就是不信邪,不多久,他又闷闷不乐起来。
说是自闭吗?可能吧。反正他在别人眼中一直是个反覆无常的怪人。
为了不影响到自己的正常工作,他干脆给自己放了一礼拜的长假。这项决定当然打乱了他日常有序的作息步调,不过,每天例行的探望依然没有因此而变动。
他想亲近那个已经被世人击的伤痕累累却又故作坚强的狂傲男孩,他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在一起可以彼此舔伤口,相互打气。而且他清楚男孩比懦弱的自己更适合作男人,男孩比自己更顽强更有勇气,他敢孤身去改变这个残酷的事实,并且他成功的做到了--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躲在黑暗中饮泣地一味逃避。
这的确是事实。
老天爷给那孩子开了个过于让人欲哭无泪的恶劣玩笑,竟让一名拥有男子气度胸襟的孩子生为女人。他很同情他。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在每见一次那孩子后,心头涌上的感觉像极了他与往生情人的初遇反应,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该说"自命清高"的自己到头来也不过与俗世的女人一样,变心的速度比食物变质还快?
钱澄自嘲的笑了笑,这时,流水般的思绪却被赫然打断,不是他分心,而是--
"钱澄!出来吧,饭好了。"
是张媛准备好了饭菜,正坐在饭厅里等他过去吃。
于是钱澄慢吞吞地走出房间,在肉眼感受到灯光照射的瞬间,脸上反射性的堆满了讨好却又僵硬的自然微笑。"闻起来好香,味道一定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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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炎热,暖气换档,冷气上场。
每家每户的月历表撕换成惊天地泣鬼神的黑色七月。
联考第一天,午休。麦当劳。
"喂,实,你在这里啊。"推门而入的陈森被外头毒辣的骄阳烤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屁股还没坐稳,毛手不客气的抢过苏实手里的冰可乐,像极了撒哈拉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者,好不容易寻到绿洲似的一口气灌得一滴不剩,大半杯可乐立刻见底。
苏实出神地凝视陈森上下滚动的喉结和从他嘴边滴漏出的淡褐色水液。嗯,他喉头的形状还不错......蛮性感的......猛然一惊,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有色想法感到莞尔。
"你走过来的?考得如何?"苏实嚼完最后一片炸土豆条,舒舒服服斜靠在椅子上享受冷气的吹拂。
"别问!操,我他妈的,每次只要考后给我自己下结论,分数铁定往反方向猛飙!"
苏实眉头挑得老高,如今联考都能把乖宝宝逼得睁眼乱喷脏话?
啧啧!"OK,我不问就是了,你尽力就好。"
苏实撇撇嘴,斜眼扫过空荡荡的可乐纸杯:"......我跟你一样渴,但我口袋现在连一个子都不剩,你又把我的饮料干空,你叫我喝什么?喝西北风啊?"气势咄咄逼人。
词穷的陈森只好委曲求全,焉拉着耳朵,垂头丧气踱到台前赔可乐给苏实。苏实啊苏实,你好毒!既然知道你自己没几个子,干嘛还要破费来吃麦当劳......
陈森心疼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一张崭新的大团结被换成零零碎碎的硬币和旧纸钞,面上的血色也不觉减去几分,将手上的零钱反覆数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将钱送进口袋,然后托着这杯天杀的"黄金价"冷饮,上贡给对面一脸傲慢的苏实。
"实......"
"嗯?"苏实口齿不清的应道。
"你跟那个叫钱澄的──"
陈森很想问"你跟那个叫钱澄的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他转念一想:两个男的能有什么暧昧关系?苏实如果爱男人的话就不会去变性做男人了。于是陈森改口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喔,他是给我动手术的主医。"
陈森张大了嘴巴,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对于这个震天撼地的回答,他只能以"呆若木鸡"来回应。
"吓傻了?"苏实把桌上的废纸全数叠在一起揉成一个大大的纸团,放进托盘然后推到陈森面前。
陈森木愣的看着他,直到墙上的摆钟响起整点的悦耳鸣声,他才狐疑问道:"让我扔?"
"废言。It's fair for two of us。"苏实起身就往店深处走去。
"等等我!"陈森手忙脚乱的拿起盘子直冲垃圾桶,差点儿连托盘一起倒进去,安放好托盘后急忙赶向苏实。
"你好屌!英语说得那么溜 ̄ ̄快给我从实招来,你以前有没有出过国?"
"君子可不打探别人的过去。"
"哇咧!好你个苏实,暗贬我是小人?"
陈森以为苏实会加快步子跑开,所以他赶紧往前猛冲,哪知苏实非但没有逃离,反而像被钉子活活钉住似的,一动不动的牢牢站定在他前头。
陈森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在将要与苏实后脑勺上演"亲密无间"的前一秒,上身很及时的往后一仰,"噗咚"一声,可怜的小屁股当场摔得百花齐放。
不知道尾椎会不会有裂缝?痛得钻心裂肺冷汗直冒的陈森艰难地朝上方一瞟,面前一扇大门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几个赫然的英文词组映入眼帘:MEN"S ROOM
苏实对刚才的巨响浑然不觉,依旧成呆滞状的矗立直眼盯着眼前的牌子。
"男厕所?你要方便?人满了吗?"
"我有点紧张。"
"手术这么久,你没上过男厕?"
苏实抛给他一个白眼:"学校里有哪个不知道我是--"苏实本能地煞住了口。
该说"我是女的"?
苏实愣是没法将他"以前是女人"这字眼说出口,好在陈森在这方面悟性够快,他一下子就会意过来:"怕他们会对你恶言恶语相向?"
苏实心想:何止恶言恶语,恐怕没准连"恶袭"都一起上。
也不完全是这样想着的苏实幽然伸出手,一掌推开大门,就义的表情与古代为国捐躯的勇猛将士们不相上下。
"进去了!"大声喝道。
陈森忐忑不安的跟着跨门而入。
"这就是男厕所。"
打从懂事后就没再进过公共厕所的苏实,像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样四处张望,上上下下打量着一尘不染的新奇空间。
他自言自语着,走到便池前,开始动手拉下裤子拉链。看到这个画面的陈森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闭眼、侧脸、转身、立定站好,一系列的连环动作在瞬间完成。
"我看,我还是出去好了。"
对他来说应该是再熟悉普通不过的溅尿声,怎么今天听在耳里这么别扭刺耳叫他直发毛?陈森像螃蟹一样背对苏实横向走向门。
"你是皮痒欠扁?给我过来。"苏实相当不爽陈森的行为,他感到陈森仍旧当他是女人看待,搞不好还跟其他人同一战线:把他归为异类、性变态。
很快,胸中怒火熊熊燃烧起来,连带的绝望的感觉也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湿了他坚毅有神的黑瞳。"算了......你出去。"
"对不起"陈森这时才察觉自己无心的反应伤到了他。
"出去!"
"哎呀!我好像也喝多水了。"
突然之间,陈森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朝前大跨一步,站于苏实左侧,转头看向一头雾水的苏实,毫无预警的对苏实傻气一笑,冒汗的僵手慢腾腾的捏住拉链头,发软的手指不住的打颤,这简直比他很久以前被迫参加全国性现场知识问答还要来得心惊胆寒!
陈森咽下一口唾沫,调整自己絮乱的呼吸后,右手使劲往下一拽--
然而手却在半路中被苏实硬生生拦截住了:"干嘛?献宝给我吗?"
"臭小子,有胆再说一次!"陈森红着脸一拳掴上苏实的肩胛骨。
"我说陈森哪,你认为我现在帅还是黑发帅?"